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看见这些人才信了这里是大路。
李家仆又转头给她指着一片地说:“奶奶,东边那片地里没种豆的就是李家的地,你想怎么样都行。”
楚韵又重点看了一遍,见光秃秃的地周围都被用菜围出了一个口字,她问:“这些豆不种在田里种在田边的人家都是佃户和奴仆吧?只有在地里种豆子的是有地的农人是不是?”
李家仆笑:“奶奶眼利,说得半点不错。”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
高门大户不缺地肥,他们能花钱买,能想办法四处搜刮,培育新肥。家里种地的仆人也是财产,一年要种两季水稻已经是重活,豆子这些也就可有可无,要交税的人家宁愿花钱买豆交税,也不愿意再费劳力。
人如牛马,一年四季弯着腰会累坏,主家为了让他们能做久一点,在这点上还是很爱惜的。
楚韵就忧伤地看着小荷说:“真可怜啊,你要倒霉了你知道吗?”
杜容和当然知道,他现在是真被踹了一脚的狗了,看着周围的田脸色也很凝重。
农人都想有自己的地,佃户和奴仆名义上没有,他们就会自己想办法搞一点,比如占一点路种菜,这个菜他们就能悄悄留下来不上交。
仁慈些的地主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容和的田里也有这种状况,李叔以前管农庄时待人宽厚,只要求他们要够后车马通行的路,要挖多少路就不怎么管。
有秦家人帮忙看着,野牛沟这么多么年都没出什么事。
大王庄怎么会如此嚣张?
他想了会儿叹息道:“恐怕这些人家家里都是科举入仕,不用缴纳地租田税的小官之家。”
甚至大部分应该都是汉官,汉官更能理解仆从想要占地种田的心,尤其是寒门小户出身,一路苦过来的小官,他们身上很可能凝聚着整个乡的心血,自然对这些人狠不下心,或许他们还巴不得多占些地呢。
楚韵问他:“抽的劳力有大王庄的人吗?”
杜容和:“有,都是佃户和有地的农人,这次要从大王庄修到十里坡,两边的路都拓宽到可以容纳两辆小马车并驾齐驱。”
这里原来就是这么宽的官道,现在只不过是要恢复原状,但可比占路危险多了。
大王庄有地的小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有江南的官,也有云贵川的官,合在一起说不定也能撬动整个汉官党派。
官不官的跟楚韵没关系,谁当官老百姓都受苦,蝗灾时小民在旗官手里吃过亏,汉官也没有饶过他们。
她想不了那么深,只是感叹:“要是要修路,两边的葱苗白菜就都得拔了,这些劳工也要做这些事吧?”
杜容和:“要拔菜,退田还路,周围的杂树也要修剪砍伐,若是有人悄悄在路上修了房子,也得拆掉,要先做完这些才能修路。”
楚韵叹息,拔菜的人里有此地的农人,有地的农人还好一些,拔别人的也不心疼。佃农呢?他们要是拔到自己亲手开的地,万般滋味,她想想嘴里都发苦。
看着这片地,她好像听见老麻子在对小荷无声地说——你不是要给他们地吗?那先替我把这些不属于他们的地要回来吧。
楚韵:“我呸!”
想压垮人,想让小荷死,休想!
