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至清如今的身体,若是随着大军一路奔赴前线,等到了北境,怕是半条命就没了。如今借用了殿下的马车,已经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末将想着一事不劳二主,能否请殿下带他同行,等进了城,末将再差人给他制办一辆马车,不再给殿下添一丝麻烦……”
后面的话,穆谦完全没心思再听,心中不禁有些吃味。从前听说肖珏为人正派,出身相府高门,极少对朝中显贵阿谀奉承,难得见他主动讨好献媚,到头来竟然是为了黎至清!
穆谦心中暗骂,你跟他很熟吗?
“哼!”穆谦丢下一个鼻音,转身走了,留下肖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没明白这晋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穆谦不会拒绝肖珏的好意,更不会拒绝带黎至清同行。
第二天,黎至清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马车外日头已高。黎至清渐渐恢复神识,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躺在何处时,差点惊出一身冷汗——他正靠在穆谦的怀里,穆谦正倚着榻上的靠垫,睡得正香。
黎至清瞬间惊醒,猛地坐直了身子,动静有些大,吵醒了一梦正酣的穆谦。
穆谦揉了揉惺忪地睡眼,带着晨起时略显沙哑的嗓音道:“你醒了啊。”
黎至清裹着毯子愣在当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铁青着脸色没接话。
穆谦这才反应过来,大喇喇从榻上跳下来,因为腿被黎至清枕麻了,落地时有些不稳,差一点摔了。穆谦勉强站定,在马车里弓着腰,拉了拉被蹂躏到发皱的前襟,然后坐在下首座位上开始捶腿。见黎至清面色不豫,才挠了挠头问道:
“你摸摸你脑袋右边疼不疼?”
黎至清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放到头上,轻轻一碰,“嘶……”
黎至清忍不住疼出声,他在脑袋上摸到了肿起来的一个包。
穆谦又摸了摸鼻尖,眼神有些躲闪道:“你再摸一摸你右肩疼不疼。”
黎至清略显迟疑,还是依言在肩头轻轻一按,然后不禁疼得皱起了眉头,继而一脸疑惑地瞧着穆谦。
穆谦又在腮边抓了抓,面上有几分尴尬,再问:“你要不要再瞧瞧你右胳膊肘?”
黎至清这次没再犹豫,直接撸起袖子,发现右胳膊肘果然青了一块。
黎至清刚要开口询问,黎梨一掀车帘跳上马车,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一见黎至清醒了,立马在脸上挂上一个明媚的笑容。
“公子,你醒啦?”
黎至清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到穆谦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探询,还带了三分薄怒。
穆谦被黎至清盯得发毛,忙道:“诶诶,至清,你可别拿这种眼神瞧本王。主要是你家侍女不争气,本王的侍卫也不是个会伺候人的!这才……这才……”
穆谦重复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没下文了。
黎至清又把目光转到黎梨脸上。没想到黎梨也露出了方才穆谦脸上古怪表情,小丫头吸了吸鼻子,挠了挠头,凑到穆谦跟前,拿胳膊肘捅了捅穆谦,仿佛在跟穆谦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你跟公子说吧。
穆谦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解释事情的原委。
原本昨夜黎至清歇在了穆谦的暖榻上,而穆谦和黎梨两个人分别在马车下首左右两侧座位上相对而眠,半睡半醒之间,两人听到一声闷响,睁开眼发现,黎至清已经躺在马车的地板上了。
原来,黎至清虽然发热陷入昏迷,但躺在榻上一点也不老实,从床上栽下来了,还是脑袋先着地的……
穆谦嘲笑了黎至清半晌,在收获了黎梨无数眼刀后,两个人一合计,让黎梨坐在榻上,靠着车壁,把黎至清揽在怀里,防止他再掉下来。
黎梨犹豫着不肯,被穆谦一句“怎么当人侍女的,会不会伺候人?”给怼了回去。原本黎梨是黎老太爷挑了放在黎至清身边保护他的,黎至清出身清苦,平日里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根本用不到侍女,是以黎梨在黎至清身边扮演侍卫的角色居多,侍女该做的,黎梨也就马马虎虎应付一下,所以基本上不会照顾人。
黎梨被赶鸭子上架,果然没能胜任这一任务,不多时,陷入睡梦中的两人又听到一记闷响,黎至清再次从床上翻了下来,这次磕到的是肩膀。
穆谦嫌弃地看了一眼黎梨,帮她一起把黎至清抱回榻上,又把玉絮喊进车里,让替代黎梨。这可为难人家玉絮了,坐在主子的榻上,连动弹都不敢,更别说贴身照顾黎至清,玉絮只得死死攥着黎至清的左胳膊,等黎至清再次摔下床,右胳膊肘着地时,左胳膊还在搭在榻上,握在玉絮手里。
没办法,穆谦只得亲自动手,把黎至清箍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宿,好歹没让这个已经陷入高热的病患再出事。
等听穆谦叙述完经过,又见到黎梨肯定地点头后,黎至清面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诶,别恼!别恼!”穆谦见他马上要翻脸,赶忙岔开话题,“咱们马上就离开大部队进城了,到时候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你说什么?”黎至清听了穆谦的话脸色一变!
