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终日紧闭,王宅清净而孤寂。
王姮姬白天照料王家女眷,夜晚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呼吸一寸寸的放松,那种畅快滋味犹如飞升。
郎灵寂不在,郎灵寂被捉了,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当郎灵寂暂时死了。
千言万语难以形容她内心的痛快畅爽,她独自一人在琅琊王氏,虽然被禁足了,外面有层层叠叠的官兵封锁,但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是自由的。
没有郎灵寂,她贪婪呼吸着清新自由的空气,享受无拘无束的环境。
从前这间屋子、这座宅子总不是她自己的,她得?时时刻刻紧绷着精神,防备郎灵寂。
而今她不用?了,仿佛骤然从监控中超脱出来,头顶悬着的无形之剑被解除掉了,盯着她的眼没了,她精神自由了。
家族利益和主?人责任缠绕她太?久,让人忘记,她从一开始就不愿嫁给郎灵寂,她是被强迫的。
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态度有改观吗?有,但那是勉强屈于黑暗的现实,强迫自己忽略内心,像个家主?一样思考。
可她深深知道,她和郎灵寂并不是那种眷侣恋人关系啊,或许郎灵寂今世温柔些,没有再找诸如许昭容一类的人,但他们的内层关系和前世一模一样丝毫未变:他们依旧谁也不爱谁。
郎灵寂或许对她有几分?感情,但这感情绝没到冲昏头脑的地步。他们时刻都是清醒的,更爱自己的立场,谁也不会因所谓的“爱”损害自己实际的利益。
王姮姬躺在榻上独自笑笑哭哭了会儿,状若疯癫。长期积攒的郁气骤然发泄出来,真的茅塞顿开。
或许她这种行为不应该,郎灵寂代表的是琅琊王氏的利益,郎灵寂得?活着。为了琅琊王氏,她必须和他同心同德,而非卑鄙享受自己的窃喜和自由。
但她就是忍不住。
桃枝进来时,她已快速收敛了脸上异样的情绪,装得?若无其事。
桃枝匆匆道:“小姐,外面有人找您,指名道姓要?见?您,好像是从皇宫来的,您要?去见?见?吗?”
王姮姬听“皇宫”二字顿时浮上不祥, 皇宫有谁心知肚明?。
琅琊王氏被抄检,她现在是禁足的阶下囚,皇帝指名道姓要见?,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无?奈之下, 她打叠衣冠齐整,出门迎客。
官兵层层叠叠解除封禁,她在太监引领下才得以走出宅外。
果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豪华黄盖的马车, 身着帝王常服的司马淮正?负手而立,折扇玄褂乾坤在怀, 一副少?年帝王的模样。
王姮姬默了默, 在官兵的监视下走近前, 矮身道:“臣妇拜见?陛下。”
司马淮缓缓转过身,陷入某种感情中,喉结滚了滚,道:“郑蘅。”
王姮姬眼?皮跳了跳, 蓦然听到这称谓还是陌生得厉害。
“陛下,臣妇名为王姮姬。”
司马淮抬手将她扶起, “郑蘅, 朕习惯叫你?郑蘅了,以后仍这么?叫你?。”
她姓“王”时太有压迫感,郑蘅二字却解脱了家族束缚,超然事外, 仿佛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 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王姮姬没接这话茬儿。
陛下要剥离她的姓氏。
司马淮衣冠齐整立于风中, 泛着几分喟叹地感慨:
“朕常常想念昔日与你?、文?砚之结拜为兄弟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最?真挚的感情, 惺惺相惜为对方着想,彼此不会暗藏心眼?。”
王姮姬眸色微暗,微讽道:“最?真挚的感情……就是陛下抄臣妇的家,囚禁臣妇的兄长于大狱?”
