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哪怕自己也很喜欢万商,但还是没能忍住,幽幽地说:“所以,舅舅之所以想要恢复女装,都是因为太夫人可靠,而不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能保护你们了?”
舅舅:“!!!”
舅母:“……”
啊,这……早知道就忍着心里的这股兴奋了,接下来该怎么哄孩子?
如果舅舅假死,虽然他们自己人知道是假死,但外人不知道,所以宋钰肯定是要守孝的。而以舅舅舅母对宋钰的恩情,在外人看来,既然舅舅舅母没有亲生子嗣,那么宋钰最起码也应该给舅舅守上一年,甚至完全可以用承嗣子的身份去守上三年。
那要是这样的话,宋钰的亲事确实会被耽误。
所以舅舅舅母才觉得应该在假死之前把他的亲事安排妥当。
知道这份缘由后,宋钰觉得幸好听了太夫人的话和舅舅舅母说开了。守孝并不会耽误他。他早先就和舅舅舅母提过,考虑到他的年纪和他真实的身世,皇上会重视他,但不会立刻重用他。因为皇上不会叫人有机会发觉宋钰真正的身世。至少在未来二十年里,宋钰最好都是以宋大人的嫡孙这一层身份活着,方便朝廷推广宋氏注解。
当然,不是说宋钰要沉寂二十年。但一般来说,沉寂个三四年总是要的,等着世家的这股余波彻底平复。而这三四年里,宋钰正好可以待在礼部领些清贵的差事。
如果舅舅选择在这个时候假死,那么在事业上自然不可能耽误宋钰。
“亲事上也不会耽误什么。”宋钰含糊地说,“我心里都有数。”
“怎么不会耽误……”舅舅有些着急,“其实我不假死也没事,咱们现在过的日子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舅母扯了舅舅一下,附在舅舅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舅舅恍然大悟。
被舅舅舅母用眼神拷问,宋钰佯装淡定地说:“总之……我心里真的有数。”
再说回安信侯府。
詹木宝和江姑娘的亲事正式开始走礼。
待到第二年初春,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里,詹木宝正式迎江姑娘过门。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很热闹,许多百姓自发走上街道,对着新人说吉利话。哪怕他们很多人只能隔着人群远远地望一望成亲的队伍,吉利话没法真的传到詹木宝的耳朵里,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高兴的心情,也不耽误他们真情实意地给出祝福。
万商倒是早有预料,知道百姓肯定会凑热闹,于是提前叫人备好了礼物。
礼物并没有特别贵重,是用红色的细布条系起来的一个油皮纸小喜包,面上还放着一枚洗干净的铜钱,红布条穿过了铜板中间的小孔,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拆开小喜包,就见里面放着一块厚实的白面饼、一块香甜的麦芽糖和一把红枣花生。
对于一个高门侯府来说,这样的小礼包似乎有些拿不出手,但架不住量大啊!
高小小作为府上的管事,负责在一个街角给百姓发小喜包。他粗略地算了算,从他手上散出去的小喜包就有几千个!而府上负责发小喜包的管事远不止他一人!亏得现在天气还没有很热,白面饼和麦芽糖都放得住,要不然光准备这些东西都够呛。
百姓收到这样的小喜包,基本都是开心的。
他们有着自己朴实的价值观。这小喜包连外头系油皮纸的红布条都是好的,能给家里的姑娘当头绳,更不要说面饼、麦芽糖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没有糊弄人!