穆谦把身体往车壁上一靠,折扇一抖一脸戏谑道:
“你的沉戟兄担心你身体不适,特意安排了一队人,打算带着你穿城而过,路上也少受些颠簸,甚至不拘着时日,养好了再上路也成。本王托你的洪福,有幸在行军路上也领略一下沿途的风景。”
黎至清听出这明显不是好话,眉头微紧,低下头思索片刻,也着实没想明白穆谦这话里话外的气来自哪里,只得客气地回道:
“殿下言重了,黎某托您的福才是。”
穆谦心里不痛快,摆上一张臭脸,折扇晃了两下,没接话。羊脂玉的扇坠子随着扇子来回摇摆,晃的黎至清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凉风灌入车内,冷风一催,黎至清立马打了一个寒颤。
黎梨见状,赶忙拿了外袍披在黎至清身上,黎至清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歇在了晋王的暖榻上,而且只穿了一件里衣,顿时脸色又铁青了几分。
黎至清的心思七弯八拐,穆谦瞧不明白,但从之前晋王府里与黎至清的朝夕相处到如今马车上这一日光景,穆谦把黎至清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人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亲近,也不愿与人交心,最关键的一点,还脸皮极薄!
穆谦虽然是个促狭性子,但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处事极有分寸,如今见黎至清身着里衣裹着毯子,轻咬着下唇坐在榻上,也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昨夜之事恼羞成怒,脸色极差,赶忙道:
“马车上闷得慌,本王出去透透气。”说着掀帘而出,给黎至清和黎梨留下独处的空间。
黎梨这才放下食盒,赶紧伺候黎至清从榻上起身穿戴整齐。
黎至清昨晚烧了一夜,如今醒了只觉手脚发软,浑身上下无甚力气。黎梨搀着他在马车下首座位上坐定,又将榻上的软枕垫在他身后让他靠着,才转头去收拾暖榻。
“昨夜,咳……,昨夜……,咳咳……”黎至清斟酌着词句,却是话都没说利索就咳嗽起来。
黎梨收拾完暖榻,将食盒拎过来,打开端出一碗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药,担忧道:“您真不该答应二公子同他去北境,昨夜不过是第一夜,您的身子就撑不住了,若真这样到了北境,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黎梨的话黎至清听进去了,但顾不上回应,他正盯着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汤药,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身体本能地逃向一侧。
黎梨见状忙道:“昨夜您在车外受了寒,发起了高热,晋王殿下发现后,立马把您抱进了马车里,安置在了他的暖榻上,听军医说您的身子吃不得军中的汤药,还特地遣了他的侍卫,连夜跑到临近的镇上抓了药,您就好歹喝一口。”
黎至清听了垂下眼皮,看不出情绪,半晌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他有心了。”
药碗已经送到了黎至清面前,黎至清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胳膊怎么也不愿抬起来去接药碗,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黎梨没办法,拿了汤匙,舀了一勺就要往黎至清嘴边送。
黎至清当然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喂自己,以手挡开送到嘴边的汤匙,然后认命般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汤药尽管已入喉,但留在唇齿间的苦涩仍让黎至清忍不住干呕。
黎梨见状,赶忙揭开食盒的第二层,端出一盘洗净的木莓,拿了一颗送到黎至清嘴边,黎至清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才把阵阵恶心给压下去。
“哪来的果子?”