司马淮不理,自?顾自?道:“那?时文?卿治好了你?的情蛊,与你?喜结良缘,朕真心祝福。谁料后来命运弄人,你?的情蛊复发,被活生生逼嫁了琅琊王。朕一直没有机会救你?,内心很是自?责。”
王姮姬心中分明?,郎灵寂固然可恶,这些年王家受了他许多恩惠和荫蔽。司马淮表面友善,暗地里却朝王家捅刀子。
“陛下说笑了,我如何是被逼嫁的,大家族间联姻都是这么?回事。那?人千般不好万般不好,胜在危急关?头还愿意为我琅琊王氏出头,没把我全家送进大狱。”
司马淮耳中刺痛,听她始终不离“大狱”二字,指桑骂槐他伤害琅琊王氏。
他明?明?一心一意对她,从不曾逼迫伤害她半分,她反过来向着施虐者说话,口口声声依恋郎灵寂。
“你?那?些兄长做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司马淮英俊的面庞透着些责怪,“你?二哥身为人臣不仁不义?,意欲起兵造反,搁哪朝哪代皆是诛九族的大罪,朕仅仅关?押了他们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按国法琅琊王氏该满门抄斩,女眷即便免于一死,充入教坊司为官妓。
王姮姬垂首,双方立场不同利益迥异,见?面已是多余,完全没必要争论。
司马淮顿了顿,瞥见?她风中秀丽柔美的样子,心肠软成一滩水,柔声道:“……当然这都是他们的错,与姮姮你?无?关?,朕与琅琊王氏之间的恩怨永远不牵扯姮姮。”
王姮姬听他一声声姮姮叫得熟络,尝试着道:“陛下明?鉴,我二哥性格刚烈耿直,即便有冒犯您的地方也有口无?心的,希望陛下宽赦于他。”
司马淮深感失望,“你?还是为琅琊王氏说话,即便朕将道理说得再清楚,你?仍然帮亲不帮理。”
他面对面对着她,烧着滚烫的神经,无?数个夜晚旖旎令人面红耳赤的幻梦一瞬间鲜活起来,欲念在胸中涨得难受。
他多想抱一抱窈窕绵软的她,狠狠揉揉脑袋,亲吻咬啮她,让她真真正?正?侍寝一回,而不是在镜花水月的梦中。
“朕问你?在王家过得快乐吗?王家生了你?而已,束缚你?整个人生,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勇气脱离它?就因为王太尉临死前让你?当所谓的家主吗?”
这家主和他这皇帝一样都是傀儡,无?半分实?权,被郎灵寂玩弄于股掌之中。
“朕真心希望你?迷途知返!”
王姮姬无?动于衷,人怎么?可能摆脱得了原生家族,尤其是她这种享受了家族托举的士族后裔,家族的尊严流淌在血管中,羁绊今生今世无?法断绝。
“我只问陛下答不答应。”
她重?复道。
饶恕她的家族,宽恕她二哥。
司马淮道:“你?不该生在琅琊王氏的。”
王姮姬撇过头去,言尽于此。阶下囚的她有尊严的,不屑于一遍遍低声下气恳求司马淮与琅琊王氏罢手言和。
司马淮凑上前一步,滚烫的掌腹炽热地扬起,想抚抚她温柔而白皙的面颊,纾解内心深处积攒的思?念和渴望。
上次见?面他们遥遥隔着门槛,现在他们中间终于不存在任何阻拦了。
“姮姮……”
王姮姬敏感地退缩,非是她介意男女之防,情蛊忌讳外男的气息,一旦她与外男肌肤接触,情蛊会像钻子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令她浑身血液冻结。
有情蛊在,她无法背叛郎灵寂。
司马淮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失落感愈甚,讪讪收回手去。
“你心里有郎灵寂也没用,你?们夫妻缘分已尽,他这次下大狱自?身难保,再难翻身。”
“朕已批了对他用刑的诏书,严刑拷打之下,你?觉得他还能坚守你?们家的秘密,庇护你?那?犯上作乱的二哥吗?”
