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有反驳,只道:“正是如此。”
魏永言辞凿凿:“皇子年幼,只有年轻力壮的皇叔继承大统,国祚才能平稳延续,国朝才能昌盛绵长?。”
他?道:“今魏氏以新州戍边卫将军之名,上请宗亲贵胄,文武朝臣以大楚家国为上,支持平亲王成为皇太弟,以待继承大统,统御山河。”
他?话音落下,以郑为民为首的几名逼宫官员一起出列,朗声道:“臣附议。”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加上魏永也不过只有八人?,可在寂静的太极殿,却?犹如山风海啸,声势浩大席卷而来。
顷刻间,便淹没了整个太极殿。
一片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停歇片刻,人?山人?海的太极殿,此刻却?仿佛空无一人?。
无人?回答,也再无人响应。
死?寂在太极殿里蔓延,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大多数朝臣现在已经?彻底回过味来,此刻,是平王一派和皇子一系两方?势力在夺嫡。
众人?都很清醒,此刻是一句话都不能多说的。
然而却有人丝毫不怕危险,直接站出身来。
是礼亲王。
他?面容同萧元宸有五分像,不过身量略消瘦,并没有皇帝陛下那般气势恢宏。
他?犹如邻家少年郎,温柔文弱,是最普通不过的读书人?。
但此刻,他?身穿亲王朝服,坚定站在大殿之中时,还是有震慑人?心的威仪。
让人?不敢小觑。
“魏永,你这是要拿新州戍边卫威胁宗室和凌烟阁,妄图拥兵自重,替二皇兄逼宫谋夺皇位吗?”
魏永冷笑一声,道:“不是逼宫,只是夺回本来属于平王的一切。”
礼亲王面容冷峻,不怒自威:“是吗?”
“既然你如此肯定,不如我们直接问一问二皇兄。”
魏永愣了一下,旋即便咧嘴一笑:“等平王回京继承大统,臣自会同新帝解释,相信新帝不会怪罪舅父。”
他?说得这般笃定,仿佛下一刻就要事成。
太极殿依旧寂静,无人?开口。
就在此时,一道满含怒意的声音响起:“本王怎么不知,原来本王竟也是逆党。”
这一道声音石破天惊,从?众人?身后响起。
朝臣们一一回身,往大殿门口看去。
天光照不进高大的宫殿,只在那人?身后镀上一层暗淡的金。
来人?身形高高瘦瘦,同皇帝陛下有七八分像,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常服,越发?显得消瘦羸弱。
话音落下,那人?一步步踏入太极殿,一路从?人?群中行来,最终站在了目瞪口呆的魏永面前?。
来人?面容消瘦清俊,眉心一片愁云,通身上下都是忧愁气质。
可他?的眼眸很冷,犹如淬了一层寒冰,让人?从?心底里惧怕。
“我的好舅父,我竟然不知,有人?能代替我来谋夺皇位。”
“我真是很高兴,很高兴。”
他?嘴里说着高兴,可面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太极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似乎都能听见魏永上下牙膛打颤的声音。
那是害怕,也是心虚。
“殿下,您怎么……”
平亲王眉峰微凝,他?冷冷道:“我若不回京,如何能知道有人?替我谋划了这
么多事?”
“惭愧,我竟然一无所?知。”
魏永张了张嘴,最后心里一横,道:“殿下,如今情?势所?迫,您即便不想继承大统,也要为国朝天下打算,要为江山社稷考虑。”
不得不说,魏永真的意志坚定,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当着如此多朝臣的面鼓动平王。
平王平静看向?他?,最终叹了口气。
“三舅父,这些?年我不在京中,与舅家也无联系,未曾想到,你们竟会背叛国朝,背叛陛下。”
他?一字一顿问:“舅父,若本王告诉你,本王绝无继承大统之心,你愿意收手吗?”
