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尾鱼  发于:2024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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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爬着走路是不戴手套的,掌上早结了厚厚一层肉茧,肖芥子看不过去,给她买了一打工程手套来,说:“你不嫌疼手还嫌疼呢,那是手,你别当蹄子使。”
那之后,她偶尔就戴手套了,说不上来哪个更好——不戴手套更方便、爬得快,戴手套吧,会觉得自己还像个讲究的人。
她问肖芥子:“你也在这看这么久了,看出什么来了?”
肖芥子摇头。
姜红烛说:“那面煤精占卜镜,最早就是从这个矿里挖出来的。”
那至少也得是上千年前了吧,肖芥子咋舌:“那么早,这儿就开矿了?”
姜红烛哼了一声:“当然不是。”
那年头,草原上还是游牧为主,偶尔发现这矿的部落,并不知道这是个矿,也没有开采利用,只是把这儿当成了神圣之所、部落禁地。
据说最早,是因为做梦——整个部落迁徙到这,晚上,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见身下的地底,有一条巨蛇匍匐,巨蛇长着女人的身体,手是向上托举的,掌心中立了个什么,看不清,闪闪发光。
第二天醒来,人心惶惶,有人觉得这地方不祥,建议赶紧离开为上,也有人觉得这是天降神谕,应该挖地三尺,把那个发光的宝贝给找出来。
最后,“神谕派”占了上风,阖族老小齐上阵,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了这面煤精占卜镜。
但即便挖出了宝贝,也不能在这住下,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定居那是会饿死牛羊的,所以该游牧还是继续游牧,但一年一次,会定期回到这来,让煤精镜归巢——他们深信,女体的巨蛇是占卜镜的母亲,母子每年得见面,否则,会有灾殃。还有一种说法,这镜子要是不定期归巢,就会失去灵性。
肖芥子心念一动:“那个女体的巨蛇,好像女娲啊。”
这两天是怎么了,不是在昏睡中看见女娲的剪影,就是在现实中听到跟她相关的故事。
姜红烛说:“是啊,所以那面煤精占卜镜上的女人,被称作‘女娲脸’。”
可能是因为“归巢”这个禁忌,那之后,即便发生变故,煤精镜流到外人手上,“归巢”这个传统也延续了下来,也就是说,收藏这面镜子的人,会带着镜子回到草原,寻找最初的部落禁地,完成“归巢”这一仪式。
“靖康之变后,这面镜子下落不明。但想找镜子的人,会有意回到阿喀察蹲守……”
肖芥子“啊”了一声:“守株待兔是吧?找不到镜子,就找它的巢,万一有人带着镜子归巢,那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姜红烛缓缓点头。
“大概是一九一几年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我太爷姜大瑞,来阿喀察办货,救了一个被群狼围咬的牧民,这人是部落的后人,身上就有那面煤精占卜镜。他很感激我太爷,两人相处得不错。他带我太爷来过这儿,还教他怎么看镜子。”
说到这,无限感慨。
那时候,这里还没开矿,周遭应该是一片荒芜,太爷姜大瑞,不知道是站在哪个位置,凝视着这一处的。
肖芥子好奇:“牧民不养石头,他们并不知道正反面看出的,是什么东西吧?”
姜红烛回答:“他们确实不养石头,但部落有不少传说和歌谣流传下来。所以他们知道,正面照出的,是你的吉祥石、护身石,反面照出的,虽然不是人,但就是你。”
那个牧民,感念姜大瑞的救命之恩,一心想帮他找到吉祥石,护佑一生。
他帮姜大瑞看到了一条“石龙”,姜大瑞由他话里话外、结合自身经验,推导出这应该是一条尚未开发的水晶矿脉,大喜之下,匆匆告辞。
点出了矿脉之后,姜大瑞一朝暴富,也在业内一举成名,欣喜之余,他又想起了那面煤精镜,起了贪念:这实在是个稀罕东西,要是归了自己,那该多好啊。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肖芥子还是止不住同情那个牧民:“然后呢?”
姜红烛冷冷瞥了她一眼:“放心吧,没抢着,让他给跑了。”
好一番激烈厮打,双方各有损伤,最后还是功亏一篑:那个牧民带着镜子,踉踉跄跄,消失在茫茫暗夜中,姜大瑞一场忙活,只得了几张残破的羊皮卷。
姜大瑞后来觉得,这也是好事,幸亏牧民跑了,免了自己造杀孽。晚年跟姜红烛聊起,又觉得这也许是必然:因为他养石头成的胎,是一头狼——狼子野心嘛,那牧民看过他的胎,会不会因此生了防备,所以才没有被他一击得手?
