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啥啥都知道告状。”
张桂花笑骂一句，扭头看大女儿，疑惑问：“这个点儿怎么过来了？有事啊？”
“妈，让佳菲和你说吧。”唐佳欣回头，看了眼妹妹。
唐佳菲是老唐家的小女儿，出生后家里的条件情况已经改善，没有像姐姐那样吃过苦。
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大学毕业没两年，性子活泼又天真。
自然，也没经历过多少挫折。
今天的事情，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次惊心动魄。
唐佳菲犯怂，站在姐姐身后，扯衣袖，“姐，我不敢。”
“那行，等爸回来了，你再说。”
唐佳菲想到自家亲爹那个暴脾气，亲儿子都能连骂畜生，自己还不得挨一顿揍？
于是立即坦白，将自己在商场里犯的蠢事儿一一做交代。
张桂花听到孙女差点走丢，一阵阵后怕，赶紧把孩子拉到身边，看了又看。
“我的宝啊，你可吓死奶奶了。”
话说完，猛一抬头，两三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小女儿身上。
“你作死啊你！走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你是一点不放在心上，今儿要是你侄女真的丢了，你拿什么赔给你哥嫂？”
“妈，这和弟弟他们没关系。”
唐佳欣摇头，纠正说：“这次事情，主要问题都在佳菲身上，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个老来女别太宠，做事儿心里没个谱儿，她要是不改，以后工作上指定犯大错。”
唐佳欣作为长姐，家里的弟弟妹妹也亲手带过几年，总是免不了操点老妈子的心。
张桂花之前都是含含糊糊，总觉小女儿还小，再过几年就经事了。
然而这一次，终于意识到孩子不能宠，否则迟早社会教做人。
晚上，唐庆国知晓事件，对小女儿一顿猛批，要不是家里人拦着，扫帚指定甩上去。
“唐佳菲，你给老子回屋反省去，明天给我做检讨。”
“爸，我这就回去深刻反省。”
张桂花看了眼餐桌，碗筷都没动，“吃了再写吧？”
“吃什么吃，你闺女脑子都没了，吃再多也没用。”唐庆国又是一声吼。
唐佳菲吓得不行，立刻起身上楼。
唐庆国憋了一肚子气，同样没有吃饭。
张桂花糟心，没心思吃。
餐桌上，除了啥也没听懂的赵大宝哼哧哼哧进食，也就当事人舒念慢悠悠吃饭。
晚上，小黄狗窝在舒念的怀里，时不时舔一下对方的手臂，脑袋蹭一蹭。
“念念，你差点丢了，小姑坏。”
舒念没觉得小姑坏，因为是她自己主动走开的。小姑说过，不能随便乱走，所以是自己不听话。
但是为什么，爷爷奶奶却一直骂小姑？
难道不是要骂自己吗？
小黄狗没得到回应，摇摇尾巴，又说：“念念不怕，以后出门带着我，我来保护你。”
它是狼狗的后代，等长大了就会威风凛凛，等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小主人。
所以要努力吃，吃得越多，就能长得越快。
舒念想不通，索性不再想，抱着毛茸茸睡觉。
天濛濛亮时，舒念感受到动静，正准备睁眼，就听小黄狗叫了声。
“是小姑，她进来了。”
舒念下意识躺好，没有睁眼。
唐佳菲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摸摸小黄狗的脑袋，“嘘”了声，“别叫，我就看一眼。”
然后，安静地看着小侄女的睡颜。
好一会儿，舒念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东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一个冰凉的吻落在自己额头上。
舒念顿时身体紧绷，不自在极了。
“念念，真的对不起。”
唐佳菲起身离开，舒念慢慢睁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