要死要活都得干活,对社畜的区别无非是笑着死还是哭着死。
杜容和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整个人一步三回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寻我。”
楚韵冲他挥手,李家仆和柯老丫就带着她往田里走,送杜容和到徭役行工处他们是不敢的。
但口头关心关心也不费事,他就问楚韵有没有给人准备棉花甲穿着,棉花锤细了做成的甲衣很结实,周围有家富商爱打人,他们家仆人就偷了主家的财弄了件造价昂贵的棉花甲穿着,还对外说自己是练了铁布衫,赚了乡里不少眼球钱。
至于结局,很像冬虫夏草,李家仆想了下不太吓人的解释这四个字:“棉花甲是冬天买的,人是夏天没的。”
楚韵干笑两声没有说话,早就发现李家仆很喜欢说阴间笑话缓解气氛,难怪李佑纯这么怕鬼,搞不好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李家仆笑:“那些老汉动辄用皮鞭子抽人,杜三爷细皮嫩肉的怕要吃亏。”
楚韵摇头道:“不要紧,小荷能解决。”说起来那边才是他原本的世界啊,人家这么多年一直如鱼得水。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楚韵在田边转悠,那边劳夫还没有动作,这边田埂(大路)两边很多妇女带着家里人抬了半人高的大缸出来,还有些小孩子在后边抱着家用的小铁锅、水壶。
小铁锅是圆的,可以吊在木柴上煮汤之类。楚韵和老太太躲在地窖煮饭就是靠的这样锅乱炖一些还能吃的东西避着灾乱。
丰年乡同样要服徭役,楚韵也做过类似的事,知道她们是心疼修桥铺路时两边长得好好的果蔬不能要了,盐巴比米都贵,大部分百姓寻常吃得都很寡淡。
清时谁家说自己有一窖腌白菜,不用想,这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大家花不起这个钱,这些心疼东西的妇女过来收的菜,摘的果子都会用劳夫砍的木头烧熟送给他们吃。
每家每户都要送男人出去服役,今天是你的丈夫明天是我的儿子,妇女们还是愿意冒一点风险把吃的送给他们。
如果附近有军营就做不成了,柴火要送给军营充做军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敢去问他们要柴,这些菜果通常的结局都是烂在地里,——军营的人看不上这些。
大王庄附近也有军营,只是京里纪律严明,穿着粗布的妇女还敢出来走动,她们把黑红色的大缸放到地主的田里就溜到路边拔菜。
豆子还没熟吃了容易中毒,这个只能丢了。莴苣南瓜山药冬瓜这些正当季,她们就把这些东西拿到河边洗干净,切成块儿往大缸里放,然后往里添水又在底下架柴烧。
小圆锅里煮的是她们自己要吃的,楚韵听见有的人说要割两片肥肉炒莴苣。
柯老丫也准备了一个缸,她比划着说自己占了两块地呢。
楚韵问她:“怎么不种在李家里呢?”李佑纯对这对老夫妻这么好,就是白送她地估计都愿意。
柯老丫说:“二少爷给不了我,他只能给老头子,给我都是说得好听。”所以她更愿意自己在路边上弄块自留地,要是衙门一辈子想不起来那不就是她的了吗?她的丈夫主人都没法伸手要,因为他们不是这块地的主人。
楚韵听了也跟她一起割菜,这倒把悄悄过来找她的女眷吓了一跳。
她们早就听到风声说监工杜三爷带着媳妇住在大王庄附近,为了拜拜庙门各家从七天前就开始四处打听情况。
楚韵作风大胆,时不时跟着老妈子去地里掐菜,过来打探消息的婆子丫头都认识她。
她们没有拜贴不敢去李家别院,所以楚韵今天一出门跟丈夫分开,她们就寻着机会凑过来攀关系。
这些妇女应该都是乡绅和一直管着这片地劳役事的小吏的老婆,大家都很接地气,提给楚韵的糕点里都是钱!
做成长方体的糕里边放的是铜板,装在妆奁盒子里的是各种元宝。
楚韵没见过这等场面,她真以为是糕,还上手剥了一个准备往嘴里送,结果险没把牙崩了。
这下大家就都知道这奶奶没经过事,心里就有两分轻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希望杜容和承诺以后年节上允许他们登门走动。
以前杜家没有这种人登门,——杜家不接地气,家里人做的都是高高在上的芝麻差。
正常人也不会因为要避免几个小流氓就撞到总管太监门下。
监工就不一样了,监工年年都要跟地方的乡绅士庶打交道,打点他们很有必要。
楚韵愣了会儿,以前都是老太太的带着她四处打点人,她哭笑不得地拉着何妈几人走到葱地里藏着说悄悄话。
李叔何妈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妈抱着葱跟她说:“这个是破家财,收了要倒霉吧?”
