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戚十堰没有去解释和否认。
没有必要。
在见到女子画像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主动和被动都不再重要。
不等戚十堰说话,她就收拾好了情绪,偏头擦了擦脸,再转回来,她眉眼情绪都淡了下去:
“是妾身失态,爷恕罪。”
女子姣好的眉眼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黯淡下来,她隐晦地吸着气,戚十堰不得不认识到一件事,她还是个小姑娘,连掌控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
她竭力忍住不哭,眼尾却依然泛着绯红。
她好像从没有想过她会遭受嫌弃,以至于委屈来临时,格外汹涌。
戚十堰皱眉看着十鸢。
他出身寒门,为自己搏一个出头之日已经是竭尽全力,再没有精力兼顾其他,印象中,许晚辞从不曾抱怨过什么。
或许是被他忽略了,也或许是许晚辞什么都有,她不需要委屈和抱怨。
日色早暗了下来,室内点了烛灯,她在烛火下垂首,眼和脸都因情绪而绯红。
她的确是个美人,蹙眉落泪时,梨花带雨也不足以形容。
世间男子总该是因她的一颦一笑而动容的。
否则好像天理不容。
戚十堰收回了视线,他不喜人哭,也不在乎她是否受了委屈,他语气冷静而漠然:
“你该回去了。”
十鸢擦了下脸,她像是有点恼,想要立即转身离开,又不得不站住脚步,回头问他:“爷不和妾身一起回去么?”
她有不安,但语气一点也不柔和,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懂得要低头做人的道理,但又了解得不真切,以至于还没有彻底放下身段。
戚十堰没再抬头看她:
“我不会去后院住。”
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也是在彻底了断十鸢的妄想。
十鸢浑身僵住,她语气中藏着迷惘:“那您纳妾身回来做什么?”
戚十堰没有回答她。
许久,十鸢像是懂了他的态度,她握紧了手帕,终于一点点地转身离开。
室内没了人,戚十堰坐在原处,半晌都没有动作。
十鸢不知道戚十堰在想什么,也和她无关。
在戚十堰面前做戏是一件事是件格外耗费心神的事情,她必须保证自己不露一点破绽,还要符合陆家女的身份。
不仅如此,她要盗取城防图,就不能让戚十堰一直防备她,至少她要有接近书房的资格。
十鸢独自出了会客厅后,柏叔像是早就预料到戚十堰不会跟着出来,他指了一位婢女让其送她回去。
婢女拎着灯笼,语气依旧恭敬:
“姑娘,您小心脚下。”
十鸢拢了拢鹤氅,和一队巡逻的护卫擦肩而过,护卫靠边给她让出道路,十鸢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那队护卫腰间的佩刀上,她轻抿了抿唇。
一路回到了泠兮苑。
十鸢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不下三波的巡逻队伍,这还只是从会客厅到后院的这段路。
由此可见,书房附近的看守会是多么森严。
如果说陆家的守卫是筛子,那么戚府的守卫就是密不透风。
她想要偷闯进去,根本是异想天开。
十鸢皱眉,想要靠近书房拿到城防图,只能另想办法。
十鸢回到泠兮苑时,日色早彻底暗了下来。
晴雯拎着灯笼在院门口等着她,见只有她回来,而不见将军身影时,心底就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其实今日的一切都很不合规矩。
姑娘嫁入戚府,哪怕只是一个姨娘,不需要掀盖头等礼节,也该是入洞房后再见外人,偏偏姑娘还没见到将军面,就被带到了前厅。
那时晴雯就觉得不对劲,谁家纳妾是这么个流程?