王姮姬诧然,双目暴睁:“用刑?”
司马淮嗯了声,十八道酷刑有鞭笞的有剐肉的,有滚炭火的有浸寒冰的,车轮战挨个施展下来,死人的嘴也撬开了。
“你?不用求朕,朕心意已决。他袒护乱臣贼子犯了国法,理应受罚。”
王姮姬难以想象郎灵寂被上刑的样子,会很惨,鲜血淋漓,狼狈不堪,满身污泥被绑在十字刑架上,血肉外翻?
素来稳坐钓鱼台的中书监大人,前世的琅琊王氏家主竟有这一天。
郎灵寂。呵呵。郎灵寂。
她内心火焰熊熊燃烧,腾起一股强烈的报复之意,刹那?间想去牢房亲眼?看看郎灵寂受刑落魄的样子,肆意奚落一番。
她疯了似想放声长笑,畅快啊,真畅快,自?由真自?由。
缓了缓,咽下喉咙,她敛起异样的情绪,对司马淮道:“陛下好卑鄙,居然对我夫婿用刑,文?臣哪里经得住拷打?”
司马淮道:“朕知道罪魁祸首是他,他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你?可以选择救他,但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王姮姬太阳穴猛地突突跳又被刺激到,“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司马淮短短几字令她悲伤至极又兴奋至极。
郎灵寂要死了吗?
郎灵寂也会死。
郎灵寂死了她怎么?办,琅琊王氏怎么?办。琅琊王氏会土崩瓦解,不复先前那?般辉煌,而则她彻底自?由了——自?杀毁灭式的自?由——获得自?由的同时,长期以来庇护她的保护罩也彻底破碎,她将遭受来自?外界的各种觊觎和侵害。
“什么?代价。”
她问,情绪微微紊乱。
司马淮面色微红,心脏咚咚乱跳,神态忸怩犹豫,胸口聚集一团火热,思?涌如潮,策划了多日的腹稿终于说出:
“你?与郎灵寂和离,进宫陪朕,从此以后做朕的贵妃。”
拜别了司马淮,王姮姬重?新回到王宅。王家出了反贼,所有人必须严格禁锢,王姮姬这家主是重?点监视对象。
王宅内依旧一片悲哀凄凉的氛围,妇孺病弱,每日吃着药,病情缠绵反复,说了再多安抚的话也无?济于事。
桃枝急切询问陛下光临所为何事,王姮姬无?法直言相告。
司马淮竟直白要她入宫为妃,与郎灵寂和离。
这听来甚是不可思?议。
郎灵寂在牢房中受了刑奄奄一息是不是真的,郎灵寂死则死矣, 若活着绝不会放任她与别的男人私奔。
她体内有情蛊,每月必须服用解药苟命。这几日遭受无?妄之灾,心忙事杂,眼?见?着五六日从眼?皮底下溜走,马上就要十五了,情蛊的催动迹象越来越重?。
她得去牢房找郎灵寂要解药。
司马淮要她入宫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为了“救”郎灵寂,她又必须做出牺牲,与郎灵寂和离,转而陪伴司马淮。
怎么?办呢?
对于她那?好夫君,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王姮姬呵呵,终于找到了合理理由摆脱郎灵寂。
貌似将郎灵寂的命运捏在了自?己手中,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美妙。
若非琅琊王氏危在旦夕,她真要停下来好好玩味一番,享受久违的自?由。
王宅危机四?伏,她严守司马淮的秘密,每日仍然规规矩矩正?常起居。
驻守在王宅的司马玖有些好奇,那?日陛下忽然微服来找王姮姬究竟为哪条呢?
