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知道走失的那天夜晚,女孩在看清长相时就认出了我的身份。只是因为不想吓到我才什么也没说。
咬一口软糯的大福,我平静地接受了各种譬如能预知的玄幻设定。
“你们这几天都住在哪?”我问。
尤尼答:“酒店。”
这倒很平常。我点点头。
“如果不着急回去,就住到这里吧。”如果当初就说是里包恩的熟人,家里的空房早可以利用起来了。我邀请道,“虽然风长大了住阁楼也不太方便,但榻榻米屋很宽敞,应该睡得下。你们不介意的话,在这里住还能省不少钱。”
就算是黑手党,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女孩似乎有些意外,眨了眨眼,随即不太好意思地确认道:“可以吗?”
我欣然应允,“当然。”
风适时道:“让尤尼和伽马住客房,我继续住阁楼吧,现在也并不算太窄。这阵子有劳友寄君照顾了。”
我:“别客气,平时说是你照顾我们也不为过。”
正在被史卡鲁拉着拿手柄对战的伽马操作得生疏,抽空忙道:“实在多谢,友寄小姐。”
我:“不用谢。”
捧着茶杯的尤尼也小声开口:“谢谢婶婶。”
我非常冷静:“不用谢。”
一直坐在身边专心致志地玩摩卡壶的里包恩:“谢谢你,新奈小姐。”
我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戳他一下。
“少凑热闹。”玩去吧。
杀手被我戳了戳,依然神情不变地咚咚哐哐研究客人送的礼物。
“搞差别待遇可不是好老板该做的。”他说道。
“好员工可不会教老板做事。”
里包恩:“谁说我是好员工?”
我:“这种话就不要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了!”
再吵吵两回合。吐槽完毕,喝一口茶。我才注意到尤尼和伽马一动不动地往这边看。
女孩对上我的目光,被抓包一般顿时红了脸,匆匆摆手说不用在意她。随后抬起头围观部下打游戏;
另一边,史卡鲁不满地喊了一声“喂,别走神啊”。金发青年表面若无其事地重新看向电视屏幕,开口却有点磕绊的心虚:“等一下,我要重选个角色。”
偌大的客厅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我就当这两人还有点拘谨了。
午饭点临近,总得亲自好好招待一次客人。因而想聊的聊完,我便站起身,把空间留给熟人叙旧。到半开放式厨房翻翻橱柜和冰箱。
食材齐全。
我伸长手臂,抬头拉开吊柜的门。刚想拿一瓶酱油,头顶却探来一只纬度更高的手,抢先把调料瓶拿了下来。
扭头一瞧,神不知鬼不觉跟来的保镖正转过身,把酱油搁到灶台上。
我顶着死鱼眼,转移目标拿洗菜盆:“我拿得到。”
里包恩不以为意。
“别误会,我是为了保护厨房才来的。”
我听出潜台词,抓起一个土豆奋起为自己辩护:“虽然确实有点久没下厨了,我也不至于把厨房炸了好不好。”
“是吗?”
“是啊!还有你这声质疑是不是有点太真情实感了。”
但有个打下手的帮厨,我自然不会拒绝。
弯腰从橱柜里拿出咖喱罐。再起身,又远远撞见不时望来的女孩的目光。后者连忙微微颔首,紧接着赧然地轻声跟风说着什么。
中国男孩气定神闲地品茗,不时点头。
“发什么呆?”里包恩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他已经挽起袖子,飞快地处理好了食材。我拨开罐头转过身,语气平常道:“在想你竟然只是叔叔辈。”
“……”
“我还说你可能比我爸还大呢。等等,这话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嗷!好痛!”
想起来了,那时候及时转移话题没有被敲!果然人要长记性还是得付出点代价啊!
