哪会像现在,钰哥儿发病失禁,他也不嫌脏了,也不喊着云娘了,自己一边默不吭声给孩子换,一边红着眼睛流眼泪儿。
云娘与卢氏一同去成衣铺子里选衣服。
卢氏道:“咱们安京城的成衣铺子做得最好的当属虞美人,背后的主人乃是户部尚书家的儿媳。”
云娘不解:“不是说官员内眷不得经商么,怎么——”
卢氏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家大姑姐做买卖,背后真正的主人还不是你家周翰林么?”
“姐姐莫要误会,夫君一介文人成日里抱着书本儿,哪里懂什么经商,倒是我那大姑姐做起生意来很有本事。”
卢氏抿嘴儿一笑,拉过云娘的手,拍了拍道:“这里没外人,你不必多心,朝廷的俸禄能有多少?王公大臣们要都指望那点儿俸禄银子活,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是太出格,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娘:“姐姐这点说得倒是,若不是家里之前积攒了些家资,加上大姑姐能干补贴家用,京城的物价这般高,一家老小指着夫君一人,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卢氏这人有点儿好为人师的劲头儿,闻言道:“你啊,以后也得想法子置办些自己的产业,不能光指着你大姑姐,咱们这些后宅的女人若要安身立命,儿子、银子一个都不能少。”
云娘腼腆地笑了笑。
等两人到了“虞美人”的铺子门口,发现今天的人还真不少,各家的夫人娘子们和现代女明星的心理也差不多,不喜欢撞衫,不喜欢同一件衣服出现在两个不同的重要场合,后天的盛会不能丢脸。
一个圈子里的人就那些,里面有不少是认识卢氏的,过来拉着卢氏亲亲热热说话。
云娘就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尴尬地站在她们身边,格格不入。
她能感受到卢氏对那些人的态度和面对自己时是不一样的,对那些人更加客气,而对自己则显得随意多了,还多少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优越感。
卢氏聊了半天,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云娘,拉着云娘与那些夫人娘子做介绍,“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周翰林的娘子,朱安人。”
众人打量探究的视线扫射过来,云娘定了定神。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没有像上次在巡抚府那样不知所措,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云娘见过各位夫人。”
单看卢氏的态度,便知这些人比自家夫君的官阶只高不低,但卢氏并未提及她们的身份,她也只做不知,断不会上杆子去给人见礼。
二郎说过,他虽是六品官,却是享有九卿之礼,让她出去与人交往,不必太看轻自己。
周翰林风头如此之盛,这些人自是知晓,当初周翰林打马游街时的盛况不少人还见过,没见过的也听说过,只说是比端王还清俊的美男子。
多多少少对云娘都有些羡慕妒忌,不过到底是成了亲有了娃的女人,比起那些只知道情情爱爱不切实际爱做梦的小姑娘多了几分现实,心里如何想不说,面儿上不显。
一行人在铺子里挑选衣物,云娘不懂她们所说的什么织云锦,团雾锦,浮光锦,雨丝锦的,便也不多话,只是暗暗将那些名字以及对应的布料记在心里。
卢氏知道周家是寒门出身,体贴地指着旁边儿一些款式比较旧的处理区道,“这些个夫人娘子手里头都有私房钱,你不用跟她们比,那边的衣裳虽然样式不是最新的,料子却也不差,你可去挑上一挑,说不定能捡到又便宜又好的。”
云娘眨了眨眼,故作愕然道:“私房钱?可是我家夫君的钱一直都交给云娘保管,想要买什么,自去取了即可。”
她顿了顿,又道:“云娘知道京城的物价高,来时特意多取了些,一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估摸着够用。”
“???……”
卢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是说,周翰林的钱让你随便花?”
她这么一问,旁边的几位夫人不由也好奇地伸长了耳朵,女人们除了能对自己的嫁妆有处置权,家里的钱财是无权过问的,更不要说什么随便花。
朱云娘看着众人的反应,只觉得心里痛快,不是都瞧不起我么,但论选男人的眼光,你们都不如我。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夫君说了,除去孝敬公婆的,剩下的钱本来就是给云娘和孩子花的。”
众人:……
就,不是有一点点妒忌,妒忌到家了。
朱云娘这波属实有点儿秀恩爱了。
她就是故意的。
临行前爹给她三句话。
第一,钰哥儿的地位越稳,她就越稳。
第二,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第三,想到爹说的最后一句话,云娘不想那么做。
演戏演到底,为了让众人相信她确实可以随便花,当着众人的面儿,朱云娘咬着牙把带来的一百两银子全花光了!
