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座王府里除了外面的十几名卫兵,就只有一个看管她的婆子和一个从军营里调过来,负责煮饭的伙夫。
这一年的冬天,陇西下起了雪,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次日天还未亮,新来的知县便亲自带人出门了。
这一夜的大雪,那些穷苦人家的房子不知会不会被大雪压塌,还有路上的积雪也要铲,还要铺上木屑和炉渣。
“知县大人,听说您老家那里不下雪?”一名衙役问道。
知县哈哈笑:“是啊,不瞒你说,我还是在鲁地实习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下雪,别人都在屋里避雪,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好奇地看着雪花漫天飞舞,不过鲁地的雪没有这里的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知县大人,不好了,那边有个冻死的人。”
知县一怔,连忙向发现死尸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名乞丐,满脸胡子,头发乱糟糟地遮住半边脸,他躺在雪地上,尸体已经僵硬。
“咦,这人有点眼熟。”一名衙役说道,他是县衙里的老人儿了,已经送走了两任知县,现在这位是第三任,现在县衙里的衙役,有一半是以前的旧人。
另一名衙役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啊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是何老大人。”
知县不解:“哪位何老大人?”
衙役连忙向他解释:“他叫何江,就是何太妃的父亲,何江何老大人,哎呀,我还以为他逃跑了呢,没想到他竟然成了乞丐。”
知县调到陇西之前,了解过这边的情况。何宗群回京卸任陇西大元帅之前,也和他说起过何江,据说这位何江原是武东明一手提拔起来的西安总兵,后来收了何太妃为义女,促成了武骥与何太妃的亲事,武骥自立封王,何太妃与武氏反目,以及后来何太妃逃亡,取代孟家掌管陇西,都有何江的手笔。
长安军易帜之后,何宗群曾经抓捕过何江,可是何江踪影全无。
正是因为何江一直没能抓到,所以何宗群离开陇西时,特意向新来的知县说起此人。
没想到何江竟然冻死在这风雪之夜。
知县摇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呢。
他在来陇西正式赴任之前,还曾在榆林实习过三个月,据他所知,武东明麾下的那些老将军们,现在过得都不错,并未因为武氏与何大当家的反目而受到牵连,遛鸟听戏,含饴弄孙。
何江当年若是没有妄想借助何淑婷飞黄腾达,现在也会和那些卸甲归天的武家军将领们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吧。
知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人说道:“找张草席,拉到城外埋了吧。”
三个月后,京城。
何宗群回京述职,向何苒交回虎符,正式卸任陇西大元帅一职。
走出文华殿,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何宗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几个官员远远地向这边走来,看到何宗群,纷纷上前。
“何大人回来了,一路辛苦。”
“何大人,有空时到我们衙门坐坐,属我们那里的茶叶是最好的。”
“若不是我认识你,我还真要被你给骗了,你那里的茶叶?快算了吧,我知道你那里有空缺,你是看到何大人能干,想让何大人去你们那里当牛做马。”
“胡说,我是真心实意要请何大人饮茶的”
何宗群笑着直叹气,和大家打了招呼,便快步走出皇宫。
何大当家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这一个月,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吃完睡,睡醒吃。
何苒赏给他一座宅子,他回到新宅子里便开始了躺平的日子。
可是第一天,他就被何秀珑请了过去,十几位将军等在那里,第二天,何雅珉亲自登门采访他,第三天,树人书院的山长登门,请他去书院演讲,第四天,国子监来人请他,第五天
一个月后,何宗群回到朝堂,他这才发觉,一个月的假期,他竟然没有过上一天他想过的日子。
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能再躲懒了,而现在,京城里一大半的官员,都在筹备同一件事。
登基大典。
是的,何苒准备登基了。
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八,这是钦天监给出的日子,同时给出的有两个日子,何苒从中选择了这个。
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因为这个日子靠后一些,宗祺从闽地回来可以赶上。
她希望这个重要的日子,能有亲人在身边。
当她把这个日子确定下来通知下去的时候,钟意的眸子顿了顿,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何苒怔了怔,瞬间便明白了。
她怎么忘了,前世的四月二十八,她在平阳的锣鼓喧天中,第一次见到八岁的周池。
她是真的忘了,或者说,她是真的放下了。
屋内只有她与钟意两人的时候,钟意忽然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在怪我吧?”
