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by姚颖怡
姚颖怡  发于:2024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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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苒笑得淡然,她和周池之间的母子情、姐弟情、战友情,早在后来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中消磨殆尽。
所以后来她离开京城,一边游历一边建造惊鸿楼,重活一世,她心疼的也不是周池和他的后人,而是这天下,这个她与周池共同打下来的天下!
她来到这个时空时便是乱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穷苦,甚至易子而食的事也屡见不鲜。
最初十年,她只想着回到她来的地方,她带着周池四处游荡,也是要寻找回去的机会。
只要能回去,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至于周池,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就扔下。
后来周池长大了,她寻思着总要把周池送回去吧,她也不能养他一辈子。
于是她便带着周池,杀了周铜和他的几名心腹大将,拿回了原本属于周池父亲的一切。
可是这样一来,周池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有人来打,他只能应战。
那时周池只有十五岁,青涩的少年哭着求她留下来帮帮他,她又心软了一回,也就是这一次,她看到无数百姓被当做人肉盾牌推到最前面,她看到失去父母的幼童被众人分食。
那一刻,她忽然不想走了,她要留在这个乱世,她要结束这个乱世。
十年之后,她做到了,江山一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至少,在她回到这里之前,她每到一处,都是欣欣向荣的。
那时,没有各种名目的重税,没有随处可见的流民,没有强征壮丁,也没有吃人的王爷。
何苒一字一句,回答小葵:“他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每次都要等铸成大错才知晚矣,到死都是,他死后还要连累子孙,他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再为他做任何事。
我今后所做之事,亦不是为了他。”
小葵似懂非懂,然而这不重要,她只要明白,她家姑娘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够了。

第98章 先生柏彦
何苒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回京城,她叫来周炯:“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别人问起,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怎么说?”
周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甜甜说道:“姐姐。”
何苒点点头:“不错,聪明。”
聪明不聪明倒是还没有看出来,但很会察言观色。
何苒暂时对这个孩子还是满意的。
次日离开顺德府时,城门口还在搜查,这一次,连男人也一起搜了,好在他们一行是出城,不用搜身。
何苒笑道:“要抓的不是女贼吗?怎么连男人也要搜身了?”
小梨说道:“据说那女贼擅长易容,一直没有抓到,担心她易容成男子混进城中了。”
说到这里,小梨忍不住笑了,她们这一群女扮男装的,当时可是大摇大摆进城的。
何苒也觉得好笑,感觉这里的官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次日,他们一行回到了京城,何苒没去惊鸿楼,她带着周炯直接回了老磨房胡同,进了门,又没有看到小八,寿眉无奈:“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它,您要九天回来,我猜它是算是日子呢。”
何苒我合理怀疑,小八在外头还有一个家。
她让寿眉带周炯去客房:“先住客房吧,过些日子咱们就换个地方住。”
现在她有周炯在手,自是不便住在京城。
这次回京,就是处理一些琐事,顺便带小八一起走。
“黑妹他们呢?有没有回来过?”何苒问道。
“没有,他们四个全都没有回来,对了,陆世子来过,给您送来这个。”
寿眉指了指放在廊下的一盆木槿,此时上面正顶着两朵大红花。
“陆世子?陆臻?”何苒问道。
“是,我正在想,下次见到李老夫人时,要不要和她老人家说一声。”寿眉是真的在这样想,好端端的给年轻女子送花,这肯定是没安好心啊。
何苒打个哈哈:“说不说都行,你看着办。”
对于那两朵大红花,何苒看看就好,没有放在心上。
她回来之前,便给保定惊鸿楼的掌柜文秋写了信,让文秋寻一个教书先生,要可靠的。
她以为要过上几日才能有回信,没想到,她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文秋居然亲自带着教书先生进京了。
文秋带来的这位教书先生,名叫柏彦。
文秋让柏彦先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喝茶,他先进去见过何苒。
何苒还是第一次见到文秋,文秋身上没有生意人的影子,儒雅清俊,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读书人。
之前的几件事上,何苒对文秋非常满意,因此,也就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问道:“这位柏先生可信吗?”
