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赵佑的计算结果不谋而合,从侧面证明了他这个算法的准确性。
万商还记得,月食一般发生在望日,也就是农历十五左右。日食则通常发生在朔日,也就是农历初一左右。配合赵佑的计算,那第一次月偏食可能就发生在四月十五日。之后的日全食将发生在五月初一。然后第二次月偏食大约发生在五月十五日。
不过,万商也不是特别肯定这个。她担心自己记忆会出错。
在现代作为一个天文爱好者若是弄错了,大可以一笑了之,下次再接再厉;在古代弄错了,尤其是在这种世家早已经备好陷阱的时刻,计算出错可能会要了大命。
万商的目光越发温和了。她希望自己的记忆能帮到赵佑,提高他的计算精度。
万商便说:“我早年跟着家人一起逃灾时,路上曾经偶遇过一个乞丐。”不能直接说是高人,毕竟《詹水香传》是一部热门在播剧,戏里可没有他们遇到高人的情节。
万商说:“额,也不能说是乞丐,说不定真是一位高人呢?但之前我都当他是在吹牛。他曾对天狗食日、食月有些研究。他说,天狗食日前后很可能会伴随着……”
随着万商的讲解,赵佑的眼睛渐渐发亮。
被两人忽略的林乙就那么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的呆滞渐渐褪去,然后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表情逐渐转为坚定,是那种三观被洗了一遍后又接受了新三观的坚定。
既然太夫人不怕天狗,他林乙作为侯府一员,得太夫人庇佑,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世上真有神仙,太夫人肯定是神仙转世。
神仙觉得日月可算,有什么问题?
日月当然可算!
赵佑从万商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忍不住盯着手中的草稿,陷入了发呆中。
万商把林乙喊道面前:“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机灵聪颖又知利害的。从现在开始,你只管待在赵郎君身边,把人照顾好,这就是你最大的功劳。关于赵郎君的计算成果,一个字都不许外泄。等到这阵子过去,府里论功行赏时,绝对不会忘记你。”
林乙明白这是要自己和赵佑一起待在一个院子里不离开。
他用力点了点头。
把赵佑和林乙安置好了,万商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事传到宫里去叫皇上知道。递折子肯定不行,万一消息泄露了呢。那她亲自进宫一趟?如果第一次月食的打击对象真的是她,那世家肯定正盯着她呢。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入宫了?世家定然会多想。
要不然设法让宫里递个消息出来,比如皇后邀她一块去瞧衣料子之类的?
万商沉吟片刻,找了靠谱的下人过来,吩咐说:“去苟太监府上,就说我近些日子从库房里翻出一件前朝的古董,实在是太过珍奇了,想专门请了苟太监来品鉴。”
只要苟太监本人不误会就行。
而苟太监来得很及时。想来他也知道如果不曾遇到大事,安信侯太夫人不会用那种理由请他上门。故而万商的话才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停了别的事, 先找了过来。
万商早早布置了一个适合谈话的隐秘场所, 也把用来当借口的古董摆出来了。迎了苟太监进门,万商就先说是因为知道苟太监对皇上忠心不二, 故而遇此大事只能找了他来商量。苟太监立马敛容正色对天发誓,说自己对皇上的忠心绝无可能更改。
等苟太监发完重誓,万商才如此这般一说。
苟太监先是震惊, 继而很快就是恍然大悟。
和万商一样,苟太监始终对世家无比警惕。
别人赞万商一句“非常人也”,万商很可能就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和世家有关联的人如此赞她, 她却忍不住生出很多怀疑。有时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应激。而苟太监每日经手的消息非常多, 他比万商更警惕, 比万商更多疑。
当知道接下来的天象变化, 苟太监也如万商一般,忽然就把很多问题想通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想叫心情尽快平复下来。
“皇上叫宋钰修书, 又推着他参加恩科, 世家那么精明,不可能不知道皇上打着什么主意——根本就是想晃动世家的根基!世家虽也在各处表露了不满,但竟然没疯狂反扑……原以为他们是为二皇子着想, 又或者在酝酿别的阴谋, 现在想来他们该是等着天象异变时再行其事?”苟太监在心里暗想,只觉得棋盘上缺的那一子填上了。
皇上打算把宋舟大人注解版的四书五经推广成朝廷默认的经典。这对世家的声望将是很大的打击。而世家看似在阻拦此事, 苟太监总觉得他们没有竭尽全力。这并非是苟太监的错觉,世家巴不得皇上早早把经典推出来,因为只有这样,等到天狗食日时,他们可以站出来说此番天象异常很大可能就是因为皇上妄图篡改经典造成的。
考虑到世人对天狗食日的恐慌,新注解必然会直接夭折!