不过她亦有自己的小心眼儿,一家三口的衣裳都有,尤其是儿子的,买的是最贵的,她料定,钱花在儿子身上,二郎只会嫌便宜不会嫌贵。
一百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六万人民币!
朱云娘确实是个有魄力的狠人,周凤英都不敢这么花的。
朱云娘一战成名。
周翰林的钱给娘子随便花,成了安京城后宅圈儿的传说。
有眼不识周翰林,恨不相逢未嫁时。
等周二郎听说这个典故的时候,着实吃惊了一把,竟不知道娘子还会玩儿套路,果然是岳父那老狐狸教出来的闺女,老的,小的都懂套路他。
这几天周二郎忙得不可开交,原本的计划里皇帝只是给大赛添个彩头,算是给这场孩子们的玩儿闹来个官方定性,不至于让周二郎的脸上太过难看,好歹有个台阶下。
谁知道周二郎把这场比赛搞得太有看头,帝王也忍不住来了兴致,要御驾亲临,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皇帝在的场合,安全方面必须是第一位的。
还有就是周二郎可不认为皇帝只是单纯来凑个热闹,必然有他的政治目的,听说最近朝堂上皇帝与内阁针锋相对闹得很僵,估摸着是借此机会君臣同乐,缓和一下关系。
他得给皇帝提供方便啊,如何在看台座次安排上既能体现出皇帝的尊贵,又能拉近又朝臣的距离就得有讲究了,另外这皇帝左右手边儿安排几个位置合适,都给那些人坐,全是心思。
七月初九,天气晴好,大干朝童子军兵王争霸赛正式拉开。
考虑到现在是夏季,中午天气热,孩子大人都受不住,大赛开始时间与早朝时间同步,定在清晨卯时开始入场。
比赛入场口,巨大的红色横幅拉起来,彩旗飘舞,锣鼓声声,一条长达足有百米的红毯铺设在地,红毯两侧站立有精神抖擞,银盔亮甲的迎宾的仪仗兵。
涉及到军队的事情都敏感,周二郎一个新上任没有实权的翰林官儿哪里能调度得了仪仗队,没看皇帝点名户部配合他,都有人给穿小鞋吗。
真要往上边申请吧,又显得他小题大做,仪仗兵那都得是重大场合才会出现的。
既然说了是童子军兵王争霸,干脆弄来一帮小孩儿做仪仗兵,既不违规,又能极大的活跃气氛,他这也是受了进士册封那天看到皇帝仪仗方队的启发。
这些孩子高矮胖瘦个头儿都差不多,身上的衣服亦都一模一样,都是平民里选出来的孩子,十二三岁左右,懂事了,训练起来省心。
反正有人给赞助不花自己钱,周二郎刷一波好人卡,报酬给的相当丰厚,前来报名的孩子挤破头,当真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人机灵,模样儿也周正,往哪儿一站,当真让人喜欢。
来宾们依次走过红毯进场,进场时会有小仪仗兵的领头高声诵读:“某某某及其家属进场!”
