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用恐吓、威胁吓跑她,但是郁箐已经不害怕他了。
被她发现了关心,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她的接近,拒绝她踏入他的生活?
只要他再来看她,郁箐就一定会继续接近他。她就像是只小松鼠,眼巴巴地捧着松子,试图凑近这只怪物,蹭蹭他、把自己的松子递给他。
这种改变即将发生,如同命运已经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而他还尚且没有做好接纳的准备。
天亮了。
瘦长鬼影反应过来自己维持着拍抚她的姿势整整一夜了。
他离开这座小屋。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藏在大厦的阴影里,红灯停、绿灯行,慢慢地回到了那座怪谈里。
荒芜的密林里阳光照不进来,熟悉的冰冷和黑暗包裹了他。
在巨变发生之前,瘦长鬼影试图回到自己从前平静的生活中去。
他不再踏入活人的世界了,打定主意至少四十年后再去探望她。鬼影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怪谈里。不去看郁箐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吃那些怨灵壮大自己了,也不用踩着泥泞的雨水走很长的路了。
终于闲下来了,鬼影甚至开始养树下的小野花,路过一次浇一次水。
三天后,小野花惨死。
他又换了只蘑菇养。
鬼手一拍,蘑菇惨死。
瘦长鬼影只好去养皮实的怨灵。
养着养着,发现挺香的。
怨灵惨死。
但是刚刚游荡回来,就听见了熟悉的咯咯哒。
瘦长鬼影终于发现这么多年来,唯一养活的就是郁箐的鸡。
密林附近一天路过了五十只小兔子。
想把五十只死兔子挂在她的窗户上排排坐。
这样的念头时不时冒出来。
瘦长鬼影不得不离开密林,想要找个看不见兔子的地方待着。
这样就可以赶走脑海里的郁箐了。
下雨了。她收衣服了么,窗户进水了么?
刮风了。她被吹跑了么?
瘦长鬼影总不能跑掉没有天气的世界里去。
不仅如此,他每天还要定时喂郁箐的鸡。
因为养鸡养得太好,鸡蛋又开始泛滥成灾。
瘦长鬼影阴沉地看着地上的鸡。
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只曾经的“威胁鸡”已经变成了郁箐的“阴谋鸡”。
改变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命运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鸡骑士就是早已安排好的前锋战士。
一头冲进他的生活里,全都踩上郁箐的名字。
郁箐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上次鬼影哄小孩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把她丢出了怪谈;这一次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像是那种“谢谢惠顾”的安慰奖。
可她毕竟没什么可以让他留下来的。她的家甚至都塞不下他那么大一只。她也只能给小雏菊浇浇水、去换一根更加亮晶晶的窗帘链子。她甚至是贫穷和窘迫的,回报不了他什么。
郁箐等了很长时间,他都再也没有出现,偶尔的风铃摇晃,也只是路过的风。
也许他就是不习惯和人接近、不喜欢别人走进他的生活呢。
就像是有些动物互相依偎群居,有的生物则喜欢在原野上独行。
忙碌的生活不会给人太多的喘息机会。
郁箐每天仍然要起早贪黑地送外卖,只是她多了个时不时往后看的习惯。偶尔看见移动的影子以为是他,兴冲冲地冲下楼去,却只是一棵被风吹得摇晃的大树。
下雨天她偶尔也会故意不带伞,走了一段路却果然被雨淋了,只好捂着脑袋往屋檐下跑。屋檐是没雨了淋了郁箐一脑袋的空调水。
那次之后,她出门再也不会不带伞了。
她时不时会去翻自己的窗台和家附近的各种犄角旮旯,看看有没有离奇出现的死兔子。然而再也没有死兔子了,倒是天天翻,捡到了不少空瓶子。
郁箐物尽其用地卖了三块钱。
路过楼下,阿婆警告她年纪轻轻,不要抢她的生意。
郁箐郁闷地去买了根冰棍吃。
回家的路上踢着小石子。
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好像短暂的重逢不过是个小插曲,她最终还是要和当初在计划本里写的一样,等到死亡降临才能再次见到那只鬼。
失落和沮丧当然是有的。