黎梨把木莓放在黎至清身边才道:“玉絮买回来的。”
“玉絮?”黎至清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的印象。
“晋王这次带出门的侍卫,晋王说仲城派去康王府了,正初留下逮兔子,带了玉絮出来。”黎梨坐在黎至清身边,黎梨盯着盘子里的木莓,又挑了两个大的,一个塞到了黎至清手里,另一个丢进了嘴里,“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瞧着功夫跟仲城不相伯仲,唔,他买得这果子真不错!”
黎至清手里捏着木莓,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打得过么?”
黎梨一边吃着木莓,一边蹙着绣眉,想了想:“不好说,得交过手才知道。”
“我昨夜……真那样睡了一宿?”黎至清还是问出了刚才想问的话。
“晋王殿下是怕您再跌下来,您本就病着。”黎梨说着又挑了一个鲜艳欲滴的木莓塞进黎至清手里,“没想到晋王殿下那么会照顾人,他虽然嘴欠,但还算是个好人。公子快吃,这果子也是晋王吩咐玉絮买回来的,还有海棠蜜饯,说是给您送药用的。”
黎至清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两颗木莓,半晌才道:“这果子太凉了,扎胃,你端出去跟晋王一起吃吧。”
“您甭操心这个,晋王那里有,二公子那里也有,就连给咱们赶车的军中弟兄,晋王也给分了。”
“他倒是会收买人心。”黎至清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说起来,黎至清可冤枉穆谦了,穆谦来自现代社会,分享是自小养成的习惯。玉絮从镇上背了十斤木莓回来,穆谦一个人吃不完,就见者有份了,至于收买人心,人家穆谦压根没往那上头想。
黎梨略显诧异的瞧了理黎至清一眼,端着盘子出去了。
如今,马车上只余下黎至清一人,黎至清低头看了看穿戴整齐的一身,又瞥了一眼昨夜歇下的那张暖榻,有些懊恼地一拳按在了座位上,然后自暴自弃般往靠枕上一倚。刚喝的汤药安神助眠,不一会儿,黎至清就随着马车的摇摇晃晃睡了过去。
黎至清昏昏沉沉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被黎梨上车的动静惊醒了。黎至清睁开眼睛,发现黎梨又端着盘子进来了,后面跟着的还有穆谦。
“晋王殿下想得主意真不错,方才把果子放在太阳下晒了半个时辰,现在摸起来温温的,公子尝尝看,是不是不凉了?”黎梨语调欢快,拿了一颗木莓又往黎至清眼前送。
黎至清伸手接过木莓,触手生温,的确是比先时好了许多。奈何黎至清素日里就不怎么爱吃新鲜瓜果,对这种带着几分酸意的果子更是敬而远之。方才吃了一枚,实在是因为那汤药太难下咽,后又因着木莓太凉,索性就直接不吃了,没想到穆谦想了这么个主意。
正在黎至清犹豫之际,坐在旁边一直打量他的穆谦开口了:“不爱吃就甭吃了,反正等下就进城了,回头咱换换口味。”
黎至清听了这话,很自然地把木莓放回了盘中,又想到昨夜穆谦对自己的各种照顾,“方才都听阿梨说了,昨夜承蒙殿下施救,黎某感激不尽。”
穆谦对昨夜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早上没来由的那份气不顺早就过去了,大大咧咧道:“反正本王也不是救了你一次了,不求你感激不尽,以后少在本王身上打鬼主意就成。”
黎至清莞尔,心头略微盘算一番,才想起来还有正事,“今早殿下提到,咱们不与大军同行,要穿城而过,可有其事?”
穆谦略显疑惑地问:“可有不妥么?”
黎至清沉吟半晌,“在冀州界内倒无不妥,不过一旦过了冀州,进入北境就容易引发事端。四年前三州被焚,北境失了屏障,早有胡旗细作化作我大成百姓,越过三州直接深入北境腹地,若说已经深入冀州,也有可能。但冀州毗邻京畿,除了有冀州军驻守,辖内还有半数禁军,排查巡防要严于北境,殿下车驾穿城而过安全无虞。但若是到了北境状况就大不相同了,如今形势,北境驻军皆已调拨至三州,殿下若还以冀州的车马仪仗高调前行,怕是要成为胡旗细作的众矢之的。”
穆谦仔细听下来,觉得黎至清说得在理:“不如这样,咱们过了冀州,就将仪仗全部撤了,让随行的士兵们换上平民的衣裳,扮作普通百姓。”
黎至清蹙眉,“百十来号平民百姓,浩浩荡荡过境,是不是突兀了些?”