文秋说道:“可信。”
原来,柏彦并非保定人氏,他是青州人。
柏彦膝下只有一女儿,家境虽不富裕,但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幸福美满。
一年前的清明,一家人去郊外扫墓,恰好遇到出外踏青的齐王。
齐王一行马匹众多,百姓纷纷躲避,柏彦九岁的女儿黛黛躲闪不及,摔倒在地,齐王见状,亲自下马,将小小女童抱了起来,并且交还给柏彦夫妻,柏彦夫妻千恩万谢。
齐王平易近人,清贵谦和,说是因为自己才让小姑娘摔倒,理应道歉,他详细询问柏彦家中地址,柏彦起先不想说,可是齐王态度诚恳,他只好如实讲了。
齐王一行离开后,百姓们纷纷称赞齐王贤明,就连柏彦和他的妻子亦是这样认为。
柏彦一家回去之后,过了几日,也没见齐王府来人,便只当是齐王爷随口问问,将此事抛之脑后。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后的清晨,柏彦和妻子醒来后,习惯性地去叫女儿起床,可是屋里没有动静,妻子进屋一看,被子摊在床上,柏黛黛却不知去向,而鞋子却在床边。
这时,柏彦和妻子都感觉头有些疼,甚至闻到他们和女儿的屋里都有残留的香味,他们这时才意识到,有人给他们用了迷香,然后偷走了黛黛。
柏彦报了官,他和妻子四处寻找,可是找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有柏黛黛的下落。
柏彦再去衙门时,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话:“回去等消息吧。”
柏彦夫妻怀疑衙门没有用心去找,无助之时,妻子忽然说道:“要不我们去求求齐王爷吧,他那么亲民,说不定能帮帮咱们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妻子的这句话,却让柏彦想起来了清明节发生的事。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他开始时不时到齐王府门前转悠,可是很快,他就被齐王府的侍卫发现了,他被驱逐,有一次,还挨了几棍子。
转眼又过了十几天,柏彦的妻子于氏去城外求签,请菩萨指点迷津,说不定就能找到女儿了呢。
那天去上香的人很多,回来的时候,有马车不慎踩了路边的庄稼,与农人发生冲突,把路给堵了。
无奈之下,很多人只好绕路。
从这里回城,有两条路,一条就是被堵的这条,还有一条,要经过乱葬岗,因此,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走那条路。
好在今天来上香的人多,也就没有顾忌,大家便结伴去走乱葬岗的那条路。
妇人们说说笑笑,于氏心中牵挂女儿,没有心情与人谈笑,她下意识地看向路边,忽然看到有两个小乞丐正在打闹,其中一个仗着个子高,把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另一个蹦着去抢。
妇人们捂着鼻子,下意识地走快一些,生怕小乞丐身上的虱子跳到自己身上。
可是于氏却迈不开腿了,她走到小乞丐面前,一把夺过小乞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锁。
于氏的身子晃了晃,玉锁的背面刻着一个柏字,而玉锁上的络子,是她亲手打的,她习惯在络子上多打一个结,因此,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条络子是她打的。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她抓着小乞丐的肩膀吼道。
小乞丐打着乱葬岗:“在那边,死人身上。”
黛黛的尸体找到了,九岁的小女娃,受尽凌辱而死,尸体是被野狗从坑里拖出来的。
何苒沉声问道:“齐王干的?”