出租屋里从来没有这么闷热过,幸好,夏天很快过就要过去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命运打败的那一天,瘦长鬼影发现地上多了许多落叶。
秋叶飘落,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
郁箐准备搬家了。
城中村治安并不好,上次被尾随后,郁箐才发现街上的监控全都是坏的。她听说楼上的人家门锁都被撬掉了。郁箐犹豫了许久,决定不再贪便宜住在这了。
台风过后出租屋的窗户已经不结实了,一下雨就开始漏水,等到冬天肯定还会漏风,怎么看都不适合继续住下去了。
但是下了决定,郁箐却一直往后拖。
她担心自己搬走了,临川市那么大,下次他想来找她就找不到地方了。
房租是三个月一交的,郁箐一直拖到了最后不得不走的时候。
等到房东打电话催她了,郁箐不得不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搬。没有自己固定的住所的话,每次搬走行李都会不得不丢一些,最后只剩下一只孑然的箱子、一个小背包。
离开前,空空荡荡的出租屋只剩下了一盆小雏菊。
郁箐一直浇水修剪,所以小雏菊现在还是长得很好。她担心小雏菊会被新的租户丢掉,就把花放在了走廊的窗台上,这里可以淋到雨水。
这样鬼影要是来找她,至少还可以看见窗户上的小花。
她吃力地拖着行李箱下楼。
背包背在背后。
干燥了几周的秋天突然下雨了。
郁箐没有手撑伞了,下意识想要回家躲雨但是钥匙已经还给了房东。
她只好吃力地拖着东西去屋檐下等待雨停。她接到了新房东的电话,说是旧的租户还没有搬完,不知道今夜腾不腾得出来地了。
郁箐挂了电话。
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看着慢慢打湿的鞋尖,有种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的感觉。
可是慢慢的,郁箐发现头顶的雨好像停了。
她身上沉重的背包一轻,手里的行李箱也被人拎走了。
她看见面前的水潭里投影出了一片大大的黑影。
郁箐看见了蹲在她面前的瘦长鬼影。
她说:“等一等!”
她转身就跑,急匆匆地上楼抱了那盆小雏菊下来。
幸好下楼的时候鬼影还在。
她抱着花盆想要撑开伞追上去,但是就连伞都被拿走了。
比电线杆还高的瘦长鬼影撑着小小的伞,根本什么也遮不住但他在路上看见了活人都是撑着伞的,于是很固执地把伞举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幸好这条街上阴雨天没人,不然场景一定很惊悚。
郁箐的背包和行李箱都被鬼影拿走了,就抱着小雏菊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边。像是小鸡找妈妈似的。
雨下得很大,但是她脚步雀跃得快要飞起来。
郁箐说:“你总算来啦,我今天就要搬家了,以后不住在这里了。”
郁箐找的新房子离那座怪谈更远了,而且在顶楼有点难爬楼梯。好在顶楼有一个大露台没人去,以后瘦长鬼影来看她的时候,就不用窝在小屋子里了。她可以在顶楼阳台种一些他喜欢的花,再搭一个雨棚。
高大的鬼影撑着伞,听着她说着新家的事情。
雨水淋在他肩头,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树。
他知道“有点小”是非常小的意思,他知道“要爬楼梯”一定是要爬很高的楼梯。他知道“不过今天要先找个旅馆”是出了意外的意思。
但是郁箐却说那里很好,因为“那是个新小区,很安全”,瘦长鬼影安静了一会儿。
拎着郁箐的行李箱,果断地换了个方向走。
养一只活人是很麻烦的,比养一株小野花、一只小鸡要复杂得多。她要有适宜的光照和温度,一定的社交,还有安全舒适的环境。
那座怪谈本潮湿破败,只适合瘦长鬼影这样阴暗的孤僻鬼怪。
可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没有想象中的绚丽温暖。
鬼影以为这里至少比遍地怨灵的怪谈要安全。但是暴风雨来临,小出租屋不能遮风挡雨;活人之间也是弱肉强食,总有坏人蠢蠢欲动跟着她,死亡和危险一样如影随形。就连热闹也算不上,人们之间互不关心,和怨灵也没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那座怪谈。
只要有他在,怨灵们从来不敢吃她,至少是安全的。
他很高很大,可以把她藏在影子里就不会被风吹雨打。
比电线杆还高的高大鬼影撑着小小的伞,根本什么也遮不住。那只鬼手举着雨伞挡在她的头顶,雨水就全都往他的肩膀上浇,像个高低错落的瀑布。
小小的伞下面,郁箐护着那盆小雏菊跟在他身边,神奇地,她和小花都没有淋到一点雨。
她没有听见他对于新房子的意见。
她担心路途遥远,他又要不来了。
她抱着那盆小雏菊追着他问:“明天你还会来么?”