现在没见到将军身影,晴雯更觉得糟,府中人都知道将军有位心上人,二人没有嫁娶,人的牌位却是在戚府的,赫然是将军夫人的名分。
听闻将军迎人入府时,晴雯还当将军走出来,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甭管心底怎么想,晴雯忙忙迎了上去:
“晚间风凉,姑娘也没带个暖婆子,快进屋暖暖身子。”
婢女打来热水,十鸢偏头擦了擦脸,晴雯看在眼里,也没问前院发生了什么,生怕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总归她们做奴才的,好生伺候着就是。
十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晴雯,掩住眸中的情绪,晴雯是柏叔特意安排来照顾她的。
人很是稳妥,也格外细心,这对十鸢来说,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十鸢在心底告诫自己,要谨慎行事。
一连数日,戚十堰都没有迈入后院一步,渐渐的,府中人也都琢磨过来戚十堰的意思。
府中人倒是把对十鸢的称呼改了,毕竟入了后院,再喊姑娘也是不伦不类。
戚十堰没有限制十鸢的行动范围,十鸢借着身份之故将戚府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能钻空子之处,人还没靠近前院,就被告知,前院重地,没有将军允许,不许擅入。
十鸢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戚十堰察觉到她态度。
所以,她都是很有分寸地离前院远远的,让人找不到一点错处。
再见戚十堰,是她到了戚府十日后。
年后还是落了一场雪,覆盖在青砖黛瓦上,天地间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戚府的下人手脚勤快,府中很快扫出供人行走的通道。
但梅林的落雪没有人清扫。
红梅映雪是别有一番滋味,一簇簇的红梅的立于枝头,仿佛是此间唯一的颜色。
于是,梅林中披着青色鹤氅的女子也就格外令人瞩目。
她勾眸笑着,偏头和婢女说着话,恰一阵清风拂过,梅枝倏地轻颤,满枝头的雪色掉落下来,女子哎呦一声,慌乱地闪身躲开,鹤氅的帷帽上仍是沾染了点雪花,她忙伸手扑掸雪化后的水渍。
戚十堰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柏叔跟着他,见状,不由得低声替十鸢说起好话:
“陆姨娘来了府中后,一直都安分地待在院子内,不过陆姨娘年龄小,乍然离家,心底难免会有不安,将军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探望一番姨娘,也叫姨娘放宽心。”
戚十堰望着梅林中的人,倒没觉得她有不安。
像是察觉到视线,梅林中的人忽然转过头来,隔着一段距离,二人四目相视,她眸子骤然一亮,像是藏了许多欢喜,她快步拎着裙摆走过来。
戚十堰是想转头离开的,但视线触及到女子眸中的欢喜,他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处。
直到女子走到眼前,戚十堰依旧没有动。
女子拎着裙裾一路小跑过来,路上有雪,她走得不是很安稳,微微喘气,她气息不稳,眸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爷是来找妾身的么?”
她仰起脸,眼中装着他的身影,也藏了点不安和期盼,小心翼翼地试探。
戚十堰沉默,他终是在这一刻意识到柏叔口中的不安是指什么。
她是他纳进府的妾室,妾室依附丈夫生存,他不去看她,任凭府中再是恭敬,她心中仍是会藏着不安。
梅林处于后院。
十鸢见他不说话,明白了是自己自作多情,眸色渐渐黯淡下来,她低下头,闷声道:
“妾身有听您的话,待在后院中,没去烦您。”
她这人,心情好时一口一个爷,声音又轻又软,恨不得叫人心尖都化了。
一旦有了情绪,称谓也就跟着变了,瞧着是敬称,但哀怨的意味都要溢出来。
戚十堰淡淡地应了声,他转身就走。
十鸢睁大了眼,也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试探地跟了上去,没听见驱逐,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先是勾眸,眼尾稍稍上翘,然后唇角也弯起
,她拿帕子掩住唇角,手指又细又白,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惯是好颜色。
叫人也忍俊不禁。
戚十堰扫了她一眼,叫她回去的话没能说出口,许久,才终于开口:
“觉得府中无聊,就让人陪你出去转转,买东西记在府中账上即可。”
他将人纳回来是他的私心。
给不了她所求,但其余的方面,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她情绪真的藏不住,哀怨来得快,去得也快,格外好哄,她软着声问:
“任何地方都能去么?去听戏也行么?”
戚十堰没再看她,目不斜视,也言简意赅:“嗯。”
十鸢安静了下来,戚十堰也只当她没了问题,过了许久,一条小径要走到了头,戚十堰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很小的声音问:
“这个任何地方也包括了去找爷么?”