魏永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道:“殿下,你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是啊,一旦动手谋逆,也不过就是成王败寇。
失败就只有一个死?字。
没有收手的可能了。
平王后退半步,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有苦涩,也有哀伤。
“母妃薨逝之后,你们是我最挂心的亲人?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舅父,你们太贪心了,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会不知道吗?他?们为的肯定不是大楚的百姓,他?们要的是大楚动荡,民不聊生。”
“你作为一个武将,如何能谋逆叛国呢?”
平王自己已经?给魏永定了罪。
魏永面上的表情?尽数消失了,他?应该惊讶,也应该害怕,可这些?情?绪都没有。
“皇家不仁,我因何要有义?”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平王最终叹了口气,他?后退半步,朗声道:“陛下,臣不恳请您宽恕魏氏一族性命,事到如今,只能大义灭亲,但求他?们不能再危害国朝。”
朝臣们愣了一瞬,紧接着,就听姚多福熟悉的吊嗓响起:“陛下驾到。”
下一刻,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御阶之上。
来人?依旧是那张英俊至极的冷淡面容,他?身穿宽袍大袖的玄黑朝服,头戴白玉冠,端是龙章凤姿,威仪天成。
他?大步流星走来,行走间没有半分迟滞,全无传言中那般病入膏肓。
等萧元宸稳稳在龙椅上落座,姚多福才小碎步上前?,高声道:“跪。”
霎时间,所?有朝臣一起跪倒在地?,衣袂声不绝于耳。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萧元宸平静看向?在场唯一没有跪倒的朝臣。
魏永站在那,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姚多福等朝臣跪拜行礼结束,才道:“起。”
等朝臣重新起身,萧元宸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平王身上:“皇兄,有劳你跑这一趟。”
平王躬身行礼,默默行至前?方?,站到了礼亲王身侧。
萧元宸忽然淡淡一笑:“朕来迟了,少看一场大戏。”
他?眉峰一挑,看向?了魏永:“魏将军,你说皇家不仁,我因何要有义?”
“你能告诉朕,谁有仁有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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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山栖中,气氛却?比想象中要平和许多。
白静姝安静站在黑漆漆的寝殿中,面无表情?看着忽然出现的宫装丽人?。
颜色姝丽的女子一步步踏入寝殿,随着她?的动作,宫人?陆续上前?,慎刑司的章姑姑快步上前?,手上一动,一个很简单的擒拿动作,直接了当就把白静姝按跪到了地?上。
沈初宜慢条斯理在罗汉床边落座,舒云同甄顺也立即忙碌起来,手脚麻利地?点亮宫灯。
霎时间,寝殿中光明乍现。
孙成祥此刻也来到章姑姑身边,直接给白静姝戴上枷锁。
整个过程,白静姝都一言不发?。
她?沉默,平静,似乎早就看到了今日,完全没有任何反抗和颓丧。
此刻,慎刑司的梁公公陪伴两位官员站在了寝殿门口。
其中一名是锦衣卫都督江盛,沈初宜同她?见过几次面,很是熟悉,另一位则是二公主?萧元榕。
她?是大理寺少卿,今日以宗室和大理寺身份聆听审问,作为旁证。
沈初宜道:“公主?这边坐,江大人?,赐座。”
萧元榕便在沈初宜另一侧落座,江盛则坐在白静姝一侧,以备不时之需。
都准备好,沈初宜才看向?萧元榕。
萧元榕颔首,道:“贵妃直接审问便是。”
沈初宜便重新看向?白静姝。
白静姝面容干净清澈,她?是最柔弱的莲花面容,平日里温柔软语,看起来一团和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是巫咸部的谍探呢?
沈初宜接过舒云呈上来的证词,抬眸看向?白静姝:“白静姝,提前?告诉你一声,你们安排的太极殿逼宫,一定会失败。”
白静姝眼眸微闪,方?才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闪过一丝波动。
“失败啊!”