“后天还会来么?”
“以后会常来么?”
他们越走越快。
走过了烂漫的秋叶和飞舞的雨丝。
她停下了十万个来不来。
终于发现了方向不对:“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瘦长鬼影停了下来。
“跟我、回家。”
◎大白菜和阴沉鬼◎
今天的郁箐运气很不好,新房子出了意外。她大概率只能拖着行李在雨里找一家便宜的旅馆凑合一个晚上。
新房子还没签好合约,这也是为什么房东今天晚上临时变卦的原因。
郁箐猜这大概是一种托词,毕竟她当时和房东讲好的价格远远低于周边。很可能接下来她都要住旅馆直到匆匆找到新房。
但这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打击,顶多沮丧一会儿,郁箐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鬼影说跟他回家。
虽然那个“家”是一座阴森可怕的怪谈。
郁箐把脑袋埋在明黄色的配送服里,突然有点想哭。
她感觉自己这可能是传说中的“破防”。
就好像在外面遇见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被摸了摸头。
而郁箐又是特别高兴的,所以她忍住了没哭。而是用那种小鸡依偎在鸡妈妈身边的姿态抬头看着他。
郁箐问鬼影可以住多久?
鬼影想:她活着的时候可以住,死掉了那就变成这座怪谈里的怨灵了,更加赶不走了。
然而那只高大的鬼影却说:“住到想走,为止。”
毕竟那是一座破败的、阴暗潮湿的怪谈。里面到处都是怨灵,条件也不如活人世界好,甚至没有阳光,也许郁箐住几天就想要离开了也说不定。
可是他发现郁箐的眼睛很亮。
亮得高大的鬼影不得不僵硬地扭过头去:有那么高兴么?
但是郁箐真的快要高兴得飞起来了。
怪谈的确很危险。但是对于郁箐而言,这里不用交房租、付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她也不用在下雨天搬来搬去了,就像是在漂泊的狂风当中回到了一座安全的避风港。
终于,荒芜的野草组成的原野尽头,密林的深处,出现了那座怪谈。
那里是他们的家。
窗台上的枯萎小花被拿走,换上了那盆漂亮的小雏菊;
空空的晾衣绳上重新挂上了明黄色的外套;
瘦长鬼影那座荒凉阴暗的家,很快就多出了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粉红色的牙刷牙杯啦,可爱的小熊摆件啦,还有各种相框本子……
就像小松鼠打量着自己新搬进来的树洞。
郁箐擦干净了大玻璃,18层的窗户都是完好的,天亮的时候采光格外好;她扫干净了地,房间非常宽敞,他们再也不用窝在小屋里了,瘦长鬼影甚至不需要弯腰低头;这里空空荡荡,但是至少那张之前搬回来的床还在。
小床有点生锈了,不过,擦擦也可以继续用。
这里条件一般,但却是郁箐真正意义上的“家”。
家在郁箐眼里是个模糊的词语。大概是不用经常搬来搬去,不管刮风下雨都可以躲进去;最好有一两个家人陪伴,想到那里就会觉得温暖。
现在她不仅有家了,还连家人也一起有了。
窗外还在下雨,这里温暖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瘦长鬼影好像迟迟没有上来。
郁箐看了看时间,有点担心,翻出手电筒下楼等他了。
瘦长鬼影去了那座密林。
把郁箐带回那座怪谈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会颠覆他过去许多年里习惯的生活,放弃孤僻和保守,彻底改变与世隔绝的生活。当看见她像是被雨打湿的小猫的时候,做下这个决定却又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他预感到自己即将遇见无穷无尽的麻烦。
瘦长鬼影自己生活的时候只需要睡在地上就好了,找个大树底下窝着就能活。但养一只活人是很麻烦的。
密林里粗壮的大树在他手中如同筷子般容易折断。劈开圆木也很简单,只要用鬼手一捏,不过,打磨上面的木刺就要花上很多时间了。
快要天亮的时候,鬼影终于回来了。
郁箐远远就看见了他的手里拖着一个又大又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甚至还有靠背的大木床。
瘦长鬼影若无其事地拖着大木床上了楼。
第一次对人示好,鬼影浑身都不自在。他装作没有看见郁箐、飞快地放下了大床,又凶恶地把郁箐提溜到了床上,一指:睡!