戚十堰的脚步一顿,他垂眸将女子神情尽收眼底,女子埋着脸,乌发挡不住耳根,染了一道红霞直烧到脖颈,女子家矜持,她问出这番话后羞得不行,连头都不敢抬。
女子低头弄羞最是风情。
让人不舍拒绝。
戚十堰收回视线,他只是平静到漠然:“守好你的本分。”
女子耳根处的红霞骤然褪去,她脸色也在刹那间煞白一片,鹤氅在这一刻也变得厚重,仿佛顷刻间就能把她压垮。
又臊又恼,让她眸中迅速染了湿意,她停住了脚步,不想再自取其辱。
戚十堰仿佛没察觉到人没跟上来,依旧继续往前走,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他不在乎。
十鸢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了,她终于没忍住,眼泪啪嗒一下地掉了下来,她吸着气,忙埋头擦了擦脸。
晴雯看得心中叹了口气:
“姨娘别乱想。”
十鸢哭得眼红,脸也红,吸着气抽噎道:“哪里还需要我乱想,他根本就是把嫌弃我摆在了明面上!”
“本分,本分,我的本分不就是伺候他么,搞得像是我强迫了他一样,这么不愿意,干嘛让我入府!”
她恼得跺了跺脚,转身哭着跑回了院子。
消息传到戚十堰耳中,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平静地吩咐:
“让人把出府的牌子送去给她。”
柏叔见状,也分不清将军到底有没有对人上心了,他应声退了下去。
十鸢拿到令牌后,在手指间转了转牌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戚十堰的命令对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能随意出府,对她来说,自是要方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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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城,周宅。
幽州城的雪没有蔓延到衢州,周宅依旧冷清,胥衍忱控制着轮椅从书房中出来,顺着石板下了台阶。
片刻,周时誉手中拿着信件,快步走了进来。
胥衍忱听见动静,转过头看去,周时誉将信件呈上去:
“是十鸢姑娘的消息。”
胥衍忱掀起了眼,他眉眼染了病色,接过信件时呛咳了一声,猛然攥住信纸,信纸顷刻间褶皱,他指骨修长,被信纸衬得仿若一柄玉质扇骨,在这一刻却是骤然发白。
周时誉担心地看过去,胥衍忱垂着眸,淡淡道:
“继续说。”
周时誉:“我们的人根据十鸢姑娘留下的记号,传回来了信。”
信件上其实只有六个字——查探幽王后院。
周时誉也看见了信,皱眉不解:“信是长安到幽州的途中传来的,十鸢姑娘还未见到戚十堰,怎么会让我们查探幽王府的消息?”
胥衍忱垂眸望着信件:
“她传信不易,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周时誉也懂这个道理,但他不明白幽王后院有什么好查的:
“幽王不是个爱美色,众所周知,幽王不曾立王妃,后院只有一位侧妃和两位良娣,来历都是清白,十鸢姑娘是想让我们查什么?”
幽王侧妃是李家嫡女,当年先帝还未去世时,替幽王赐下的婚事。
胥衍忱轻点了点信纸,他想起一件事,语气轻微加重:
“当年先帝本是属意让李家嫡女做幽王正妃,但不知什么原因,最终也只得了一个侧妃的位置。”
幽王作为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和他们自是有不同的,先帝给幽王的封地也是繁华之地,后来替幽王赐婚,也选的是世家嫡女,对这位胞弟,先帝极其爱护。
李家乃鼎盛之家,按理说,他家的嫡女本不该做妾的。
但圣旨难违。
胥铭泽惯来随心所欲,也不在乎折了世家的脸面,因此事,李家一度和胥铭泽关系紧张,但在胥铭泽兵入长安后,李家又是改变了态度。
胥铭泽占据长安城,想要查探幽王府,风险可不止一星半点。
周时誉还在犹豫,毕竟他们不知道十鸢发现了什么。
胥衍忱将信纸放在一边,他拉了一下盖在膝上的狐裘,闭眸道:
“查,让留在长安城的人手竭力查明此事。”
周时誉立即应声,但他没有退下,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语气多了些许不忿:
“我们的人找到江见朷了,但他人在幽州城,道是抽不开身,想要求医,就亲自前往。”
胥衍忱偏头望了眼那封信纸,许久,他轻笑一声:
“理应如此。”
日渐回暖,十鸢在拿到出府的?令牌后就在计划着出行。
她离开衢州城的?目的?不是要在戚府安稳度日,公子?出现在衢州城一事让十鸢不禁心底生出猜测,她害怕不能?及时拿到城防图。
十鸢无意识地转了?转她皓腕上的?银镯。
在十鸢离开春琼楼时,她手腕上的?玉镯就换成银镯,不论是在陆家?还是来是戚府都没?有拿下来过,她往日在春琼楼总是乌发上缠着银针,但出了?衢州城后,她不敢再如此,她清楚陆行云的?目的?,也知道她不会再自行梳妆,一旦有人伺候,再如往日行事就会容易露出破绽。
银镯是首饰,也是她顺手的?利器。
雪彻底融化那一日,十鸢早早地醒来,坐在梳妆台前,她揽过一缕青丝,在细白的?手指上不断缠绕着,她情绪不佳地去挑玉簪,令牌像是不慎地掉了?出来。
十鸢一顿,她低眸去看那枚令牌,她忽然说?:
“你去和?马房的?交代一声,我要出府!”