“说的也是,那要不咱们把队伍拆散了,三三两两的走?”穆谦以手拖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样行踪不显,但殿下安全就难以保障。而且,若是真有胡旗细作自冀州就对殿下上了心,那把队伍打散,无疑是给对方可乘之机。”黎至清目光在车内扫了一圈,目光停在了那盘鲜红的木莓上,眉头瞬间舒展,询问道:
“不如咱们化作行商,待入了冀州城,就改头换面,在城中置备上数车货物,每车再配三五名仆从押车,这样不过二三十车货物即可将随行士兵全部安置,既不扎眼,也能保障殿下安全。至于殿下所乘马车,可交于大军随行,掩人耳目。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穆谦点了点头,然后把折扇一收,在手中敲了一下,煞有介事道:“二三十车货物,本王要当大商队的当家的了!”
黎梨瞧着穆谦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片子你笑什么?”穆谦不满了,转头发现黎至清也乐了。
黎至清见穆谦佯怒,笑着解释道:“登州黎氏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但黎氏的小商队,都是五十车起步的。”
第19章 商路
穆谦这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本来觉得有几分尴尬,但瞧着黎至清的笑意渗进了眸子里,瞬间释然。
穆谦早就发现,平日里虽然黎至清嘴角总挂着温和的笑意,但那笑容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看多了不觉得友善,反倒是能品出一番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商队的话,咱们置办些什么货物好?”穆谦适时转移话题,为自己缓解尴尬。
黎至清一脸温润地瞧着穆谦:“不知殿下心中可有想法?”
穆谦对冀州和北境的风土人情皆不熟悉,不知该从何下手。搜索枯肠半天,仿佛记起从前看得经商的小说里,主角喜欢搞些香料和茶叶去边塞售卖,一些次等货送到胡地,价格可翻几番,可谓一本万利。穆谦想到此处,有几分心动,忍不住开口道:
“要不然,咱们搞些茶叶和香料吧?说不定还能做笔大买卖!”
黎至清提出化作行商的建议,仅是为了安全考量,并未真想做生意。见穆谦眸中闪着光芒,知道他对此事兴致颇高,思索片刻后顺着他的思路道:
“毗邻西境的坝州有一个互市,不仅北境和西境的商队会前往做生意,连胡旗人和西边的回浒人也会光顾,拱卫京畿的四州所产茶叶、香料乃至布匹在那里都供不应求,想来殿下在冀州置办的货物,应该不愁销路。届时,再置备些西境的马匹、虫草、兽皮,返回京畿售卖,又是一本万利。”
穆谦得到黎至清首肯,瞬间兴奋起来,不过坝州位于大成西北,路途遥远,穆谦又有几分担心:
“坝州路远,那个互市本王有所耳闻,位居西北边陲,北境四年前包含坝州在内的三州被焚,其余两州亦遭重创,这些年来流寇横行,本王担心车队到不了坝州,就遭了灾。”
黎至清抬眸问道:“殿下可曾想过,为何北境四州经过四年休养生息仍旧民生凋敝,唯有坝州先缓过劲来?”
穆谦对北境五州并不了解,对四年前那场战役所知甚少,唯一熟悉的就是黎至清离府时给他留得故事:“莫非是因为当年肖沉戟的左路军自坝州进攻,打了唯一胜仗?再者就是因为有这个互市?”
黎至清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而这个互市之所以重建得如此之快,主要因为商道已成,战事一过,货物便可源源不断来往于坝州和诸州。如今冀州的货物有两条商路,一条自冀州出发,向西取道幽州,从幽州进入北境坝州;另一条则是从冀州直接进入北境雍州,从雍州入坝州。如今商队要护送殿下入北境,第二条当为首选,而且这条商道还有北境驻军偶尔看顾,可保货物安全。”
穆谦把折扇在下巴上敲了两下,皱眉道:“听着倒是不错,怕这‘买路费’也不少吧,这第二条商道是哪个世家控制的?”