何苒摇了摇头:“如果这一世,我在平阳时再次遇到八岁的你,我还会救下你,把你养大,再把你送回周家堡,助你夺回你父亲留给你的一切。”
钟意眼中燃起两簇火焰,自他重生以来,他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没有重生在钟意身上,而是变回年幼的自己,再次遇到何苒的时候,何苒会不会救他,应该不会吧,甚至会一刀把他杀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却是何苒还会救下他,甚至会像前生那样把他抚养长大,助他夺回一切。
钟意勾起唇角,他想笑,可是却发现,可能他已经很久没笑了,就连笑容也变得僵硬。
何苒说她会助他夺回父亲留给他的一切,却没有说会如前世那般助他打下天下,她终究是寒心了。
前世的何惊鸿洒脱恣意,她不喜欢受束缚,她也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她喜欢无拘无束游山玩水对酒当歌,无数次,她一边喝酒一边讲她的父母她的哥哥,还有她想做的那些事。
何惊鸿想做很多事,她想盖房子,她想走遍天下,她想饮遍世间美酒,她甚至还想开一家最大的酒坊,她想做很多事,唯一没有想过做皇帝。
她连长公主的封号都不想要。
可是这一世的何苒却最终选择登基为帝。
以女子之身。
历史上一直都有女子主政,甚至有过女皇帝,可那些女子都是从后宫走到前朝,她们先是皇帝的女人,后来才是皇帝,或者凌驾于皇帝之上。
唯有何苒,她是从单枪匹马,到百万雄师,从青苍山的何家村,铁蹄铮铮踏遍万水千山,这天下,这帝位,是她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钟意望着何苒,四目相撞的那一刻,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释然。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了同样的话。
“谢谢。”
谢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下我,谢谢你将我抚养长大,谢谢你的教导,谢谢你为我南征北战,谢谢你助我一统天下,谢谢你曾视我如亲人。
“谢谢。”
谢谢你前世年幼时的陪伴,让我在这陌生时空中不觉孤独,谢谢你重生之后不计声名不计得失,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做了那么多。
走出老磨房胡同时,已是夜幕低垂,繁星满天,钟意伸了个懒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没有如现在这般轻松,那压在心里的千钧巨石,在这一刻终于消失了,夜风中,他跳了起来,连跳了几下,就像是一个练功的人终于解下腿上的沙袋,变得身轻如燕。
他放下了,终于放下了,就连空气也变得新鲜。
他知道,今夜过后,他会迎来一个全新的清晨。
他还是他,钟意,那个别人眼中臭名昭著冷酷狠戾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变了,只是这种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会更好。
冯撷英是在四月十五那天才匆匆赶回京城的,这半年来他都在西北,不是在陇西,就是在陇南,还去过河西地区,如果不是得知何大当家要在四月二十八登基,他可能还会在这些地方待上一阵子。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提前回到京城。
他是一定要回来的,他要亲眼目睹那个女子登上帝位。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多年之前,在五台山的一块菜地前,那个小姑娘对她讲过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女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她为了安抚父母的丧子之痛,放弃了自己最想做的事,而是选择留在父母身边,可是故事的最后,女孩子死在父母面前,让她的父母再一次经历失去孩子的痛苦。
这么多年来,他时常会想起这个故事,想起那个小姑娘讲述故事时,那难以言明的悲痛。
那个女孩子就是她自己吧,聪慧如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间,就如那曾经惊鸿一现的何惊鸿。
可无论她来自何方,自从她出现之后,这个朝代发生了改变,她来时天下纷乱民不聊生,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虽然仍然还有很多百姓吃不饱肚子,但是比起十多年前的日子还是好过了许多。
她的出现,如同黑暗山谷中的一盏明灯,照亮着前面崎岖山路,不断前行,便是广阔天地,阳光铺路。
宗祺则要比冯撷英晚了十天才回到京城,他在城门外面与陆畅短暂相聚,便去了老磨房胡同。
何苒还住在这里,只是她现在办公都在宫中的文华殿,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来老磨房胡同。
“哥,你终于回来了。”何苒惊喜,她一直担心宗祺不能在大典之前赶回京城。
“我当然要回来,我要亲眼目睹我那在红旗下长大的妹妹坐上龙椅,哈哈哈!”