尤尼和伽马都不是话很密的人。但家里多了两个成员,难免更热闹。
具体表现之一,在于史卡鲁肉眼可见地开心了不少。
毕竟原先只要某个恐怖的前辈在家,他一旦兴奋上头、大放厥词,或者出于各种原因碍着眼了,就会惨遭暴力制裁。
另一位前辈则向来是中立派。不会偏袒史卡鲁,更鲜少牺牲练功打坐的时间和他玩。
总而言之,就像同班过的小学同学:是熟识,可硬要说,也玩不到一块。
同时在游戏竞技方面,又总是打不过我和里包恩(风不怎么玩)。
我在这一点上从来不习惯放水。不用说仿佛连头发丝都由胜负欲构成的杀手了。自从有一次打大乱斗,我单肩夹着手机,一边接同事的电话,一边几套连招拿下优胜后,史卡鲁就很长时间都没有再主动找我玩过对战游戏。
而如今有了新人,一切都截然不同。
伽马身为一个古老黑手党家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干部,平时没有太多时间玩游戏。他这次陪首领赶赴异世界,看似出差实则休假,自然不介意跟史卡鲁来两局。
但小白初上阵,一时打不过经验丰富的史卡鲁。
金发男青年听着小鬼头毫不留情的狂笑,嘴角抽搐。似乎本来都懒得计较了,谁知在一旁围观的首领看得有滋有味,鼓励地来了声加油。
于是咬着牙继续开打,几乎用上打仗的架势死瞪着特效纷飞的电视屏幕。
史卡鲁在家终于打爽了一回。
直到伽马逐渐熟练操作,迅速翻盘。史卡鲁嗷嗷不服气。再激战几回合后腻味了,又不怀好意地叫尤尼来玩。
饭后,我从院子里接了个电话回来。
只见客厅一圈围着暖桌的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女孩拿着手柄,神情认真,有模有样地学着玩了一把。
激昂配乐中,游戏角色发出一声倒地的哀嚎。
史卡鲁石化在原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伽马早已把西装外套挂到一旁,白衬衫外搭着浅色马甲,比刚见面时更显得年轻恣意。此时犹如是自己赢了一般,不掩得意地看着某个紫色连体睡衣跳脚。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说着风凉话,“我说过了吧。抱着欺负新手的想法来挑衅公主,你只会倒霉的。”
尤尼抿抿嘴一笑,谦逊道:“只是新手的运气而已。”
史卡鲁:“本大爷不相信!小小失误不足挂齿,再来!”
我闲着没事,趴到沙发后围观。
第二局,史卡鲁险胜。
暖桌边霎时乌拉拉地沸腾。
染上游戏瘾的小鬼威风凛凛地欢呼雀跃,想要再玩;尤尼倒是并不介意,笑容柔软又宽容;但她的心腹部下则跟史卡鲁吵上嘴,毫不犹豫,态度坚定,严肃地表示谁都不要缠着自家BOSS。
“尤尼都没说什么,你拦着干嘛?”史卡鲁握拳抗议。
伽马丝毫不退让:“公主不好意思拒绝你罢了。”
“哈?管那么多,你是老头子么!”
“……我。”
像是一瞬被冷箭扎心了似的,男青年勉力维系着嘴角僵硬的轻笑,却瞬时几乎黑着脸与其大眼瞪小眼,“我不管难道你管?”
又是一路火花带闪电。
若不是尤尼急忙劝住伽马,甚至差点上升到吉留罗涅与卡鲁卡沙家族的乱斗。
背景动荡,聒噪吵闹。中国小男孩全然一副心静自然凉的模样,施施然起身,抱着心爱的茶具噔噔回阁楼远离战场。
年轻真好,还有干架的精力。
我悠闲地欣赏半晌。下一刻,鼻尖嗅到缕缕咖啡的焦糖香。
身旁刷新出一个里包恩。
杀手单手勾着咖啡杯耳,目视前方,积极点评:“伽马这家伙,还是十年后更靠谱。”
对了,以前里包恩有提起过他学生打未来战的事情。只是描述得太过玄幻,以至于我当作科幻故事来听。现在才忽然有点好奇细节。
游戏鼓点般的打击声再次掀起波澜。电视机前一大一小又赌上“能不能继续邀尤尼一起玩”的最终决定权展开大战。
我两手搭着沙发背,转头看向保镖,“经历了那么多,伽马有十年后的记忆么。”
“有。”里包恩似乎觉得场面幼稚得无聊。他很快收回目光,喝了口咖啡,解释道,“胜利回来之后,参与过那些事件的人都得到了相关的记忆。”
好方便。
“穿越和电视剧里一样用的是那种大型装置吗?”