然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念念，一只毛线狗耶！”小黄狗忽然说道。
舒念抬手，原来小姑塞给自己的是一只用毛线织起来的狗狗，是一只哈士奇的模样。
起床时间到，舒念照往常一样起来，然后下楼洗漱。
餐桌上，唐庆国戴着老花眼镜，一字一句看检讨。
张桂花在旁边叹气，“你这暴脾气，佳菲天不亮就走了，生怕见到你似的。”
“她那是心虚，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庆国认识的字不多，但看小女儿认认真真写了三大张，还算满意。
回头，见孙女进来了，立刻笑着招手，“念念起来了啊，快来，吃早饭了。”
张桂花注意到孙女手中的毛线狗，惊讶问：“念念，你哪来的新玩具？”
难道是带来的另一只？
舒念把毛绒狗和毛线狗都抱着，想了想，说了“小姑”两个字。
张桂花看了眼针线，确实有些蹩脚，符合小女儿的手法。
又写检讨又织毛线，看来昨天一晚上没睡啊！
“念念，你小姑做事不靠谱，但她心不坏，你——”
“孩子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你别强求。”
唐庆国知道老伴儿要说什么，立刻制止。
张桂花张了张嘴，最终没再提。
唐佳菲的小风波就像一阵风，吹一吹就散了，对舒念的乡下生活丝毫没有影响。
甚至对她来说，小姑还挺好的，不仅帮助自己做了羽毛琥珀石，还送了一只毛线哈士奇。
大公鸡也很满意自己漂亮羽毛的最终归属，看小主人时不时戴着，不由骄傲得意，觉得自己是最受宠的。
所以在这个家里，老黄牛、小白猪、母鸡和小黄狗，全都比不上我。
因为自己有漂亮的大羽毛，哈哈！
赵大宝对琥珀石和毛线狗不感兴趣，但是妹妹不愿意跟自己出去玩这件事，让他很苦恼。
没有妹妹，自己就不能所向披靡了。
赵大宝忍痛拿零食诱惑，见对方无动于衷，直接开始撒娇，“念念，去吧去吧，二狗他们都想你了。”
舒念想到二狗他们，小朋友真的很想自己吗？
那如果不去的话，好像不太好。
轻易相信哥哥的随口“谎话”，舒念终于再一次跟着出去玩。
这一次，五个小朋友没有在秘密基地，而是去往附近的田埂，在开阔的田野上耍。
舒念重在参与，玩耍并不积极，有时候还会偷懒，悄咪咪蹲在某个阴凉的地方，摆弄自己的毛线狗。
小朋友们对此习以为常，在他们看来，聪明人就是这样的。而舒念，就是聪明的小朋友。
舒念躲懒许久，有点无聊，想要回家去。
然而还没站起来，手上的毛线狗就被抽走了。
抬头看，一只胖硕的哈士奇，正叼着它。
哈士奇身边跟着几只中华田园犬，三五只成年狗将人团团围住，小小的舒念瞬间被淹没。
“大花，这就是你说的小崽子了？”
“大花，她真的听得懂吗？”
“大花，你不要骗我们。”
哈士奇松口，瞅着眼前小孩儿，咧开嘴笑得灿烂，“人类幼崽，你还记得狗子咩？”
舒念看了眼田埂旁的毛线狗，狗脑袋上沾满了哈士奇的口水，黏糊糊的。
她有些不想要了。
但是不行，这是小姑送给自己的，别人送的礼物不能丢。
于是忍着别扭，重新捡起来，整个过程没有理会任何狗子。
旁边几只中华田园犬不高兴，觉得城里来的狗子欺骗它们，扭头就开始发威。
哈士奇东躲西藏，一边奔跑一边嚎，“狗子没有咩，我说的都是真的。大家都是兄弟，我是来邀请你们加入狗子十八寨的……”
玩耍时间结束，舒念跟着哥哥回家。
张桂花知晓毛线狗脏了，自然接过去，帮忙清洗。
舒念站在水槽旁看了会儿，转身走向后院。
小黄狗忽然兴冲冲跑过来，绕着小主人脚边转圈圈，“念念，念念！我看到了一只特别特别大的狗子，长得跟猪一样！”
小猪听到，直接哼笑，“胡说八道，哪有狗子比我长得还大，那肯定不是狗，就是猪。”
小黄狗不服气，与之争论。
老黄牛却是笑眯眯，给舒念指明方向，“念念，那应该是狗，就蹲在后院的篱笆边呢。”
舒念心里好奇，一步一步走过去。
然后就发现，是之前见过的那只哈士奇。
哈士奇为躲避一群中华田园犬，跑得精疲力尽，不知不觉拐到小道上。
原本，它打算休息一下，再打个游击战，就回家去。
奈何肚子咕噜噜叫，这户人家也不知道在烧什么好吃的，馋得它走不动道了。