黎至清未料到穆谦心思如此活络,竟然一下子想到“买路费”这层,高看他一眼,解释道:
“第二条商道起自登州,当年黎氏毁家纾难,运粮至北境,走得便是这条路。黎氏因着高义捐粮,与北境驻军结下深厚交情。黎氏商队为抵达互市,要横穿辽州、雍州才可如坝州,北境驻军皆有照拂,久而久之,黎氏商队常行之路便成了商道。其他商队行此商道,往往向黎氏分个几分利,可得一面‘黎’字旗挂于马车,便可同样得到照拂。”
“那岂不是,本王要从这条商道过,还得去给登州给黎氏上供?”穆谦听了这话,明显有些不耐。
黎至清笑意更甚:“这倒不至于,殿下此次为北境监军,车马取道北境商队,只需肖沉戟与北境驻军打个招呼即可,想来他们不会为难。”
穆谦听了撇撇嘴,未置可否,把手中折扇一开,煞有介事的扇了两下,然后掀开车帘喊玉絮入内。刚喊完,似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若是让你决断,至清会在这二十车上装什么货物?”
黎至清闻言一顿,敛了方才的笑意,然后把目光透过车窗投向了远处,轻轻吐出两个字:“粮食。”
穆谦先是不解,然后瞬间反应过来,黎至清压根没想借着商队来做生意,而是将一门心思扑在了北境的战事上,战时对于将士们而言,最宝贵的东西便是粮食。
穆谦不禁多看了黎至清几眼,原来,眼前这个纵横捭阖的谋士,也有几分忧国忧民之心!
正在这时,玉絮掀帘上了马车,穆谦吩咐道:“过会子进了城,你就带着肖都指挥使安排的兄弟去采购些行商穿戴的行头,置办上二十辆马车,全部装上粮食。”
黎至清闻言,赶忙劝道:“殿下稍安勿躁,战事一起,冀州粮食早被统一调度,如今通怕有价无市。”
穆谦闻言皱眉,转头又对玉絮道:“那就先去置办行头,再寻两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旁的货物,本王再想想。”
玉絮应声,领命而去。
不多时,队伍已达冀州州府平凉城,大军绕城而过,只有肖珏带着一队人马,护卫着晋王的马车入了城,与冀州知州打过照面后,于傍晚时分带着入城的车马仪仗并晋王车驾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只不过,晋王的车驾内早已空无一人。
当夜,晋王一行人歇在了平凉城的行馆内,除了知州及少许知情人,未惊动其他人,只待这几日货物置办好后,再乔装上路。
初到冀州,穆谦不欲闷在房中,晚膳过后,邀着黎至清携了玉絮和黎梨一同出门逛夜市,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
平凉城的夜市灯火辉煌,人群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小商贩林立,胭脂水粉、糕饼果子、钗钿珠玉、剪纸皮影应有尽有,道路上时不时就有个小童拎着刚买的狗头灯笼窜来绕去,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整个平凉城呈现出一副现世安宁岁月静好的图卷。
黎梨小姑娘心性,早早就被夜市上好玩的东西吸引了目光。时不时停在小商贩前,时而拿着珠钗在鬓边比划比划,时而摇一摇摆着的竹蜻蜓,再不然就将挂在架子上的荷包挨个拿下来瞧一瞧。
“公子,你瞧,这个好不好玩?”黎梨手里拿着一支拨浪鼓,冲着黎至清摇着,脸上乐开了花。
黎至清脸上挂上宠溺的笑意:“你喜欢买下来便是,只不过,阿衍怕是都不玩这个了!”
“才不是呢!我今儿要买两个,小公子一个,我一个,赶明儿见到小公子了,我便送他,我才不信他不要!”黎梨说着,一手一个拨浪鼓回到了黎至清身边。
黎至清嘴角挂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啧啧,阿梨姑娘今年最多三岁,不能再多了。”穆谦见黎梨蹦蹦跳跳的跑回来,忍不住揶揄。
黎梨刚得了小玩意,听了穆谦的话也不恼,朝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三岁又怎样,我们阿衍也三岁了呢,可以玩。”
“阿衍是谁?”穆谦这是第二次听到“阿衍”这个名字,曾经猜测过,但未向黎至清证实。
正在黎梨犹豫向晋王坦言是否合适,黎至清直接道:“犬子黎衍。”
“瞧着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儿子都三岁了!”穆谦话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前他听穆诀讲黎氏檄文时,早已得知黎至清娶妻生子,如今黎至清当面承认,穆谦心中徒然生出几分不快。
“阿衍少年老成,别看只有三岁,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也不知似了谁。”黎至清倒是未发现穆谦的异常,又转头对着黎梨笑道:“阿梨你喜欢玩的,阿衍还真未必喜欢,你的拨浪鼓自己留着吧。”
黎梨才不信他家公子的话,也送了自家公子一个小鬼脸,然后冲着前头的糕点摊子跑去。
一行人缓步逛着,等走到了一个糖画摊子前,黎至清的目光被糖画吸引了去,不禁驻足观看。卖糖画的小贩正在画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而小贩面前的小货架上,已经摆了一排龙、凤、老虎等形状的糖画。
“你喜欢这个?”穆谦忍不住发问。
黎至清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小贩画画的动作上,随口应道:“挺有趣的,我从小就喜欢看画糖画。”
穆谦又问:“那哪个好看?”