原来有这么一段前情因缘,难怪红姑对煤精镜这么熟,还知道这个矿。
肖芥子旧话重提:“红姑,找煤精镜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吧?”
姜红烛泰然自若,没再否认:“人嘛,做什么事当然是为了自己,帮别人只是顺带。就好像你,这些年为我忙前忙后,你是为了我吗?还不是为自己。”
“苗老二为什么会在阿喀察,也是我让他来的,让他来找镜子的。”
肖芥子恍然。
就说苗老二怎么那么能耐,几天时间就找到镜子了,原来,他已经在阿喀察扎下根、找了很久很久了。
她看着姜红烛,忽然有些唏嘘:“红姑,苗老二这个人,还挺痴情的,你真的……”
话说到一半,觑见姜红烛的面色,知趣地闭了嘴,心中不无惆怅:苗老二其实做得挺到位了,红姑怎么就一点都不感动呢?这要换了她,多少得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姜红烛说:“咱们之间,是有契约的。这几年你照顾我、为我办事,作为回报,我教你养石、助你怀胎。现在,这契约算是结束了,我想,你满意,我也不吃亏。”
肖芥子笑嘻嘻的:“红姑,你想赶我走吗?合作得这么满意,不想再续两年?”
姜红烛冷冷瞥了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你的胎刚养下,要是让掠食者闻到血腥味、跟过来,你可就糟了,所以,你还是需要我的,跟我结个‘联石’,你会安全很多。”
“至于我,我的事还没办完,用生不如用熟,有你在,我也方便。你没意见的话,咱们就这么先续着,还搭伙过日子。”
肖芥子喜笑颜开:“好啊,我没意见。红姑,你是要继续找‘人石会’那几个仇人的麻烦吗?”
金鹏那头,人已经散了,百十号人各奔东西,肖芥子想了想,建议姜红烛柿子先找软的捏:“要么,先从梁世龙开始?他资历没那么深,比三老好对付。”
姜红烛摇头:“不用了。这件事先放一放,他们没散。”
肖芥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定是那个内线给姜红烛递的消息。
“没散?那他们去哪了?”
姜红烛冷笑:“跟着陈琮走了,所以,陈琮不出点事,这几个人,很难出事。”
陈琮万万没想到,来阿喀察时是一人一包,走时……居然成群结队。
那天一早,他就拎着简单的行李,抱着一盆秃花,上了高铁送站的商务车。
车上,三老、梁世龙以及梁婵都在。
他没多想,打了个招呼就入座了:阿喀察没机场,绿皮火车又太遭罪,大部分人宁愿包车多赶点路,也要从高铁站走吧。
到了高铁站,大家一起进了贵宾厅候车,他也没想太多:混“人石会”的,大多有钱,给他这个新人的红包都那么大,行船走车时,怎么会委屈自己呢,那肯定是最高规格啊。
服务员通知他这个车次可以进站时,大家一起站了起来,他心里犯嘀咕了:不会这么巧吧,大家的回程居然凑齐了同一条列车线的……不同站点?
齐刷刷进入商务座,那架势完全是包场,陈琮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敢提溜别人,趁着中途停站、乘客上下车时,把梁婵拉出站台:“你们这是去哪?”
梁婵还挺兴奋的:“去你家啊。”
见陈琮怔愣,她笑眯眯解释:“放心,不是去你家蹭吃住。我爸说,想去你家附近,开个店。欢伯已经提前过去选址了,做生意嘛,在哪都是做,是吧。”
她冲陈琮挤了挤眼睛,蹦蹦跳跳地回了车。
熙熙攘攘的站台上,此起彼伏的人声中,陈琮回过味来。
这是害怕姜红烛逐一跟过去报复,抱团跟着他走,寻求额外保障来了?
靠,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就说,怎么每人都给他包了18888的大红包!