何苒你可真是我的亲哥。
宗祺从怀中掏出虎符交给她:“幸不负使命。”
何苒接过虎符,问道:“以后你留在京城了?”
福州大战之后,宗祺便说过,他在培养能打水战的年轻将领,现在他连虎符都交上来了,看来是准备退休了。
第450章 若有战,召必回
“做为穿越人士,你我,再加上周沧岳,都是只会打仗,我们三个加起来,甚至连一块香皂也做不出来,更别说飞机火箭了。
我们只能在顺应时代发展的前提下,发掘像董近真那样的能人,推动文明的进步。
当务之急,是让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归故土,让所有的百姓吃饱肚子,旱涝皆有方,户户有余粮。
漕为国家命脉所关,哥,我把漕运交给你,不仅是漕帮,你还要完善漕运系统,不仅要保障漕运畅通,还要建立起一条水上经济走廊,都道得漕帮者得天下,有你,是我之幸,更是天下之幸!”
宗祺望着面前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是宗祺,亦是何芃,眼前的人是小妹,亦是帝君。
宗祺立正,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毕生之年,为君往之;若有战,召必回!”
前两句话代表漕帮帮主,而后两句,则代表着刚刚卸任的水师大元帅。
他是江湖人,但他的本质是一名军人。
一朝是军人,终身有军魂。漕帮是他这一世的战场,万幸他在重新穿上军装之前,已经适应了这个新的身份。
前世他是兵王,壮志未酬便离开人世,却没有死在战场上,那是他的遗憾,然而这一世,他能重新走上战场,带着前世的抱负,完成前世今生的使命。
说完正事,宗祺仔细端详何苒,看得何苒毛毛的,问道:“我脸上有花?”
宗祺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在此之前,他已有好久没有见过自家妹妹了,自从两人重逢之后,便聚少离多,虽然前世他们成年之后也是聚少离多,但那时不一样,他们还有亲人,还有家,他们心里全都清楚,无论他们走多远,家都在那里。
然而这一世,那个令他们魂牵梦萦的家,只能永远藏在彼自的心底深处,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他们其实全都清楚,那个家,他们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小妹,你今年三十了吧?”