鬼怪送出去的所有糖果,都要别扭地包装上重重的骷髅和荆棘。
但是郁箐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鬼!
木床的外形像是那种故事里地精会睡的床,郁箐上去打了个滚,惊喜地发现连一点木刺都没有。她铺上了干净整洁的床单和床垫,睡上去的时候还有树木的清香。
郁箐又开始做计划了。
因为不用付房租省下来了一笔钱,郁箐打算拿这笔钱给新家添置一些东西。
她知道瘦长鬼影阴天可以出来,但是只能藏在影子里。小家里采光太好,所以天一亮,瘦长鬼影就要匆匆离开。郁箐觉得可以买一个遮光窗帘,这样下雨天他就不用待在那座密林淋雨了。
郁箐打算去旧货市场看看窗帘,顺便淘换回一些简单的家具,比方说餐桌、椅子之类的。
但是郁箐才刚刚写好清单,第二天瘦长鬼影提溜着兔子回家的时候,就顺手带回来了一张餐桌瘦长鬼影去过活人的世界,甚至还看过电视,他照着电视上的桌子做的。
郁箐惊喜地跑过去想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瘦长鬼影嗖地躲到了天花板上。
郁箐说:“这是爱的拥抱。”
天花板发出了声音:“这是,恩将、仇抱。”
他再要去密林的时候,郁箐就知道他早出晚归是去打家具了,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瘦长鬼影也没有阻止。
郁箐指挥瘦长鬼影把沙发做成了一个大大的木椅,要他们两个都能坐下。还需要电视柜和衣柜。
郁箐给他在地上画图纸。
鬼影连根拔起大树,然后凑到图纸前看一眼。
他忙活的时候,郁箐就在他的附近摘蘑菇,
黑压压的森林里全都是阴森的怨气。
郁箐发现了一个骷颅头,惊恐地跑回了鬼影身边。
瘦长鬼影慢吞吞地看了看她,突然指了指头盖骨:“笔、筒。”
郁箐说想要一个笔筒来着。
郁箐nonono地急出了英文。
她说了好几声“求求您”,鬼影才装作很遗憾地把头盖骨放回去。
郁箐吁了一口气,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沙哑的笑。
他好像在逗她玩。
郁箐恼怒地转头,想要看清鬼影脸上表情的时候,那张脸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没有五官是这样的,天然自带捉摸不定的气质。
独自生活的时候,瘦长鬼影喜欢待在空荡荡的地方,所以从前家里什么都没有。但因为家里多了一只人,怪谈里这座冰冷空旷的屋子渐渐被填满了。
新家具崭新而漂亮,散发着木头的清香,看上去不太像是个恐怖鬼怪的家了,反而像是森林里小松鼠的家。窗户上挂上了郁箐从外面买回来的厚厚的遮光窗帘,这样瘦长鬼影就不用大清早就匆匆地赶回那座密林里去了。
瘦长鬼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家里现在含鬼量1%,含郁箐量99%。
然而似乎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瘦长鬼影现在不用天一亮就匆匆回密林了,他可以学着郁箐的样子赖一会儿床;下雨天也不用出去淋雨了,可以坐在那张大木椅上,在窗边安静地发一会儿呆。
郁箐在楼下忙活,还买回来了一些种子。瘦长鬼影牵着鸡路过,发现她想要种萝卜和白菜瘦长鬼影对此很不满。
从前鬼影时常在怪谈里游荡,他一出现整座怪谈就会笼罩着阴沉的氛围。他喜欢这种阴郁的感觉。但现在郁箐种上了萝卜花,在萝卜花和大白菜前游荡的瘦长鬼影就毫无气质可言了。
不过鬼影很快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郁箐找花店老板要了一些花种子,在楼下种了一大片。
郁箐说明年会开一大片白色的小花花。
哦,小花。
和郁箐一样的白色小花。
瘦长鬼影不再阴沉地游荡了,他有空的时候就举着郁箐的小花洒给小花们浇水,还会顺便帮郁箐照料一下那些萝卜白菜。
郁箐听说了他养死了整座怪谈小野花,特意给他写了一张定时浇水的表格这样就不会浇死它们了。
不过,虽然经常盯着地上的小花花们,瘦长鬼影也不会忘记投喂郁箐。
密林的尽头就是连绵的山脉,有着许多的小动物,还有各种食材。
一开始,郁箐会“求求您”,然后拜托他带她想要的食材回来。
但是才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瘦长鬼影晚上拎了两只兔子回来。