李家仆笑着劝楚韵收下来:“这个是下对上的打点,乡绅给地方吏,小吏给长官,长官给封疆大吏,过路费、生辰费、见面礼该怎么给给多少都有定数,她们不会乱来,你不收这些人晚上都睡不着觉。”
何妈不信别人只信自己,听见就溜出去问了一圈,几句话说得,一群妇女都要认她做干娘。
何妈乐呵呵地把人祖宗八代都套出来就溜回来说收下算了,道:“这些钱就是上头发给劳工的伙食费,她们说这东西都是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大王庄的妇女会弄吃的饿不死那些人,他们就决定不给。”
所以楚韵面前的钱都是这些人贪的,小荷这回是领头人,这个钱他不收不行,不收就要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温和派在利益上活不下去,只有一条船上的人才不会被绞杀。
楚韵听得把这些贪官污吏和奸商在心里骂了个遍,劳夫自带干粮合着还成了妇女心善的错了。
要是以后闹出来让这些男人知道,自己没有干粮没有工钱都是因为这些妇人发善心,这些妇女在家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她骂更多的还是任人贪污,只看路能不能修好的旗人老主子。
几个媳妇围着楚韵都笑眯眯地说:“奶奶收下吧,收了咱们才亲热。”
楚韵面无表情地把钱全部收了下来,然后跟李叔何妈说:“他们要做一个月的活,又没有饭吃,我打算在这里搭一个粥棚,粮食就问那些在做饭割菜的妇女买。”又笑着问她们搭不搭。
这样劳夫能得到自己的报酬,妇女的仁善有了回报,这些不义之财重新回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和杜容和沾了这些钱也不会脏手。
皆大欢喜!
几个带着丫头婆子一起踮着脚走到地里的妇女听了都面面相觑,一下都收了轻视之心。心里想这回倒来了个大贪官,张口就要搭粥棚。
十乡八里的人谁不知道做慈善就是说敛财最快的手段,谁知道你施粥究竟花了多少钱?
难道是这回钱给的不够?但再给家里可就不赚什么了!
几个妇女豆理理鬓角问她:“奶奶要不要跟先回家同杜三爷商量商量,咱们妇道人家哪里好做这个主?”
楚韵笑:“我的事都是我自己做主,你们不知道,家里的事素来都是我一半他一半。”
她两辈子只有两件事没能自己做主,第一件是穿越,第二件就是嫁人。
我命不由我的感受,楚韵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她又问:“你们搭不搭啊?”
几个妇女面色犹豫,施粥这种事都是衙门大力鼓励的,灾年厄月太多,户部成天说没钱,内务府也说没钱,里边真让衙门赈灾也是贪官污吏居多,那个米稀得都能照人。
民间的粥几乎都是她们这样没权没势、只能跟在小吏身后讨口饭吃的老实人来做。
花自己的钱大家都心疼,贪污的事也少,要是让她们自己来,大家立马就能答应。
听楚奶奶这口音,她是要自己做,那捐出来的钱就不知道落谁口袋里了。
妇女们犹豫道:“我们要回去跟家里老爷们商量商量。”
顺便再打听下多少钱能填饱这两口子的嘴。
第59章 炸鸡腿与炸螃蟹
想要巴结监工给家里混点儿好日子过过的当家奶奶们都惴惴不安地空手回去了。
楚韵等人走了就坐在路边一个凉棚底下把篮子里送来的糕饼米粮拿出来一个个拆开。
铜钱哗啦作响,楚韵一个一个数,每次到这种时候,她就想起九品芝麻官里那个方唐镜贿赂芝麻官用的就是一座金山。
怎么她们就不是呢?要是给这个楚韵估计自己马上就能从了。
这种梦她也做过!在现代时,穿越到古代做贪官就是全宿舍最大的梦想!
宿舍里好几个妹子对此还进行过讨论要怎么穿。首先不能穿在现代,容易被制裁,穿古代那一定要穿成昏君,这个就是最大的贪官,享尽天下之福,穷奢极欲地过一辈子,等要死了那也是爽过了。
方方说要穿成慈禧,后世骂她又怎么,人家可是安安稳稳活到老了。
甜甜说要穿成乾隆,那暴发户的审美一看日子就过得爽歪歪。
楚韵想穿的是那个八九岁就死了的贵女,陪葬品都是珍珠玉器,她在博物馆看过展览的项链,好多宝石千年下来都华光四射。
她认为古代姑娘最好的人生就在九岁前,过了九岁那就不值得活了。
当楚韵睁开眼知道自己是坐八望九时,她差点没哭晕过去,一过来人生最好的日子就不在了。
难怪楚妈妈以前说她就是倒霉蛋转世。
有时候楚韵会把来这里当成一个小组作业,做完了她就回去了。
她常常去村口围观一下地主老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的人过得还比不上家养小精灵。
有薯片爆米花麻辣烫可以吃吗?有手机可以玩吗?有很多个美男能随心所欲地看吗?
姓白的地主老爷,成天嘴里就是“我有一个仆人”,“我有两个老婆”,也没有很多妾,养不起!