文秋点点头,说道:“柏先生的妻子疯了,跳湖而亡,柏先生再去衙门,被轰了出来,他拿着毕生积蓄以及卖掉祖宅的钱,求到了青州惊鸿楼。”

青州是齐王的封地,而柏彦的怀疑对象就是齐王。
青州惊鸿楼的掌柜名叫杜谦谦,在柏彦求到惊鸿楼之前,她便听说了柏黛黛的事。
因此,杜谦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柏彦保护起来,她派人把柏彦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保定府。
之所以会送到保定,而不是其他地方,一来是因为杜谦谦与文秋算是同门,杜谦谦的母亲是杜惠,文秋则是杜惠的徒弟;二来,柏彦是读书人,而保定惊鸿楼便是一座读书楼,同时,也是北直隶最大的印坊,柏彦在这里更方便藏身。
几个月前,杜谦谦送来了一封信。
齐王府里经常会采办丫鬟,多是六至十岁的女童……好笑的是,齐王在青州就藩多年,他的这一爱好却被捂得死死的。
而近年,齐王的喜好升级,他不满足这些花钱就能买到的孩子,他的手伸向了例如柏黛黛这种娇养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娇娇软软,未经苦难,个个都养得雪团一般,比起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更加娇憨,更加可爱。
青州城,甚至整个鲁地,提起齐王,谁不赞一声贤王,哪怕是在京城,齐王的名声亦是所有王爷中最好的。
杜谦谦送来的信非常详细,齐王手下有专门给他做脏事的人,偷走柏黛黛的名叫花五,以前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是齐王府里的管事徐兴把他从大牢里赎出来的,从此以后,花五便听命于齐王。
柏黛黛年纪幼小,她是被活活凌辱而死。
抛尸的是齐王府太监主管吴德的两个干儿子,这种抛尸的事,都是这两个人去做的,初时他们会深埋,后来死的多了,埋得也多了,做事便开始敷衍,加之又多是幼童,因此他们便随便挖个浅坑把人埋进去了事,也正是因为他们偷懒,柏黛黛的尸体才会被野狗刨出来,而那些没有被发现的尸体,还不知道有多少。
柏彦终于得知了女儿死亡的真相,出乎文秋的意料,他没掉一滴眼泪,他让文秋帮忙,将杜谦谦的这封信,一字不差地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杜谦谦的信,被他扔进火盆烧掉了。
而女儿死亡的真相,却永远刻在了他的身上,与他同生共死!
柏彦留在了保定府,事实上,他已经回不去青州了。
当初他为了凑钱,把祖宅卖给了一个朋友,朋友并不缺房子住,买下那宅子也只是为了帮他。
这是两人私底下的交易,并没有在衙门备案。
朋友买下宅子之后,便让自家的一个仆人住过去,一是看房子,二来也可以经常打扫。
一天夜里,宅子忽然走水,大火熊熊,虽然左邻右舍全都过来帮忙救火,可那名仆人还是葬身火海。
柏彦知道,那名仆人是替他死的,如果他没有来保定,他早已死在了青州。
青州是他热爱的家乡,那里曾经有他最爱的妻子,最爱的女儿,可现在,他的亲人全都死在了那里,而他回不去了。
前不久,文秋要找一个教书先生,先去京城,之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但却是在何大当家身边做事。
文秋口沫横飞,大讲特讲这份工作的意义,他感慨,他其实也想去,可是他不能去。
别人还在犹豫,毕竟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而柏彦,却举起了手:“大掌柜,我愿往。”
文秋一口气讲完,室内一片寂静,小梨眼里有泪,怕被大当家看到,只好低着头,假装在看自己的绣鞋。
何苒说道:“让他进来吧。”
文秋应声,出去请了柏彦进来。
柏彦个子很高,五官深邃,皮肤白皙,但就是很瘦,形销骨立,他的气质,如同孤立于寒江之边的灰鹤。
何苒请他坐下,没有问他学问,而是直接问道:“柏先生可知要教的是何人?”
柏彦摇头:“我不知,也不需要知道。”
“为何?”何苒问道。
“只要能跟在何大当家身边做事,于柏某,便是最好的安排。”柏彦说道。
他听文秋说起过无数次何大当家,他从未见过哪个人,对于自己未曾见过的人这般崇拜,因此,柏彦虽然知道何苒年轻,可却没有想到会这样年轻。
如果文秋早十几年成亲,女儿也有这么大了吧。
他是怎么对一个能做自己女儿的小姑娘这般尊敬,这般推崇的?
