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苦劝不得?,只能由着婆母喝下分量沉重的?汤药,又画了?极其精致繁复的?妆容,集威严明丽于一身——为了?侄女儿?的?排场,她也?算豁出去了?。
钦天监卜定的?虽是吉日,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偏赶着正日子乌云密布,仿佛连老天爷也?觉着晦气?似的?。
塔骨木倒是很好,他习惯了?应付变幻多端的?天气?,往往这种时候意味着草原上将有场丰沛的?雨水,牛羊也会更加肥沃。
女孩子大抵是胆怯的?,听着隐隐雷声,他握紧身边人的?手,“别?怕,离得?远着呢,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哪知话音方落便见电光掣亮,惊得?嫔妃们个个花容失色。
塔骨木自觉难堪,只得?小?声道:“别?怕,我长得?比你高,要劈也?是先?劈我。”
温长宁忍俊不禁,这人还怪好玩的?,“大喜的?日子,不许说这些话?。”
塔骨木嘿嘿笑着,不管怎么说,他可有媳妇了?,回去定得?羡煞那帮兄弟,叫他们还敢在自个儿?面前装模作样,他媳妇还会种地呢!
齐恒亦掀开大氅,让徐宁躲到他臂弯里。
徐宁莞尔,“我不怕打雷。”
雷只劈恶人,她又没干亏心事。
齐恒无奈,“我怕行不行?”
徐宁只好顺从地挨过去,这人真是,胆子比麻杆还细,怎么长到现在的??
另一边,温贵妃跟弟媳妇却是相顾无言。温太太听说娘娘卧病,以为她不来,自己才敢放心送嫁,怎料见面又是尴尬。
好在,仪式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温太太转身欲行,温贵妃忍住咳嗽将她唤住,“妹妹,请听我一言。”
温太太苦笑,“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娘娘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可是长宁,她是臣妇唯一的?女儿?,要她远嫁,如同从我身上剜肉一般。这样的?滋味,您是无法体会的?。”
她俯身郑重施礼,“请恕臣妇难以奉陪。”
温贵妃唯有叹息,她知道一时半刻的?,家中必定过不去这道坎,唯有时间才能治愈伤痛,可是要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她也?曾是温家的?女儿?呀。
徐宁劝道:“您给他们点时间慢慢消化吧。”
将心比心,换谁身上都挺难受,这种事根本就无对错可言。
温贵妃拍拍她手背,“所?幸还有你跟恒儿?陪在本宫身边。”
吹牛是徐宁强项,“当然,咱们会一直陪伴您的?。”
哪怕齐恒不在了?,她也?很愿意留在京城替他事母尽孝——就如同当初就藩时说的?那样。
齐恒唇角微钩,小?样,又想暗示他什么?他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和亲虽在京城造成?一时轰动,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日子还得?按部就班过。除了?杨九儿?身边少了?个玩伴,十分怏怏不乐。
她带着她那些“发明”来找徐宁时,徐宁眼角直抽抽,别?以为她认不出扑克牌来。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当着杨九儿?的?面尤其还得?装作不懂模样——老乡见老乡固然很感?人,可是贸贸然相认,只会增加身份暴露的?风险,她可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
杨九儿?感?到很失望,果然世间知音难觅啊。
徐宁没空理她,三言两语打发她回去,倒是春闱的?结果已经出来,得?赶紧瞧瞧去。
她对大哥徐椿的?成?绩原本不抱希望,本来中举人已经是撞大运,这回参加会试,强中自有强中手,走个过场也?就差不多了?。
岂料皇榜出来,又是大跌眼镜,徐椿竟以险之又险的?名次挂在榜尾。
徐宁不敢相信,同样的?剧本还能来两次?
齐恒也?纳闷呢,大舅子为何次次都这般好运?本来以他的?成?绩该名落孙山的?,岂料某家客栈的?老板因与人有隙,仇家故意在水井里投了?巴豆,于是住在里头?的?举子全都上吐下泻发挥失常,徐椿这才侥幸中选。
徐宁险些脱口?而出干得?漂亮,随即才意识到这话?不太厚道,赶紧闭嘴,又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对面,“别?是你干的?吧?”
齐恒:“……我没那么闲。”
大舅子中不中与他何干,真要作弊,面授机宜不是更?快?