领头诵读一遍,两侧仪仗兵跟着诵读两遍。
注意这里都某某某并非大人的名字,而是参赛孩童的名字。
大干朝的百官哪里见过这种玩儿法,一帮小孩儿更没有见过,不但没有见过,他们在家里再怎么被娇惯,那也是父为子纲的大环境,自己的想法不被尊重不被看见那都是常态。
六到十岁的年龄,正是自我意识觉醒,追求自我存在感的敏感期,有这样一场特别又隆重的大赛专门为他们而举行,不但爹娘是他们的陪衬,就连皇帝陛下某种意义上也是,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角。
每一个听到自己名字被念的小孩儿无不油然产生强烈的自豪感,简直热血沸腾!皇子们也不例外。
红毯的尽头是一宽大的长方形台子,台上一侧置有椅凳高的灾区募捐箱,保证孩童都可以够得到,周二郎站立一侧,一身郑重其事的朝服将他身上的风流雅致收敛起来,端方有威严。
周锦钰站在他旁边儿,上穿黑色交领上襦,下面朱红色襦裙,腰间飘下黑色绦带,黑色把小孩儿衬得越发唇红齿白,小金童一样。
往后看,台子后面的墙壁上悬挂了三尺高并六七尺宽的大幅红布,上书: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几个大字遒劲有力,足见功底。
贺景胜来得早,是第一个冲上红毯的小娃,贺武和卢氏陪着一块儿来到台前,贺景胜激动得不行,瞅了周锦钰一样,往募捐箱里投了五百两的银票,周二郎做了记录,不会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公布数额,但会呈给皇帝陛下。
周锦钰上前,郑重地往他胸前别了一朵小红花。
第75章
贺景胜摸着绒布做成的小红花,心里的激动简直无法表达,比他脖子里佩戴的平安锁还要珍贵。
戴了小红花,有人引着他去台子后面的红布上留下名字,贺景胜握着毛笔,后悔平时没有好好练习毛笔字,尽自己最大可能的写好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地留下自己的大名。
这样的仪式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很重要,很有意义,很有荣誉感。
孩子们陆陆续续入场,到后边儿红布下面没有空地写名字了,便由家长抱着孩子写,有那不会写字的也没关系,大人帮写了,只需在印泥盒里蘸了红色印泥盖上自己的手印即可,让不会写字的孩子们也有参与感。
一时间大人孩子都被这新奇的仪式所吸引,起先被迫捐银子的那点儿抱怨也忘到脑后了,自家其实也不是很差这点银钱,不过做好事被看见,还是在皇帝陛下面前被看见,还能写上孩子的名字让孩子这么高兴,值!
就是这周翰林做事还是欠考虑,有走红毯这个环节怎么不提前写在册子里,这么多人注视着,今天的打扮还是欠了点儿,应该穿更贵的那套裙子来着,头发上这支簪子选得也不好……
周二郎带儿子过来,一来是让儿子见见大场面长长胆识,二来多少有那么点儿晒娃显摆的意思。
这会儿见儿子落落大方,做事稳当,很受大人孩子喜欢,心里骄傲,趁人不注意,在袖子底下悄悄对儿子竖了个大拇指。
周锦钰朝他眨了眨眼。
皇子们身份特殊,由专人引导着入场,只周二郎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特意跑来走红毯,忙站起来起身见礼,同时低声吩咐儿子:“钰哥儿,给太子殿下叩头。”
见太子如见帝王,但非正式场合,他亦不需对太子行跪礼,只钰哥儿却是白身,年纪虽小,不能失了礼数。
周锦钰跟在爹身边,老老实实跪下叩头。
“臣周凤青见过太子殿下。”
“周凤青之子周锦钰拜见太子殿下。”
“周翰林不必多礼。”太子殿下赵正熙今年十七岁,众人皆知的性情温和宽厚之人,他说着话弯腰去扶了地上的周锦钰起来。
周锦钰白净,皮肤通透到像是泛着柔光的美玉,大眼睛长得像周二郎的凤眼又带了云娘杏眼的幼圆,瞳仁又黑又大清澈到让人忍不住心底生出感动来。
赵正熙兄弟众多,却是天然的竞争关系,很难彼此亲近起来,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一样。
从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起,他便是孤独的,被人挑剔的,哪怕是犯了一丁点儿错处都有可能被拿来大做文章,他的锦绣身份亦是他背负的沉重枷锁。
看到眼前可爱的小孩儿,他不由生出些喜爱来,笑着捏了把周锦钰肉乎乎的小腮帮子,转过身去募捐箱里投了银票,又回头儿过来管周锦钰要小红花。
周锦钰个子小,他便将他抱起来,方便周锦钰帮他别上,周二郎忙上前阻拦,“太子殿下,这如何使得,钰哥儿还不快下来。”
周锦钰迅速帮太子别上小红花,向太子告罪,太子亦知道自己的身份,顺势把人放下,夸了周家父子两句,便在侍卫随从的陪同下进场。
看着太子离开,周锦钰眨了眨眼,悄声对周二郎道:“爹,想不到太子竟然如此随和。”
随和么?