就是侯府什么都不给,他们也真心实意地祝福新人。
而既然侯府这么厚道,他们越发觉得自己的祝福没有给错人。
江姑娘就在这漫天的祝福中出嫁。
早先刚刚订好亲事时,族里有那种平日里玩得不好的姐妹,故意跑来说些风凉话,说什么她未来的丈夫虽然是侯爷,但在乡下长到这个岁数,只怕一年到头洗不了一回澡,一上桌吃饭肯定粗鲁得不行,而她以后就得和这样粗野的男人过一辈子了。
再后来发现詹木宝其实挺好的,外祖父说那是一个老实人,又有她继母那样的人说男人老实有什么用,老实人都是最没本事的,回头把爵位弄丢了,那就可笑了。
又后来出了不少事,从太夫人站出来维护她时,关于她的亲事,说风凉话的人终于少了,羡慕的人渐渐多了。但紧接着江家闹了疫病,哪怕是继母作恶,但她作为江家一员,名声肯定还是受了连累。生父病逝后,更显得侯府娶她,这门亲事亏了。
但这时的她已经不会惶恐不安了。因为这时的她已经足够了解未来的夫家。
坐在稳稳当当的花轿里,就好似她未来的人生也会平平顺顺。江岳想起表兄背她出门子时小声说过的话:“今日满城的百姓都在祝福你们,这是侯府挣来的脸面。日后若过得不好,你只管回家来,我们帮你做主;若过得好,莫忘记这份好是怎么来的。”隔三差五就有权贵成亲,何曾见过百姓如此高兴,就好像他们自己有了喜事?
这份好是怎么来的?
大约就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吧!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待到第二日,詹木宝领着江岳来请安,虽说万商完全不打算立规矩, 什么站着伺候全家用饭之类的, 一律当恶习摒弃掉,但万商作为长辈, 还是有个训话的环节。
万商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个单身狗哪有什么经验去给新婚小夫妻提出建议?
万商倒是想起曾经听说过一个心理学名词叫“共生绞杀”。其实这个词应当是用植物中的概念来形容不健康的亲子关系的,但代入夫妻关系,有时也能成立, 过分地把别人的需要当成是自己的需要,把别人的情绪当成是自己的情绪,这显然是不对的。
再怎么亲密的两个人, 他们也不可能真正变成一个人。
真正的健康关系中应当有着“你是你、我是我”的区分, 夫妻都拥有独立人格。
站在万商的角度来看,她觉得一段关系里最重要的是“平等”和“尊重”。
于是, 江岳婚后第一天按惯例听从来自婆母的教导和训诫时, 她听到了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话, 根本不是什么“你别欺负她”、“你要是委屈了,我给你做主”一类的。
万商说:“人们常说夫妻一体,这话自然不能说是错的, 因为夫妻之间确实要互相依存、互相扶持、共同前行, 你们既然结为夫妻,从此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但是,夫妻一体不等于夫唱妇随。我倒是更愿意引用书上的一句话, 是孔圣人说的, 君子和而不同。我觉得夫妻之间也应当和而不同,不是说成婚了就成了谁的附庸。”
江岳还在惊讶竟然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来不及摆出乖巧的姿势。
詹木宝已经站起来领训,表示母亲说得对。
江岳跟着站起来。
隔着宽大的衣袖,詹木宝偷偷握住了江岳的手。
万商忙说:“总之,我对你们没有别的特殊的期盼,唯有和而不同四字,你们记在心里就行。好了,快坐下吧。”
吃着饭的功夫,万商顺便提了下府上的规矩,比如她不耐烦一大早被人请安之类的,所以不用清晨来荣喜堂里问候,大家好吃好睡、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万商说:“但若实在喜欢我这个荣喜堂,或是喜欢这里的氛围,或是觉得我这里饭菜好吃,那么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过来陪我用个饭,我当然也很欢迎你们。”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话。江岳越发觉得婆母好相处。
府上还有别的规矩,比如所有的大额支出都需要打报告,万商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技堂那么烧银子,她从来没有落下过书面汇报。而这个“大额”支出,真的就是指大额支出,是每个人的私房银子根本支应不起的开销,必须要向库房支取大笔银子。
不至于说江岳买个零嘴做件衣服的都要报告。要是詹木宝日后把自己的俸禄和月钱省下来,然后花大几百两给江岳买首饰,这笔钱也不小了,但是这也不用报告。
万商解释得很仔细,江岳在外祖家里学过掌家理事,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好处,绝对不是侯府故意给自己这个新媳妇一个下马威,便欣然接受。万商顿时更高兴了。
或许别人眼中的好儿媳要么来自高门,要么自身才气逼人,但在万商看来,江岳通情达理、一点就透,能毫无障碍地融入到侯府现有“体系”中,这就已经很棒了。
