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中毒?!”申屠现任家主的脸上混合着惊疑和愤怒。
太医不管申屠家主是真不知道老母亲中毒了,还是假不知道,他反正就是一个治病的。申屠家应该还不敢杀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太医。关键是杀了他也没有用啊。
太医便说:“老夫才疏学浅、不敢擅专。不若请整个太医院来会诊。”
不多时,太医院里数得着的最厉害的七位太医齐聚申屠府。当他们依次进入内屋给老太太诊治后,一群人就坐在大堂里展开讨论。其中一位太医摇头说:“老夫人应当是在短时间之内服用了多种药物……尤其是最后一种致人昏睡的,此乃重药!”
什么叫重药?
中医讲究单人单方,更讲究平衡,轻易不会给人下重药。一般只有重症才会下重药,且下了重药之后,后续还要再行他法,把重药对身体造成的破坏慢慢修复好。
偷摸着喂老太太吃重药然后丢着不管了,这种行为就是在害人!
太医们目光一致地朝申屠的现任家主看去。这位家主脸色难看,然后好似想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老太太的心腹老嬷。老嬷心虚许久,这会儿终于撑不住,啪地一下跪倒了。
转眼便是四月二十七日。
时人用农历。今年的四月是小月,也就是说四月一共只有二十九天。马上就到五月了。世家和皇上都知道,五月初有天狗吞日的异象。留给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多。
申屠给盟友司马送了信,表示皇上欲与世家进行一场谈判。
司马家主左手拿着申屠家送来的信,右手拿着另一封通过某种隐秘渠道送来的信——考虑到司马府邸正被军队包围,这信还能送到他手上,可见幕后之人的厉害。
二选一?
哪一条才是属于司马家的真正的出路?
第124章
申屠的信既然能顺利送到司马手上, 说明申屠已经和皇上达成了共识。这封信明面上是申屠给司马的,其实透露了皇上的意思,是皇上觉得有必要和司马谈一谈。
而申屠既然能和皇上达成共识, 这意味着两方势力中必然有一方退让了。
皇上退让了?
怎么可能!
自从皇上先下手为强, 又派军队包围各家府邸,皇上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而且司马对皇上的性情也算有几分了解。司马不觉得在形势一片大好下, 皇上会退让。
那就只能是申屠退让了,付出了叫皇上觉得满意的代价。
所以如果接了申屠的信,选择和皇上谈判, 那么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司马退让。
司马家主沉默不语。
他的长子到底年轻,咽不下那口气,骂道:“欺人太甚!”
站在世家的立场来看, 他们是帮助皇上夺得天下的功臣。结果皇上是怎么对待他们这帮功臣的?处处防范也就罢了, 竟然还试图从他们身上咬下肉来。如今更是直接派兵包围了他们的府邸。怎么的?难不成皇上还想打杀进来,把他们世家灭族吗?
在过去的千百年中, 他们世家虽然起起落落, 但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长子道:“父亲!小人不足以谋啊!”
在世家人看来, 皇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哪怕司马这次真通过申屠和皇上谈判,皇上从他们这里拿走了巨大的好处,难道皇上就能满足了?绝无可能!
世家处处忍让下去只会让皇上越来越过分。皇上会一直盯着世家, 试图拿走更多好处, 直到世家分崩离析,被蚕食殆尽。在长子看来,向皇上妥协就是饮鸩止渴。
司马家主皱着眉头看向长子。在家主看来, 长子太过骄傲了。
骄傲本不是什么过错。因为世家天然高人一等, 他们就应该是骄傲的。不过骄傲的人总是很难把头颅低下去,这样的人在盛世里守家是没有问题的, 但要在乱世里则良木而栖就差了点本事。长子放不下自己的骄傲,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世家的处境。
世家和皇权之间的冲突不是从新朝开始的。
事实上自科举制出现后,前朝皇室和世家之间就发生了许多冲突。若不是世家枝繁叶茂、技高一筹,说不得“世家”还轮不到当今的这位皇上来灭。但即便如此,世家仍是大伤元气。为何他们这两年执着于女则闺训?当然是因为就算新朝没有推广宋氏注解,世家在经典上的话语权也早已不如几百年前了,所以世家不得不另辟蹊径。
司马家主反问长子:“难道北堂会是什么好人?”