简单的人在皇宫里是生存不下去的。
不过太子是演戏也好,不是演戏也罢,对钰哥儿都是件好事儿,钰哥儿体弱,自己又是个芝麻官儿,在贵族子弟成群的学院里念书,他还担心被人欺负呢,太子这一抱,倒是等于给了钰哥儿一个护身符。
太子走后,令周二郎意外的是端王也跑过来凑热闹,要戴什么小红花,周二郎上前见礼。
端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道:“周翰林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
周二郎拱手“蒙王爷看重,周凤青不敢辜负王爷期望。”
上司说话有深度,属下的理解力得跟得上,聪明人对话无需说太多,短短两句话,一问一答间,该表达的都表达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周锦钰对端王不喜,把小红花递给他,道:“锦钰个子小,还劳请端王殿下自己戴一下。”
端王睨了他一眼,忽地一弯腰,下一秒,周锦钰被他单手提溜到桌子上。
端王朝周锦钰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给他戴上。
同样是皇家的人,太子殿下比端王身份还要尊贵,也没他这么嚣张霸道不给人尊重,高低不能让爹在这种人手底下干活儿,还不够受气。
周锦钰垂下眼皮,浓密的长睫毛掩盖住目光中的不乐意,把小红花给端王戴上。
端王焉能看不出他不情不愿那样儿,伸手拍了拍小孩儿肉乎乎的小脸蛋儿,戏弄的意味不要太强。
他又借着把周锦钰抱下桌子的功夫,贴着小孩儿耳朵道:“不是说要报答本王的大恩大德吗?戴个小红花你还不情不愿的,你爹就是这样教你报恩的?”
周锦钰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你给的是药么?你给的是鱼饵儿,还是我爹无法拒绝的鱼饵儿,明知道是圈套儿,还要心甘情愿钻进去任你摆布。
只是他再如何讨厌端王,亦不敢惹怒他给爹惹事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想受也得受着,你敢任性一个试试?
周锦钰不敢,他佯装委屈,道:“王爷冤枉锦钰,锦钰没有不情不愿,只是今日起得早,又站了这许久,又困又累,让王爷误会了,是锦钰的罪过。”
端王从没见过那家小崽子有眼前这个这般聪慧又会说话儿的,上次见过一面,他总觉得这小孩儿说不上来的面善,明明没见过,更没接触过,却总有一股熟悉感,莫非是因为同病相怜么?
一想到他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唯有眼前这个小孩儿可以感同身受,可以理解他,他心里就莫名产生一种亲近,将周锦钰视为自己人。
本王步子加快些,你爹再争气点儿,本王不会拖到让你无药可救。
端王走后,周二郎低头朝儿子投去询问的目光,周锦钰解释:“爹,我和胜哥儿在贺家的蹴鞠场见过他一次。”
周二郎没功夫多问,入场仪式结束,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把儿子交给云娘和兰姐儿,自己匆匆离开,指挥安排下面的事情去。
入场以后,大人孩子分列两旁,站在广场上恭候皇帝銮驾进场,叩拜,三呼万岁。
永和帝习惯了大臣们都朝拜,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孩童集体叩拜,与大臣们麻木中带了敷衍的腔调不同,稚嫩的童声响亮清澈,饱含感情,且听得出每一个孩子都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他忍不住面露笑意,这个周翰林当真与众不同。
接下来皇帝讲话,按照往常的惯例,无非是说一些官方套话,勉励之词,这次却是和以往大为不同,周翰林提前给书写好的稿子当真不落俗套,尤其是“少年强则国强”那句,振奋人心。
这句其实是周锦钰在周二郎面前假装不经意间蹦跶出来的,周二郎觉得儿子这句简直神来之笔,压在了自己稿子的最后一句。
皇帝讲完话,入场时那块儿写满孩子们名字的巨幅红布被呈上来,请御笔,皇帝在上面写下日期,盖了印章。
随后,太子代替皇帝陛下高声诵读祈雨词,众孩童举着红布,跟读。
底下一众朝臣面面相觑,周翰林人才呀。
总管太监魏伦瞧着帝王今天已经笑了好几次,暗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不出意外,这位周翰林要成为宠臣了,皇帝喜欢什么,他拿捏得真真是到位。”
祈雨仪式完毕,咚——咚——咚,三声震天鼓响,随后鼓点密集如骤雨……
铛——!