但是柏彦信任文秋,他更知道,跟在这位年轻的大当家身边,他或许还能有复仇的机会。
对于齐王那样的人物,普通人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话本子看多了的人,才会以为杀死一个王爷轻而易举。
普通人想要靠近齐王府都不行,更别说报仇了。
柏彦更不会贸然去行刺,他什么都没了,他只有一条命,这条命如果也没了,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他如何去下面见妻子和女儿?
何苒微笑:“我无官无职,你为何会认为,跟着我就能报仇?”
柏彦说道:“柏某虽然读过一些书,可见过的世面并不多,何大当家是我能见到,也是有机会追随的最有本事的人,或许这天下还有比何大当家更有本事的人,可是柏某无缘遇到,更无缘结识。”
何苒颔首,她对柏彦的这番话很满意。
她不是柏彦最好的选择,但却是柏彦目前唯一的选择。
“好,你留下吧,小梨,请小公子过来拜见师傅。”
周炯很快就来了,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在顺德府时的那一身,他现在有很多新衣新鞋新的饰物,他身边还多了一个名叫春旺的书僮。
春旺十二岁,比周炯年长两岁。
何苒向柏彦介绍了周炯,柏彦考了考周炯,发现他虽然有几分机灵,可却从未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
柏彦问道:“大当家,柏某除了给小公子启蒙之外,还需要教别的吗?”
他能看出,何苒对周炯很是看重,因此才有此一问。
何苒说道:“暂时不用,他只有认了字,才能读书,才能明理,至于其他的,等他明理之后再教吧。”
柏彦便不再问。
次日择了吉时,周炯拜了孔圣,又向柏彦行了拜师礼,从这一天起,他便跟着柏彦读书。

第100章 太监元英
两天之后,小八终于回来了,看到何苒,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有一只小鸭子在排队,想和前边的鸭鸭对齐,可是怎么样也对不齐。它就嘀咕着说:对不齐鸭,对不齐鸭。”
“你去哪里了?”
小八:“伦家去了等你的地方。”
何苒:“要不今晚吃小鸡炖蘑菇吧,没有小鸡怎么办,找什么代替呢?”
小八:“窝去了一个大院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苒想起上次小八去了慈宁宫,偷听到闵兰和皇帝说话的事,她心中一动,莫非这些日子小八都是住在皇宫里?
她又想起寿眉说小八越来越挑食,眼前的小八非但没瘦,反而羽毛光亮。
“小笨蛋,这么多天,你只学会万岁万岁万万岁?越来越笨了。”何苒,套路一只鸟,我毫无心理负担。
小八急了,它可是一只聪明的鸟!
“陛下吉祥!皇上驾到!万福金安!龙体安康!朕是皇帝!不是野种!”
何苒笑眯了眼睛,她家小八,就是聪明。
“小八真乖,不过小八这几天不要乱跑,咱们要离开京城了,而且,有一阵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我走的那天你恰好又不在,我可不会派人来接你。”何苒威胁。
小八果然害怕了,它用小脑袋蹭着何苒的胳膊:“宝儿,没有你的日子,小鸟度日如年。”
“那你乖点,不要乱跑。”何苒告诉它。
何苒叫来了李锦绣:“咱们在宫里有十来岁的小内侍吗?”
李锦绣说道:“三年前进新人时,我见有三个小孩还不错,就照顾了他们的家人,只是直到今年,惊鸿楼才重启,因此,这三个孩子都还闲着,连皇帝也没有见过。”
何苒说道:“咱们出银子,给他们在宫中打点,至少要有一个送到皇帝身边,对了,上次我听说大太监元英死了一个干儿子?”
李锦绣笑着说道:“对,我懂了,大当家放心,我好歹也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元英那里,能说上话。”
按宫规,每三个月,宫中的内侍和宫女,可以与家人见面。
宫里人多,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个殊荣,且,见面时间非常短暂,甚至也只够彼此送点东西,比如,这是给咱爹治病的钱,比如,这是咱娘给你做的鞋子。
当然,这些东西也是要经过检查的,否则,宫外的东西一律不能进宫。
即使是这么短暂的见面,也需提前三个月申请排队,等到排到自己时,可能已经一两年后,也可能家里已经没有人能来看望自己了。
可这些对于元英这个品级的大太监而言全都不算什么。
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姐姐,姐姐一家去年搬到了通县,元英想见他们,只要和负责宫外采办的太监说一声,到了三个月的那一天,姐姐姐夫外甥们便会过来。
今天便是三月之期,元英并没有通知姐姐一家过来,因此一大早,他就在忙其他的事。
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总管总管,刚刚宫门那边传话过来,您家外甥来了。”
元英心中一沉,外甥怎么忽然来了?莫非姐姐家里出事了?