她?低哑地?道。
沈初宜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她?翻看手里的证词,一页页,刷拉拉作响。
听的人?心里头七上八下。
沉默在寝殿中蔓延,白静姝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惊慌。
沈初宜认真翻看证词,边上的萧元榕也气定神闲,甚至还倒了一杯茶,同沈初宜说笑:“吃口茶。”
“多谢二皇姐。”
瞧这模样,两人?倒是亲密无间。
然白静姝入宫这一年中,从?未见过两人?私下详谈,不知何时竟已熟稔。
思及此,白静姝有些?躁动的心竟莫名安静下来。
或许,一早她?就被一盯上了。
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活路,也什么都不用怕了。
倒是还好。
“沈初宜,你要做什么,就快些?做,”白静姝道,“反正也是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姑姑厉声斥责:“怎敢对贵妃娘娘不敬?”
沈初宜摆摆手,浅笑道:“白静姝,你很着急吗?
“你是不是着急知道你的党羽都还存活几名?”
白静姝沉默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说起来,咱们也算是旧相识,这一年里虽说不上熟络,却?也多少说过话,一起吃过茶,当时看到证词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幕后之人?就是你的。”
“琥珀圣女。”
“或许这才是你的真名。”
白静姝一震,她?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沈初宜。
“你真厉害,这些?都知晓了。”
她?苦笑道:“还有什么好审问的?”
沈初宜却?道:“有些?细节,牵扯到的人?事,总要详查清楚。”
“若你配合,把实情?吐露干净,你的党羽,诸如雨舟等人?,本宫可以酌情?开恩,给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皇族要想处死?一个人?,有千百种手段。
凌迟处死?痛苦万分,叫人?恨不能从?未出生。
沈初宜说能开恩,就是能开恩,白静姝不需要她?给保证,就知道她?一定能做到。
本来这一年光景,她?就已经?看透,萧元宸这样冷漠自私的人?,能这样相信沈初宜,一定是动了真心。
今日这样的大事,也全权交给沈初宜处置,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需要被质疑。
白静姝沉默片刻,才说:“你问吧。”
沈初宜心中微松,她?同萧元榕颔首,然后才看向?白静姝。
“白静姝,你的母亲是前?任巫咸部圣女,巫咸部战败之后,你母亲带着旧部暗中蛰伏在林川和新洲等地?,就为争取时机,搅乱大楚。”
白静姝睫毛微颤,没有开口。
“恰逢当时忠义侯巡视边关,你母亲伪装成歌姬,伺机与其相识,成功进入忠义侯府,成为一名妾室。”
“当时忠义侯夫人?已经?诞育一儿一女,身体孱弱,无法生育,你母亲便一直小意逢迎,生下你之后,自行服用了绝嗣药,把你抱到忠义侯夫人?身边,恳请她?把你纳入名下。”
“你母亲不过只是歌姬身份,与你名声有碍,忠义侯夫人?心软,到底把你收入身边,悉心教养长?大。”
“后来十数年,你母亲一直侍奉在忠义侯和侯夫人?身边,侯夫人?身体不好,便一直由你母亲代为
管理家中庶务,也因此,慢慢联络上了忠心的族人?,以备不时之需。”
“一晃神,十几年过去了。”
沈初宜淡淡道:“宫廷之中,你们安插的人?也开始动手,宫中夺嫡之事层出不穷,血腥无比,而此刻,你们趁乱开始往畅春园渗透人?手。”
长?信宫太难攻破了,要想入宫,身家背景都要清清白白,他?们唯一能动手的就是畅春园。
白静姝睫毛轻颤,她?一直沉默着,不反驳,也不承认。
仿佛听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沈初宜叹了口气:“你们唯一安排在宫中的,就是程雪寒吧。”
白静姝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她?,片刻后,她?惨然一笑:“难怪,你们能查的这样清楚。”
“原来是因为她?。”
沈初宜道:“程雪寒做的事情?太过奇怪了。”
“若说她?全然是为了李庶人?,她?因何要谋害本宫,又借由巫蛊之术拉本宫下水,这些?事端虽然李庶人?自己都认了,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其实相差甚远。”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淡淡道:“因为程雪寒真正的主?人?并非李庶人?,而是你。”
“或者说,她?效忠的从?始至终都是巫咸部。”
白静姝沉默半响,却?笑了一声,那声音苍凉又悲切,犹如濒死?的梅花鹿,再无声息。
“是啊,她?效忠的其实是巫咸部,这宫里的那些?人?,前?朝的那些?事,都是因为巫咸部。”
白静姝说到这里,眼泪忽然而落。