以为会得到郁箐的“求求您”。
结果他站在门口站了半天。
郁箐路过了他。
发现他站在门口不动弹盯着她。
想了想把扫把递给他:“没事干就把地给扫了吧。”
瘦长鬼影:“……”
他想要把郁箐拎起来威胁她,但是郁箐在小家里转来转去很忙的样子。
好像没空搭理他。
鬼影盯着手里的扫把发呆。
他的手里应该是怨灵的头、鲜血和骷髅。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瘦长鬼影郁闷地决定去吃个怨灵冷静下。
◎长蘑菇和小花花◎
郁箐和瘦长鬼影认识的时间并不短。从前鬼影总是偷偷跟着她,一人一鬼都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就算是互相关心,也是带着一点生疏的。
但现在他们住一起,每个早晨和晚上都会见面。
郁箐还会时不时跟着瘦长鬼影一起去密林里看他做家具,就算不说话、只是在森林里坐在一起,透过密林的树枝看着满天繁星,萤火虫在他们周身飞舞的时候,那种美好静谧的感觉,也会快速蔓延开、消弭距离感。
这座怪谈很危险,天一黑就回不了家了。
郁箐出门去市里买一趟东西,时常回来就快天黑了。
每当她带着大包小包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瘦长鬼影都会站在怪谈前的那条公路上等她回家,拿走所有的重物。
鬼影会装模作样地凶她,指指点点她回家晚了,告诉她“会死”,“吃掉”。
但是地上有水洼、有打开的井盖的时候,鬼影都会及时把郁箐从地上提溜起来。
没有月亮的夜晚总是有点黑的,怪谈里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
郁箐叹息坏掉的路灯。
但很快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郁箐看见了草丛里飞起来了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它们追着她飞舞,在她的脚边照亮了一整条路。
她惊喜地回头,鬼影却慢吞吞地提溜她起来:
“走路、看路。”
萤火虫跟着她的脚步飞进了家里,就连漆黑的房间也亮起了星星点点。它们汇聚成了一束束的灯光摇曳着,追着郁箐拆开包装、摆放物什的动作。
黑暗里却没有鬼肯承认是自己干的。
然而,他们的距离还是就这么一步步地拉进了。
和怪谈里的恐怖生物生活一段时间,总会发现一些可怕的秘密。
同居第一个周末,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郁箐感觉到风吹开了窗户,迷迷糊糊爬起来去关窗户。
才刚刚下床,就听见地上有声音慢吞吞地传来:“你、踩到我了。”
郁箐发出了来怪谈以来的第一声尖叫。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每天晚上被这只鬼怪包围在怀中这件事。
借着手机的灯光,郁箐终于看清了地上黑乎乎的那滩鬼;不仅是她的房间里,18层外面的地上也全是这滩鬼。
郁箐惊慌失措地蹿回了大床上。
她只见过瘦长鬼影变成人形窝在她床边的样子,她以为那已经足够惊悚了。
没想到鬼不仅要算体积,竟然还要算展开面积。
冷静了一会儿,郁箐问了个直击灵魂的问题:“我要怎么走出去?”
鬼影慢吞吞地如同摩西分红海似的分开了自己,给郁箐让出了一条路。
本来是很惊悚的一幕。
但郁箐战战兢兢地走过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在树上劈叉的汤姆猫。
瘦长鬼影满意地欣赏了一下郁箐如履薄冰的表情。很怀念,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惶恐的小老鼠样了,她跳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美妙了。
不枉费他忍辱负重,每天晚上艰难地绕开她的拖鞋桌子椅子板凳,也要在她脚边悄悄埋伏着,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变得亲密的坏处就是郁箐越来越大胆了,她已经完全不把他的高大凶猛看在眼里了,鬼影慢吞吞地想:经过了今晚,她再也不敢把扫把塞给他了吧?