她瞪着那枚令牌,像是透过令牌瞪向别人。
晴雯捂住唇偷笑,她当然知道姨娘在哀怨什么,说?到底还是在记恼那日将军对?姨娘的?不留情面,但到底年龄小,再大的?脾气也只是生闷气。
姨娘能?出府是将军亲自点的?头,晴雯当然是按着姨娘的?命令传了?下去。
半个时辰,马房的?人来传话,道是马车准备好了?,在侧门处等着姨娘。
如她们这样的?人家?,女主子?要出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晴雯让人收拾一套干净的?衣裳,担心姨娘会在外面弄脏衣裳,鹤氅和?暖炉都是要带着的?,是麻烦了?点,但也必不可?少。
这样的?流程,十鸢前世也经历过,她倒是坐得住,没?觉得隆重。
晴雯见状,心底叹息了?一声,觉得也是造孽,瞧着姨娘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忽然被送来给人当妾室,心底必然是不好受的?。
她只知道姨娘出自长安城陆家?,晴雯对?长安城不了?解,便当姨娘出身世家?,而世家?惯来重视脸面,姑娘家?又?是顶顶尊贵的?,少有给人做妾室的?。
所以,晴雯不会觉得十鸢能?给将军做妾室是她的?福分。
十鸢从游廊一路走到前院,她是走偏门,不是后门,是需要经过前院门口的?,会和?戚十堰撞上也是理所当然了?。
戚十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十鸢见状,有点憋屈,她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也不看戚十堰,傲娇道:
“妾身是要准备出府,可?不是特意来找您的?,爷不会反悔不让妾身出府了?吧?”
她故意不看戚十堰,摆明了?在闹小性子?,但戚十堰不会哄她,也根本不在意,冷沉道:“宵禁前回来。”
幽州城有宵禁,宵禁时是不许有行人再出现在街道上的?。
见他根本不在意她,十鸢抿了?抿唇,她傲娇都仿佛没?了?劲头,
闷声道:
“知道了?。”
她来府中其?实很守规矩,第一日戚十堰让她不要妄想,她就不曾主动往戚十堰跟前凑过一次,再是闹性子?,对?戚十堰也是敬称,只是略有点阴阳怪气,但现在,她看都不看戚十堰一眼,越过戚十堰直接走在了?前面,拎着裙摆走得很快。
四?周一静,众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愕然。
莫说?这戚府了?,就是这整个幽州城,都没?有一个人敢走在戚十堰前头。
戚十堰抬头望了?十鸢背影一眼,他没?有动怒,也没?有拦住人,像是情绪根本没?有掀起波澜。
柏叔瞥了?他一眼,心底也有点摸不清将军是什么意思。
单纯地因许姑娘将陆姨娘留下来么?
但除了?不许陆姨娘在他面前晃悠,陆姨娘便是没?规矩或者是冒犯之?处,将军也都不在意。
侧门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前。
十鸢站在门前,她借着晴雯的?力道站直了?身子?,微微喘着气,像是那短暂的?一条路累到了?她,格外的?弱不禁风,她拢了?拢鹤氅,眉眼恹恹地耷拉下来,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晴雯坐在车辕上,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姨娘心不在焉地垂着头,晴雯叹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劝,只好问:
“姨娘要去什么地方?”