第15章
看到熟悉的人类幼崽，哈士奇立即咧开嘴笑，而后十分自来熟的推开篱笆门，扭着胖硕的身体走进去。
“哎呀，又看到了你了，小不点儿，狗子饿死了，有没有好吃的？”
怕对方不高兴，哈士奇立即坐下，举起一只爪子发誓，“我是一只有家的狗子，我住在张家村，我只是化个缘，明天我给你送小零食啊！”
舒念摇头，她不喜欢吃小零食。
哈士奇却以为，对方不乐意这样的交易。
作为一只兽医的狗子，作为一只文明的狗子，哈士奇做不出偷吃的行为。
当然，如果这户人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那进去稍稍化缘一下，也不叫偷吃嘛！
而现在？
哈士奇趴在地上，饿得打滚，一边滚一边嗷嗷叫，“狗死了，狗马上要死了，每一只狗死，没有一个人类是无辜的。”
“猪狗，你饿了吗？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你跟我来。”
小黄狗对同类十分友好，见哈士奇没有伤害自家小主人的想法，便决定招待一下。
哈士奇眼睛登时发亮，摇着毛茸大尾巴，紧跟小黄狗。
然后，就被带到了猪圈旁。
小猪看到比自己还要高还要胖的狗，简直惊呆住，“我的天呐！你真的不是长了长毛的黑白猪吗？”
小猪使劲往上扒拉，趴在猪栏上，甩甩自己的短卷尾巴，“你是哪里来的狗，你是猪狗杂交的产物吗？”
哈士奇顿时气恼，“本狗子可是纯正的哈士奇血统，哈士奇懂么，那可是来自西伯利亚的高贵品种。”
“西伯利亚，是青藏高原吗？”小猪听不懂，但不妨碍自我理解。
青藏高原这个词，还是唐庆国时常念叨，它听多了记住的。
哈士奇低吼两声，纠正错误，“不是，青藏高原是华国的，西伯利亚是国外的。”
“哦，原来你是外来种，原来歪果狗长得和猪一样。”
小猪顿时感慨，“我如果在歪果，我一定也可以到处溜跶，那日子多惬意。”
一猪一犬说了会儿话，小猪十分大方的邀请哈士奇进食。
“奶奶给我加餐，猪槽都是满的，来，跳进来，和我一起享用吧！”
哈士奇饿得不行，实在遭不住，即便是猪食，瞧着乱糟糟的，但依旧诱惑它。
舒念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观察哈士奇，看对方跳进猪圈的一瞬，表情顿时错愕。
狗狗为什么会进猪圈？
狗狗为什么要吃猪食？
这究竟是狗，还是猪？
赵大宝喊妹妹吃饭，结果看到猪圈里有两只猪，立刻惊喜大叫，“外婆，外婆！小猪变身了，它变成了两只猪！”
张桂花笑骂，“你少看动画片，什么一只两只的，胡说八道。”
“真的！外婆，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两只小猪。”赵大宝不断重复，语气坚定。
张桂花是不信什么变身的，但看外孙这么激动，心想是不是邻居家的小猪跑过来了？
结果到猪圈里一瞧，好家伙，里头竟然有只狗。
张桂花拿起扫帚，准备驱赶，“哪里来的畜生，跑这里偷吃，出去出去！”
哈士奇嚼着猪槽里的煮红薯，胖硕的身体左躲右闪，还不忘解释。
“我是有家的狗，不偷吃，化缘而已啦。”
“狗子吃饱了才能回家，明天给你们家送小零食啊！”
奈何张桂花武力值强大，哈士奇最终只是吃了个半饱，就急急忙忙跳出猪圈，逃跑了。
舒念想要为其解释的话，在心里已经酝酿好几遍，看哈士奇跑走，索性又咽回去。
算了，狗狗走了，那也不用和奶奶说了。
然而第二天，舒念又看到了哈士奇。
对方叼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鼓鼓囊囊的，好像装了很多东西。
哈士奇把袋子放下，冲着小黄狗打招呼，“黄仔，快来，我给你带小零食来啦！”
小黄狗见着狗友，十分高兴，跑过去一看，却是皱眉。
“这是给念念的小零食吗？”
一包一包的，还有罐头，不是狗狗吃的。
哈士奇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念念是谁，冲着不远处的小孩儿咧嘴笑，“人类幼崽，原来你叫念念啊！”
一回头，又和小黄狗说话，“不是给念念的，是给你的。”