陛下与王姮姬是故交,此番鬼鬼祟祟,应该不会特意来叙旧。
瞧王姮姬曼妙的腰肢,秾瘦合度的身材,雪白花柔,嫣然腼腆,抱在怀中的手感定然是极好的。
她虽失了贞洁之身,胜在经过人事的女人在榻上更有骚姿,味道尝来勾..魂。
让她在榻上哭,舔她的泪水,征服她,那?滋味定然天上人间让人迷糊。
夫债妻偿。司马玖恶狠狠地想,她本来是他未婚妻,后被郎灵寂横刀夺爱。如今郎灵寂落魄,他便狠狠蹂蹉这琅琊王氏第一美女,让她做最?下等的妾室,整个门阀贵族都蒙羞!
找了个机会,司马玖接近王姮姬。
如今王宅被他的官兵团团包围,里面的人完全是他的囊中物。王家的壮劳力都被捉走了,剩下一堆哭哭啼啼柔若无?骨的妇孺,正?好任他为所欲为。
陛下可能也看上王姮姬了,所以他得抢先一步下手夺走王姮姬的清白,生米煮成熟饭,届时陛下即便有心思?也只能将王姮姬赐给他为小?妾。
司马玖被欲念蒙蔽了心智,身为禁卫军首领却频频利用职权潜入王宅内部去,尾随王姮姬,摸清她的住所。
当真是绝色美人,她所过之处飘着淡淡的梅香,若有若无?地钻进鼻窦中,荡人心魄,惹人升起浪..荡的念头。
王姮姬还高门贵女呢,水性杨花。
那?日,傍晚,他见?王姮姬独自?一人没带着丫鬟,便拿了迷..药和绳子在后尾随,只待她反抗将其制住。
路越走越窄……
司马玖眸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挠了挠下身,粗砺的手便要伸向王姮姬。
王姮姬似早有预感般,忽然回头,撞司马玖一个猝不及防,冷不丁道:
“陈留王殿下。”
司马玖吓得一激灵差点萎了。
只听她道:“正?找您呢,没想到在这儿遇见?。”
司马玖莫名。
“劳烦您往宫里递个信儿,我求见?我夫婿郎灵寂最?后一面。”
“那?日陛下说的要求,我答应了。”
第107章 探望
司马玖骤然吓得激灵一下, 冷不丁魂魄差点飘散出去。他正专心致志把王姮姬当作猎物?,猎物?忽然说了话。
王姮姬既察觉,做什么事?反倒令人不好意思。司马玖蠕了蠕喉结, 道:“呃, 王小?姐答应了陛下什么要?求?”
王姮姬孤高自诩目无下尘,吩咐道:“这不牢陈留王殿下费心了。”
说着扬了扬手帕,桃枝、桃干、桃叶、桃根等人从?暗处闪了出来, 皆藏在柱后或花间。
司马玖倒抽了口?凉气?,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 裤中坚硬顿时软懦下去。
他心里窝着邪火, 方才幸好没冒然动手, 总有一日办了这小?女子。
“是,小?王为小?姐您传达。”
爹爹从?前有意纳司马玖为婿,王姮姬和司马玖接触过一段时日,晓得此人性喜渔色散漫无稽, 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对付小?人唯有威逼利诱。
她矮身谢过司马玖之?后, 由桃枝等人簇拥着离开。司马玖白白失了艳福, 在后恨得咬牙切齿而束手无策。
皇宫那厢的司马淮同样在虎视眈眈盯着王姮姬,消息送出去之?后,果不其然,司马淮欣喜若狂, 立即答应她和郎灵寂见最后一面, 随后便要?接她入宫为妃。
去往御史台牢房有专门的马车护送, 司马淮另派了一名心腹太监跟随王姮姬左右, 名为引领,实则监视。
从?她点头答应帝王的那一刻起,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本的夫婿成了陌路人。
王姮姬拐弯抹角见郎灵寂不是因为思念,为了索取解药。
别的事?可以暂时搁下,情蛊却半刻耽误不得,说是月中十五就月中十五,逾越了期限她便要?承受万蚁咬啮之?苦。
到达御史台后她拎裙下轿,由太监在前带路。刚要?进牢房遇见了桓思远和张鸥,张鸥咳了咳,道:“是王家?家?主小?姐吧?郎大人并不在牢房。”
牢房那种潮湿阴暗鼠患猖獗的地方不能?长久呆人,郎大人和一干王家?大人早已被转移到别处。
张鸥在前亲自将王姮姬引到一处窗明几净的居所?,殷勤道:“家?主,郎大人暂居于此处。”
撇开了司马淮派来的太监,连手谕都没检查。
王姮姬见此处楼阁接近敞亮,内心凉了一大截。司马淮骗她,明明说郎灵寂被严刑拷打得气?若游丝的,怎么他连牢狱都出了,住进洁净舒适的楼阁?