十鸢仓促回神,她埋头擦了?把脸,低闷着声:“我要去听戏。”
她双手捧着暖婆子?,鹤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小脸藏在帷帽的?狐绒中,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乖顺小巧,耷拉着眸眼,活脱脱是个小可?怜的?模样,惹人心中生怜。
晴雯看得心底发软,她知道姨娘应该是想自己安静会儿,她没?打扰姨娘,放下了?提花帘,对?着马夫道:
“去梨园。”
这幽州城和?衢州城离得不远,有一些?风俗也是相同?,幽州城的?戏班子?不少,梨园也是其?中一处,出了?甚多的?名角,许多高门府邸举办宴会都会请梨园的?戏班子?去唱戏。
马车标着戚府的?记号,整个幽州城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拦路,一路顺畅地抵达了?梨园,从城东到城南,也才耗费了不到一个时辰。
梨园是一座类似庄园的存在,门口有人迎客,往里走,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唱戏的?地方就在这里。
梨园门口皆是马车,热闹得不行,伙计在外低头哈腰地迎客,能?有来梨园听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不管梨园的?管事会这么隆重地接待。
十鸢才下马车,就有个人立时迎了?上来,在马车上的戚字上着重看了眼,态度肉眼可?见地热情恭敬:
“夫人,快快里面请!”
她梳着妇人髻,被一根玉簪挽住,松松散散地垂在背后,这样的?发髻叫她眉眼再是青涩,也透着一股少妇的?风情余媚,所以伙计才会喊她夫人。
不止是梨园的?伙计,但凡是注意到了?戚府马车的?人,视线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只是极其?注意分寸,打量得十分隐晦。
十鸢不着痕迹地扫了?四?周一眼。
她会来选择看戏的?理由很简单,她出府就是找事的?。
看戏的?地方很多,但戚府的?人只会把她送到最好的?一处,而她记得宋翎泉颇为喜欢看戏,时不时地就要来上一遭,她前世也曾被戚十堰带着来过一次。
她就是奔着宋翎泉来的?。
其?次,她到了?戚府一事,晴娘必然已经得了?消息,肯定会派人盯着戚府,等着她的?信号。
她一出府,该和?她接头的?人也会留意这一点,她在出门时就在银镯中藏了?纸条,以防不能?交流的?情况下还能?有其?余手段将消息传出去,梨园人多眼杂,纵是她和?别人有了?接触,也不会引人瞩目。
十鸢注意到了?四?周的?视线,她轻微地蹙了?蹙眉,似是不适,在伙计问她是要二楼雅间还是一楼大堂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道:
“二楼雅间。”
十鸢绷着脸,被晴雯扶着走进了?木楼。
二楼有人正低头往下看,他脸色有点黑,身边有女子?轻慢地拖长声音道:“怎么,是什么人叫爷这么目不转睛?”
如果十鸢在这里,只怕会当场愣在原地,谁叫她对?这道声音格外熟悉。
宋翎泉听着女子?意味不明的?话,他勾住人的?腰,往怀中带了?带,脸上没?有笑,但仍是挑了?挑眉:
“你这话,真是叫我也听不出到底是不是醋了?。”
顾婉余一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她漫不经心地道:“婉余当得什么,哪里敢叫爷听酸话。”
宋翎泉轻啧了?声,自打那晚检查了?她的?伤,人就一直是这个态度,再没?了?往日的?软和?,跟着他一起回了?府,话里也时常带着刺。
不过,宋翎泉也不在意。
某种程度来说?,有刺的?美人才叫人欲罢不能?。
顾婉余也顺着宋翎泉的?视线往下望,看着熟悉的?小姑娘梳着妇人髻一步步朝二楼走来,她勾着唇角,眸中却是没?有一点笑意,她垂眸藏住情绪。
顾婉余轻挑地收回视线,她的?指尖轻飘飘地落在宋翎泉的?下颌处,若有似无地滑下,声音轻缓地落下:
“原来是这般美人,怪不得人才进来,爷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见她。”
宋翎泉被她弄得稍有点痒,他握住了?女子?的?手,要是平时,他也不介意陪女子?拌嘴调情,但对?十鸢那张脸,他着实没?心情。
宋翎泉语气不算好:“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要是个简单的?,也不会想要借着许晚辞的?脸上位了?。
他一直关注着十鸢,没?有注意到顾婉余顿了?一下,他满脑子?想去戚府问问戚十堰,怎么就让人出府来了?,还真的?把人当成了?许晚辞不成?