“但都是人类吃的零食啊！”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小土狗咩，没见过狗粮和狗罐头。”
哈士奇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全部拿出，依次排开做介绍。
而后仰着头十分得意，“这是我救人类幼崽得到的报酬，我有一卡车的狗粮可以炫，我家铲屎官的朋友也喜欢吃的勒，那个狗罐头超级好吃！”
小黄狗从出生到现在，别说狗粮狗罐头，就是牛奶，都喝的很少。
家里有什么剩菜剩饭，它就吃什么。
也就小主人的到来，时不时给它加餐，这才有幸吃到了一些不一样的美味。
而其中最好的，大概就是舒念喝剩下的牛奶，吃不完的肉包，以及一些糕点类。
哈士奇熟练咬开狗罐头，又一爪子刨开狗粮，小黄狗尝了几口，顿时惊为天狗。
“原来你们城里狗吃的东西这么好啊！”
“你们城里狗好享福哦！”
小黄狗摇摇尾巴，觉得挺高兴，自己也算尝过城里狗粮的味道了。
但它一点不羡慕嫉妒，它就是土生土长的乡下狗子，就该吃家里剩菜剩饭，努力看家护院的。
舒念见过狗粮狗罐头，小区里的小姐姐们都是这样喂食的，那些猫咪也吃猫粮这些。
她到乡下，看自家小黄狗总是吃他们剩下的饭菜，只以为是城里和乡下的喂养方式不一样。
但现在，听哈士奇一顿猛炫，她才意识到，原来是乡下的狗狗吃不起。
没有人会专门给乡下的狗狗买狗粮狗罐头。
“小黄。”
舒念走过去，抱起自家小黄狗，摸摸对方脑袋，想了想，低头拿脸蛋蹭了蹭。
人类幼崽奶乎乎，香喷喷，小黄狗十分喜欢和小主人贴贴。
这还是小主人第一次主动蹭它，简直幸福得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吃狗粮算什么幸福，它现在狗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念念，好舒服，再抱一抱。”
“念念真棒，好香啊，我好像闻到你身上的奶味儿了。”
“念念，晚上也抱着一起睡嘛。”
哈士奇看着眼前一人一犬，从不屑到疑惑，从疑惑到羡慕。
它想起自家铲屎官的拥抱，对方抱着自己总是嚷嚷“太重”，有时候自己跳到床上，准备和铲屎官来一个爱的抱抱，他也是大惊小怪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哈士奇自从跟了新的铲屎官，渡过忧伤期之后，整个狗生都是幸福的。
唯一的不开心，就是不能随地抱铲屎官。
“黄仔，我也想要抱抱。”
哈士奇一步一挪，杵在舒念身旁，眼睛闪闪发亮。
小黄狗立即呲牙咧嘴，十分不高兴，“不行，念念是我的，是我一只狗的！”
什么都可以和狗友分享，唯独小主人，不能。
舒念却是盯着狗粮看，半晌伸出手，试探性的摸了下哈士奇。
软乎乎的小嫩手，摸起来就像是做按摩。
哈士奇顿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尾巴摇得起劲。
然而冷不丁的，就听人类幼崽说道：“摸摸，抱抱，换。”
哈士奇睁眼，一脸懵逼。
舒念指着狗粮，又说：“换，一直摸。”
自家狗狗自己宠，舒念没有钱，而这只大狗狗家里有很多很多的狗粮，这是她想到的交换方式。
哈士奇听懂后，点头答应，“那说好了哦，我有空就带狗粮狗罐头过来，你要抱抱狗子，还要一直摸狗子。”
哈士奇在舒念这里享受完，扭头屁颠屁颠儿回家。
舒念不习惯抱大狗狗，即便不用离地抱，也依旧很累。
可是看到自己赚的劳动成果，又觉得不累了。
“吃。”
舒念把狗粮全部推过去。
小黄狗感动极了，小主人好好，她给狗子挣狗粮！
小黄狗的快乐，直接感染老唐家一整个院子里的毛茸茸。
小猪趴在猪栏上，“哼哧哼哧”叫唤，“念念，你给我也挣点猪粮来呗，城里的猪都吃什么呀，我也想尝尝。”
舒念回想自己住在城里的那些日子，好像没有在小区里见过有人溜猪。
不过在农场里，她见过小猪们的，它们吃很多蔬菜和胡萝卜。
这些东西，奶奶家里都有，于是冲对方摇头。
小猪以为自己被拒绝了，不由沮丧，“为什么呀，猪不配吃猪粮嘛？”
大公鸡虽然羡慕，但它认知很清晰，每天吃点玉米粒和谷子，再自个儿去院子里捉点白胖虫，味道一样美。