“可母亲口里曾经?的月影潭,无涯海,还有那神乎其神的树神神迹,曾经?巫咸部的自由和畅快,我却?从?来都没见过,”白静姝任由眼泪滑落,她?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怨恨,“我生来就在圣京,作为世家小姐被教养长?大,直到我十岁那一年,我才知道我的身份。”
“犹如晴天霹雳。”
白静姝一字一顿道:“就因为我的出身,我就要为巫咸部卖命,成为这什么圣女,为了那些?人?癫狂的梦想,付出一生。”
“沈初宜,你说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我其实不应该出生的。”
沈初宜却在此刻叹了口气?:“但你还是按照他们的命令,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白静姝倏然沉默了。
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她这?一生的光阴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是走马灯,也是意难忘。
“母亲……也就是忠义侯夫人,是个很柔弱的女子,因身体孱弱,她其实并无那么多时间管束儿女,我虽然记在她名下,她并没有因我是妾生女而薄待,只是她实在有心无力,多数时候,我依旧是由?嬷嬷和姨娘照料的。”
“从小到大,待我最好的是阿姐。”
沈初宜手指微顿,这?位早就香消玉殒的白家大小姐,宫里?一直有她的传说?。
白静姝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沈初宜,才道:“阿姐同陛下的事情,不?是众人以?为的那般。”
对于?此事,沈初宜其实并不?在意,斯人已逝,空留怀念,她只要过好当下,教养好雪团,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就足够了。
因此,她从未问过萧元宸,白凝霜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对于?沈初宜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过此刻白静姝倒是提起了此事,但她并非是为了替萧元宸说?话,她是不?想让阿姐在众人口中,只是他人的附属。
白凝霜就是白凝霜,不?是皇帝心心念念的故去佳人。
白静姝道:“当时宫中形势十分复杂,父亲得了先帝的口谕,其实有意同陛下做亲事,让阿姐成为太子妃,稳固陛下的太子之位。”
“但想来也知道,那老妖婆是不?会同意的,若忠义侯府成了外戚,她如何?还能把持朝政?”
白静姝冷笑一声?:“于?是,她就暗中动了手。”
说?到这?里?,白静姝难得停顿半分,最后她才沉沉开?口:“倒是同姨娘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一来,老妖婆就能控制后宫,借由?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不?立后,而姨娘也能等?候时机,等?到我到了年岁入宫。”
沈初宜不?用她解释,立即便明白了。
“前任圣女想要让你入宫,因此必须要阻止白凝霜成为太子妃,因为以?陛下的性格,他不?会坐看忠义侯府成为强势外戚,只有一个太子妃就足够了,不?可能再有一个忠义侯府出身的宫妃。”
白静姝竟然笑了一下:“你真的很聪明。”
她长叹一声?:“输给你,我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一种终于?结束的释然。”
“是的,姨娘的确是这?样想的,她同老妖婆不?谋而合,两人一起动手,让阿姐就那样香消玉殒了。”
白静姝的眼泪再度落下:“当时我太小,不?知道这?些事情,等?阿姐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太没用了。”
“不?过也好,”白静姝道,“阿姐没有沾染这?些污垢,干净而来,也干净而去。”
沈初宜叹了口气?:“节哀。”
白静姝愣了一下。
多年过去,时过境迁,似乎人人都能为亲人的离去而释怀,但白静姝不?能。
因为白凝霜本来不?该死的。
她那么好一个人,在她年少生病的时候,会偷偷给她带松子糖,陪着?她一起熬过漫长的深夜。
那时候阿姐告诉她:“姝姝不?怕,阿姐会陪着?你长大。”
可最终,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母亲不?在了,阿姐不?在了,后来就连姨娘也不?在了。
沈初宜安静了片刻,等?她心情平复,才问:“既然你从内心深处不?认同巫咸部,不?想做这?样的事,为何?还这?般听话,一步步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
这?是个好问题。
白静姝没有迟疑,她道:“姨娘故去之后,我就是唯一的圣女了,长信宫、畅春园,乃至宫外,还有那么多巫咸部的人等?着?我,无论我如何?想,既然我已经是圣女,我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要做,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万无一失。”
沈初宜认真看向她:“即便你心里?很清楚,你们不?可能成功。”
以?卵击石,如何?能成功?