而且说不得经此一事,之后的许多许多年里都不会再有人敢重修经典了!
苟太监恨得咬牙切齿,转身看向万商:“敢问是哪位高人算出了这样的天象?”
万商道:“并非是什么高人……额,确切地说并非是世人想象中的那种高人。他在算学一道上极具天赋。在他看来,天狗吞日月就如四季变化一样,是存在某种规律的。我们只要找到了这种规律,再按照规律去推算,自然就知道天象如何变化了。”
“和灾祸无关?”苟太监问。
“和灾祸无关。”万商斩钉截铁地说,“上古时,人们视洪水为不可战胜的天灾,但是大禹成功治了水。可见,即便是真正的灾祸,也有人定胜天四个字能压过它。”
更何况日食、月食真就和灾祸无关。
沉默许久后,苟太监好似接受了万商的观点,却问:“若这种规律不是一般人能算出来的,那岂不是难以验证?”时间上太急了些,现在已经是三月里,怕不是还没找到一个和世家无关又能计算天象的人去验证太夫人给出的三次预测,四月就来了。
而此事干系重大,不得验证难免会束手束脚,没法酣畅淋漓地去反算计世家。
万商其实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听到苟太监如此说,万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道:“我总觉得江侍郎或许知道些什么。他与我本是儿女亲家……世家即便想在礼部收买人,也不会收买他。”
世家视天象变化为一张绝杀牌。
手握这样的牌,自然不舍得承担一丝丝的泄露风险。江侍郎再怎么向往世家,世家看他依然是安信侯府的姻亲。所以万商敢断定世家从来没有尝试过收买江侍郎。
苟太监因为陪在皇上身边从张秋生口中听到过八卦,后来又调查了一番,已经知道其中内情,点着头说:“确实!他如果已经顺利背靠世家,想退亲时大可直接找上您,只推说女儿八字有误之类的,这门亲事自然就退了,根本用不着挑唆继室。”
“挑唆继室不是什么好招,因为事闹大了,难免会有人嘲讽他治家不严、叫他颜面扫地。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挑唆了。可见他知道我们侯府马上会倒大霉,且一旦我们牵连到他,将会是比治家不严更能叫他颜面扫地……我怀疑他知道天象变化。”
苟太监眼睛一亮:“但世家并不知道他知道天象变化。”
如果世家知道,肯定早就处理此人了。
要么彻底笼络住他,给他直接退婚的勇气,或者不退婚但只要世家保证之后会为他开脱,他就不会走那招挑唆继室的臭棋;要么直接弄死他,叫他再也无法开口。
万商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只有五成把握认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苟太监想来也知道,江侍郎知不知情的概率都是五五开的。但既然他们手里暂时没有别的线索,那别说是五五开,就是只有一两成的把握怀疑江侍郎可能知道真相,苟太监也会毫不犹豫地拿他开刀。
万商知道自己这一点头,江侍郎就算是彻底落入苟太监的手里了。
假如事后证明万商推测出错,江侍郎也别想全须全尾地从苟太监手里活下来。