元英是苦出身,幼年时父亲出河工时活活累死,母亲上山捡菌子被野猪咬死,十二岁的姐姐被他们的亲舅舅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一位五十多岁的行商,十岁的他则被亲叔叔们以同样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专门给宫里采买内侍的牙人。
元英十岁进宫,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他从倒马桶的小内侍,终于熬出了头,上位之后的元英,便让人四处寻找姐姐,得知姐姐后来被那名行商赏给了自己的随从,并且生了一儿一女。
元英便让人将姐姐一家接过来,在通县落户,给他们置办了宅子田地和铺子。
三年前,太皇太后掌管后宫,元英在最关键的时候,押对了宝,站对了队,很多以前比元英权力大的太监却没有他的眼光和运气,所以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放出宫了,而他因为最会办事,被太皇太后派到皇帝身边,他成了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大太监之一。
元英的家乡,以及周围的几个县,是本朝采买内侍最多的地方。
很多村子里都有人去做内侍,因此,元英在宫中发迹的事,早就传到家乡,他的外家和本家,想方设法想要巴结他,都被元英打了脸。
他甚至让人给家乡的父母官透过信,他在家乡没有亲戚,更没有亲人,他唯一的亲人在通州!
因此,还曾有“冒充”元英亲叔叔的贼人被抓进大牢。
元英的这些事,在京中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回到现在,元英快步来到门口,见外甥正拔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看到外甥气色不错,元英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姐姐没出事就好。
“阿路,你怎么来了?你娘还好吧?”元英问道。
旁边还有旗手卫,元英把外甥拉到一边。
外甥压低声音对元英说道:“舅舅,我娘很好,是小妹有点不好,半个月前,我爹瞒着我娘,悄悄给小妹订了一门亲事,那男的三十多了,是个举人,想娶小妹做填房,我娘很生气,找到那家人说要退亲,那家人非但不答应,还说他家有人在锦衣卫,一旦两家闹起来,不但对小妹名声不好,还会影响到舅舅您。
我娘回来后愁得不成,可就在前天,那家人却主动上门,说那亲事只是醉话,不当真的,还送了厚礼。
我娘好奇,便打听了,那家人最后不得不说,他家早年欠了别人很大的一个人情,现在那人找上门来,让他家还人情,所谓还人情,就是退亲。”
“是谁?”元英皱起眉头,他虽然有权,可也只限在宫里,宫外的事,他也要去找别人帮忙,人家顶多是给他一个面子而已。
“是个老头子,姓王,开了一家茶楼,我带了厚礼去见过他了。”外甥说道。
“他有何要求?”此时,元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要的,是他的人情。
“他有个女儿,年少时被人拐走,他苦苦寻找多年,找到时人已经死了,唯一的孩子如今在宫里,王老头想求您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元英问道。
“没有姓,不知父亲是谁,因是冬天生的,小名就叫小冬,今年十二岁。”外甥说道。
“嗯,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最好本分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元英从身上摸出一只封红递给外甥,这是今天一位大人悄悄塞给他的,里面是一张银票。
外甥走后,元英回到乾清宫,皇帝因为不见了鹦鹉正在发脾气,小内侍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耳光。
元英看了一眼,没有再管,他回到自己屋里,叫了一名干儿子进来:“去查查,有没有一个小冬的崽子,没有姓,十二岁,有的话带过来。”
下午的时候,干儿子便带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见元英。
看到那少年,元英有些惊讶,内侍自幼净身,小内侍大多细瘦苍白,像这个少年这样的,元英进宫二十多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没有姓氏?”元英问道。
“我娘是被卖了好几家,生我的时候死的,最后那家人说我是杂种,不让我跟他家的姓。”小冬没有隐瞒,从小到大,经常有人问他,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现在在哪干活呢?”元英又问。