这一次,世家在暗中合谋打算利用天象来对付皇室,根本就是北堂主谋。申屠也好,司马也好,还有其他的几个小世家,不过是被北堂说动之后,掺了一手而已。
结果这样一个本该天衣无缝的计谋偏偏就闹出了问题。
皇上不仅完美避开陷阱,还反手一掌把他们世家推进坑里去了。出了事,北堂那边只有一个嫡系在京城,而他们司马却是连着家主并下一任家主都被围在府里了!
北堂早先谋事时,说的是借此机会把皇上赶下皇位,然后叫有世家血统的二皇子登基。之后,再以世家利益为先,全面推行女则闺训,叫世家重新成为礼之典范。
但司马家主不是蠢货,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哪里还不出北堂的野心!
北堂哪里是想让二皇子登基啊?他们分明就是剑指皇位。
这意味着北堂利用了申屠、司马和其他世家,让他们当了敢死队!申屠为何向皇上妥协,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有申屠贵妃和二皇子,另一方面肯定也是看透了这点。
所以,和皇上谋事是饮鸩止渴,和北堂谋事就不是饮鸩止渴了吗?
听出了家主对北堂的不满,长子却不以为然,不耐烦地说:“父亲!北堂再是不好,他们和我们称得上是同根同源,是真正的自己人。他们不会想不开去把我们世家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也不会打我们族地的主意,不会想着把那些佃户转为良民……”
长子甚至认为让北堂当了皇帝,那反而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因为叫北堂当了皇帝,北堂定然还是世家的做派,那么其他世家自然也能跟着恢复千年前的繁荣。
家主教导长子:“你心乱了,此乃谋事大忌……”
长子闻言,赶紧递一杯温度正好的茶给家主,讨饶道:“父亲……我就是憋屈!就是替我们世家觉得不值!当初皇上打天下,我们世家出人出力,难道出错了吗?”
家主心里当然也觉得憋屈了,低头喝了一口水。
未多久,家主忽然觉得一阵头昏,诧异地朝长子看去。
长子道:“父亲莫慌,这茶只是让你小睡一会儿而已。”
长子当然不会给亲爹下重药。但饶是如此,等家主彻底清醒过来也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许多事情都已成定局。长子已经给北堂回了信,表示愿与他们共进退。
这一封信被长子盖了司马的家印,是诚意,也是主动送出的把柄。如果北堂事败,这个信落到了当今皇上的手里,那皇上完全可以用“谋逆之罪”把司马抄家灭族。
家主气得用鞭子狠抽长子十几下。但有什么用呢?信已经送出去了。
见长子不服气,家主问:“你可知道我们还有把柄握在申屠手里?”
长子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先不说申屠之前就已经主动把证据销毁了。即便他们有证据,我们世家的名望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难道他们真敢宣扬出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父亲您赶紧给申屠回信,明着顺从,实则拖延,好给北堂拖延时间。”
话是这么说没错。
然而就在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一则骇人听闻的旧事传遍了朝野。
前朝惠帝时,世家司马有一人名叫司马牟,此人强占下臣之妻,并致其生下一女。下臣发现真相后,意图找司马说理,竟被司马牟的父兄下令灭了口。不过司马牟的父兄并不愿意承认下臣之妻生下的那个女儿,将母女二人隐姓埋名送去了家庙中。
下臣之妻对司马一家满怀恨意,对女儿也非常不好。
这个女儿后来改名换姓入了宫,便是惠帝德妃。她入宫前机缘巧合认识了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司马度,并委身于他。而这个司马度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司马牟的嫡长子。也就是说,德妃和司马度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他们在一起毫无疑问是乱伦。
德妃之所以能入宫,是司马度一手操办的。
惠帝当时非常信任司马度,朝中许多大事都由司马度来决断。他对德妃和司马度之间的奸情一无所知,只以为德妃是司马家的外室女。而他当时之所以那么宠爱德妃,并非是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到不可自拔,更多还是想凭此拉拢司马氏为自己所用。
德妃怀孕时,惠帝不顾当时已经成年的长子,只想着把德妃肚子里的孩子立为继承人,那也是故意做出来给司马氏看的。在惠帝看来,只要德妃顺顺利利地生下健康的儿子,那么当这个儿子成为了太子,司马氏肯定会出力叫他这个儿子坐稳皇位。
如此,风雨飘摇的江山也就保住了。而能保住一时,未必就不能又延三百年。
哪里知道德妃最后竟然生出一个怪胎!