金瓶梅里西门庆这么有钱,请人吃饭送礼也就是一口猪一对大鹅。
楚韵研究了一阵村里的有钱人以后,发现——自己确实过过比这些有钱人好百倍的日子。
穿金戴银,吃穿不愁,真丝穿不起,醋酸面料也能平替,小荷帽子上镶颗琉璃珠,都让他大哥眼馋。
可这珠子她小时候都是跟小伙伴拿一大袋弹着玩的!
所以有时候看着铜山铜海,她也心动,但要不要为了这些完全不如现代生活水平的东西出卖自己?
贪了这些钱,也就是从吃瓜子儿的姑娘贪成能吃炸鸡的姑娘。
为了炸鸡进班房,这值得人干吗?八辈子没吃过鸡啊?
生产力在逼她做好人。
楚韵遗憾地看着铜钱,跟何妈说:“一共二十贯钱,有零有整的一看就商量过。”
她估计了一下,这个钱小部分是贪的徭役口粮,大部分都是乡下地主给的见面礼。
何妈对这个钱心如止水,她是个有见识的老婆子,贪是贪了点儿,但都是她凭本事在主家贪的干干净净的银子。
这些脏钱她瞅着也吓人,还怕楚韵受不住,闻到外边锅里传来的饭菜香,立马就跑出去说我们奶奶要买你们的饭菜送给役夫。
地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听这个,放了大勺子就过来围着楚韵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真的,要卖多少钱。
懂事的媳妇还拿了个大勺子打了自家的菜让她常常味。
楚韵也没拒绝,这些菜有的还没长成有股涩味儿,也没有调料,就是水煮菜,说不上好吃,没盐,带着很浓的土腥味,唯一的优势是健康以及不要钱。
她说:“两文一碗卖吧,往里加点儿盐,加点儿酱油,人吃了盐才有力气干活。”
媳妇就苦着脸说要:“奶奶,盐太贵啦,十几文一斤,我们自己吃都不要盐啊!”
楚韵笑:“我让人给你们抱盐抱酱过来,这个是我们要搭粥棚用的,你们只割地里的菜煮了就行。”
媳妇们听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们又没吃过炸鸡腿,吃个蚊子肉也值得往上使劲儿,听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这日子不怕苦,就怕没盼头。
有钱挣,推地的心疼也就少了许多。
媳妇们还不敢信呢。
楚韵直接把钱掏出看,不甚在意地拍了一吊出来,道:“这个是今日的钱,你们找几个小子跑腿给那边送过去。”
何妈和柯老丫接过钱按着人头发,一个人也能分到二三十文。
地里嗡一下就闹开了,很快她们就寻了个主事的里长媳妇过来,这个媳妇姓简。
简奶奶回身就喊了一群男人过来抬菜缸过去,对楚韵也很恭敬。
楚韵看她会做事,就问她愿不愿意种亩产高一些的稻子。
简奶奶问:“是李家的这种吗?”
楚韵笑:“当然不是,这个我家也种不了。是新种子,亩产能有五百斤上下,绝对比你们现在种的稻子好一些。”她说着就指指李家的地说:“明年三月,那片也要种这个新稻。”
大王庄的男人退田时心里还些不情愿,女人们大多都没想过要跟穿官靴的对着干。
她们已经默默地把这些地当做荒地了,心里怎么不愿意种?何况还有李家人做担保,问题是大家没钱来买这个稻子。
楚韵说:“很快就有了,我把你们现在砍的菜买下来,搭一个粥棚给劳工吃,一个月下来,你们拿了钱总能买几斤稻种。”
小民圈的一亩三分能种多少东西?用亩产五百斤的粮种去换绝对不亏。
一个小媳妇就问她:“这个粮多少钱一斤?”
楚韵说:“十七文。”她不是官不收俸禄,不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发善心。
她能给的只是一个机会,别人要不要就不是她该管的事,她还没那么多粮呢。
小媳妇惊呼:“好贵!”