最重要的是看詹木宝和江岳之间的相处,小夫妻彼此害羞但又透着一股甜蜜。万商便觉得当好婆母好像也不难,只要成为詹木宝和江岳的CP粉,好好磕CP就行。
哦,说句题外话。
新婚之夜,江岳说了自己的名字后,詹木宝特意问是哪个字。
江岳就用手比划了一下。
按说,她只要回答是代表高山的“岳”就可以了。但是江岳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见詹木宝问得真诚,就忍不住展开来仔细说了说。她确实一直都叫江yue,但早先是江月,那是生父起的名字。等到生父过世,外祖父忽然说“月”字不好,不如改作“岳”。
因为此时女人的名字少有外传的,所以改了一个同音字,并不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江岳内心当然更喜欢祖父起的这个名字。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看詹木宝的表情。
就见詹木宝一脸羡慕:“你这个名字好,有山有水,山河都在你心里装着了。”
江岳抿嘴一笑,心里那种因为环境改变而产生的些许惶恐又被拂去不少。
所以万商觉得詹木宝和江岳之间的相处有些甜,这真的不是CP粉的CP眼。确实是有些甜的啊。老实人一句真诚的“山河都在你心里装着”,这不是情话也似情话了。
婚后没几天,詹木宝问朝廷请了探亲假,就带着江岳去给亡人迁坟了。
万商说:“反正假期够长,你们路上走得慢一些,停船靠岸时,不妨去岸上走一走,看看各地不同的风景。你们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最喜欢看到小辈们和和睦睦的。所以只要你们一路过得开心愉快,就是对长辈们最大的孝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请好好度蜜月!
前后脚的事儿,新婚小夫妻刚刚离开,一个在印书坊工作的面容严肃的女吏就找上了安信侯府,郑重其事地向思玉邀稿。这意味朝廷很快就要推出“报纸”了!万商琢磨着日报不太可能,应当会是月报吧。但就算是月报,也是操控舆论的一大利器。
印书坊之所以向思玉邀稿,自然是因为思玉是一个奉旨写稿的撰稿人。
既然是奉旨,那思玉的言论基本都能上报,不会被人找理由压下去。在世家渐渐失去话语权的时候,思玉没想到自己一个主动抛弃世家姓氏的人反倒有了发言权。
这明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万商的道贺,思玉忽然就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哭了好久好久,不夸张地说把太夫人的半个肩膀都哭湿了。
这一哭,倒像是把心里的许多愤懑和委屈都哭出去了。
“第一份报纸快要出来了,说明老二快要回来了。”万商又找了静华道人来说话。
静华道人自然高兴得不行。等到詹权这次回京,职位上定能升一升,然后也该正式迎娶昌华郡主了。在静华道人看来,詹权这一成家立业,以后再不用她操心了。
万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来来来,想哭就哭,这半边借给你用。”
静华道人本来确实眼中含泪呢,被万商一逗,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明知道万商是在开玩笑,但某一刻,静华道人不知怎么想的,大约是忽然萌生出“既然你敢借,那我就敢用”的一股豪情,真的就扑了过去,把脸埋在万商颈窝里。
这倒是叫万商愣住了。
被定了两三秒,她才伸手搂住静华道人。
哎,盼着先侯爷泉下有知,要好好感谢我,要保佑我长命百岁。
你看看嘛,你的老婆们孩子们,我都帮你照顾得很好!
詹木宝和江岳一路南下。小夫妻俩的身体素质都不错,又很幸运地没有晕船的毛病,真就按照万商说得那样,不着急赶路,路上走走停停的,遇到美味的食物就多吃两回,遇到美好的事物就多看两回。不出半个月,小夫妻之间就越来越有默契了。
这一日,他们又在一处码头停靠。
从码头的扛包苦力口中得知,这个镇子最大的酒楼特意架了戏台子,专门请了戏班子连演一个月的《詹水香传》,小夫妻俩就决定去看看。他们特意换了衣服,装作是富商家里出来的闲人小夫妻,带着同样换过了衣服假装成护院的侍卫们下了船。
酒楼的老板请了戏班子来是为了赚人气的,因此并不禁止路人免费观看。整个酒楼快要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好在就是周遭百姓对着酒楼老板投桃报李,老板免费让他们听戏,他们也不耽误老板的生意,还留了一条路让食客们能自由进出。
只不过詹木宝和江岳初来乍到,不知道哪条路是通的,没注意就挤到了人群里去。起先是詹木宝一直护着江岳,怕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结果自己走路没注意,不小心踩到了路人的后脚跟,差一点就摔了。江岳见状不打算装了,直接提着詹木宝——倒也没这么夸张,其实就是扯着詹木宝的衣袖——稳稳当当地把他带出了人群。
这么一闹,他们就和侍卫走散了。小夫妻俩站在路口面面相觑。
“还去人群里挤吗?”江岳问。
詹木宝摇摇头,脸上倒没什么失望,还是高兴地说:“这么多人都喜欢姑姑呢!”