“你什么记性,我还不到二十七。”
宗祺:“四舍五入也差不到三十了。”
何苒:“在现代,我还是职场新人,是个看动漫打王者的宝宝。”
宗祺:“可这里不是现代,在这里,别人像你这么大,孩子都要说亲了。”
何苒:“你好像成亲也没几年,咱俩老大别说老二,全都一样。”
宗祺:“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生孩子,而且我是不会把孩子交给别人养的,你不要打我家孩子的主意,有本事,就自己生。”
何苒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面前担心被迫吃绝户的极品亲戚:“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不敢保证我会成亲,但我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他或她,都会成为我生命的延续。”
宗祺舒了口气,他的妹妹受万民敬仰,一呼百应,他的妹妹有雷霆之威,动则山呼海啸,就像妹妹所说,他们身处这个年代,不可能完全做到如现代人般的洒脱,每一个年代都有自己的规则,比如皇位的交替,不可能通过选举产生,要么血缘相传,要么兵戎相见。
所以他希望妹妹至少能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也是兄妹二人重逢之后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但是庆幸的是,一个没有苦口婆心地让人烦,另一个也没有叛逆得不可理喻,总之,双方是在友好轻松的气氛中结束了这次的交谈。
这时,小八飞了过来,落在宗祺的肩头:“八爷认识你,你是我舅舅。”
宗祺哈哈大笑,这小东西的记性是真好。
他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只匣子,里面是十几颗成色极佳的珍珠:“这是舅舅特意从闽地寻来送给你的,拿去玩吧,记着不要吞到肚子里啊,否则就要开膛破肚了。”
小八大喜,八爷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看就知道这些珍珠与它的大豪斯很般配。
它立刻叼起匣子飞走了,后来还是小梨动手,把那些珍珠镶到它的西洋美人镜上。
八爷原本就爱照镜子,现在就更喜欢了,从以前的一天照八次,变成了一天照十二次,每一次八爷都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帅一脸,太帅了,八爷就是京城里最帅的崽。
送走宗祺,何苒走到画架前,掀去上面的盖布,露出下面的一幅未完的画作。
一望无垠的大海上,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伫立船头,他的身后是水师舰队,他的前方是星尘大海。
这是她为宗祺所画,当然,画成之后,她可能会挂在自己屋里欣赏几天,之后就会装进铁盒子中封存起来。
类似的画,她已经封存多幅,这是她留给后世的,她希望远在现代的父母能够看到这些画作,或许有一天,他们走进博物馆时,会惊讶地发现,有古人与他们的儿女同名同姓,他们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这是她想让他们看到的,她想让父母知道,哥哥和她在这个时空里过得很好
何苒想起了周沧岳,她和哥哥在现代有属于他们的牵挂,也有人在想念着他们,但是周沧岳没有。
他只有一个人,抚养他长大的爷爷早已作古,他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产业全都捐出去,一个人无牵无挂加入维和部队,死在异国他乡。
这一世仍然如此,同样没有亲人,将他养大的义父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和前世一样如野草般野蛮生长,没有长歪,也同样成为了一名军人,而现在,周沧岳所在的地方,在现代的地图上,就是异国他乡。
何苒从未对别人讲过,她其实一直悬着一颗心,她担心周沧岳也如前世那样,将一腔热血抛洒在陌生的土地。
她翻着今天小梨送过来的所有折子和信函,和她想的一样,没有一张纸是来自西南的。
她已经有四个月没有收到周沧岳的来信了,就连张世功的书信也没有,凭经验,何苒猜到虎威军一定是遇到困难了,但是离得太远,派出去打探的人至今也没有送回消息。
何苒很后悔,她在现代时没有好好学习,如果她是个学霸,说不定也能在古代研究出电报呢,可惜那时她的成绩虽然不错,可也只是不错而已,距离学霸还有十万八千里。
而此时,被何苒担心已经壮烈牺牲的周沧岳正被红豆和黄豆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一片烂泥里拔了出来。
周沧岳有气无力,生不如死,奄奄一息地问道:“还要这样泡几次?”
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
红豆:“你的牙可真白,神医说得没错,在泥里泡泡就是有好处,至少牙变白了。”
周沧岳:“废话,你若是脸上都是黑泥,你的牙也白得发光。我问的是还差几次,我就可以不用泡烂泥了?”