“多谢。”
她迟疑片刻,迈进楼阁之?内。
顺着层层叠叠的木阶向?上,绕过一面云母屏风,见睽别的郎灵寂玄衣博袖倚在凭几边,墨黑的眉峰,长而微卷的睫毛,神色静宁如夜空冰冷皎洁的上弦月。他双手戴着镣铐,依旧被束缚着。
短别数日,王姮姬恍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站在原地发愣。
郎灵寂亦发觉了她,“来了?”
王姮姬点点头,“临走前约好十日后来看你,你给我解药的。”
郎灵寂道:“解药没有,只能?那种。”
那种自然是宽衣解带的那种。
王姮姬犹豫地抿抿唇,点头,从?她开始养身体后他便不再制作糖,每月十五通过身体接触来扼住情蛊的涌动。
“也行吧。”
她想速战速决,乖乖闭上眼睛等他过来吻她,良久却没有动静。
原来他戴的镣铐锁链一角被固定在桌案铁拴上,动弹不得。只能?极小?的幅度内活动,无法走到她面前的。
郎灵寂难得浮现点尴尬神色,道:“……你过来。”
王姮姬见此,空落落的心顿时又塞满,骤然破除了小?心翼翼,明目张胆地嘲笑?了下。
“呵。你也有今天。”
他隐晦地咳了咳,“暂时的。”
王姮姬上上下下打量。
他没在牢狱被严刑拷打而舒舒服服待在阁楼里,她本来有点小?失落,这下见他窘迫得连喝水都费劲,她内心的阴暗面重新滋生,极大的满足感。
“叱咤风云权势滔天的琅琊王殿下,也会扭曲如蛆虫一样被镣铐锁在角落吗?”
她面色充满了幸灾乐祸,无情的奚落,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一步步走近,
“雪堂,我还真有点不认识你了呢。”
郎灵寂纸一般苍白,难以言喻的阴森感,冷冷道:“王姮姬。你找呢?”
手腕微微挣扎了几分?,可惜御史台的镣铐由特殊工艺打造,越挣扎锁得越紧,倒齿会生生卷入肌肤中。
别的王氏子弟都无这等待遇,唯有他这被孙寿认定为“害群之马”的琅琊王,单独戴上了仅此一条的珍贵锁链。
王姮姬如今可不怕他,唇角泛起些淡淡的笑?意,侧身坐到了他膝上。
新仇旧恨积攒到了一起,她双手捧住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似怜似厌,双唇若即若离,每每快要?吻上便玩弄地抽开,
“你杀我的既白时可想过今日?”
他神色骤然寒瘆,如一株落满雪的松木,冷汗滑过面颊,“胆肥了,竟敢在我面前提那贱奴……”
那贱奴就是二人之间的禁忌,他憎恶她与别的男人有染,凡是情敌必定心黑手硬地除去,斩草除根。
王姮姬在他耳边呵气?,指腹捻着他的唇,零敲细碎地折磨,“郎灵寂,你现在算是山穷水尽了,落到了我手中。”
她好好欣赏着他扭曲落魄的样子,钢粗的锁链牢牢扣住他那双修长骨白的双手,哗啦啦地响,使他时刻以乖乖的姿态坐在窗前,赏心悦目极了。
如果现在有一把刀就好了。
郎灵寂不卑不亢:“杀了我?”