第48章
姜红烛出行,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首选自驾车,毕竟她这副模样, 乘坐火车飞机什么的太引人注目了。
肖芥子尽量有求必应, 网上租了辆可以异地还车的小长安, 虽然要加收什么里程费、异地费, 但折算下来,一天也就几百块钱, 也还行。
既然报仇的事要“放一放”, 那显然,姜红烛要着手另一件事了:这几年, 没见她忙过跟报仇无关的事, 而今突然开始启动, 肖芥子估摸着, 跟煤精镜到手有关。
但关于这“另一件事”, 姜红烛的口风很紧,连目的地都没给肖芥子透露, 车都发动起来了,才惜字如金地来了句:“往南。”
往南, 范围也太大了,内蒙算大北方, 往南,国内大部分省份都在内蒙往南。
肖芥子心里犯嘀咕, 面上半分不露:毕竟根据契约, 她老实做事就是, 只要姜红烛能给她提供入夜后的保护, 管它往南往北呢。
她开着导航一路往南, 出阿喀察时,在加油站停车加油,抽空翻了下地图。
地图上把她接下来车轮要碾过的区域,标注为“大兴安岭”。
怎么大兴安岭不在东北?
她又仔细看了看,原来东北那一块,主要标注的是“小兴安岭”。
大小兴安岭,那不是……林海雪原吗?
果然,车出阿喀察不久,景观就不同了。
在阿喀察时,不时还能见到草场,有一种“不愧是内蒙古大草原”的感觉,但往南走,渐渐就进了莽莽林区,这儿的树种是针叶林,雪化得慢,树身上挂满一蓬一蓬,但又不是全白,白里透着树身本色的苍黑,偶尔还有烟气雾气腾掠。
肖芥子觉得新鲜:“红姑,这儿跟云南的雨林完全不一样。”
云南都是大阔叶林,雨林里走一圈,头发衣裳都打湿了,一脚下去,腐叶间各种虫豸乱窜。
这里没什么小虫,但林间出没的,都是大家伙吧。
“红姑,这儿有熊啊、狼啊什么的吧?”
姜红烛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倚在后座,细心擦拭那面煤精占卜镜。
肖芥子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装着漫不经心:“红姑,这镜子,能白天用吗?”
说的是手头物件,姜红烛终于有反应了:“白天怎么用?白天它就是个死物件。”
哦,原来煤精镜白天是个“死”的,晚上才会活。
“那,如果你用它的时候,不对着人看,会看到什么啊?”
那一晚偷用煤精镜的事,她一直没说,姜红烛对这镜子太宝贝了,那天之后,碰都不轻易让她碰一下。
她琢磨着,这镜子有大玄虚,所以不忙问,趁隙时旁敲侧击、慢慢打听。
姜红烛不屑地挑了下眉,自从“瞎”眼之后,她的表情更怪了:以前,是左脸毁容,只有右边脸表情生动,现在右眼“瞎”了,连带着右眼周围的肌肉僵滞,要靠左边唯一的那只眼传递一切情绪。
她说:“你傻吗?镜子里不照出人,那就是空的,空空的镜子,能看出什么?”
也就是说,镜子必须对着“别人”看,可她那天晚上,很确信自己没有对着人,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奇怪的图景呢?
姜红烛想起了什么,补充了句:“当然了,养煤精的人例外。”
这不难理解,煤精镜说到底,材质还是煤精,自然会亲近那些养煤精且怀了胎的,同类相亲嘛——那些人端起这面镜子,即便不对着人看,也能看到独属于煤精镜本身的东西。
但问题又来了,自己养的是和田玉,不是煤精啊。
肖芥子越发糊涂了,但没再问,姜红烛是个人精,自己要是揪着某一点问个没完,她一定会起疑心。
这一天接下来的路程都很乏味,林海看久了,也就是车窗外的背景墙、没什么新鲜感。
太阳落山时,肖芥子看了眼导航:一小时车程的距离,有个小镇,两小时车程开外,有个小县城。
她跟姜红烛商量:“咱们赶点夜路,去县里住吧,县里条件好,住得会舒服些。”
姜红烛已经打上盹了,迷迷糊糊间嗯了一声。
又开了半个钟头左右,天黑了。
林区的夜有点阴森,天一黑,什么怪声都来,肖芥子心头有点怵,手机上调出一段红歌,给自己壮胆。
歌声一起,姜红烛就醒了,她表情有点茫然,看了看车窗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找个方便的地方,靠边停车,去林子里挖点土。要去林子深处,挖深点,最好超过一米深,取深点的土。”
肖芥子叫苦不迭:“你怎么早不说?”