徐宁想想也?是,看来她这大哥是天生?锦鲤命呀。
第117章 吉兆
按照定制, 会试结束后即是殿试,在皇宫举行?,由皇帝亲自出题, 贡士回答,依据答题的结果分?成三甲。一甲录取三人, 即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若干, 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称同进士出身。
这就禁不得取巧了, 按照规矩,面圣之前须沐浴斋戒, 焚香更衣,连面目有暇都不得入内,更别说?身带异味,指望人家闹肚子可不太现实, 且除了一甲固定授予翰林院编修、修撰之职外,其余人等并无太大?差别。
以徐檀的伯府出身及与齐恒这层裙带关?系, 在翰林院谋个庶吉士还是挺容易的。
齐恒叹道:“可惜,北戎人若来得再迟些, 表妹亲事多半也?就定下了。”
虽不乏沧海遗珠, 可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的多为?佼佼之辈, 齐恒业已看了好几位正当风华的青年才俊, 个个都做得亲家。
徐宁劝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焉知表妹现今过得不好?”
温长宁那种脾气,嫁去规矩大?的人家反倒受罪, 人家绵里藏针, 她就只会内耗,反而?草原上没那么多规矩心眼,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怎见得不是条好出路呢?塔骨木除了相?貌差些,各方面倒也?堪为?良配,粗粗鲁鲁,没准还能当开心果哩。
齐恒也?只能这般宽慰自己,但他并不止为?表妹婚事遗憾,年年恩科,都是诸皇子们?广纳人才之时,趁气候未成,及时招致麾下,将来也?好为?自己效力。据他所知,安王与吴王便已挑中了好几位,最普遍的做法,便是从母族里指一桩亲事用以拉拢,既为?姻亲,说?话做事也?更便利些。
可惜温家实在没什么人,故而?贵妃娘娘虽有此?心,却无处施展。
徐宁道:“一甲那几位也?被挑走?了吗?”
齐恒颔首,“探花已入大?哥门下,至于榜眼,昨儿我?才瞧见他在会宾楼跟二哥用膳。”
其实这届探花比榜眼才高,但探花一职非常人做得,得是容貌俊俏、超凡脱俗者才可担任,景德帝遂大?笔一挥,将此?人硬生生往后调了一名,也?难怪人家郁闷,转眼就投效安王去了;至于吴王为?何不肯抛出橄榄枝,只是同性相?嫉,见不得人家比自己出挑。
倒是状元至今无意到何处高就,虽不少世家意欲将女儿许配给他,连李阁老都纡尊降贵前来问询,此?人只是笑着摇头。
徐宁咦道:“他生得很难看么?”
齐恒摇头,“虽比不得探花那般秀逸天?成,但也?是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之辈。”
可惜这样的美男子,早早便定了亲事,两?人还是青梅竹马结伴长大?,只是家境多少寒酸了点,。如今他口口声声要娶个村姑为?妻,不少人家都在笑话呢。
徐宁莞尔,“信守承诺,不慕荣华,这样高义之辈,殿下更不能错过了。”
她想了想,“何妨请娘娘收其为?义女呢?”
反正温贵妃已经收了个温长宁,再多个也?无妨,这种口头上的虽比不上正式册封的,公主郡主是别想,但,讨个县君、乡君之类的封诰也?挺容易,如今没了身份之别,也?可成全一段佳话。
齐恒抚掌,“大?妙。”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叫人家承他的情?,且那女孩子无家族依托,自然也?不怕另觅山头。
望着徐宁赞赏不已,“得此?贤妻,实乃愚夫之幸啊。”
徐宁抿唇,“我?不过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世上有情?人太少,怎么忍心拆散?她还算好的,盲婚哑嫁倒也?处出了真爱,可那些勉强凑成的怨偶呢?月老太忙,顾不上凡夫俗子,她好歹有点能力,能帮一把是一把。
温贵妃虽身体欠佳,对儿子的事业向来重之又重,听说?有机会拉拢当朝状元,自然不敢怠慢,“找个机会让那女孩子进宫来罢,见面之后本宫自有决断。”
若真是模样性情?俱佳的,她并不介意多认门子亲戚,当然丑过无盐的就免了——颜控第一。
徐宁答应着,心想世人虽多忌讳以貌取人,但个个都在以貌取人,可见长相?还真是最大?的评判标准,外表不足以吸引眼球,别人凭什么注意你的内在?就拿她来说?罢,齐恒若生得跟丑八怪一样,她也?不会轻易答应替嫁,可见人的劣根性在所难免。
温贵妃打量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了吧?本宫让接生姥姥提前去王府住着,也?好方便照应。”
为?着徐枫身子欠佳,杜姨娘被召回伯府,左右徐宁胎气早就稳固,不必人时时看顾。母亲盯着,她想开点小灶都不容易。
趁宫人们下去倒茶工夫,徐宁悄悄上前,“娘娘,我?有话和您说?。”
附耳低语了几句。
温贵妃蹙眉,“这不太好吧。”
也?忒冒险了吧。
徐宁目光闪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娘娘,咱们?何妨赌一把。”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况且她既然敢提出来,自然有把握周全自身。
温贵妃无奈,知道她向来胆大?心细,可是……
“你跟恒儿提过没有?”