“有这个打算,”她道,“但戕害朝廷命官是要?吃官司的,我不太敢。”
郎灵寂咬了咬后槽牙,紊乱的气?息洒落,“那你等着,别让我出去。”
“我好害怕啊。”她意犹未尽,掌心拍着他的面颊,“你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他无奈暗怒着,气?得已经无语了,唯余一阵阵空荡荡的冷笑?。
“你行……”
锁链发出哗哗的响动,是他在试图挣扎。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叫张鸥等人把这玩意解开,装什么忠臣。
别惹他。他浑身上下写?满了这三字。尤其是在这窘迫尴尬的环境下。
王姮姬却非常有安全感,任凭她如何报复挑衅,他总归伤害不到她。
她缓慢摩挲着他,甚觉惬意,像昔日他摩挲她那般,仅仅是养的一只宠物?。
这才发现郎灵寂长得极清眀灵秀,冷静持重,孤月独明,如琢如磨色清澈,怪不得她前世对他一见钟情,巴巴女扮男装追到书院去,栽了那么大跟头。
如果他不是她丈夫,给她当个男宠定然比现在好。
她隔岸观火地唏嘘着,吻了吻他干净的额,欣赏笼中雀似的,“你沦落成这样还要?威胁我吗?”
唇与额头接触的瞬间,他的气?息过电般传到她体内,令她轻微一颤,体内养的蛊贪婪地吸收精华,极是舒适。
难得他落难了,她得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郎灵寂深深阖上双目,吸气?,被她捧着脑袋,第一次以承受的姿态被她吻。
她这吻不包含任何情慾,更?像是折辱,征服,居高临下占为己有的挑衅。
他着实没想到沦落至此。
算到了王戢反,算到了坐大牢,却没算到她敢落井下石来瞧他的笑?话。
他可是为王家?背黑锅的。
“王姮姬……”郎灵寂连名带姓叫她,蕴含着浓重的警告意味,“你若不想看到王氏的悲剧,赶快停止现在的闹剧。”
正正经经好好地索要?解药。
王姮姬有恃无恐:“在王氏悲剧之?前,先让我好好目睹‘郎氏悲剧’吧。”
郎灵寂被她撩得心痒神麻,呼吸微沾了些烫,极力镇定着,“弄我可以,你若再敢提既白那个马奴,就……”
王姮姬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大胆妄为。
“你先别提那些我不爱听的话。”
郎灵寂双目寒星溅水,吸气?,隐忍着,浮起一丝丝怒色,极度无奈。
他很后悔,就不该这么设计这件事?的。机关算计,他设计了所?有因素,独独漏了个枕畔最大的敌人,这个恨他入骨的王姮姬。
他侧过了头阴瘆瘆道:“玩玩得了别得寸进尺,你还想不想要?解药?”
王姮姬听他着熟练威胁的口?吻,扬扬眉,道:“要?啊,既白若在我直接找他了,还至于远道而来找你?”
“那马奴又当不了解药……”他压抑着冷怒本能?说一句,情蛊是具有排他性的,随即意识到事?情的重点不在这儿?,“你再提他一句试试?”