姜红烛说:“因为我才想起来。”
“天都黑了,万一我进去,遇到熊啊狼啊怎么办?”
姜红烛嫌她事多:“熊啊狼的都在深山,没事跑国道附近干什么?你要是害怕就别去,取土是为了给你‘联石’,我又不需要。”
肖芥子不吭声了。
她放慢车速,寻找方便停车的路段,也期待着能看到一两辆停着的车:有些司机开累了,会靠边休息、抽根烟什么的,如果有这样的车就好了,那她也停过去,在那附近取土,多少能壮个胆。
也是运气,在一处路段,果然看到一辆停着的别克车,肖芥子赶紧停过去,抓了顶帽子就要戴。
不好,这顶帽子是红色的,小红帽进树林,十有八九遇到狼。
为了避谶,她换了顶黑色的八角帽。
这一磨叽,惹来了姜红烛不满:“大晚上的,谁看你头发?”
肖芥子指外头的别克车:“这不是有人吗?有人,我不得讲究一下?”
她抱起新外套下车,在车边抖展开外套穿上,从车后备箱里取出头灯,一手拎桶一手小铁锨,翻过路栏,向着坡上的密林走去。
经过别克车时,她注意看了一下。
车里没人。
真是晦气,肖芥子皱眉:停车却不见人,这多半是跑林子里方便去了,待会进林子,她可得注意着点脚下,可别踩到什么腌臜玩意儿。
林子里静悄悄的,独属于山林的那种静:没有人声,但有各种幽幽寂寂的自然声响。
有时吱呀一声,是不知道哪根细枝被雪压断,有时极远的地方,又传来老鸹的叫声,嘶哑呱嘎,直剐耳底。
肖芥子攥着铁锨柄的系绳,一路挥扬着走,铁锨的铲尖处锃亮锋利,一扬便是一道弧光。
这弧光给了她自信:只要不遇到熊,基本没问题。真遇上了,反正不能跑,得虚张声势——到时候,她张牙舞爪挥动铁锨,没准熊还怕她呢。
走着走着,不远处的泥壤积雪间,炫光一闪。
肖芥子陡然止步,她站了会,变换角度又看了几次,确信那儿有闪亮的玩意儿,这才小心翼翼靠近。
靠,见鬼了。
不,见鬼了都没这么稀奇,居然是一枚钻戒,大钻戒!
肖芥子纳闷地看看周遭,俯身捡起来看。
没错,是一枚钻戒,爪镶,标准圆钻形,目测至少5克拉。这么大的大钻,如果成色好点,得几百万吧。
她调了下头灯的光,又仔细而飞快地端详了下。
很遗憾,不值几百万,钻石有净度分级,理论上,越干净纯粹越好,一般要动用十倍放大镜观察,级别从LC(镜下无暇),VVS(极微暇),一路到P(重瑕疵级)。
P级指的是都不需要借助放大镜,肉眼就能看到大的缺陷,这样的品质,压根都不建议拿来镶嵌。
这一颗就是典型的P级,白瞎了5克拉,这么大,估计五万都没人要。
肖芥子举着钻戒,环视身周,小声问:“谁丢的钻戒啊?”
不敢太大声,怕招来熊或者狼。
没人应,看地上,虽然偶有残雪,但基本盖不住地,行走的痕迹并不明显。
她想了想,把戒指往地上一丢,说了句:“我可没拿你东西啊。”
这种野外无人处的莫名“横财”,她可不稀得捡。
她拎着桶,如姜红烛吩咐的,继续往林子深处走,一心挖自己的泥。
又走了一段,确信已经够偏僻了,选定一处把铁锨插下,又脱下外套,挂在就近的一棵树杈上。
正撸袖子,突然“咦”了一声,伏下身子去看,然后自腐叶枯枝和湿泥间,小心翼翼拈出个东西。
又是钻石!
这一次的小一点,只2克拉左右,但干净明透,更重要的是,这是颗粉钻,看形制是粒耳钉——这要是颗天然钻,得好几百万吧。
这谁啊,一路进来,并没见到什么方便的人,反而接连遭遇两颗钻石,是别克车主扔的吗?