虽然这?一年里?他们完成了不?少宫廷争斗,在前朝也煽动了许多廷议,但在心底深处,他们应该很清楚,光凭巫咸部这?数十名忠心的族人,是无法成事的。
不?说?颠覆大楚,让大楚灭国,便是想要重?新回到巫咸部旧部,重?新回到草原上,也完全?不?可能了。
这?么多年,这?些人就凭着?满腔的怨恨,做着?毫无意义,没有未来的事情。
哪怕面临的只有死亡,也甘之如饴。
沈初宜并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得这?些人偏执得可怕,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戕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且不?说?死去的宫妃宫人,便是白凝霜,以?及其他她从未听过见过的凡俗百姓,都是那么无辜。
就为了这些人的偏执而枉死。
白静姝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是,即便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今日。”
“可那又如何?呢?应该做的事情,属于?我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沈初宜认真看向她,最终道:“那么我们从顾庶人说?起吧。”
这?个称呼,让人都有些恍惚了。
当时庄懿太后得意洋洋,直截了当就从德妃宫中宫女自缢说?起,沈初宜便彻底肯定,当年丽嫔的事,那些神乎其神的禁药,都是巫咸部所为。
果然,听到顾庶人这?三个字,白静姝并没有丝毫迟疑,她道:“是,的确要从她说?起。”
她顿了顿,道:“她的异常,其实谁都没有发觉,只是程雪寒一直暗中观察各宫宫妃,细心侦查线索,才终于?肯定她身上有疑点。”
“究竟是什么疑点,程雪寒也未能知晓,但她可以?肯定,当时的丽嫔娘娘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每日太医院开?过来的药,她几乎也不?怎么吃用,都是偷偷倒掉。”
“也就说?明,她不?能侍寝另有因由?。”
“刚好,她身边姑姑的侄儿在外行走,到处打听奇药,而当时我手中有姨娘传下来,所剩不?多的几种禁药。”
“听到他们要的药效,我便能确定,她确实是不?能侍寝,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白静姝忽然抬头?,看向沈初宜,淡淡笑了一声?,“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的人诱导鼓动丽嫔,特地配了阿迷香和无言给她,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想到这?么大逆不?道的法子。”
“而你,也不?会得了这?样的机缘,如今荣华富贵加身,前程锦绣。”
沈初宜不?愿与她费口舌,她只是淡淡道:“其实你们最想要的,是用无言击溃陛下,让他
常年被下毒最终癫狂发作,年轻病逝。”
这?才是巫咸部最想要的后果。
白静姝倏然笑了一声?:“我就说?,这?宫里?最厉害的就是你,难怪你最后能爬到这?个位置,并且……”
白静姝顿了顿,道:“其实当时行这?个法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最后不?会成事,不?过没想到会这?样快。”
“你是一个变数,萧元宸也是。”
当时萧元宸已经疑心丽嫔,若没有沈初宜,也会直接让人调查她。
沈初宜颔首,道:“顾庶人的事说?清,我们接下来说?你宫中蛇灾的事情,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吧?”