大公鸡：“念念还小呢，小黄长身体，才要吃得好。”
“那我也长身体勒！”小猪不服气。
大公鸡直接笑岔，“你傻呀你，你要是长得白白胖胖的，爷爷奶奶就把你卖了，到时候杀猪吃猪肉，你就活到头喽！”
小猪顿时一激灵，吓得再也不嚷嚷。
猪粮不要吃了，还是吃自家的猪食好，长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念念，我回猪圈里睡觉了，我不吃，全都给小黄吃。”
舒念却是听进去大公鸡最后一句话，原来家里的毛茸茸不能一直养着的，长大了，就要被卖掉。
那么，小黄狗它们呢？
舒念想去问一问奶奶，但是心里又害怕，最后不知怎得，走到了牛棚里。
老黄牛嚼着干草，时不时甩甩尾巴赶苍蝇，见小主人走进来，很自然的往后退了几步。
“念念，怎么到棚子里来了？夏天臭烘烘，不好待哦。”
舒念抬头，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对方看，有些悲伤。
老黄牛似有察觉，往前走了一步，低头，轻轻碰了下对方的手臂。
“长大，卖掉吗？”
舒念看向老黄牛，这头最大的毛茸茸，自己最喜欢坐在上面了。
爷爷如果去放牛，她跟着一起去，来来回回，老黄牛都会驮着自己。
它走路那么稳，长得那么壮，这么厉害的毛茸茸，为什么要卖掉？
老黄牛听懂了，甩着尾巴笑眯眯，“农村养的不是宠物，都是家畜。”
“家畜？”
“对喽，我们都是家畜。”
“是，什么？”
“家畜啊，就是农村人养着的鸡鸭猪牛猫狗这些，都是有用处的。就好像母鸡要下蛋，公鸡要打鸣，狗要看家护院，猫要捉老鼠……而我们牛，就要耕田犁地。”
老黄牛看了眼猪圈，又说：“农村人养猪啊，除了老母猪是留着生猪崽子，公猪都是为了养大了卖钱。”
舒念终于知道，家里的毛茸茸，每一只的归属都是不一样的。
小黄狗会长大，变成一只很厉害的看家狗，它会一直留在家里。
大公鸡要打鸣，等它老了，可能会被吃掉。
母鸡要下蛋，如果有一天不能下蛋了，也会被吃掉。
老黄牛很重要，要耕田，它会一直留在家里。
还有小猪，长得又白又胖很壮很壮时，就要被卖掉了。
舒念知道卖掉的意思，它们最后会变成菜场里的猪肉。
小小的人类幼崽，第一次直面生死话题。
这对舒念来说，是很难接受和适应的。
心里不舒服，继而导致身体不舒服，最终表现出来就是：食欲下降，无精打采，整个人好似蔫了一样。

舒念的反常现象引起唐庆国夫妻俩的注意，两人都很担心，孙女是不是又发病了？
但这个情况吧，又和上一次发病不一样，毕竟孩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太过激烈的行为表现。
“就怕是那种不声不响的发病，真等最后猛地来那么一下，可就晚了。”
张桂花想起往事，心里直犯哆嗦，“老唐，你还记得不，就前两年，邻村那个娃娃，能吃能喝，每次考试成绩都是第一，他爸妈多高兴啊，见人就说，你看最后……”
唐庆国也想起那件事，心里唏嘘不已。
医生说过，自闭症会引发其他病症，要是孙女也不声不响得了那个，那个叫什么抑郁症的，岂不雪上加霜？
“我心里不踏实，明儿带孩子去医院瞧瞧？”
“我看行。”
舒念第二次去医院看病，这一次，医生问清楚情况后，特意让长辈离开，自己单独陪同，以聊天的轻松方式进行询问诊治。
舒念这些天一直都在想毛茸茸的事情，期间也和老黄牛它们说起过，但它们的认知很简单，并不能给予她太多反馈。
眼前的医生，眼神很温柔，让她想起老黄牛看自己的神态。
渐渐地，舒念开始放松，时不时会说出一些想法。
而这些想法表达，是按照她的情绪来的，在常人看来很颠三倒四，又或不成系统。
医生一点点拼凑，终于了解情况，想了想说：“念念，不止是孩子，即便是我们成年人，很多时候也是恐惧死亡的。”
“因为恐惧，会刻意的避免甚至不愿提起。但不提起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你思考这样的问题很好，但是不应该陷得太深，与其思考死亡的痛苦，不如去认真感受死亡之前，活着的每一天，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活在当下，珍惜所有……”