“给泥瓦师傅当小工。”小冬说道。
宫里的房屋围墙地面也要修缮粉刷,内宫监里也有专门负责泥瓦的部门,小冬便是在那里做事。
元英点点头:“看着有把子力气,这个崽子挺机灵,把他调过来吧。”
这话是对干儿子说的,干儿子笑着对小冬说道:“你小子有造化,还不快磕头。”
小冬连忙跪下磕头,元英哼了一声,说道:“那就顺便给咱家敬杯茶吧。”
小冬不明所以,干儿子却是拍着手笑道:“哎哟哟,我就说你小子有造化吧,快点,给干爹敬茶。”
说着,干儿子把一杯茶递给小冬,小冬一脸懵懂,元英哼了一声:“你小子连姓都没有,那就跟着咱家姓元吧。”
他前阵子刚损了一个干儿子,现在正好能补上,这个小冬长得壮实,应该不容易让小皇帝给整死吧。
傍晚之分,元小冬便由元英亲自带去了皇帝面前:“这是奴婢新收的干儿子,叫小冬,是个机灵的,而且他会好些个民间的玩意儿,让他过来,给陛下解解闷儿。”
皇帝已经发了一天脾气了,他的鹦鹉没有飞回来。
不过,元英已经让人出宫采买了,大不了,把整个京城的鹦鹉全都买回来。
“陛下吉祥。”
一个既尖又贱的声音忽然响起,皇帝一怔,接着大喜:“朕的鹦鹉回来了!”
可是他四下看去,却不见鹦鹉,皇帝正在诧异,元小冬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刚刚是奴婢学着陛下的神鸟讲话,奴婢学过一点口技。”
原来刚刚说话的不是鹦鹉,而是人!
皇帝来了兴趣:“口技是什么?就是学鸟说话吗?”
元小冬嘴巴动了动,便有鸟啼传来,这一次虽然不是说话,但却婉转悦耳,惟妙惟肖。
皇帝大喜,忙问:“除了鸟叫,你还会什么?”
“奴婢还会学狗学猫,但凡是奴婢听到过的,奴婢都能学来。”元小冬说道。
元英微笑,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可怜的小八,此时还不知道,它在宫里打下的江山,很快就要被很多很多只鹦鹉占领了。
它正飞在何苒身边,边飞边唱:“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渴望有双翅膀,但是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弄的遍……”
周炯坐在马车里,他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春旺,你去过青苍山吗?”
春旺摇摇头:“没有,我家那里没有山,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爬过山呢。”
周炯很喜欢春旺,因为春旺不是何苒指派给他的,而是他自己亲自从人牙子那里挑来的。
他觉得,在这里,只有春旺是和他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是谁也不认识,而且春旺和他一样,也是在花街柳巷出生的,春旺的娘也是花娘,他是被他娘亲手卖掉的,因为他不是女娃,留在花街没有用处,所以五岁时他就被卖了。
虽然春旺已经不太记得花街的事,但是周炯仍然觉得他很亲切,他只有和春旺在一起时,才会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的目的地是青苍山,周炯不知道那是何处,但是他以前听人说过,山里的日子都很苦。
周炯不明白,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为何要去山里呢。
可他不敢问,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怕大当家,很怕很怕,虽然大当家让他叫她姐姐,可他仍然怕她。
周炯从未见过大当家杀人,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大当家一定会杀人,他担心一旦他惹恼了大当家,大当家会杀了他。
可即使害怕,他还是想跟着大当家,因为跟在大当家身边,他有美味的食物、精致的衣饰,还有高床软枕,他是小公子,不是狗崽子。
周炯这样想着,便睡着了,一路上,他吃吃睡睡,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又一次醒来时,面前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他的马车便停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满山青翠,这里便是青苍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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