“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时候是。”
我:“去未来的呢?”
里包恩对答如流:“有一个叫十年后火箭筒的武器。人钻进去就能和十年后的自己交换五分钟。”
我顿感匪夷所思。
“钻进去。”
“嗯。”
凭借曾经海量阅读玄幻小说的想象力,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个巨大的一米八等身火箭筒。然而,这座旷世热兵器还未在脑内修筑完成,脸颊肉就被谁冷酷地捏住。
“别想太多了,新奈。”
里包恩垂眼盯着我的脸,唇角不着痕迹地稍一翘起,“那只不过是个能藏在三岁小孩头发里的玩具而已。”
我刚想扯开他捏脸的手指,闻言在脑袋上打出一枚巨大的问号。
“那是什么火箭筒啊!接触到人类就自动张嘴让人钻进去的类兵器生物吗!”
“你很了解嘛。”里包恩挑起细长的眉毛,“想体验一下的话我可以去抢,不是,去借过来给你玩。”
“改口好生硬啊!我是很想知道什么感觉,但你可别去霍霍人家……放手。”我抬手抓住那只作恶的魔爪。
越捏越起劲了,初中生么!
穿着袜子的脚不客气地踩了踩男人的小腿。杀手这才松开指尖,心情不错地上楼睡午觉。
我目送其背影远去之际腹诽:喝完咖啡睡觉,真厉害。
不过据说咖啡提神功能在喝完后二十分钟左右才会生效,所以不少人也会选择喝完小憩半个小时,醒来更有精力。
只是我没试过就是了。一杯咖啡下肚,或许是心理作用驱使,总会入睡很慢。
下午晚一些, 我带尤尼上街买了点崭新的贴身换洗衣物,顺带玩了一圈。
小姑娘起初还不太愿意麻烦我。
她来历神秘,眼睛是幽密的蓝海, 蹙起眉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什么事都会往自己肩上扛的隐忍感。但与之对上视线, 又会发现这不过是个好懂的孩子。她的善意与关怀拥有毫无保留的气度。
对此,我只是搬出老一套说辞:
“你还是小孩, 而我是大人。”我换好出门的冬装,戴上鸭舌帽, “既然年纪不大, 就做好被照顾的准备吧。”
话音刚落,再稍微弯腰, 俯到女孩耳边偷偷说:“像伽马那样的成年人, 我就不管了。让他去对付史卡鲁和里包恩。我带你去尝尝当地有名的回转寿司。”
尤尼一边侧耳倾听, 一边被逗笑似的握拳抵在唇边, 眉眼弯弯。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相对而言也比较暖和。我虽然在老家那边也算是当表姑的人了,但毕竟和一些亲戚不熟,如今还是第一次体验到有个小侄女是什么感觉。
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挑的衣服怎么穿都显得可爱;一盒香喷喷的小吃能收买到闪亮亮的注视;拐到游乐场, 把小朋友送上坡度缓和的主题过山车,也能听到畅快而清脆的笑声。
天色没有完全黑。写意的绛紫色云彩从楼房中脱颖而出, 漫漫如烟。游乐场却提前开了灯。各个娱乐设施被环绕在扑闪的、朦胧的光华间。
我懒在正对面的休闲小亭里喝饮料, 正巧望见逐渐慢下来的过山车上向我招手的身影。
萌,拿手机拍一张照片。
与此同时,稍远处的座位也咔咔响起快门声。