然而半天后,郁箐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她淡定地穿过了鬼影中间,仿佛路过一只想要潜伏她的黑猫一样平静。
这天晚上郁箐和从前一样睡得很香。
晚上在她头顶狂舞的鬼影完全不造成任何困扰。
第二天早上,她的确没有塞给他扫把了。
塞了块抹布。
除了第一次大惊失色,郁箐很快就接受了他的完全形态:毕竟仔细想想看,没有五官本来就挺惊悚的,一只鬼影和一滩鬼影也只是占地面积的区别。
不过,郁箐还是很贴心的,自从知道鬼影晚上变成一滩睡会比较舒服后,她把地上的杂物全都收进了柜子里。
最好是要买一块大地毯,但是地毯越大价格越昂贵。郁箐的预算不太够,只能先把这件事加入计划清单里了。
怪谈里的新家从无到有,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郁箐是个喜欢做计划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从前她只有一个,但是现在多了一只鬼,于是鬼也被她安排了进去。
郁箐够不着的窗户,瘦长鬼影都要负责擦;郁箐给家具上完了木蜡油,力气不够大还需要瘦长鬼影帮忙拖出去晾晒。
瘦长鬼影打完了家具还被安排给他们的小鸡做一个崭新的鸡窝。
鬼影看了看鸡,对着郁箐发出了“杀掉”的声音。当然不是要杀掉郁箐,而是威胁她要杀掉鸡。他早就发现了郁箐不怕他了,很聪明地开始挟鸡天子以令郁诸侯。
但是才刚刚凑过来表示不满,郁箐就问他:“很漂亮,是不是?”
这是一个平常的下午,瘦长鬼影藏在窗帘的阴影下,郁箐就坐在午后的阳光里。
窗帘摇晃,木头小屋温馨干净,窗外的小雏菊迎风招摇,小鸡在他们的脚边咯咯哒。
她问的是他们的新家。
瘦长鬼影却看见了她在阳光下的睫毛,活人的皮肤有着着鲜活的生命力,长椅上摇晃的小腿下,裙摆就像是桔梗花一样绽放。
鬼影知道她从前在活人世界很少穿裙子,但是来了这座怪谈后,她说喜欢在密林里跑起来的时候裙子被风吹的感觉,很自由。于是鬼影跟在她身后,时常能够看见她的裙摆拂过野草和小花上的露水。
好漂亮。
鬼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之下,瘦长鬼影做完了那个鸡窝。又用秋日枯黄的草,给了郁箐编了一个装蘑菇的篮子。
但是他的手太大了,把野草捆在一起编成的篮子,几乎可以装下整个郁箐。
郁箐决定把这个篮子放在窗前当成摇椅用。
变化同样发生在郁箐的身上。从前郁箐只穿裤子和长袖,要遮得严严实实装成一个男人才在夜晚安全地完成工作。但现在她翻出了早几年就不穿了的裙子,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爬上爬下的时候,就在裙子上打一个结,一个跨步就窜上了高处。
旺盛的生命力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开始喜欢上让瘦长鬼影托着她,将她放在树梢上,那样就会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很近她不怕自己会掉下来,因为鬼影很大很大,她只会掉在他的身上。
瘦长鬼影很喜欢看见郁箐穿着明黄色配送服从人群当中蹿出来的样子,像暴风雨里不会被压倒的小花。但现在她在密林飞奔的样子,爬上树梢朝着他招手的样子,好像有种更加野蛮的生命力。
他不受控制地被这种生命力吸引着。
下场就是要试着用鬼手笨拙地扫地、擦玻璃,照顾菜地,被使唤得转来转去。
从血腥和恐怖,变成大白菜和咯咯哒。
郁箐说自己绑着裙子扫地的时候像是可怜的灰姑娘。
鬼影听她讲过这个故事,但看着郁箐拎着扫把出来问他为什么磨蹭半天还没有擦完窗户的时候,鬼影想,她像是可以用扫把打飞王子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