黄豆算了算:“七次,再泡七次,神医说的是一个月,今天这是第二十三次,再有七次,你的身体就全都好了。”
周沧岳叹了口气,问道:“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红豆摇摇头:“没有,不过白狗还没有回来呢,说不定这一次,他们就能找到出路了呢。”
四个月前,宝象王逃进扎代山的丛林之中,周沧岳率领的虎威军乘胜追击,将宝象王和他的残兵一举歼灭,大获全胜。
周沧岳以为这场仗打完,他就能欢欢喜喜去收拢宝象王留下的地盘了,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准备返回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这场雨一下就是两个月,山洪暴发,接着又引发地动,进入扎代山的路中断了,十万大军被困在扎代山丛林之中。
特殊的环境和特殊的气候,致使很多人病倒,周沧岳便在其中,好在他们在俘虏当中,幸运地找到了一名神医。
那名神医采药材,被宝象王抓走,一直在军中给宝象王治疗引疾。
其实虎威军中也有军医,然而军医擅长的大多是外伤,对于这种因为环境而引发的病症,军医远不如当地的大夫。
因此,面对恶劣的环境,军医们束手无策,好在他们找到了那名神医。
有了神医相助,疫情很快便被稳定下来,没有进一步发展,而神医给出的偏方,就是每天在丛林里的一个泥潭里浸泡。
在此之前,周沧岳已经爬不起来,拉着同样病体支离的白狗立遗嘱了,张世功带的作战小组比他的情况还要惨,已经连话都不说不出来了。
自从开始泡烂泥,情况便越来越好了,白狗已经完全康复,现在带着一队人马,四处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
雨还在下,周沧岳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下雨。这丛林里的雨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周沧岳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红豆用热水给他擦洗干净,终于感觉好一点了,这泡烂泥就是这样,刚从烂泥里出来时,简直是生不如死,没办法,那烂泥里不仅有泥,还有动物的粪便和腐烂的植物。
可是神医说了,这些粪便什么的,都是宝贝,与这里特有的泥土混在一起,就是治病的灵药。
周沧岳抬起手臂,不香,至少不臭了。
“今天是初几了,三月还是四月,你们还记得吗?”
红豆说道:“四月了吧,具体是四月初几我不记得了,刚开始我还用刀在树干上刻了道道,后来打雷的时候,把那棵树给劈了,我就忘记刻了多少道了。”
周沧岳叹了口气:“我的三年之约啊,也不知道到了没有。”
红豆:“什么三年之约?老大,你和谁有约,是不是何大当家?”
周沧岳点点头:“是我和她有约,她和我没有。”
红豆:“切,我就知道,人家何大当家才懒得理你。”
周沧岳:“才不是,她没有懒得理我,我每次给她写信,她全都给我回信了。”
周沧岳说到这里时眸子黯淡下去,都怪他没有保存好,何苒写给他的那些信都被雨水淋湿了,放在火上烤的时候,又被他不小心烤焦了,总之,是全都毁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欢呼声,红豆说道:“我去看看,说不定是白狗他们回来了!”
确实是白狗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们找到了一条崎岖小路,从那里可以出山,白狗派了十几人去探路,待到那些人回来,就能确定这条路能不能走出扎代山。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五天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们走出了扎代山,只是那条路上山石林立,下面便是万丈深渊和奔腾河水,稍不留神便会掉下去。
周沧岳派人再探,这一次得出的结论一致,那条路可以出去,但险象环生。
这一天是周沧岳最后一次泡烂泥,他让人统计还有多少人没有痊愈,人数统计上来,不多,只有二百多人了。
周沧岳做出了决定,挑上烂泥一起走!