我一手拿果汁, 咬着吸管,循声瞥去一眼。
只见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类围坐在一张白色圆桌边。
一个背对着我。身形较小, 坐在椅子上脚都碰不到地板,戴着卫衣的兜帽,此时半趴在桌面低声对右侧的人急急说着什么;而后者只留给我一个侧面——穿着普通,戴着墨镜、口罩与鸭舌帽,浅金色的发丝从帽沿下年轻气盛地冒出踪迹。
他手边放了个如同狗仔专用一般的黑包,还做了一个疑似收放相机的动作。随即似乎匆匆往我的方向瞄了一眼。紧接着猫着腰,压低帽檐,从肢体语言上看好像对小矮人的所言所语并不认同。
至于最后一个人。
我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甜滋滋的饮料,看着除了戴了副墨镜外丝毫没有乔装的西装杀手。
他一脸百无聊赖地坐在两个嘀嘀咕咕的神秘人对座,两腿交叠。绿色的变色龙在他手掌心里,一会儿变成向日葵,一会儿变成魔方,一会儿变成鸽子。
那在漆黑墨镜后的目光隐约投来。
我瞧见他似是笑了一下。然后摘下黑底橙圈的圆礼帽,将乖巧的鸽子塞进帽子里。
打个响指,鸽子消失。
男人专业地两手翻转礼帽,给观众(大概只有我,旁边的人根本没注意他)看干干净净的帽子内部。旋即丝滑且利落地单手按着帽子,重新戴起来。
哦……厉害。
我又喝了一口果汁。
野生的魔术师摊了摊手,拉开西服外套的平驳领,一只手伸进内衬一掏。完好无损的小鸽子唐突地矗立在他屈起的指间。
它懒洋洋地拍打翅膀,抖两下。才在人类轻抚羽毛的催促下展翅飞来,在我桌上停鸟。
脚上绑着卷起的小小字条。
我放下果汁。一给字条松绑,小鸽子就神奇地变幻成纤细娇小的蜥蜴。它顺着我的手臂窜上肩膀,与我一同看向手中展开的纸。
先是Tel三个连笔潇洒的字母,后附一串手机号码。
加上一小串老土的搭讪留言:【Call me if you don't mind】
我刚想笑,发现还有第二张小纸条叠在下方。
【我饿了,你们要玩到什么时候?】
饿了就自己去吃饭啊!我还没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尾随发表意见呢!
很快,过山车的出口涌出一片或嘻嘻或不嘻嘻的年轻人。我抬起头,一身冬季裙装的小姑娘小跑过来,脸上洋溢着轻快的微笑。
余光里,某两个犹如做贼的家伙都迅速拉低帽子。其中一个试图抖腿,因腿太短而失败。
我的果汁喝得差不多。站起身,伸手捋了捋女孩被风吹乱的额发。
“好玩吗?”我问。
“嗯!认识了有趣的人。”尤尼说着,侧过身。过山车设施边上没走远的三两个男学生正好注意到她的视线,远远地挥高手臂打招呼,一个赛一个活泼。
女孩也友好地挥手告别。我隐隐听见某桌顾客传来压抑的“什么”、“那几个臭小子是谁”、“喂你冷静一点”之类的动荡声响,并不值得在意。
我看着少女少男互动,心里泛起一丝怀念。
真是上了年纪,明年就二十七了。
“饿不饿,”我迎上尤尼转回的视线,弯起嘴角,“走吧,吃饭。”
墨绿色头发的年轻人嗓音清亮,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扭过头,关切地望向最远处圆桌的三位诡异顾客。
“伽马他们要一起吗?”