徐宁想都没想,“这话我?只跟您商量,咱们?内宫女眷的事情?,何必让他一个爷们?掺和。”
万一失败,也?可避免牵涉其中。
但这种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她们?要扳倒的可是相?当难以对付的敌人。
温贵妃斟酌再三,也?只好叮嘱道:“你自己掂量着罢,只一条,凡事以你身子为?先,不许胡来。”
徐宁笑盈盈点头,“当然。”
她才没那么傻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非挖个坑,看人家跳不跳就完事了。
虽只是三甲末尾,诚意伯依然老怀甚慰,他当年也?是出了名的早慧,可就没长子这般运气,屡战屡败,说?不定椿哥儿以后比他爹还出息。只有糊涂人才会嫉妒儿子成才,诚意伯这种大?家长,自然巴不得雏凤清于老凤声,好让徐家世世代代绵延下去。
出了这般喜事,免不了又是广纳亲朋张灯结彩,就连徐椿的丈人、萧老爷子也?拖着半边风痹之躯,不辞劳苦来为?女婿道喜,父子俩愈发高兴,赶紧奉若上宾,瞧那老东西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可知这门亲结得有多争气。
王氏冷眼瞧着,能吃能喝,挥洒自如,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可见大?过年椿哥儿就是被诳去兰陵的,假以时日,没准待萧家比王家还亲,这没良心的爷俩!
徐馨劝道:“他要走?动就随他去呗,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效仿孟尝君结交满天?下,多门亲戚也?不算坏事。”
她现在是想开了,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还是慢慢来为?好。大?哥先去翰林院站稳脚跟,将来也?能拉妹夫一把,朝中有人好做官,再怎么志大?才高,没人提携也?不行?。先前她处处跟娘家较劲是想偏了,她一个出嫁女,真遇上什么事儿,能给她撑腰的就只有娘家,譬如文思远不回来,难道她要孤零零在外头生孩子?
王氏看着她渐渐显怀的腰腹,嘱咐道:“你又何必亲自过来,叫人走?一趟就是了。”
徐馨低眉,“我?比不得三妹妹身娇肉贵,这孩子也?免不得跟我?受些苦楚的。”
静王妃出手阔绰,送的礼物也?很是不凡,她没那般家底,只得亲自绣了幅“鹏程万里”的锦旗,来为?兄长祝贺,相?形之下不知寒酸到哪儿去了。
瞧见女儿委屈,王氏道:“椿哥儿是你同胞兄弟,咱们?何必讲那些虚礼,你有这片心就好。”
少不得另外掏些体己出来让女儿捎带回去,怀孕的人不好好补养怎么能行?,瞧她天?天?粗茶淡饭,脸都饿瘦了。
徐馨假意推辞,到最后还 是勉为?其难收下,心底十分?称愿,到底娘还是最疼她的:如今人人都议论?静王妃腹中之胎贵不可言,她真怕母亲也?跟着趋炎附势。
慈宁宫中,众人齐聚一堂陪邓太后说?话,徐宁独在邓太后椅边置了张软榻,可见待遇特?殊。好在她进宫次数不多,嫔妃们?纵使吃点飞醋,倒还不十分?嫉妒。
菡萏公主童言无忌,“五嫂,外头传言你做了怪梦,是真的吗?”
徐宁吃着梅花糕,愉快摆手,“没有的事,都是她们?瞎传的。”
吴王妃嗔道:“还装呢,连我?都有所耳闻,腾蛇乘雾飞入腹中,可是大?吉之兆。”
她怀阿宝的时候正值内忧外患,又为?那叛婢气得,天?天?夜里做噩梦,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哪像徐宁这般气色红润。
周遭七嘴八舌,徐宁不好意思地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碎屑,解释她从没说?过这种话,都是王府里胡编乱造,起因不过是她窗边发现一条小蛇,慌得忙叫人铲走?,不知怎的越传越玄乎。
不过那蛇也?奇怪,通体碧绿,跟玉雕的一般,怪漂亮的。
陈皇贵妃熟读掌故,意味深长道:“昔年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静王妃这胎或许真是贵不可言。”
看向一旁沉默着的胡贵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胡贵妃笑意勉强,她本不愿相?信,直到昨儿召钦天?监来问卦,那番话却令她如坠冰窖。如若真让静王妃平安产下此?胎,对她跟吴王许是大?大?的不利。
第118章 生产
胡贵妃原本不怎么相信这些, 架不住那钦天监监正言之凿凿,说什么东方大明,将于?北方星宿不利, 她的昭阳殿可不就在北宫!