惠帝太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了,所以不顾产房污秽,在当时选择第一时间推门而入,正好把“怪胎”瞧个正着,当场晕死过去。他醒转后,哀莫大于心死。他觉得之所以会有怪胎降世,是因为老天爷在用这种方式告知他,他们皇室的气运彻底断了。
但其实这个“怪胎”和前朝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德妃和司马度的乱伦子!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不仅在入宫前勾勾缠缠,等到德妃入宫后,司马度已经明确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妹妹,但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欲望,选择继续和妹妹沉沦。
这样骇人听闻之事,其中细节已经超出不少自诩是正人君子之人的想象。若是拿不出证据,他们说不得就得大声斥责全是一派胡言!所以证据得第一时间摆出来。
而皇上手里根本不缺证据。先不说宋钰早早就破译了前朝史官的密信,皇上手里还捏着不少“人证”,他们都是前朝宫室里的太监宫女,皇上想要什么口供都可以。
乍一听到流言,司马家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被申屠卖给皇上了。
而申屠家主苦笑不已。
正如司马家主的长子揣摩得那样,世家的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血月之后世人正盯着世家中的近亲成婚,揣摩他们是否生出过怪胎,申屠家主再怎么想要挽回皇上的心,也不可能把惠帝时的德妃和司马度之事捅出来。哪知道皇上竟然知道此事!
皇上究竟还知道多少事!
二十六日晚,皇上与申屠家主暗中见面。申屠家主蹭隐晦问过,如果司马家同意谈判,想从司马家拿走什么。皇上提到秋蕴书院。当时申屠觉得皇上这嘴张得太大。
现在好了,皇上确确实实是得不到秋蕴书院了。
但秋蕴书院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司马家这桩要命的旧事一翻出来,有哪个读书人愿与之为伍!
当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中, 安信侯府就越发显得岁月静好。
外头越是混乱,府里越是不能出事。万商干脆把大小主子们都喊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大家喝喝茶、聊聊天。免得有人独自待着时忍不住东想西想, 反而吓到自己。
金宝珠说:“我原以为世家那样高不可攀……如今瞧着竟也像丧家之犬一般。”
在时人观念里, 很多时候不仅是世家看他们自己高人一等;别人看世家,也觉得自己渺小而世家伟大。这是在过去千百年的潜移默化中形成的, 短时间很难去除。
万商对此表示理解。读现代史时,因为西方强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站在世界之巅,于是有些人看到白皮肤的就想当然地觉得他们“高人一等”。要知道此时人受教育的程度还远不如后世, 也没有那么多平等的宣言,所以金宝珠的想法并不奇怪。
静华道人曾经跟着先侯爷走南闯北,哪怕只从先侯爷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如今也算是有些见识, 便说:“世家再怎么厉害,他们手里没有能打的。以前皇上是没有理由派兵围他们。现在血月一出, 理由是现成的。被这么围着, 世家迟早会投降。”
木蕾一边做着针线, 一边点头表示认同静华道人的话。
金宝珠就问:“那为何世家不养兵呢?”
木蕾停下手里的针线,笑着说:“他们哪里是不养兵?虽然没有冠以兵的名义,但他们养的侍卫护院之类的, 其实也能算是兵了, 一个个都强壮着呢。而且这些侍卫护院身上的铠甲武器往往比军中的制式还好,就是人数加起来比不过皇上的大军。”
养兵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的。
读以前那些朝代的史书,有时外族入侵了, 都知道要养兵, 把兵马养强壮了,才能把外族赶走, 但还不是养不起来!世家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一县一府厉害,比不得一国之力。他们能通过姻亲师徒结交人脉,但养兵?世家并没有这么大的实力。
金宝珠想了想,说:“那京城中的这个局势岂不是没有任何悬念了?”
按照姐姐妹妹的说法,皇上赢定了啊!