黎至清答:“正在画的小熊最好。”
等小贩画完,穆谦直接买下了小熊糖画,递给了黎至清面前,“喏,你最喜欢的小熊。”
黎至清一怔,“给……给我的?”
穆谦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是喜欢么?拿着呀!”
黎至清些微犹豫后,伸手接过,目光锁定在糖画上,思绪早已回到小时候。
那时家贫,他们所住的陋巷根本没有夜市,偶尔跟着哥哥和萍姐姐偷偷跑出来,跑到很远的城里逛夜市,最喜欢的就是糖画。那时候哥哥会把自己攒下的钱买两副糖画,一副给青梅竹马的萍姐姐,一副给黎至清……
“嘿哈!看招!”
“嘿哈!胡旗人侵我家园,我要保家卫国!”
黎至清的思绪被眼前两个不足成人膝盖高,拿着冰糖葫芦当武器的小不点打断,两个人正彼此比划着作打斗状。
穆谦被眼前两个小孩子的模样逗乐了,突然转头问黎至清:“如果本王披挂上阵,至清觉得如何?”
第20章 糖画
黎至清分辨不出他话里真假,只得应道:“战场之上刀光剑影,凶险万分,殿下金尊玉贵,着实不该以身犯险。黎某以为,若是殿下存了报国之心,以监军身份阵前督战,必能振奋士气,扬大成国威。身先士卒,大可不必!”
穆谦当然没存想上战场的心思,他初来乍到,对这个国家和百姓感情不深,原主也算不得是个有家国情怀的,是以他断然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置于险地,发现黎至清会错了意,解释道:
“本王没想真上战场,就想问问,在你心中,若是本王上阵杀敌,可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黎至清面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殿下英武不凡,自是无人能敌,想来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这么敷衍又虚伪的话,听得穆谦直皱眉头,噘着嘴不悦道:
“至清跟本王也算旧相识了,怎么说话还这般见外?看在本王刚贿赂了你一个糖画的份上,至清就不能说句真心话么?”
黎至清看了看手里那只笨笨的小熊,觉得自己刚才接了糖画的举动比它也聪明不了多少,如今糖画握在手里,拿人手软,可算是被穆谦拿捏住了。黎至清恨不得立马把糖画再塞回给穆谦,可他脸皮薄,如此耍赖的事,穆谦有脸做,他可没脸。犹豫了半晌,知道穆谦心思不在庙堂,索性叹了口气道:
“为将帅者,要有攻城略地的谋略,要有万夫不当之勇,更要心性坚韧果敢刚毅。谋略和身手,只要肯下功夫,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只不过殿下心性略急,易怒,若由着性子来,怕是再好的身手、再多谋善虑,也难以成事。”
话音刚落,黎至清就开始后悔,这话并不中听,穆谦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此刻他无意惹穆谦不快,心里正上下打着鼓。
穆谦倒是不以为忤,终于听得黎至清一句实话,脸上再次挂上笑意:“至清这样说话,倒是让本王觉得轻松不少,本王知道自己性子急,自小也因为这个吃了不少亏,至清可有法子?”
黎至清摇了摇头,“殿下可听过一句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穆谦见他也没法子,略显失望,不过他也并不当回事,毕竟方才的问题不过是见到两个拿冰糖葫芦的小孩子嬉戏,才一时兴起。短暂的失望立马被周围的喧嚣冲淡,又继续兴致颇高的拉着黎至清在夜市上闲逛。
黎至清见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低头看看手里的糖画,又看了一眼穆谦,没再说什么。
又走了半晌,路过一个卖灯笼的小摊,摊位上摆了好些纸扎灯笼。在摊位一角,摆放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熊灯笼,黎至清经过时忍不住多瞟了一眼,而且只看了一眼就急急挪开目光,似是怕被人发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