人才走到门口,他直接放开顾婉余,上前推开了?门,女子?被忽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受惊地偏头看过来。
宋翎泉动作一顿。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彼此对?初见面的?印象都挺深刻,宋翎泉很肯定,她绝对?是认出他了?。
女子?眸色稍凝,她抿紧了?唇,作势要挪开视线,显然不想和?他搭话。
宋翎泉在这时开门,当然是有话要说?,他拦住了?人,毫不客气地问:
“你怎么在这里?”
雅间内,顾婉余望着宋翎泉的?举动,她眯了?眯眼眸,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十鸢冷淡着脸,戚十堰不在,她半点也不想和?宋翎泉接触,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抵触和?排斥:“我在何处,和?宋将军有什么关系。”
她垂眸淡下情绪时,人也透出清冷之?姿来,让人根本没?法对?她说?出什么污言秽语。
宋翎泉一顿,望着这张脸,他总觉得有割裂感,他本来是想讽刺十鸢的?,但此时原本的?话被他吞下去,转而嗤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到这处来做什么,将军就不管你?”
十鸢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气得脸色涨红:“宋将军不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么?我既然能?出来,自是爷点头同?意了?的?,爷都不觉得有什么,您倒是气急败坏起来了?!”
宋翎泉被她怼得一顿。
全程,顾婉余都在雅间内,没?有露面,十鸢也没?有发现顾婉余,否则,她不会这么淡定。
话音甫落,十鸢就要绕过宋翎泉,下一刻,又?被宋翎泉再次拦住。
宋翎泉回过神,险些?被气笑了?,他会拦住十鸢,自是因为不想让她顶着和?许晚辞一样的?脸败坏许晚辞的?名声。
再说?了?,谁家?姨娘会独自出门来看戏?
瞧这梨园里里外外,除了?被老爷们带出来的?,哪还有女子?露面的??
她一个女子?混在其?中,也真的?胆大妄为!
宋翎泉:“你当我愿意管你?要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倏然顿住。
十鸢却是一脸不解,她拧眉,追问:“要不是什么?”
宋翎泉不想提起许晚辞,但他不觉得十
鸢会不知道许晚辞的?存在,见状,他冷笑道:
“有必要装模作样么?你来戚府,不就是奔着鸠占鹊巢来的?么?”
十鸢一头雾水,被说?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待宋翎泉回答,背后就传来女子?慢悠悠传来的?声音:
“爷和?佳人聊得好开心,是将妾身忘了?么?”
宋翎泉一顿,他转过头,没?有瞧见十鸢在看见顾婉余时,陡然放大的?瞳孔,十鸢有点呆住。
顾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前世从不曾听说?宋翎泉身边出现过顾姐姐这号人。
顾婉余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这一眼没?人觉得有问题,十鸢却是立时回神,她竭力按住心底的?情绪,偏过头,只作好奇模样地望向顾婉余。
宋翎泉见到她,敛下了?脾气,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顾婉余斜睨了?他一眼:
“妾身再不出来,爷哪里还记得今日带了?妾身出门。”
这些?时日,宋翎泉已经习惯不和?她计较这些?言语上的?冒犯了?,闻言,也没?觉得恼。
顾婉余掩住唇,和?十鸢对?上视线:“爷要是有事和?这位夫人说?,不如请夫人进来细谈,这在走廊上,不仅拦了?别人的?路,也叫别人看了?笑话。”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四?周隐隐投来的?视线,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宋翎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皱了?皱眉,再看向十鸢,十鸢谨慎地望向他:“我和?宋将军没?什么好聊的?。”
十鸢再是想和?顾姐姐碰面,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依着她和?宋翎泉的?第一次见面,她对?宋翎泉肯定是排斥的?,不会想要和?宋翎泉单独相处。
所以,她必须选择拒绝。
她来找宋翎泉,就是想让宋翎泉给她难堪,让她回去后好有理由去找戚十堰。
但事情变成这幅模样,让十鸢一时也有点头疼,相较而言,她可?以另寻机会,但绝不能?让宋翎泉察觉到她和?顾姐姐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