万商和思玉对视一眼,心说接下来就要看北堂手里有多少兵了。
北堂族地所处的位置太过优越,能产盐,有金矿和铁矿,同时还易守难攻。他们是世家中难得具备养兵条件并确确实实付之于行动的。他们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思玉看向万商说:“今日流言出来,只涉及司马,未涉及申屠和其他世家。我估摸着申屠他们已经和皇上达成默契了。”什么叫瞬息万变?这就叫瞬息万变!京城中的这个局势啊,别说一日一日得不太一样,就是前半日和后半日都能差出去好多呢。
或许有人一不小心就表错态了。
也或许有人一不小心就站对队伍了。
木蕾停了针线,一边听着,一边还分神照顾孩子们。她发现每当万商和思玉说话,金宝珠生的那对双胞胎姑娘,别管她们能不能听懂,都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着。
但她生的儿子就不一样了。见姐姐们的注意力被太夫人引去,他赶紧把毯子上的那只布老虎拢到自己怀里来,然后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好似威风得不行。
蠢儿子!
木蕾忍不住捂住脸。
万商点着头说:“申屠的选择本来就不多。要么皇上,要么北堂。”投靠皇上要出血,投靠北堂一样要出血。这就是自己手里没兵的坏处,只能被迫去抱强者的大腿。
那自然还是投靠皇上更好。
因为申屠嫁女给皇上,北堂始终会怀疑他们的忠心。
即便北堂最终赢了,那时若申屠留申屠贵妃和二皇子一命,那直接就是告诉北堂,赶紧把我们杀了吧,要不然我们很可能会带着二皇子造反。而若申屠找机会主动杀了申屠贵妃和二皇子,北堂也不会重用申屠,只会由着申屠越来越边缘化。而且此举还叫人觉得申屠无情无义,日后有什么事,北堂需要拿人开刀时第一个就找他们。
所以,还不如跟着皇上一条道走到底,哪怕皇上这条路依然不好走。
万商和思玉却不知道,申屠之所以选择皇上,有个重要原因是老夫人中毒了。
要知道老夫人中得根本不是一般的毒。
四月二十六日,申屠府邸请了太医。太医们经过会诊发现老太太在短时间内服用了多种药物。不客气地说,太医们起先还以为是申屠家主在老夫人身上动了手脚。
后来,经过审问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才知道真相。
原来老夫人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已经茹素二十余年。她这般虔诚,当恩明在宝济寺讲法,又讲得那么好,老夫人自然会去听。她也听得懂,越发喜欢找恩明论法。
不过,之后发生了菩萨显灵等一系列事情,老夫人反倒是不怎么去找恩明了。因为老夫人对于佛法是有真正的研究的。她觉得过分追求“神迹”,反而是移了性情。
只可惜老夫人在佛法上颇有见地,身体却不争气。
自打上了年纪,她的体内总有一些病痛。这种病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因为严格来说这不是病,完全就是人年纪大了、身体老化了,是一种不可逆的衰老。
老夫人却发现每当她和恩明论法,总会觉得身体舒坦了很多。
如果不曾享受过那种舒坦,那么在过去那么多年里,老夫人其实已经习惯了身体的病痛;但一旦享受过那种舒坦,老夫人忽然发现很多小疼小痛变得难以忍受了。
于是老夫人虽然疏远了恩明一阵子,后来又忍不住继续找他论法。
她也越来越信任恩明。要知道恩明在佛法上的见地确实不低。如果他不走歪门邪道,而是正经研究佛法,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师。他慢慢地就叫老夫人偏了想法。
老夫人的心腹老嬷嬷没跟着一块儿听闻佛法,只是觉得恩明自制的香很好闻,得知恩明还会给其他虔诚的信徒送香,于是想办法偷偷找人换了几支香。这样一来,即便老夫人从寺庙里回来,只要他们夜间把香点燃,老夫人还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血月发生后,申屠府邸被围。
仅有的几支香很快就用完了。
老夫人很快就这里痛了、那里疼了,竟是比以往更严重。心腹嬷嬷甚至还觉得老夫人性情都改变了。赶紧请了府医来看,府医说是中毒。心腹嬷嬷想到了香,放香的盒子里还留有一点香气,拿出来给府医闻了,府医表示自己认不出这香里有什么。但老夫人每日吃什么用什么都是登记了的,别的地方没有问题,那只能是香的问题。
老嬷嬷提出要告知家主。老夫人却不同意,她这会儿反倒是一心帮恩明说话,觉得自己中毒和他无关。但因为太难受了,只能叫府医治治看。府医确实尽了心力,只是不管用。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想办法让老太太昏睡过去,以此来减轻疼痛。
再之后,就是太医上门。
申屠家主问清楚了老夫人中毒的过程,摇摆不定的心思忽然就定了。
皇上再怎么无耻,还不至于给老夫人下毒,试图通过内宅来控制申屠一族。
北堂这是想要干什么?