两个人逆着人群往外走,在这个小镇上溜达起来。路过一处民居时,见几个小姑娘闹着家里人领她们去听戏,詹木宝脸上刚露出笑容,就见院子里一个老妇人笑着对小姑娘们说:“这戏确实排得好。詹水香一心顾着娘家,帮忙带大了侄子,她侄子多有良心啊,从来没忘记她。要是詹水香没死,现在肯定就跟着侯爷侄子享福啦!”
詹木宝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
虽然,如果姑姑没有早逝,他确实会好好孝敬姑姑。
江岳扯了扯詹木宝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她上前一步,大声说:“这得是侄子有良心。若有个可怜女人没学詹……詹大姑的神,只学了她的形,一辈子都为娘家操劳,但碰上侄子没良心,老了干不动了就被人赶出去,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老太太遇到一个陌生人拆台,正要破口大骂,但见江岳一身衣服挺值钱,觉得自己不太惹得起,又把脏话憋了回去。江岳才不管这个老太太,直接对院子里的几个年纪各异的小姑娘说:“侄子有孝顺的,也有大把不孝顺的,谁还能去赌这个不成?”
她说:“所以想把日子过好,不如先替自己打算,先替自己操劳。你们爱听戏,戏里的詹大姑遇到山匪了,也是先自救成功了,才去救家里人。你们要记住这个。”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觉得江岳要把孙女们教坏,喊了她儿子出来揍人。
江岳眼尖,看到一个壮汉拎着一把杀猪刀从后院里钻出来,立马拉上詹木宝狂奔。夫妻俩一路跑到了码头上,詹木宝累得不行了,像狗狗一样地扶着膝盖直喘气。
等他恢复了,他看看江岳,江岳看看他。
彼此都是狼狈的模样,江岳头上的簪子都跑歪了,还没顾上扶。
夫妻俩却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又是侯府里一季度一次的例行查账, 查账的主力军依然是金宝珠。
这姑娘的算盘打得贼溜,手指几乎成了残影,万商看一次就感慨一次。
等到又一个账本查完, 金宝珠右手负责计算、左手验算, 两边算盘上的最终结果一模一样,就代表计算过程没有出错。万商像从前很多次那样, 用力地鼓起掌来。
金宝珠哭笑不得。
偶尔……咳,真的就是偶尔啊,她觉得太夫人身上藏着一些孩子气。金宝珠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应该, 但又觉得太夫人的孩子气是一种非常可贵的东西。
万商一边鼓掌,一边不吝赞誉:“每次看到宝珠你打算盘,都觉得像是在欣赏一项艺术表演。”真的太厉害了, 明明不是左撇子, 但竟然两只手都能拨算盘珠子哎。
“那太夫人您要不要跟我学学?”金宝珠笑着问。
万商摇头:“先申明,不是我懒得学, 主要是我学了没用。我估摸着这是最后一次跟着你查这些账了, 等到老大夫妻回来, 以后府里的这些账就全都交给江岳了。”
按说万商应该给江岳起一个昵称以示亲密,但詹木宝私下偷偷和万商说过,江岳很喜欢自己的大名。那就叫大名吧!万商也觉得这样大气的名字很衬江岳这个人。
金宝珠愣了一下:“这就交账了啊?”
这也太干脆了吧?