鼓停,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气氛掀起来,孩子们像小狼崽子般兴奋地就要嗷嗷叫。
第一个环节是状元车花式表演。
先上场的是小童组,三四岁的孩子,随意发挥,自己滑高兴了就行,为了有观赏性,穿的是统一的表演服,女孩儿穿红地飞鸟纹单纱袍,男孩儿穿蓝地飞鸟纹单纱袍,由安京城几大成衣铺子联合赞助,头盔和膝盖手肘上的护具则由天工记独家赞助。
别看人家年龄小,胆子一点儿都不小,有表演前臂挂腿儿的,有单脚翘起表演大鹏展翅的,还有在状元车上金鸡独立的,小脸儿严肃正经,动作憨态可掬。
有谁能抵挡人类幼崽的蠢萌,尤其这幼崽里还有自己的娃,看台上的家长捧腹,就连皇帝亦忍俊不禁同身边的大臣说笑。
气氛组那边的锣鼓小号也没嫌着,适时的敲一波,吹一波,带节奏。
不成想,一帮小孩子都是人来疯,玩儿嗨了,玩儿疯了,死活不愿意下场了,完全不听指挥的命令,旁边等着上场表演的大童组急得跳脚。
周二郎心思缜密,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都做了防范,唯独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
怎么弄,强行给抱下来?
惹哭了怎么收场,七皇子和八皇子可都在里面呢。
正着急着,一辆状元车突然从场下冲了上来,车上的小娃冲一帮表演正兴的孩子喊道:“大家听我命令,接到紧急任务,需要你们的支援。”
说完他随手点了几个孩子,道:“你们几个任先锋官,在前面带头,快!时间来不及了。”
第76章
几个被点到的小孩儿一脸懵,“什么任务?怎么自己突然就成先锋官了,管他呢,先去看看再说。”
在好奇心面前,小孩是没有什么思考能力的,也就愣了个神儿的功夫,蹬起车子就跟着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首领”跑。
有人带头,小娃们一窝蜂似得跟着跑了。
周二郎低头摸摸鼻尖儿,轻笑出声,儿子派来的救兵呢。
年轻有为的周大人,这温柔一笑哟,何尝不是台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就说皇帝成天对着一帮太傅那样满脸褶子的老臣,看见周大人顺不顺眼吧。
高太傅老了,徐庚已经成了帝王的眼中钉,自己亦被皇帝忌惮,几方势力保持微妙的平衡,因缘际会,周凤青成了棋盘上死局里的活子。
而这颗“活子”真正的主人是他赵修远。
端王嘴角儿带笑,拈起一串儿葡萄递给旁边徐庚,“西域进贡的葡萄真不错,徐大人尝尝。”
徐庚一脸受宠若惊,“呦,王爷都说好的东西定然不差,臣得尝尝。”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下面俩人有说有笑,脸色阴沉,倘若徐庚和端王搅和在一块儿,就没他这个皇帝什么事儿了,内阁日渐势大,本想利用端王牵制,不成想养虎成患,如今内阁没搞定,又多出端王这个隐患……。
想到此处,永和帝想要提拔周凤青的心思更加迫切。
成人的世界如何复杂,孩子们的世界是单纯的,小童组的表演结束后,以四皇子,五皇子以及贺景胜为首的大童组开始表演。
大童的表演有一定的风险性,需要在波浪形的地面上进行上上下下的滑行,其中有一个坡度最为陡峭,约有两米多高,技术和胆量都得要有。
为了安全考虑,本来可以不设置这样的高度,但那还叫什么比赛?没有难度和挑战的比赛不是孩子们想要的,周二郎衡量再三,考虑到有护具的保护,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最终决定保留这个难度。
但同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医官在旁边候着不说,亦向上面申请了七八个武功高手在旁边保护,以便发现势头不对,及时上前救援。
担心这几个人不尽心,周二郎提前敲打一番,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帮孩子若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几个人都觉得这周大人未免太小题大作,两米高个小坡儿至于吓成这样么?