“但我没必要觉得内疚。”万商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某些内情,但还是眼睁睁看着我们安信侯府送死。那现在我自然也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再说,她和江大人的政见大不相同。他们早就已经是互为政敌的存在了。
苟太监给了万商一个保证:“江姑娘是江姑娘,自幼养在张家,便是改姓了张,也挑不出错来。”江家的事不会牵连到江姑娘,江姑娘也不会知道自己生父怎么了。
万商笑了笑,郑重谢过了苟太监的特殊照顾。
说起来,苟太监似乎一直对安信侯府照顾有加。是因为和先侯爷有旧?好似也不是。是因为皇上格外看重安信侯府?好似也不是。既然苟太监不说,万商就不问。
苟太监想了想,又说:“三月春光好,皇后怕是要时不时寻众外命妇进宫说话。”
也就是说,天象这事无论查出什么结果,之后皇后都会以见外命妇的名义,叫万商混在一堆外命妇中入宫说话,到时肯定会和她对一对消息,不会把她撇到一边。
对万商来说,这自然再好不过了。
世家第一个想要算计的人就是她,她是当事人。
宫里不剥夺她的知情权,她能放心不少。
苟太监又和万商对了不少细节。比如关键人物赵佑如今是否有人看顾,之后他还会再安排人手过来。再比如礼部现在那些奇奇怪怪的好似被人逼着说违心话的人。
等细节处再没有遗漏的,苟太监就拎着万商找出来的古董大摇大摆地走了。
到了他每日入宫的时间,他照常入了宫。
皇上正在批复折子。其中有一封就是提议叫庄师傅为官的,末品小官本来不会惊动皇上,但因为庄师傅是女人,此前从未有过女官,所以正儿八经递了折子上来。
皇上知道民间的送鸡铺如何欣欣向荣,给新朝招揽了不少民心。
看到这样的折子,他心里高兴。为这样一件大好事,朝中大臣吵了十来天,好不容易吵出结果,现在终于是愿意封女官的人更多了,反对的声音逐渐被压了下去。
“这样才像样子嘛!”皇上打算批了这个折子。
苟太监连忙阻拦:“皇上,不如再等等、再看看。”
“哦?”皇上太了解苟太监了,一见他这样,就知道肯定又出了什么事。
待苟太监如此这般地一说,皇上直接震怒。
世家用心险恶!
自新朝开国以来,皇权之所以稳稳地压制着世家,主要就是靠着兵权,也和武勋的忠心耿耿有关。但日食一出,前有得道高僧宣扬天人感应,后有世家步步紧逼,只怕某一些武勋心里真得生出几分怀疑,难不成确实是皇上的一些举动触怒了老天?
可见当皇上试图重新定义经典去掘世家根基,世家也试图借用天象的异常来笼络武勋掘皇上的根基。大家做的事情本质是一样的。但皇上是一种霸道的生物,宁可我负世家,哪能叫世家负我?知道世家竟然犹不死心地试图触碰兵权,皇上想杀人。
折子就先不批复了。
不是皇上惧了,怕了世家在四五月里拿天象说事;更不是皇上从此否了女人为官这件事。皇上只是想要看看,如果他迟迟不批复这折子,女人为官一直实现不了,他一直不踩世家的陷阱,世家接下来会推出多少人,叫他们为“女子为官”摇旗呐喊?
“正好朕一直都是个没有正式受过经典传承的武夫,不似他们出口成章,每说一句话都能引经据典。”皇上冷笑着,“朕真的很想看看,他们口中究竟还能说出多少好话来!”