“我提了又怎样,你能?杀了我?既白是我的马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己尚且不舍动他半根毫毛,你却直接杀了他。”
打了一百多棍活活杖毙的,中间既白半声没吭,临死前喑哑叫了声“小?姐”,血和泪混合在一块,皮肉模糊。
“郎灵寂,你当真心黑手硬啊,没有人性,蛇蝎一样的心肠配不上你这副好皮囊,该死的是你。”
这些旧事?其实早已长好了伤疤,不痛了,但见此时郎灵寂落魄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旧事?重提,狠狠清算清算。
郎灵寂仰着颈,轻喘着几分?冷意,脖颈被她细白的手腕扼住,完全弱势。
本能?挣扎了下,锁链窸窣禁锢的动静,能?力被枷锁束住,动弹不得半分?。越挣扎,锁扣扣得越紧。
几分?莫名其妙的淡哀浮上来,她心心念念那马奴,却盼着他死,明明是他一直尽心竭力帮着琅琊王氏帮着她。
——该死的,是你。
半晌他放弃了,竟柔静一笑?带有些缱绻的味道,“是啊,姮姮,那个马奴该死。我就是要?处死他,而且要?当着你的面,谁让他起了觊觎你的心思。”
“姮姮还有什么情人不妨一口?气?都说了?省得我一个个搜罗,耽误时间……”
清风中他玄衫微动,风致不减,即便身陷囹圄依旧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年轻文雅的面孔,却说着最恶毒狠辣的话,斯文地询问,
“你答应了司马淮进宫是不是?”
王姮姬恨到了骨髓里。
如果眼神是利剑郎灵寂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她明知不是他的对手,日后还要?依靠他荫蔽王氏,只得暂且糊弄。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
“是啊,陛下提出了这要?求,为了救你我不得不入宫。”
郎灵寂丝毫不领情,话语里充满了猜忌:“我何尝需要?你救,怕你和陛下旧情未了寻机会复燃吧。不过娘子非要?相救,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姮姬斜眼乜,“你答应了?”
他衣履皇然,哗哗微动着锁链,道:“自然,于你于我于琅琊王氏都有益处的事?,我为何要?阻拦。”
王姮姬以为他的占有欲作祟会怕她的清白被司马淮夺去,谁料他理智近乎冷酷,于这种事?根本不屑一顾。
想来,当初他拆散她和文砚之?时,曾开出条件允她和文砚之?成婚三载,之?后他愿意替她养孩子。他对这种事?确实不太在乎。
“那好……”
她方要?多言几句,郎灵寂仿佛看穿了她心思,寒森森:“本来要?送你礼物?红绫三尺,从?我们成婚的喜绸中剪下,送你被玷污后投缳保留清白用的。但转念一想,凭我们的关系似乎用不到……”
他刻薄道,“所?以我希望姮姮自觉一点,不要?违背契约精神,遵守夫妻之?间最基本的道德,不要?与皇帝裸裎相对。”
“否则……”
“我固然失势了不能?拿家?主您怎么样,情蛊却会追魂索命跟您到天涯海角。”
“我有洁癖,身体和精神都有。家?主您入宫可以,若是出轨了陛下,那么我自愿退出成全你二人,绝对不再碰您一丝一毫。”
不碰她身体,那种糖他也不再制备。
这就意味着她从?各种途径失去了情蛊的解药,会被活活疼死。
他虽然双手被缚,却好整以暇的神态,游刃有余的冰冷威胁,最后通牒,
“你方才也说了我心狠手辣没有人性,那么你就不要?惹我,否则到时候咱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姮姬平日挨欺受气惯了, 此时被他丝丝入扣地威胁,本能打个寒噤。
随即意识到他逞口舌之快罢了,无法对她施展实质性的?危害。
起码眼下不能。
他有洁癖是真, 昔日放她和文砚之幸福生活是假。他这种人口蜜腹剑不择手段, 不可能真成全她和文砚之。
她默了片刻,支支吾吾,一减方才的?气势, “你把事情说那么严重?作甚,我?入宫都是为了救你。”
郎灵寂侧过头?去, 窗前清朗的?冬光下面色如雪纸诗卷, 透着微白, 薄情难掩,世故又清高,极是傲冷。
对于素来稳坐钓鱼台的?他来说,这种失控的?感觉自然是不喜的?。从来只有他强迫她, 哪里有她戏弄他。
他言尽于此,拂手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