士兵们三人一组五人一堆开始编筐,丛林里别的不多,就是藤条多,没过多久,便编出几百只大筐。
于是传说中威风凛凛的虎威军里,便出现了一群挑着担子的人,担子两头各有一只大筐,筐里装满臭气熏天的烂泥。
待到周沧岳亲眼看到那条山路时,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这条路的危险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也正是因为危险,待到十万大军全部走出扎代山,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又用了五天,他们终于和驻扎在青木的部队汇合,而在青木的,除了虎威军的人马,还有奉命从桂地来打探消息的苒军斥侯。
青木所处地势复杂,苒军的斥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里,而驻扎在青木的虎威军也已经和前线失联几个月了,正是心急如焚。
好在没过多久,周沧岳率领的兵马便到了。
到了营地,周沧岳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今天是咱们汉人的端午节。”一名校卫说道。
那名校卫说这话时,鼻子发酸,他想哭。
虽然这里是青木,比起扎代山要好一点,可也就是好一点而已,环境依然恶劣,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吃到粽子。
“我媳妇包的粽子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吃白米粽。”
周沧岳:“我喜欢吃肉粽,腊肠的也行。”
“苒军的人呢,把他带过来。”周沧岳说道。
斥侯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是桂地人,收到命令后,桂地派出五名斥侯,只有年纪最小的他顺利来到青木,找到了驻扎在这里的虎威军。
看到周沧岳时,小伙子泪流满面:“周大元帅,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
他找了很多当地人打听,都说扎代山很危险,如果两个月还没有回来,那就肯定回不来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他带着周沧岳的人头回去交差,他的长官勃然大怒,一剑朝他挥过来,梦醒之后,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确定脑袋还在他的脖子上,这才松了口气。
周沧岳可不知道这个素昧谋面的小伙子梦里有他,看到小伙子这么激动,他笑着安慰:“放心,我没被嘎腰子,全须全尾零件齐全。”
小伙子更想哭了,周大元帅太亲民了,太风趣了,呜呜呜。
等这孩子终于不哭了,周沧岳问道:“你从军营里出来多久了?”
小伙子想了想:“一个月零九天。”
周沧岳点点头,那就是三月末出来的。
“嗯,你出来时有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
所谓外面,当然就是西南之外了。
小伙子懂了,虎威军自从进入青木地区之后,便和外界断了消息,周大元帅是想知道现在的时局吧。
“福州的小朝廷没有了,这事儿您知道吗?”
周沧岳:“这事儿我知道,还有吗?”
“黑魔王死了,您知道吧?”小伙子问道。
周沧岳:“知道,我还知道何宗群任陇西兵马大元帅,你就从这事之后说起。”
当时听说这件事后,周沧岳无限感慨,都是打仗,他带着军队来到西南,虎威军自组建以来一路顺畅,高歌猛进,战无不胜,然而到了西南,却因为对气候和环境不适应,处处受制,折损了很多兄弟。
和宝象王交手的这四年,虎威军吃的败仗是在此之前所有败绩的两倍!
而宝象王世代居住于此,对一山一河都无比熟悉,临死前还要把他诱进扎代山,差一点他就命丧于此。
而何苒却和他完全相反。
苒军同样如此,西北除了沙漠,还有雪山和草地,苒军虽然强悍,但无论是将官还是兵卒,甚至何苒自己,全都没有沙漠作战的经验。
然而何苒却另僻蹊径,以雷霆之势席卷榆林和西安、咸阳,然而把这条线打下来之后,苒军便停步不前,何大力的军队四处剿匪,却只在陕州一带活动。
灭掉萧文远的是长安军,黑魔王的军队自相残杀,捡漏的也是长安军。
长安军的前身是孟家军,他们固守西北,作战经验丰富。
面对群雄争霸的西北,何苒没有硬攻,她只是派出了何宗群。
她派何宗群在长安军中取得话语权,再利用长安军对付嚣张的萧文远,萧文远灭亡之后,收编同样擅长西北作战的西萧军。
而因为西萧之战,何宗群已经在长安军中建立威望,收拢人心,有了自己的拥趸。
其后利用黑魔王的内部争斗,让这支沙漠新贵自相残杀,何宗群率领长安军黄雀在后,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沙漠强军,至此成为过去。
周沧岳还记得,因为报纸上只是刊登了陇西大捷,陇西兵马大元帅何宗群战功赫赫。
当时他很奇怪,他从未听说过何宗群这个名字,苒军里的那些出名的或者不出名的将军,他大多全都知道,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后来还是张世功告诉他,这个何宗群是官员考的进士出身,是个文官。
周沧岳来了兴趣,把他能打听到的所有消息结合起来,研究了整整一夜,终于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原来西北之战,何苒只派出一个何宗群,却取得了巨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