“……”
我瞥了眼那桌顿时慌乱地拿杂志挡脸的人,以及一旁优哉游哉点了杯鸡尾酒喝的里包恩,沉默两秒,“不知道,问问看吧。”
最后以吉留罗涅左右手(狗仔版)摘掉墨镜和口罩,站在女孩面前低头道歉并一起吃饭收尾。共犯史卡鲁对他缴械投降的举止表示嗤之以鼻。于是原地背刺,要求伽马把站哥直拍的事也全盘托出。
金发男青年只好上缴拍立得的相片。
照片色调昏暗的背景下,女孩半举着手臂,柔顺的头发随性恣意地飘扬,露出白皙可爱的额头与笑脸。
仿佛能冲破时空的生命力似乎蕴含着拍摄者的祝福与心绪。这一瞬间的她好像不仅只是肩负家族使命的首领,而是被世界偏爱的少年,生来就该安稳地度过一个由欢笑与无忧构成的青春期。
尤尼拿着相片,神情柔软得不可思议。而她人高马大的部下紧抿着嘴唇,在史卡鲁的嘲笑声中略显羞臊地抓了把脖子,耳朵比晚霞还红。
我围观到一半,莫名嗅到某种不太对劲的气息。
拉了拉凑到身边的保镖的西装袖口。后者弯腰侧耳,窃窃私语。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喔?请讲。”
“正常手下不会因为给老大拍照片而害羞吧。”我推理。
“有道理啊。”里包恩附和。
“就算是以照顾小孩的立场,也不至于这样。”
“这么说也对。”
我继而沉重地指出:“但尤尼看起来才十四岁左右。你不是说她是唯一一个诅咒的代价不是变成小婴儿,而是短命的彩虹之子吗?”
里包恩也沉重道:“嗯,没错。”
我总结:“那既然是真的小朋友,伽马总不会对人家有男女之情吧。”
里包恩却答:“谁知道呢。”
我松开男人的袖子,以冷静的疑问态度抬头看他。
里包恩的墨镜已然摘下,闲适地夹在胸前的口袋里。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庞,稍一扬起眉梢,点点头。
我觉得我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管理肯定出现了裂痕。否则这人不会一副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模样。
于是抱着可能被耍的警惕心,我在后续多加观察。发现除了正常的照顾外,伽马在他首领面前似乎总有种拧巴感:
比如吃饭时尤尼自己去拿架子上摆好的特供饮料。他想帮忙,被婉拒,便没说什么。结果尤尼想要的饮料在最上层,一时够不到,正好路过一个比较高的男生替她拿了下来。
从普通的下属视角来看,自责一下自己没有做好也算正常。然而伽马竟会皱起眉,露出不知是挫败还是酸楚的神情,似乎想要质问,但开口只是压低的轻声:“公主,这点小事您叫我就好了。”
尤尼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小姑娘诚恳又真挚,表示她本来心想自己拿得到的,没想到刚好差一些,有好心人帮忙挺好的。
金发青年又变得无奈,叹了口气。随后强调自己不是摆设,在异世界她完全可以更依赖他一点;被要求的首领则眨眨眼,看起来颇为不明所以,但仍是为了让部下安心而答应下来。
我吃了枚冰凉的寿司,咀嚼着转头一看。
只见另一边,史卡鲁两耳不闻窗外事,狂放干饭;写书法中途被叫出来团建的风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偶尔帮同伴扶好摇摇欲坠的盘子。
里包恩吃相依然优雅,面前堆叠的盘数却形如饕餮过境。
我暂停咀嚼,心想带这个人吃自助真是回本的好选择,但这次只能为钱包缄默地流泪一秒。倒是饕餮吃着吃着注意到我的目光。
他抬起眼,瞧了瞧为尤尼贴心服务中的伽马,再看向我,给予了一个“我说了吧”的眼神信号。
我:“……”
吃饱结账。刚发没多久的工资祭天。
店外,月光皎洁,晚风如霜。仿佛每一寸楼盘与土壤都贴着奢侈标签的银座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在宽阔的十字路口秩序井然地交汇着。
我看着账单,感到呼出的白雾都能立刻冻成冰渣。
学不会揣度圣意的男朋友从背后探头,俯在耳旁偷看小票,仿佛跟自己无关似的感慨:“吃了很多啊。”
我一个向后捣的肘击精确瞄准他的胃。
“胃口越来越大,再吃多一点我可养不起你了。”
“这算是和吉留罗涅与卡鲁卡沙的外交聚餐。”里包恩握住我的肘弯,“去找彭格列报销就行了。”
我回头吐槽:“我去哪里找彭格列报销啊!”