万商很快知道了这个事。因为詹木舒那个叔叔当了礼部小官的国子监同窗,根据他的说法,他叔叔写了一篇支持女子为官的文章还不够,竟然要接着写第二篇了。
“这一招就叫草船借箭吧?”万商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我们武勋大多学问不深,不知道要怎么从上古说起,从经典中找证据,使“女子为官”成为“正礼”,所以需你们世家暗中调控,指使人把“女子为官”正式定下来。
世家以为他们射出了致命之箭。
但其实呢?皇上正用这种方式叫女子为官一事变得更为正统。
很好用哦,但现在是我们的了。
又两天,万商知道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说江大人的那位继室为了坑害原配之女,竟然暗中使人寻摸疫病之人的贴身衣物,结果老天有眼,没等她施展阴谋,竟然就叫她自己得了疫病,甚至还把江家的其他人给传染了。太医上门诊治时,发现是疫病,迅速上报。现在整个江家都被封了。
朝廷很人性化,没叫江家人自生自灭,安排了太医给他们治着。
什么时候治好,什么时候再解除封锁。
但究竟什么时候能治好?万商叹了口气,这事应当是苟太监说了算。
阿土是江家的一个粗使下人。
江家出现疫病后, 府里的人被分作了三堆。主子们被关在一个院子里。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们被关在另一个院子里。最后剩下阿土这些粗使下人,他们被关在了一起。阿土起先非常恐慌,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朝廷封了江家就是要叫他们自生自灭。
但他慢慢发现, 朝廷的官兵只是拦着不让他们出院子而已,除此以外并不苛待他们。一日两顿都会准时送过来, 早上是熬得浓稠的糙米粥配上大馒头;傍晚是一碗热乎乎的糙米饭配上两大勺炖菜,炖菜里竟然还有肉!阿土有天幸运地吃到了三块肥肉。
因为吃得好,阿土私心里觉得这样的日子竟然相当不错。
什么活都不用干, 又不会被管事呵斥,结果吃得比平日里还要好一点。要知道他这样的粗使下人,吃饭的时间是和主子们错开的, 平日里都只有残羹冷炙可以吃。
直到第五天, 阿土发热了。
他快吓死了,觉得自己肯定是倒霉催地被传上疫病了。疫病这玩意儿, 十个人一起传上起码要死九个。阿土躺在大通铺上, 和他同住的粗使下人谁也不敢靠近他。
外头守着的官兵得知有人发病了就去通知了太医。
太医假模假样地做了防范, 用一块厚实的三角布巾挡住了口鼻,然后提着药箱慢悠悠地来了。他皱着眉头给阿土把了脉,淡定地说:“不过是伤风轻症而已, 老夫给你开三副药, 熬了喝下去,再裹着被子发发汗,益气解表, 不出两天就能好转。”
阿土傻乎乎地看着太医。
太医懒得和他多话。
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 像阿土这样的下人,八辈子都请不来太医给他看病。
太医又提着药箱慢悠悠地走了。
再两天, 阿土果然痊愈了。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福大命大。有人说:“就说阿土怎么可能会传上疫病?咱这样粗使下人,轻易都不能靠近主子的院子!”
又有人说:“谢天谢地!咱们碰上了一个好皇帝啊!”
都觉得阿土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皇恩浩荡,朝廷竟然给他们这些卑贱之人都安排了太医。
阿土也觉得皇帝好。他现在对江家的主子厌恶极了,都已经是主子了,不说像安信侯府的太夫人那样能给百姓送鸡,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要作孽!遭天谴了吧!
阿土甚至恶毒地想,既然是主子自作孽,盼着他们能死掉几个,这样才好呢。
和粗使下人这边逐渐轻松起来的氛围相反,关押主子的那个院子里,气氛始终低迷。江侍郎的继室一直没好起来,整日昏昏沉沉的,只能躺在床上。小妾一边担心自己生的庶长子,一边日日咒骂夫人,觉得夫人把全家害惨了,结果没两天也病了。
太医每日淡定地来给病人看诊。
治病这事不算难,尤其是这种乍暖还寒时最易得的风寒,治起来真的不难,但要把人治到一个“既不会好起来又不会坏下去”的整日昏沉的程度,就很考验技术了。
身为太医,想要长命百岁除了清淡饮食、修身养性,更重要的是别长多余的好奇心。
什么都别多问。什么都别多说。
皇上怎么吩咐,他就怎么治病。
江家的一家之主江侍郎不归太医治疗,太医就权当府里压根没有这个人。
那江侍郎现在在哪里呢?