医生对所有病患并不特殊对待，她愿意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理解他们的世界，并试图感知体会。
这种诊治方式，让病人放松，不再觉得自己是另类。
而舒念，同样有这种感觉。
眼前的医生阿姨，和毛茸茸一样，他们之间是可以正常说话的。
最后，医生什么药也没开，只是叮嘱两个长辈，多关心孩子，可以尝试着走进孩子的心里，去听一听孩子内心的想法。
“认识他们，理解他们，帮助他们，这是我们能够做的。”
而不是，厌恶他们，否定他们，远离他们。
遵医嘱这一点，唐庆国和张桂花一直认真执行。
于是乎，陪孩子“谈心”这件事，落到了唐庆国身上。
唐庆国跟孩子一起待着，有时候陪玩儿，有时候就只是陪发呆，他观察孙女一整天的活动轨迹，看她每天都在做什么。
和以前不一样，这几日，唐庆国事无钜细都在观察。
最终，好像发现了问题所在。
“念念。”
唐庆国把孙女喊到身边，和蔼问道：“你喜欢家里这些动物啊？”
舒念的视线绕着牛棚——猪圈——鸡窝，如此转了一圈。
唐庆国心里明白了，又问：“比起哥哥，你更喜欢它们？”
舒念想起赵大宝，这个哥哥实在太会叨叨了，什么都说，一说就停不下来，毛茸茸们从来不会这样子。
于是很诚实的摸了下身边的小黄狗。
唐庆国看得清楚，最后再问：“那家里这么多动物，每天陪你一起玩，你还不高兴吗？”
可是，毛茸茸不能永远陪我。
舒念看向猪圈，又看一旁晒太阳的大公鸡，表情沮丧。
被看的正主听一老一少碎碎念，急脾气顿时上来，“爷爷，你问得都不对头勒，你都不知道念念在想什么。”
话说完，冲着舒念“哼哧哼哧”，“念念，你要告诉爷爷你的伤心事，猪猪我啊，想要活得久一点呢，你给争取争取？”
小猪知道自己长大后的命运，但吃货眼里并没有太多恐惧，猪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但如果能够晚一点死，那就可以多吃一些好吃的了。
一旁大公鸡也跟着点头，“念念，我也想多打鸣几天，你问问爷爷，如果我一直都会打鸣，是不是可以活得很久呢？”
舒念听着毛茸茸的诉求，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身负重任。
她可以听到毛茸茸的声音，如果可以将它们的话告诉爷爷奶奶，是不是就是在帮助它们？
毛茸茸需要我，我可以为它们做点什么。
舒念眼睛登时发亮，不自觉揪住毛绒狗，而后抬头看向对面。
唐庆国注意到孙女的动作，却并不着急，眼神依旧和蔼，甚至鼓励对方开口。
等待了似乎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孩子忽然喊了声，“爷爷。”
唐庆国心头震颤，鼻子莫名发酸，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孙女到家里一个多月了，根本不愿意叫人，别说他们两个老的，就是来的那天，连爸爸妈妈都几乎没听到孙女喊过。
可是现在，自己听到了什么？
孩子居然开口喊“爷爷”了！
唐庆国努力压制自己激动地情绪，生怕吓着孙女，“念念，你说。”
“小猪，不卖。”
好喜欢小白猪啊，一点也不想毛茸茸离开自己。
唐庆国看了眼猪圈，表情惊讶，孩子那么小，怎么提起这茬了？
“念念，猪长大了就要出栏，卖了才能换钱，到时候给你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舒念想了想，摇头，“不吃，不玩。”
见对方没反应，舒念心里开始焦急，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拽住爷爷的衣袖。
唐庆国又听到一声，“喜欢，不卖。”
关于小猪的归属事情，爷孙俩最终也没得出结论。
舒念觉得自己失败了，没有帮助到毛茸茸，心情一直很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