楚韵不觉得贵,这是她耗尽心血才弄出来的种子,她说:“这个亩产能有五百斤,如今你们地里种的都是三百斤的粮,还是一季稻,我这个是两季稻。要是种这个,这些自留地被收回去,家里的收入也不会变少。”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有些心动了。李家的稻子大家都知道亩产高得惊人,谁不眼馋?可人家不给他们分,说偷偷种了就要推钱倒田。
简奶奶问:“你说的是真的?奶奶别骗人,要是买了稻子种不出来,我就只能寻根绳子吊死了。”
楚韵笑:“我骗你的干什么?你们去野牛沟打听,他们那边今年夏天种过这个稻子,这东西都是我和他们一起捣鼓出来的,要是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们吧?实在不行,拿着家里的东西试着过去换一换,没准儿人家也能卖。”
想了下楚韵又说:“你们要是有新奇的植物,拿了过来给我瞧,我要是收下,三株换一斤稻。”
看她说得信誓旦旦,媳妇们也信了大半,只是地里的事,他们做不了主,跟她商量:“过几日我们再回奶奶话。”
野牛沟很近,跑过去问一趟也就几个时辰的事。
简奶奶看楚韵平易敬人,心里也不能不把她当回事,就带着几个媳妇小子亲自去河里摸了几篓子胖肥螃蟹上来。
这种河蟹是青壳的,蟹黄没有大闸蟹多,蒸出来是粥状,有些稀,但很鲜甜!楚韵一直觉得河蟹的黄比大闸蟹的好吃!
简奶奶让人捉过来的蟹,个顶个都有二两重,她还下了本儿,切开裹了面粉亲自用那个小铁锅给楚韵炸了几个。
比起炸鸡腿,楚韵当然更喜欢炸螃蟹。
公蟹这时已经出脂了,掰开白白肥肥的一团,半透明状,吃着比蟹黄黏牙,有点像三不沾的口感,不如蟹黄香,但也别有风味。
何妈吃着新鲜,想着楚韵爱吃味重的,提了两篓子回去倒了两罐甜酱和年糕,把蟹身用甜酱焖了,又跟年糕和毛豆一同炒了才提出来。
楚韵吃得满口生鲜,跟周围农妇也分了一些。
这种重口的味道,其实古代人吃不惯,一吃就打喷嚏流眼泪。
楚韵以前还想过弄点儿麻辣烫什么的发家致富,一是没辣椒,二是逼人家古代人吃重口的东西就如同往广东人的肠粉里撒满辣椒面,都是丧尽天良的事。
这个甜酱只放了一些花椒粉提味,大王庄的妇女吃了都受不了。
简奶奶擦着被呛出来的眼泪说:“乡下人没吃过。”不过她还是在吃,谁知道过了今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多料的螃蟹啊!
楚韵把酱螃蟹分下去,自己吃着清蒸的大河蟹跟李叔说:“给小荷送一罐子过去吧。”
这时已经到了中午。
楚韵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杜容和的日子却不好过。
族群多了要制衡,鸡毛大个事都要抽一个汉人抽一个满人再抽一个旗人一起做,三方人马凑一块儿,日子过得跟放鞭炮似的,随时都噼里啪啦地响。
以前内城其实是汉旗混居来着,就是因为两方人马天天干架,才叫强制分开。
汉差陈雪生是个贡员,他有功名格外看不起大字不识几个的满人马格,两人一上午也不做事,光在那吵架。
杜容和想去劝架,嘴都没开就被人叉走了。
陈雪生、马格:你是什么人,你是户部派来的吗?你有功名吗?不是的话怎么算正经差?不是正经人就不要跟我们说话。
杜容和没法子,只能憋着气溜到一边晒太阳,他这种身份确实出于官场底层。
但底层就是拿来用的,两个人吵架还不忘指派他去劝那些劳工干活。
这段路比较危险,劝着拆地的官被当地乡民打死的都有,要不然他们何必跑去野牛沟拉人,就是怕当地的壮劳力造反。
杜容和双拳难敌四手,他没让一下就拆地,而是让他们先把树砍了,一步一步来。
劳工砍树还是愿意做的。
杜容和一上午口舌费尽,在屋子里离着那对冤家八丈远躺着擦汗。
这时伺候他们的小杂役跑过来说:“爷,外头拉了几桶饭菜,说是奶奶叫送来给劳工吃的。”
杜容和知道有农妇做菜这件事,他不知道这个是楚韵买的,挥手道:“领过来让他们吃吧,吃了休息一刻钟再接着干。”
劳工带的干粮是撒了盐粒的馍,有的人家有钱,馍里还夹了一些肉。
但冷的终究不如热的,这一桶没有味道的大杂烩被劳工泡着干粮吃得一干二净。
第60章 听话的好孩子
秦老爹混在里头吃的是新稻,这稻子头一年下来格外金贵,但再金贵也比不上人。
秦老心里认为别于常物的东西都带福,出门前就叫秦好女蒸了几个三合面馒头,用新米团了两个鸡蛋大的饭团,让秦老爹当符水吃了保命。
野牛沟来的其他男人也带了一个,不过只有鹌鹑蛋大。
简胡子吃着水煮菜没滋味儿,他个头又生得大,看人吃青米团嘴里也馋,秦老爹人好,给他分了半个。
简胡子着急忙慌地吃下去,砸砸嘴说:“大兄弟我还没尝出味儿呢,你这个是什么味儿啊?能再给我一丸吗?”