自然是在苟太监手里。
无论江侍郎能不能招供出一点什么来,他都将会在这次“疫病”中不治身亡。这样看来好似江侍郎说不说的、说了什么,没有任何什么区别。其实不然。如果江侍郎能说出一些有用的讯息,那么他小妾给他生的庶长子、继室生的女儿和幼子就都能活。
若不然,苟太监不介意叫江家所有主子都死于这场疫病。
所以江侍郎最终还是招了。他确实是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天象有异,且世家打算利用天象做些什么。但他不知道天象具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他也不敢多问。
苟太监好似并不满意。
他指了指桌上一个油皮纸包袱,声音尖细得如同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这里头包着真正的疫病之人穿过的贴身衣物,江大人不想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吧?”在江大人所有的儿儿女女里面,他最看重的应该是被他悉心培养了好几年的庶长子。
江侍郎目眦欲裂。
到这一刻,他才有些后悔。当他猜到世家打算利用天象做些什么时,他为何不在那时就上报皇上?如果他当时上报了,那他必然会被皇上看重。哦,因为皇上当时一心要任命一个目不识丁女人为田吏,虽然只是吏不是官,但他依然觉得这是对他们这些当官之人的一种侮辱。他暗自想过如果皇上退位成太上皇,由二皇子继承皇位,那么世家必然会大兴,而礼部借由向天下普及世家之礼的机会,也将立下功劳无数。
他想青史留名!
他必会青史留名!
错了错了,都错了啊!
他不应该如此狼狈地被关在这里,受一个阉人的威胁。
万商在江家被封锁的第五天接到了入宫邀请。此前,皇后已经陆陆续续请过几位外命妇入宫,主要是为了聊聊天、交流下感情。这天轮到万商,谁也没怀疑什么。
万商入宫时,那几位由苟太监派来的和赵佑进行学术交流的人,正在和圆周率死磕。
没办法,赵佑找到日食、月食规律的关键就在于圆周率。他先用圆周率估算了月亮的大小并计算出月亮距离地球的距离,在这两个数据的基础之上,他才又进一步算出日食、月食这样的天文现象。想要弄明白他的计算原理,必须非常擅长割圆法。
万商心说,这大约就和我看不懂韦神上课时在黑板上留下的板书一样。哦,不光是她,好像就连韦神的学生,已经比普通人优秀很多了,也不一定能全部看懂。
这些人看赵佑的草稿都觉得并不简单。盼着他们的死磕能有些效率吧!
在此之前,万商还是更期待能从江侍郎口中问出点什么。
等到了皇后宫中,正赶上苟太监被皇上打发来给皇后送东西,于是苟太监也顺势留在了皇后宫中。都以为苟太监是捎带着陪客,其实主要就是苟太监在招待万商。
皇后反倒是没有多话。
按照苟太监的说法,江侍郎之所以知道天象有异,确实是源于巧合。他不过是撞见世家之人约见礼部的一位官员,而那官员恰好专注于钻研“天人感应”一说。随后几日,江侍郎见这位同僚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试探得知世家为他才华倾倒,竟然要免费为他扬名,包括但不局限于刻印他的著作,将著作放在济民书院中充当教材。
“……之后又有一些细节佐证了他的猜测,他便敢肯定世家确实打算利用天象。可惜他压根就不知道天象会具体在哪一月哪一日出现变化。”苟太监好似有些不满。
礼部里说不得藏着几个知道更多内情的官员。
但如果苟太监继续从礼部抓人,那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惊动了世家。
万商皱着眉头听完,竟也没觉得有多失望。江侍郎要是真能把世家的阴谋洞悉得一清二楚,他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万商?万商道:“知道世家确确实实要利用天象,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之前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换了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这不是解数学题,非要一个步骤清晰的解题过程不可。
知道世家在谋划什么,配合赵佑的计算结果,他们已经领先了世家一大步。
万商又说:“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世家先弄了菩萨显灵,又玩了天人感应的那一套,我也想弄个神仙托梦。就说神仙托梦给我,赐我一种新的印书之法?”
皇后和苟太监听闻此言,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
皇后一直觉得万商此人促狭,遇到突发事情时总能想出一些不太正经但偏偏非常好用的办法。她喜欢万商的这份急智,并觉得这正是万商拥有大智慧的一种体现。
苟太监就更不用说了,并不怀疑万商的本事。若不然他何必还要和万商通气?他只管把赵佑带走,然后叫万商这个妇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内院里等最终结果就是了。
万商笑着说:“其实这种新的印书法,从去年开始,我就已经叫庄子上的工匠们秘密钻研了。它的原理说白了非常简单,我只要一说,你们立马恍然大悟。但简单之中却有妙用,只要舍得物力、人力,一天之内就能把一本全新的书给你们印出来。”
从资源利用率来说,碍于此时的技术水平,活字印刷术肯定比不过雕版印刷。泥雕的活字容易磨损,金属的活字又造价高昂,还需要培训一批识字的排版员。但如果舍得堆资源,把活字印刷术当成是一种特殊时期的特殊手段,那它显然又很有用。
皇后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一天之内就能印出一部新书?难道新书的雕版能凭空变出来吗?要是这样,那确实是神仙手段了。我瞧着这比那菩萨显灵更为灵异呢!”