估计城内中毒的远不止老夫人一人,那些虔诚的信徒中有多少是中毒的?只不过老夫人这一边,因为老嬷嬷私底下换了不少香来,导致她闻到的毒气更多,以至于忽然断了香,就毒发了。而其他的虔诚信徒那边控制得非常好,暂时还没露出端倪。
北堂连这种小道都使出来了!
申屠家主又怎么敢寄希望于北堂得势后,他们能得着好?
于是申屠家主当机立断,二十六日当天就给皇上传信,当晚就和皇上达成了共识,又以申屠的名义给包括司马在内的其他世家送了信。这其中,有些小世家回信及时,都表示愿和皇上谈判。司马这边,最后也回了信,但是信里似乎还有几分犹豫。
按照常理来说,其实司马的这几分犹豫并不叫人奇怪,毕竟是大事,至少给人两天的考虑时间吧?总不能皇上口里喊着倒数三个数,逼人在眨眼之间做出选择吧?
如果皇上真的特别看重谈判,那么他怎么也会给司马至少两天的考虑时间。但事实则是皇上同意谈判完全就是给申屠一个面子,毕竟申屠这边真的是主动低了头。
这么一点稀薄的面子,司马要是抓住了,那就抓住了。
要是没抓住……
四月二十八日,司马丑闻传遍朝野。
一些小世家心有戚戚,觉得皇上这一招是在杀鸡儆猴。虽说当了“猴子”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看着“鸡”的下场,至少在此时此刻,猴子们还是庆幸自己成了猴子。
四月二十九日,司马的丑闻愈演愈烈。
朝堂中,秋蕴书院出身的官员自然要想方设法把司马的丑闻压下去,使出一切手段、用尽各种办法说这是胡编乱造的。但皇上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你说是胡编乱造的,哪里编了?哪里造了?你说个具体的问题出来,我这边自然有证据堵回去。
因为证据确凿,秋蕴派越是挣扎,越能证明司马家就是做了那些丑事。
朝中有秋蕴派,自然也有非秋蕴派。文臣们的嘴皮子比什么都厉害。又有官员想借机把秋蕴派搞下去,这样朝堂上能空出不少位置,他们这一派系的人就能上了。
考虑到当年司马度和德妃真的生出了为天不容的恶鬼,便有人说前朝气运就是被司马弄没的。前些天的血月就是老天示警,为新朝气运着想,赶紧把司马灭了吧!
赞同这话的人非常多。
这里头竟然还有属于其他世家的人。
正所谓死贫道不死道友。司马家反正已经这样了,叫他们一家把血月扛了,其他世家就无辜了啊。若不然被皇上和百姓盯着,天天看他们和离不和离,谁受得了!
而司马的府邸虽然被围,但在这个时候,内外消息反而很畅通。外头的消息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司马家主知道,如果没有皇上的许可,这些消息是送不进来的。
那皇上想要什么呢?
司马家主长叹一声。
当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司马家主一封血书呈到了皇上面前。血书中称,司马氏这一辈的所有人都忠于朝廷,一心盼着天下安定,故而呈上北堂谋逆之证据。
皇上看完血书,直接叫苟太监拿下去叫群臣同观。
五月一日,天狗吞日。
这次不用皇上引导,京城内外众口一词,皆称:“北堂不臣之心引天道示警,当诛!”