况且,这本就是胡家荐来的人, 有何?理由对她扯谎?胡贵妃倒也怀疑过是否温氏做局, 可温妃自从昔年被皇帝训斥过后,行事收敛许多, 很不该这样冒进。
静王妃素来谨慎就更不会了,如今人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肚子上, 平白说这些话惹人嫉恨,有何?益处?
胡贵妃神色几番变化,情?绪实在跌宕,也没?注意皇贵妃的问话便匆匆起身, “太后,妾身子有些不舒服, 想先回去休息。”
邓太后不置可否,冷淡地命人送她回宫, 古语说得好, 当局者迷, 越在意什么便越害怕失去什么, 在场除了胡贵妃,都没?人把徐宁做的梦当回事,太子都还没?立, 哪里就着眼起皇孙来, 皇帝也不可能为个乳臭未干的孙辈更换继承人选,不过付之一笑罢了。
徐宁笑盈盈品着茶, 若胡贵妃只是个没?文化的粗俗妇人,大约烦恼一阵也就没?事了,偏偏这位娘娘出?身书香门第,自然?知道汉书里头那句: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
天象的变化,往往与政权的更迭联系在一起,她可以不信,却担心皇帝相信。人啊,最怕的就是瞎捉摸,往往没?病也要?折腾出?病来。
现在她可以安心等待收网了。
吴王妃并不在意徐宁怀的是否大贵之胎,她只要?自己的孩子日后平安喜乐就好,那些个权力之争,掺杂进去未必是好事。
她摸了摸徐宁肚腹,“我?认识一个有经验的稳婆,懂得调制恢复身段的香膏,等你生?完,我?让她帮忙调理去。”
接生?姥姥一般找信得过的人,她就不掺和了,可产后也有许多方面需要?注意,她作为过来人,自是因为交情?好才给?徐宁提供帮助,交情?差的她才不告诉呢。
徐宁瞥了眼二嫂依旧圆润有致的腰身,好险没?问出?口:您生?产前是有多胖啊?
这已经是调理之后的结果?真不是反向广告嘛!
不管怎么说,徐宁还是接受了吴王妃的好意,胖就胖点吧,谁都不可能一辈子腰肢楚楚如少女,气色好才是真的好,她也怕落下?月子病产后风什么的——先生?完再?考虑罢。
齐恒也知道遇蛇的事,毕竟是他亲眼见着的,可怎么越传越烈,演化成腾蛇乘雾,他却摸不着头绪。
“你当真做了那梦?”
徐宁翻个白眼,“怎么可能。”
再?说,当日俩人不是在一起呢,那其实是一条无毒的翠青蛇,为着追捕青蛙来到窗台上,徐宁原本想捉起来喂养的,奈何?半夏等人坚决反对,说什么对胎儿不利——呵呵,其实是自己害怕吧。
徐宁只得罢了,为了一条爬宠弄得满屋子心惊胆战也不太好,何?况这翠青蛇听?说胆子极小,很容易应激吓死,秉着杀生?不如放生?的理念,徐宁让人挑去竹林扔掉,反正她屋里已有了只天牛,再?多几个就真成动物?园了。
流言扰扰,齐恒并不甚在意,他知道父皇不信这些异端邪说,只要?自己稳得住,其实无关紧要?。
他握着徐宁手,“再?过数日就要?生?了吧,我?告了假,安心在家陪你。”
徐宁嗔道:“何?必如此,叫人说你不务正业。”
齐恒吻了吻她额头,“你就是千秋大业。”
肉麻兮兮的,徐宁耸耸肩,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心里却泛起丝丝暖意,原来对着喜欢的人,情?话却是这样动人,她再?也不贬低言情?小说了。
姜管事轻咳了咳,“殿下?,接生?姥姥已经到了,您看如何?安置?”