白静姝说?:“是,不?过显而易见,没什么用处,那位陛下可是完全?不?心软,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沈初宜:“其实我并未侍寝。”
沈初宜愣了一下,却并不?惊讶。
端看白静姝对萧元宸的称呼,语气?里?就不?带丝毫感情,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厌烦,她不?可能为了巫咸部,真正做宫妃。
“当时允许我入宫,其实是萧元宸与那老妖婆博弈,把我放入宫中,成为一个诱饵,所以?做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同他说?,我有意中人,不?想侍寝,没想到他完全?不?在意,只要我好好做白家的宫妃即可,”白静姝笑了一声?,“他其实对自己也心狠,让人胆寒啊。”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我才是真正想要他们一起陨灭的人。”
沈初宜叹了口气?:“鱼骨案,幕后之人也是你吧?你操纵程雪寒动手,最后又直接把路淼灭口。”
路淼这?个名字,倒是让白静姝回忆了一会儿。
“是我,”她道,“都是我做的。”
沈初宜想了想,还是问:“也就是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说?通了魏家,目的就是他们手里?的戍边卫。”
当时这?个案子,牵扯到了魏氏,表面上看是巧合,其实并非如此。
魏氏从一开?始就入局了。
白静姝忽然笑了一声?:“魏氏恨透了老妖婆,也恨透了萧元宸,要不?是他们,魏氏早就成为外戚,如何?还如今日这?般委委屈屈,只能做个戍边卫呢?”
沈初宜垂眸翻看手中的证词,道:“如此看来,中秋宴会也有你的手笔,那个自己招供的老嬷嬷可是庄慧皇贵妃的旧人。”
白静姝不?置可否。
“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沈初宜手指轻点,道,“最后程雪寒费尽心力做局,用巫蛊之术企图污蔑我,若能成功,宫里?必定大乱,若不?能,她也能把自己引入局中,成功成为阶下囚。”
白静姝道:“那老妖婆太沉稳了,她等?了很多年,熬了很多年,你知道程雪寒费了多少力气?才成为她的心腹?整整十几年光阴过去,为她杀了那么多人,除去那么多宠妃,才最终拥有了今日。”
“程雪寒不?入慎刑司,老妖婆永远不?会着?急。”
最后这?个局,其实是一石二鸟。
成与不?成,都另有玩法,不?过最终的结果对于?白静姝来说?,是成功了的,因为庄懿太后最终还是害怕程雪寒供述,仓惶之下决定行刺皇帝,自己成为太皇太后。
大楚乱,则巫咸兴。
他们做的所有事,只是不?想让大楚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至于?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会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们根本不?在乎。
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白静姝最后平静说?:“沈初宜,我不?是输给你们,我只是输给了世道。”
巫咸部已经灭族,至今还活在大楚的巫咸部人,早就改名换姓,许多人都已经淡忘巫咸的过去。
彻底成了楚人。
只有他们这?些仅存的“贵族”,还在坚持曾经旧日的辉煌,妄图搅乱蒸蒸日上,繁荣昌盛的中原大国。
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不?可能有好下场。
沈初宜眸色幽深,她坐姿端正,通身上下都是贵妃气?质。
不?知从何?时起,这?位宫女出身的宠妃,已经全?然不?同了。
无人敢看轻她,也无人再敢怠慢她。
她行走在这?幽深的宫闱里?,脊背挺直,从容不?迫,那一身精致的华服不?过只是点缀,不?如她眼眸中的星光灿烂。。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又会最终抵达什么样的彼岸。
“白静姝,这?十几年里?,你们一直暗中筹谋,你们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你们从来都不?无辜。”
“我可以?请奏陛下,免除那些人的凌迟之刑,但无一人能再苟活于?世。”
“你们所有人,都要为无辜者陪葬。”
白静姝安静听着?,最后她竟是勾起唇角,长叹一声?:“好啊。”
“我终于?可以?去找阿姐了。”
沈初宜同萧元榕对视一眼,萧元榕便对江盛道:“把她带下去,关押进诏狱。”
这?样妄图动摇国本的谋逆大罪,慎刑司是处置不?了的,需要三法司及宗人府一起审理,方?能定案。
白静姝挣扎了一下,她最后用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抬头?看向沈初宜。
她们其实并无仇怨。
沈初宜也站起身来,她站在罗汉床的脚踏上,居高临下看着?白静姝。
白静姝倏然笑了起来。
“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沈初宜平静看向她,对有些紧张的章姑姑摇了摇头?,一步步来到白静姝面前,俯下身道:“你说?吧。”
白静姝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香,那香味温柔婉约,让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