秦老爹不想跟猪八戒说话,提着饭赶紧溜了。
两个衙役看见杜容和在吃家里送来的酱螃蟹、清蒸蟹、炒螃蟹,心里馋得厉害,想蹭过去要两口吧。
一对上眼,那要死的和大爷就转了个身说:“去!去!去!”两人又蹭到另一边,讨好地笑,和大爷又转个身:“去!去!去!”
问他要谁去,和大爷就说要地上的蚂蚁去。
衙役甲:真小气啊。
衙役乙:谁让咱们是蝼蚁般可怜可爱的小人呢?
甲乙愤愤不平地跑了,两人出门没带一根毛,还想着要满载而归,瞅着那边在吃什么饭团子,抬腿就想去要,旁边几个听杜容和办事的丙丁早早得了吩咐不让他们欺负人。
尤其不能欺负野牛沟的秦家人,丙丁赶紧跑过来说:“这家人是杜三爷的佃户。”
甲乙想了下在屋子里坐着吃冰嚼蟹的杜容和。耳边好像又浮现出三个字——去去去!
两人摸摸肚子,一提裤子一起往周围人家去了。这个就只有他们说去的份儿了!
打秋风也要有眼力,家里鸡毛也没一根的人家万万不能去,要去就去乡绅乡贤家,吃饱喝好,要是有运道还能有番艳遇。
简家,简奶奶一句话不敢多说,招呼着人杀老母鸡炖,用鸡卵子煮了一锅面,笑眯眯地请衙役吃。
甲乙吃完了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炖鸡,一个说:“怎么还有别的味儿啊,甜香甜香,你们吃虾蟹了?”
简奶奶跟两个小不死的说蟹是别人送的已经吃完了:“要是爷想要,我叫小的再下河摸两篓子。”
甲乙跑去厨房找了一通,看满地都是蟹壳,确实没东西了这才哼哼唧唧地点头说:“爷下午出门前来拿,要是没好螃蟹,没你们好果子吃!”摸摸嘴,提着胡乱滚熟还有些发硬的炖鸡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路上两人都在说简家人不够恭顺,他们哥儿两个走了连个孝敬钱也不给。
“这一个月咱们日日上他们家打斋,到时这奶奶求着我们走,我们都不走!”
“对,他们家的地也第一个拆!”
楚韵跑出来这一圈已经玩疯了。
以前在乡下,老太太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怕让她叫狼吃了,叫野猪撞死了。
出了黄米胡同,没人管她了!她先去河里摸了会儿鱼虾,摸了满满一篓子,又跑去娃娃群里抢了人一根甜草,想看看娃娃会不会哭,哭的话她就说对不起,不哭她就再抢一根。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娃娃们愣住了,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在往下拉,何妈唬了一跳,拿着糖在后边散,心里疼得滴血。
楚韵玩了会儿,弄得两条腿都有些湿了,她抱着炸螃蟹指着山说:“何妈!我带你去爬山!”
山上好东西多,要是能弄个什么不就发了吗?
山货不比铜板值钱啊?
何妈有啥不敢的,她这么大岁数了,再说把她往山上带总比嚯嚯人家娃娃好吧?转头还老来俏地掏了两条水红色的锦纹汗巾子拴在腰上。
楚韵拖着柯老丫也一起去。
柯老丫喏喏地摆手说:“这个是爷们儿做的事,老婆子不敢。”
但眼睛可亮了!
关外满人妇女,双手也曾拿过箭,双腿也曾夹过马,只是因为爱新觉罗坐上王位后不能再容忍女人从自己身上分走一半的权力,逐渐地打压囚禁她们,最后这些妇女就再也没能在清史中留下名字。
柯老丫摸着自己的手,她年轻时打猎时生出来的茧疤还在,但自己有四十年没有回过故土了。
楚韵想,普通古代妇女八九岁后的人生不值得过,可还是要过啊,多快活一天都是白来的,想要去干嘛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