宫里规矩与别?处不同?,对积年的宫婢们尤为尊崇,往往比那些位份低微的主子还更体面些,只瞧这些人的岁数,保不齐还有给?齐恒收生?过的呢。
齐恒命拨去东厢暂住,那儿地气暖和,以防有个头痛脑热,临时抽不开身来,不过他对葛太医还是更信得过些,宫里的接生?姥姥虽经验丰富,可难免有倚老卖老之嫌,加上偶尔会用些土法子,什么热水淋头、生?拉硬拽之类,他可不想孩子一生?下?来脑袋就是扁的!
徐宁忍俊不禁,“您太多虑了。”
齐恒故意逗她玩笑,长宁出?嫁后,两?人各怀心事,府里实不似以往轻松快活,好在,新生?命的到来即将填补这份空缺,果然?人丁兴旺才能家和万事兴。
徐宁的产期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点儿,还在月底便已发动,稳婆却都说不足为奇,头胎多多少少会有点早产的,生?的时候才叫费劲呢。
对了,葛太医为何不在?他大人一向负责王妃身子,得有人斟酌着用药啊。
齐恒沉下?脸,“葛太医呢?”
姜管事低首下?心,“从晨起便不知所踪,太医院那边也说没?看到点卯。”
这人可真是,兢兢业业大半年了,临了怎忽然?懈怠起来?帮王妃平安生?下?孩子,他也好讨赏呀。
齐恒声音微带急躁,“派人到家中去请,务必要?将其带来。”
就怕吃醉了酒昏睡不醒,早知如此,干脆就该扣押在王府里。
姜管事:……那也过分了点,人家又不是囚犯。
偏偏葛太医是个注重?享受的,他那栋豪宅远离城郭,在一处风景宜人所在,一来一回不知得费多少工夫,倘若王妃……
姜管事明知任务艰难,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速速命人备马——到这关口,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坐轿,少不得舍出?这把老骨头颠簸一回罢。
另一边,向荣匆匆带了个面貌老成的年轻人过来,看服饰品阶,不过是太医院中学徒之流,但这已经是葛太医门下?最得力的药童了。
据他自承,往日葛太医开的方子他都有一同?看过,故而对王妃体质知之甚详。
齐恒阴沉着脸,虽则此人还未独立办过一件差事,可事从权宜,也只能交由他来。
“若王妃有何?三长两?短,本王要?你提头来见。”
向荣暗暗捏着把汗,王爷素日最宽和的,今日怎如此严苛?要?人家办事就得好言好语,这样厉声?恫吓,不是白白得罪人么。
常山却安之若素,施了一礼便俯身进殿。
徐宁见他并无意外,而是立刻交代下?去,命稳婆和她身边婢子都以常大人为尊,不得违误——不出?意料,此番过后,常山理应能在太医院谋个差事了。
半夏和白芷都在外奔忙,红芍因为容貌生?得得天独厚,原本在床边替徐宁加油打气,可半夏自从发现常山多望了红芍两?眼,立刻怒气冲冲,脚不沾地将人给?拉走了,小蹄子就会惹祸,这种时候怎么能分心?
齐恒按捺住波翻浪涌上前,见徐宁很有精神地吃东西,宽慰道:“葛太医就在路上,别?担心。”
徐宁点头,将红糖发糕分给?他一块,“你也尝尝,待会儿还有的熬呢。”
她已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本来徐宁想问厨房要?点面条汤,可稳婆婉转建议,最好少用流食——眼中的讳莫如深让徐宁顿时意会,不能细想,再?想就没?胃口了。
万一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她估摸着自己以后都没?办法面对枕边人,要?么,还是将他赶出?去为好?
真愁人哪。
诚意伯今日适逢休沐,本想着睡个懒觉,哪知太阳还没?晒到屁股就听?见消息,静王妃要?生?了。
乖乖,他马上就能见到宝贝外孙了?得赶紧候着准备接驾。
哪知来人又说葛太医忽报失踪,这会儿正在紧赶慢赶地找寻,诚意伯顿时沉下?脸来,不着调的老东西,凭他天大地大,这几天都该匀出?空闲才是,倘宝贝外孙有何?不测,他定跟姓葛的拼老命!
要?么他荐几个大夫过去?正好他认识相熟的。
王氏扯了扯丈夫衣角,“老爷,先听?听?王府那边怎么说。”
葛太医走了,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哪里用得着外头大夫。她可不愿掺和这档子闲事,倘若徐宁是个没?福气的一尸两?命,回头赖在他们头上,她可担不起这干系,倒霉催的!