一次是偶然,两次,总有点彼此注定有瓜葛的小必然在里头。
肖芥子来了好奇,她仔细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痕迹,选定一个方向,攥着铁锨,蹑手蹑脚地继续往里走。
只走了一小段,就再也不见任何痕迹了,她站了会,抬头四顾,某一个瞬间,猝不及防,一声尖叫,差点就把铁锨迎头甩砍过去。
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笔挺的黑西服,打领带,正趴在一棵老树横出的、离地两米多高的粗枝桠上。
试想一下,乌漆麻黑的密林,本就战战兢兢,一抬头,灯光掠处,冷不丁看到一个条形的似人生物、大虫子一样贴着树桠趴着……
肖芥子缓过来之后,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外面那辆别克车的车主?你有病啊!”
边说边大踏步走过来。
没错,不是鬼,是个人,模样还挺儒雅,一定新刮过脸、理过发,捯饬得很像新郎官。
不是,真的就是新郎官,他西服胸口别了朵“新郎”的胸花,脖子上套了一圈绳,绳的另一头牢牢系在粗枝桠处。
肖芥子忽然明白过来。
这人是来自杀的。
——他的车停在车道上,国道的车辆急来急往,要很久之后,才会有人注意到这辆停了太久的车。
——一般人上吊,是系好绳索,踩着垫脚石,然后脚下一蹬。他是先爬上高处,脖子上系好绳索,然后预备往下跳。
——打扮成这样,还别一朵“新郎”胸花,看来这自杀,跟感情有关。
这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被吼了也毫无反应,仍是眼神涣散、木然地趴着。
这场景太诡异了,再说了,素不相识,不明原委,也不知道该劝什么,肖芥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哥,你怎么了啊?”
那人还是不吭声,肖芥子看了他一会,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也许人家不是要自杀呢?狗不是也会这样被系着脖子、拴在桩上吗?不排除这人有怪癖,来体验动物人生,或者是什么行为艺术,cosplay一只被束缚在密林中的……新郎官。
总不能这样树上树下的一直瞪眼看,姜红烛还在外头等她,她还要挖个一米多深的坑取土呢。
肖芥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在趴着。
再走几步,回头看,依然趴着。
第三次回头时,也是巧了,那人身子猛地往下一坠。
肖芥子大喜,觉得总算是让自己等到了:亏得她没走远,向前猛冲几步,铁锨高处横削,一道弧光掠过,绳索绷断,那人重重摔砸在地。
这一下动静真大,有两三只老鸹被惊起,在高处绕着盘旋。
她倒也没那么好心硬要救人,但撞上了啊,正好撞上,那就顺手削一下子呗。
那人摔懵了,也摔得稍微清醒了些,他手里攥着断绳从地上爬起来,呆呆看着肖芥子,看了会,弯下腰,毕恭毕敬鞠了一躬,说:“谢谢你救我。”
这是意识到生命宝贵了吗?
肖芥子正想说话,那人继续往下说:“我车里头放了遗书,身上也有遗书,这是我的个人行为,不会拖累到其他人。你偶然间路过,阻止了我。但你有你的事要办,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你救了我现在,救不了一小时后,两小时后,所以啊,你就不用管我了。”
说完,又朝肖芥子感激地笑笑,转身朝着林子更深处走去。
肖芥子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走向,但这人说得也对,他要是死志已萌、真想自杀,时刻都可以,她一路人,总不能从此就跟着他、严防死守吧?
她想起那两颗钻石:“路上我看到两颗钻石,是你的吗?”
那人没停步,只点了下头。
“那你扔地上干嘛啊,要我帮你拿回车上,跟你那遗书放一起吗?”
那人身子一顿,缓缓回头,问她:“你不自己拿走吗?”
肖芥子笑:“我要这东西干什么?”
这要是和田玉,她还多看两眼,钻石……隔石如隔山的,对她没什么用——当然可以拿去换钱,但她现在的重心也不是钱,再说了,这是别人的东西。
那人说:“你刚好心救我,我还没谢你呢,就送给你吧。”
说完,继续向更深处走去,有几句话,被风递着传过来:“那颗粉钻,不值几个钱,那是骨灰培育钻石。那枚戒指,其实是个好东西,但只有懂的人才懂,不懂的,也会觉得不值钱。”

晚上八点多, 肖芥子拎着半桶土,气喘吁吁回到车旁。
姜红烛等得心焦,扒住车窗看好几回了, 终于见她回来, 一肚子气开骂:“我还以为你死里头了呢。”
肖芥子懒得再开后车厢, 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去, 桶和铁锨往座边重重一放:“你去挖!还一米深,你怎么不早说是冻土?”