虽是如此想,却没有人敢掉以轻心,因为周大人高明,落实到个人,让他们一人负责两个孩子,这样的话一旦出了问题想推卸责任都不成。
果然,这个环节的表演最刺激精彩,引得看台上阵阵叫好声不断,卢氏看着自己儿子在上面滑,又想看,又不敢看,自豪的同时又唯恐哪一次的滑行出事儿,一颗老母亲的心随着那波浪形的滑道上上下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锦钰安慰她,“伯母不必太过担心,我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让那么多孩子承担受伤的风险,他敢让哥哥上,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卢氏被小孩儿坚定的眼神和自信的语气安慰到,不由笑道:“你倒是挺相信你爹。”
周锦钰:“自然,我爹从未让钰哥儿失望过。”
旁边儿几位夫人被他的话逗笑,故意逗他,“若是你爹让你失望了怎么办?”
周锦钰斩钉截铁:“那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卢氏:“……”
看看人家的爹是怎么当的?能让孩子这般信任,平时必然是对孩子上了心的。
“小嘴巴太会说了,若我儿有他一半儿会说,也不至于被那庶子得了乖。”
“可不是,换我是他爹,听到这话也喜欢。”
“爹和爹也不一样,我家老爷成天板着一张脸,儿子在他面前成天战战兢兢的,唯恐招惹到他,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人家周翰林必然是个宠孩子的。”
周锦钰听着一帮女人叽叽喳喳议论,心说我刚才不就是实话实说么,怎么都这么大反应。
朱云娘搂过儿子,笑笑没说话。
男宾看台那边儿,贺武坐在一帮武将中间,听着周围同僚对儿子的夸赞,再看看儿子那股初生牛犊般的猛劲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脸上的喜爱和自豪遮挡不住——不愧是他的儿子,有胆量!
端王眯起了眼,他没想到周凤青胆子如此之大,竟敢让皇子冒险,简直胡闹!不知道稍微一个差池就能被按上谋害皇子的罪名么?”
周凤青再怎么聪明,毕竟初出茅庐,很多意识形态上的认知和端王这种从小经历宫斗的人不同,他以为只要皇子们的安全没问题就行,却意识不到真要整你,不需要皇子们真出什么问题,只说你居心不良就可以了。
皇帝现在要用他,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倘若今天他处在徐庚的位置上做出这种事情来,皇帝为扳倒徐庚,让其中一个皇子受伤,甚至去死都有可能。
皇权争斗的残酷性远非现在的周二郎可以理解。
徐庚不紧不慢低头抿了口茶,年轻人太顺了往往就容易不知道天高地厚,——话说自己当年好像也曾年少轻狂过来着。
捧!必须得捧着。
瞧瞧吧,这场比赛前前后后处处透着心思,搞募捐为皇帝解忧的同时为自己赚名声;找商人出钱赞助,不花皇帝一分钱;没有根基,平民出身又如何,这场比赛过后,他的人脉圈儿打开了。
这么有潜力的年轻人成长为对手太可怕了,还是捧杀掉好。
虽然有万全的准备,每当四皇子和五皇子滑上高坡时,周二郎的手心仍旧攥出了汗,周大郎跟随王平检查完后面要进行项目的场地回来,看到弟弟的脸色,默默走到了高坡下面。
大郎虽然从来不说一句话,但某些时候他就是周二郎的主心骨,像一枚定海神针铁让周二郎有安全感。
这源于小时候不管是周二郎学游泳差点被淹死,还是和大郎上山差点儿被毒蛇咬到,还有那次山洪暴发,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哥哥总能保护到他。
他对大哥无条件的信任和钰哥儿对他的信任是一样的。
眼看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到了,孩子们的表演进入到尾声,周二郎一颗心刚要落地,突然,队伍中的五皇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现,还是怎么回事儿,毫无预警地将车速提到飞快,连人带车冲上高坡,由于冲劲儿太大,刹不住车,直接越过来高坡上的缓冲区,冲上了半空中——
全场死一般的安静!
“不要!”
伴随着五皇子的母妃的一声惊叫,五皇子在空中显然失去了控制能力,加上过度惊慌,整个人直直坠落!
周二郎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停止了,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定格在儿子稚嫩的小脸儿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因为他的一次冒险,他将整个周家带进了坟墓。
这一瞬间,他甚至开始后悔读书,后悔要考取什么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