来人道已经有人负责照应,正是葛太医门下?高足。
诚意伯略略心宽,这才像话,可三丫头头一遭生?产,又遇上意外,怕是得吓坏了吧?当老子的也不便踏入产房,对了,他怎么忘了?
诚意伯赶紧命传杜氏过来,母女连心,当娘的在一旁,三丫头多少有些底气。
王氏笑意勉强,“老爷,按照规矩,得王妃亲自传召,杜姨娘方可入内。”
命妇尚且得守着礼制,一个妾更不消说。这么不明不白闯过去算什么?传开了得笑掉大牙。
诚意伯瞪着眼,王氏没?半点心虚之态,她可不是故意唱反调,为老爷名声?思虑才劝谏的。
好在,来访的小太监机伶得很,“伯爷爱女情?切,殿下?必然?不会怪罪,待会儿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就成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王氏无言,只得任由杜姨娘登上马车,打量她那一身行头,衣裳首饰都是歪的,脸上粉也没?抹匀,丢煞人也!
见岳母进门, 齐恒立刻起身相?迎。
他?对待杜姨娘与?诚意?伯夫人,礼数上?并无任何区别之?处,甚至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情绪要更亲近自然一些, 可见态度上?的亲疏溢于言表。
杜氏见他?脸色惶然,也不似以往那边拘礼, 反而温和地?拍了拍女婿手背, “我明白,阿宁就让我来?照拂吧, 殿下去?外头?守着便好。”
用不着多说,他?们在意?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出发点也都是为她?好。
齐恒颔首,没有强求一定留下,诚然他?希望能时时刻刻陪在徐宁身边, 但这种时候,徐宁更需要她?母亲的帮助——血缘的力量是神秘不可分割的。
留恋地?望了眼帐中, 齐恒踏步出去?,眉间重新攒聚起怒火, 掘地?三尺也要把葛太医挖出来?!
徐宁反倒松口气, 他?在这里, 她?反而更加紧张, 生孩子的时候总归漂亮不到哪儿去?,疼的撕心裂肺,他?也只能干看着。且还有徐宁最在意?的情况, 万一真的大小便失禁呢?她?估计下半辈子都没法做人了。
母亲却无妨, 她?本就是杜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这会儿才刚发动,腹下仍有一阵阵浪潮似的隐痛传来?, 徐宁强打起精神跟母亲玩笑,“您就这么?过来?,太太没说什么??”
以王氏的脾气,理应千方百计拦阻,她?巴不得徐宁一尸两命呢。有种人天?生眼皮子浅,自然意?识不到一个小世子能给徐家带来?多少好处。
杜氏用浸湿的热毛巾给她?擦汗,温声道:“别瞎说,家里都盼着你好。”
徐宁撇撇嘴,娘撒谎的时候老爱往地?上?瞟,生怕人家看出来?似的,这毛病不改,以后?到外头?可怎么?活哟。
不过娘能来?她?就很高?兴了,徐宁本就不在意?那家人的看法。
徐宁沉默半晌,“娘,当年您生我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害怕,或是盼着我死?了?”
现在她?就有这种感觉,什么?为母则刚,都不及未知的恐惧来?得深刻,听说当时便宜爹还在衙门里当差呢,杜姨娘一个人孤零零在厢房里生孩子,她?所?感知到的担忧害怕,或许比徐宁此刻更超出数倍。
杜氏拉着她?的手有点出神,“当然。”
大夫也说了,她?这胎肚子圆圆,多半是个女孩儿,阖府都没放心上?。杜氏那时候被方姨娘挤兑得没地?站,濒临失宠,自然盼着能有个翻身的指望,可郎中一席话却仿佛兜头?冷水浇来?,透心尽是凉意?。
生的时候亦百般不顺,稳婆说她?骨盘狭窄,孩子的头?老是下不来?,逼她?使劲再使劲,杜氏累得都快虚脱了,心想生出来?有何用,根本无人在意?她?们母女,不如一同到阎王爷那里算了。可想起怀胎十月的点滴相?处,就只有它陪着她?,杜氏不识字,叫人找了各种典籍来?念给自己?跟孩子听,每当这种时候孩子总是格外听话,也不踢她?了,杜氏就觉着,这大概是生来?的默契罢,她?相?信必将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徐宁听得入迷,原来?她?有成为才女的资质呢,可惜后?来?竟荒废了——等等,也说不定她?打胎里就讨厌读书,一听见就打瞌睡。
“后?来?呢,生下来?您该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