姜红烛这才想起来, 大兴安岭大部分区域是冻土区, 解放前,冬天死了人都不好下葬, 因为地冻得太瓷实了, 铁锨铲不动土, 会先在地面烘一把火, 把地烧软些再开铲。
她语气放缓和了些:“现在已经冻上了?”
差不多吧, 肖芥子嗯了一声,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才挖了个浅坑,铲了些土皮回来。至于“一米深”什么的, 就当没这回事吧。
她发动车子,经过那辆别克车时, 努力目不斜视。
“红姑,你老嚷嚷‘死里头’, 今晚上, 说不定叫你说中了。我在里头, 撞见一个要自杀的。”
姜红烛对要死要活这种事, 提不起任何兴趣:“我就说那辆车, 怎么一直停在那……活腻了的人到处有,跑深山老林来自杀,看来是真想死。被你撞见,你就没劝两句?”
“怎么劝嘛,良言难劝向死的鬼,人不自救天难佑。不过这人挺有礼貌的,还要送我钻石呢。”
姜红烛意外:“钻石?”
“对啊,他扔在附近的,还都是大钻。不过不值钱,其中有一颗粉的,闹了半天是骨灰钻,噫,这我才不要呢,多晦气啊。”
姜红烛想了想:“那颗粉的,是不是耳钉?”
肖芥子一愣:“是啊,红姑,你认识他?”
“不认识,听人说过。这应该是野马那头的李二钻,身上带两颗大钻,很好认,那颗粉的,据说是拿他老婆的骨灰做的。”
居然是“人石会”的,不过也不奇怪,“人石会”散场了,有坐高铁、飞机走的,也就自然有自己开车、慢慢回的。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姜红烛不耐烦也不关心:“这谁能知道。”
在林子里耽误得太久,赶到县城就太晚了,肖芥子调整行程,就近去了小镇。
这儿的小镇萧条得可以,而且北方歇得早,这个点,店铺关门、家宅拉灯,车进街道,跟在林区时没两样,反正两边都是黑咕隆咚的。
肖芥子在镇上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家三层小楼的家庭旅馆。
旅馆没客人,一楼到三楼任住,肖芥子选了三楼,因为三楼通天台,没事可以上去看看风景,虽然很大概率上,这儿有风没景。
上楼的时候,她给陈琮发了条信息。
——你知道李二钻这个人吗?帮我打听一下。
陈琮秒回。
——知道!他有两颗大钻!尤其那枚钻戒,得上百万!粉钻不值钱,骨灰培育的。
末尾还配了个代表沮丧的表情符号,仿佛粉钻不值钱这事,对他打击不小。
钱钱钱,就知道钱!问你事呢,谁让你估价了?
肖芥子拎包挎桶地爬楼,本就心烦,一个没好气,顺手回了个“滚”。
回完“滚”字,陈琮就没动静了,像是真的化作球形生物,滚去了她信号触达不了的地方。
这也配叫“内线”?
肖芥子耐着性子等了好久,洗漱的时候没忍住,追了一条过去。
——人呢?
还是没回应,怕是滚得太欢脱,滚阴沟里去了。
肖芥子悻悻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姜红烛正在“联石”。
联石,说白了就是请保镖。
一般新产的石胎都太弱,怕引来掠食者觊觎,就会请老资历的养石者过来守门——打个比方,土匪来犯,你虽然弱小,但你邻居是个高手,且愿意罩着你,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会安全感爆棚。
肖芥子并不觉得镇上这种偏僻地头,会有潜在的掠食者,但万一呢,现放着姜红烛这样的大佬,干嘛不用呢。
她凑过来,看姜红烛操作。
联石,得让彼此石头的物理距离拉近,这种近,不是紧挨着摆在一起就够了的:你觉得近,人家石头不觉得。
姜红烛将刚从水龙头那接的水倒进桶中,伸手慢慢搅和湿泥,见肖芥子认真看,就多说了几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道理,你要让石头待在同一方‘水土’里。我让你挖一米深的土,是因为越深处的土越接地气,石头本来就是地里出来的,它好这个。可惜了,这一路没看到河,取河流水,效果还更好。自来水……也凑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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