京城的百姓都对此见怪不怪了。
吉祥街的馄饨摊主陈平看得很明白,这皇城与其说是那些权贵们的皇城, 还不如说是他们老陈家的皇城。多少权贵烟消云散, 偏他们老陈家稳稳当当延续了几代。
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陈平私心里还是盼着如今的这位皇帝能够长长久久。
百姓虽然命如草芥, 仿佛什么苦都能受、什么灾都能扛,但有机会能过更好的日子,谁不愿意过好日子呢?自打这位皇帝即位, 百姓实打实地受过朝廷几分恩泽。
故而去年春夏时,先是血月当空,又是天狗食日, 不知怎么就开始打仗了, 当时陈平真情实感地为当今皇上祈过几天福,盼着皇帝能把京城守住, 把逆党都打掉。
那会儿, 陈平他爹还说:“要不然先关了馄饨摊, 咱们继续躲回乡下去。”
在乡下躲了十来天,发现这仗似乎打不到京城,陈平跑出去打探消息, 听说是皇上出动大军, 往逆党家里打过去了,京城这边完全不受影响,陈家人的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六月还不到, 他们的馄饨摊就重新支起来了, 然后顺顺利利地摆到现在。
托皇上武运昌隆的福,馄饨摊的生意丝毫没受影响。
“哎, 你们听说了吗!就留山的那个北堂,你知道他们县里藏了多少隐户?”有位老客家里是做生意的,虽然和权贵们比,这老客的生意不算大,但比起寻常百姓又强了很多。这位老客和不少走南闯北的小行商有交情,故而消息总比一般人灵通许多。
陈平立马竖起了耳朵。
老客道:“不算老幼,只论青壮,就有隐户足足二十万人!”
陈平已经不再是当年只知话本、不知天下事的他了,闻言倒吸一口气:“这竟是比那种贫困的县,一整个县的人口都要多了!就这,还只是隐户?没有算上佃户?”
被陈平这么一搭话,老客谈兴更甚,义愤填膺道:“可不是么!佃户好歹还在户籍上记了一笔,这些隐户根本就是查无此人的,从生到死都为人奴役。早三十年,我们京城郊区不是有不少农人被征去给前朝皇室修陵墓吗?那些征民的日子过得多惨,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吧?但是和这些个隐户一比,征民的日子竟然还算是好过的了。”
当即便有人说:“难怪皇上要打北堂!果真是该打!”
馄饨摊上有不少人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京城礼的。以前听祖上讲古时,每次朝廷一打仗,就会有读书人跳出来说什么有违天和。哪怕是发兵打蛮夷,蛮夷多可怕啊,听说他们吃人呢,读书人也要说:“以战止暴不可取,我泱泱大国应该以德育人……”
但这一次攻打北堂,愣是没有几个读书人跳出来。百姓们对朝堂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不清楚其他世家为求自保转移了矛盾,更不清楚皇上在重新洗牌。他们私底下议论时就觉得很疑惑,难道这个北堂比蛮夷还要可怕吗?读书人都不为他们说话了?
因为前期舆论铺得好,也有百姓说:“你们以为前朝皇室那种奢靡就到顶了?根本不是!世家比他们更奢靡。反正北堂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世家都不是好东西。”
此刻听说隐户的存在,大家对北堂就更厌弃了。
老客见有人附和,脸上表情更生动了,又说:“嘿,留山那边的地势和我们这边不一样,那边多山多水,有些地段只要派一个人守好,几十人上百人都打不过去。”
有人嗤笑一声:“真有这么难打?我可是听说了,咱们这边几乎没吃过败仗!”一个王朝是不是真有民心,要看百姓随口说出来的话。这一句“咱们”胜过了千言万言。
老客道:“你只知道咱没吃败仗,那为什么没吃败仗呢,你说不出来了吧?我知道!嘿嘿,因为那些个佃户、隐户里有不少英雄好汉,他们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这边聊得正热闹,那边一个老嬷嬷领着孙女儿要了一碗素馄饨,然后额外多要了一碗汤。老嬷嬷拉着陈平问:“陈小哥啊,我听说水香她丈夫找到了,是不是啊?”
陈平道:“确实找着了!虽说人已经不在了,但生前遇到好心人,帮忙收敛了尸骨,好歹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等侯爷出了孝,侯爷会亲自去那地帮着把人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