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 谁家的新媳妇进门不得好好熬上几年, 才能从婆婆手里接到一点点管家的权利?而且有时就算接了管家权利,因为婆婆还捏着公中的库房钥匙不给,所以与其说是成了当家的大奶奶, 不如说是像极了婆婆身边的管事大丫鬟。
像万商这样不等新媳妇生下孩子就交账的婆婆绝无仅有。
万商却说:“因为守孝, 老大夫妻成婚晚。如果江岳进门只有十五六岁,那我们可能还需要教一教她。可她和老大都已经二十多了, 难道家里这些账本还管不好?”
如果江岳真的只有十五六岁,那估计万商会发挥“恶婆婆”本色,直接把她接到自己院子里来住,先当女儿似的养几年。十五六岁的孩子们都还没有定性,但二十多岁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考虑这时的人比现代人早熟,二十多岁完全能当得起一个家。
非要说的话,江岳和金宝珠就是同龄人。金宝珠多能干啊!
金宝珠有些迟疑地说:“话是这样说没错……”
万商笑道:“反正我以后的主要精力肯定是放在五溪铺那边。某些热衷于在家里跟儿媳妇争权夺利的婆婆,一方面因为自己以前都是被磋磨过来的,自然容不得儿媳妇松快;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们没事做,只能盯着内宅一亩三分地。但我不一样啊。”
五溪铺算是万商在这个时代中经营出来的一份正儿八经的事业,她也喜欢干这个。哪怕三五年出一样成果,只要每个成果能让生产力有些微小的进步,就是好的。
万商也不是真就毫无私心了。要是詹木宝不孝顺,万商一旦放弃内宅的这么点权利,生活品质就会大幅度下降,那什么都不必说,她肯定会死死抓住权利不放。不对,要是詹木宝不孝顺,她肯定早就想办法把这个人压制下去了,不会由着他得意。
问题是詹木宝比谁都孝顺;江岳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万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且自从江家出了事,考虑到江父已经“病逝”,江家更是都分家了,那么在世俗的观念中,江岳现在算是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哪怕其实她外祖一家非常疼爱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外头难免会有流言蜚语,觉得江岳配不上詹木宝。万商直接把管家权过渡给江岳,其实也是在给江岳撑腰。从长远的角度来说,这有利于侯府的安定。
金宝珠听了万商的话,自己又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很快就露出一副彻底想明白的表情,点着头说:“太夫人您确实不一样,咱府里这些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您。即便叫夫人管了家,您凭本事挣来的威望也不会少了一分,我们依然最最尊重您。”
因为詹木宝是侯爷,所以江岳一过门就是夫人。
万商只当是金宝珠嘴甜,见漂亮姑娘主动凑到自己面前,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金宝珠哼了一声,因为被捏着鼻子,所以有点像小猪叫。万商坏人似的笑起来。
金宝珠也跟着乐起来。
金宝珠觉得那些喜欢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其实都是没本事的人,因为没本事,才会仗着孝道在家里作威作福。而太夫人自来与别人不同。她有本事,就有底气。有底气,在这个家里就不需要刻意压制谁,反倒是热衷于发现大家的优点并提拔大家。
总归这府里的事情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太夫人理顺了,交给年轻人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就是真出岔子了,太夫人还在呢,有太夫人兜底,年轻人慢慢就历练出来了。
金宝珠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金宝珠的奶娘,也是她的陪嫁老嬷嬷,听说太夫人想提拔夫人管家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着急。背着无人时,奶娘问:“等夫人正式管了家,咱们可怎么办啊?”
金宝珠有些莫名其妙,说:“不怎么办啊,夫人又不会为难我们。”
既然太夫人那么喜欢夫人,那夫人肯定是个好姑娘。
奶娘道:“哎!我的意思是夫人有夫人的心腹,等夫人正式管了家,自有她的心腹帮她查账,就用不上你了。”金宝珠如今能在府里得意,不就是因为她能查账吗?在奶娘看来,一旦不能参与到查账中,那就相当于失去了权利,岂不是又被人轻看?