万商笑着把活字印刷的原理讲解了一番。
皇后恍然大悟,对着万商佩服不已:“正如你说得那样,其中原理一旦说透了,确实是不难啊。可从古至今偏偏就从未有人想到过这个办法!可见世人皆不如你。”
听得皇后如此夸万商,苟太监也在一旁止不住地点头。
万商摇头,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我不过是一乡野妇人,这样的法子哪里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乃是天上一位名叫毕昇的仙人,他托梦于我,在梦中指点了我此法,并叫我发誓不许用此法作恶,只许用此法造福万千读书人,乃至造福天下人。”
她的语气太真了,恍惚之间,皇后差点以为这位毕昇仙人是真实存在了。
不过皇后迅速反应了过来,大笑:“我常和身边人说,安信侯府的太夫人是个促狭鬼。这话真真是没有冤枉你。不过,毕昇二字作何解?为何神仙要叫这个名号?”
万商道:“我若是说些人尽皆知的神仙名头,偏我平日里又不拜他们,若世家质疑我胡造了仙缘,叫一个虔诚信徒站出来和我辩法,我肯定就露馅了。不如我自己说一个神仙的名字,他们若表示没听过这个法名,我只说他们孤陋寡闻。他们若跟我辩法,那他们既然之前连这个神仙都没听过,辩法又如何辩得过我这个被托了梦的?”
皇后闻言觉得十分有道理,忍不住冲着万商比了大拇指。
而苟太监还在想着活字印刷术的妙用。
一个呢,你世家有菩萨显灵,我武勋便有神仙托梦。只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活字印刷术没被人破解,那世人都会疑惑安信侯太夫人究竟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印出那些书的,他们会怀疑太夫人是否真的有了仙缘。这样一来,当天象出现变化,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自会有人想要听听太夫人如何说,而不是一味听宝济寺的和尚怎么说。
第二,想要用好活字印刷术虽然会耗费不少物力、人力,但它有一个极大的优点——能即时引导舆论。如果世家拥有这项技术,不需要提前那么多时间去刻印那些天人感应的学术著作,那江侍郎未必能注意到世家的秘密,就不会被万商瞧出端倪。
拥有这项技术,甚至都不需要获知天象变化的确切的日子了。因为别管世家是如何算计的,他们操控舆论总需要时间。试想一下,如果在天狗食月的第二日清晨,世家刚开始行动,有关世家触怒天道的几千上万份檄文就先洋洋洒洒地散了出去……
哈,世家该如何应对?
苟太监轻笑了一声。
哪怕皇后和苟太监完全不曾怀疑过万商, 但万商还是第一时间表明了心意。
她道:“当然,我说的神仙托梦,这就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等到这场风波过去, 我愿意把活字印刷术公之于众。到时候百姓自然就知道其实我这个人并没有仙缘。”
她只想平安富贵过一生, 没打算改朝换代,何必把自己弄成“祥瑞”?
马上要三月中了, 如果顺利的话,万商只需要装模作样三个月就可以。到时候不管民间舆论怎么样,会不会依然把“毕昇”当成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神仙来拜;但在权贵之中, 万商肯定要撇清自己和“仙缘”的关系,省的日后自己在这个事情上栽跟头。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赵佑的计算结果只有一个大致范围, 只能精确到月, 无法精确到月食和日食发生的具体日子,而万商靠着现代的记忆虽然能提供具体的日子, 偏偏这份记忆没有告诉她这样得出的日子会不会存在两三日的误差, 万商暂时还不会把“活字印刷术”拿出来。不过真拿出来以后, 万商又觉得其实现在这个时机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