金宝珠一拍额头:“我也是好日子过久了,竟是忽略了这个问题。没事,若夫人用不着我,我依旧跟着太夫人做事。五溪铺那边摊子越来越大,太夫人需要帮手。”
奶娘欲言又止。
金宝珠整一个就是万商的脑残粉,笑语盈盈地安慰奶娘:“我知道你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要多,但咱们府里有太夫人在呀,你之前的那些经验都是用不上的。”非要把那些传统的女眷之间争权夺利的思路往安信侯府里套,那完全就是没事找事。
金宝珠又给奶娘举例子:“譬如思玉姐姐,待到她敞开心扉了,我们才知道她其实算不得先侯爷的妾,只是担了这样一个名分,找了一个地方求生而已。以前我们不知道这些时,都以为她是先侯爷的妾,奶娘你何曾见过哪家的妾能在家里开私塾?”
这确实是个稀奇事。奶娘摇着头说:“不仅开私塾,还写文章呢。”
“对啊,所以说奶娘你的经验用不上嘛。”金宝珠眼睛亮亮的,“等思玉姐姐的文章在那个叫报纸的上面顺利登出来,肯定有更多关系好的人家愿意把姑娘们送咱府里求学了。我忽然想到一个,其实我也能去府里的私塾当先生,就教姑娘们打算盘!”
打算盘是掌家的必备技能,姑娘们都该学学。金宝珠很有信心地说:“总而言之呢,太夫人既然费心给我们每个人都找好了出路,就不会由着我们在内院受磋磨。”
奶娘双目微合,忍不住对着漫天神佛拜了拜:“太夫人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思玉如今在府里有一间独属于她的大书房。
府里现有的书籍、外头搜罗来的书籍,按照万商的意思,都需要先满足思玉和詹木舒的阅读所需,然后再分去给别人。所以,一些非常难得一见的珍籍古籍,原版都在思玉这里,詹木宝这个侯爷按说是一家之主吧,反倒是只能先看下人的抄录版。
万商说,这叫做物尽其用。
别管府里的下人能不能理解这一份“物尽其用”,要是由着正在参加科举的三爷詹木舒先看,大家其实都能理解,可思玉是什么身份?她一个女人看这么多书干什么?难道她也要去参加科举?难道她日后也能做官?
但因为这是万商做出的决定,所以下人们并没有质疑,反倒是提高了警惕,把思玉放在了和三爷詹木舒一样的位置上。怎么照顾詹木舒的,就怎么照顾思玉,比如不能随便进思玉的书房、动思玉的桌子,不能发生太大的声音影响思玉写文章等等。
而思玉本人自然无比珍惜万商的这份优待。
在印书坊的小吏上门邀稿之前,思玉对于自己的第一份投稿已经有思路了,还查阅了大量地质、人文方面的书籍。闭关了几日后,思玉拿着写好的稿子找上万商。
思玉想叫万商帮着指点一二。
万商连连摆手:“我哪能指点你呀?不行不行不行……”
万商觉得如果府里的众人测一测智商,思玉的智商肯定稳稳超过她。更不要说思玉在当世书籍方面的阅读量、思玉对当世朝廷的理解,这些也都超过万商。所以万商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居高临下地指点思玉。万商唯一的优势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思玉却在万商展开了稿纸,认真地说:“太夫人您先看看我写了什么。其实我这篇文章的灵感就是从您那里得来的……还记得我们府里第一次团建的时候……”团建这个词自然又是从万商口中听来的,当时府里的女人们一起躺在院子里用秘方美容。
其实万商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那时说了什么了。
思玉帮着万商回忆起来,当时静华道人提起她小时候街上有个卖梨的老嬷,这位老嬷特别擅长种梨,一样的土质一样的树,老嬷家的梨就是比别人家的好吃。万商听闻此言,直接做了一个假设,如果她是当地的父母官,那么她会去请教这个老嬷,如果老嬷的种梨之法方便推广,那么这赫然就是一条适合当地的发家致富的道路……
“……我当时就觉得太夫人您若是为官,定是真正能为民做主的好官。”思玉满目憧憬地说,“反倒是朝廷中的一些官员,看似满腹经纶,其实根本不懂得治理地方。”
有人去了地方上,一心要谋个大政绩,结果完全不考虑当地的实际情况,反而把百姓折腾得更加凄苦;所以很多时候有官员不去折腾百姓,由着百姓休养生息,就算是好官了。可是,如果不思变、不求变,百姓就会一直苦着,很难富裕幸福起来。
“我明白了!原来你想搞一个扶贫专题啊!”万商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