里包恩说:“当然是去彭格列在的世界。”
我忽地顿了顿。
看着他低垂的乌黑的眼睛,我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
“你们财务这么好说话?说报销就报销?”那我们每个季度苦等报销的日子算什么?
男人沉沉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他一哂:“你不看我是谁?”
我耐心请教:“您是?”
“世界最强的杀手,数鸟俱乐部元老成员,帅哥,昆虫语学家,世界一流的数学博士。”
“混进了什么东西啊。”
“更不用说我还是彭格列下一任继承人的家庭教师。”
里包恩以一副本人到哪里都能靠刷脸的独裁语气承包道,“你觉得彭格列的财务好不好说话?”
“…………”代入了财务只觉得恐怖好不好!
我无语,把手臂从他掌心里挣开。转过身,只见原本还吃饱喝足、消食聊天的几个伙伴纷纷朝这边张望——以紫发男孩一脸“又来了”的斜睨打头阵,风两手拢袖,始终带着长辈般的微笑。
尤尼的眼睛在夜色中轻轻闪烁。伽马则看起来对什么感到稀奇,又想看又不想地投来视线。
这种表演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我收起一刹的诧异与账单。两手揣在口袋里,身后跟着保镖,向大部队走去。
“还想去哪里玩吗?”
“没——好冷啊!”
“我也没有。这两天好像在晚上下过雪呢。”
“今天已经玩得很开心了,谢谢您。”
年轻人同时说起话,叽叽喳喳的。
我把下半张脸稍微缩进温暖的羽绒服立领里,闻言,慢吞吞地扬起一个笑容来。
“那回家吧。”
一呼百应。
——基于对这对吉留罗涅上下级观察得出的结论, 我在当晚作出组织架构变动的决定。
“这几天就让尤尼和我睡吧。”我倚在卧室门口,说。
低头顺手回复了一封邮件。检查措辞,点击发送。我抬起眼, 正站在衣帽架边脱外套的男人身形隐约一顿。
旋即, 他只是不轻不重地瞥来一眼。一边抖了抖西装外套,与帽子一起挂到架子上, 一边语气平静地开口:“为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把手机拿到床头柜充电,答道:“我问了史卡鲁, 他本人原话是不想和臭男人睡一起。风的阁楼又太窄。家里只有两间客房, 如果让尤尼和伽马一间的话多少还是不太方便。”
而且如果伽马真的对尤尼有意思,不管他是不是纯正的忠犬属性, 说什么也不可能看着小姑娘和一个成年男性睡一屋。
“所以干脆让她上来。”我计划着, 充上电便转过身商量, “我们超厉害的里包恩前辈就算去客房和伽马住也只是小意思吧?”
却见一身红衬衫的杀手若无其事地握着把黑色手枪。
清脆咔嚓两声。换弹匣, 上膛。
“当然。”他应道,“不过我觉得史卡鲁并不是真的想拒绝。”
我望着他。
里包恩:“我可以帮他认清自己的心情。”
我:“你等等。”
某人径自离开。没过两秒,楼下倏地传来史卡鲁宁死不从的凄厉的叫声。
我收回试图挽留的手。反正拦也拦不住。
因此,碍于里包恩的强权压迫,史卡鲁饱受耻辱地抱着心爱的小枕头去榻榻米屋和伽马搭档。我本想尽地主之谊搭个手, 帮忙铺棉被,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等他们铺完, 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宽敞的客房愣是留出一大片楚河汉界。
当然再过两天, 史卡鲁挨过去要跟人家通宵打游戏则是后话。
这栋原本还算僻静的一户建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以前光是史卡鲁和里包恩偶尔对上就很吵了,不用说前者的暴走族小手下们最近放假要回老家——可怜的老大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家里。
招惹恐怖前辈的代价或许相当惨痛, 但惹别人又不一定。而伽马,这位黑手党精英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以普通人生换算, 也撑死是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年纪。
一来二去,其实和史卡鲁玩得挺好。
不时还能听到史卡鲁混熟后揶揄(嘲笑)伽马年龄的声音,大致意思有关于“你不要成天像老爹一样管尤尼”、“你这样能讨人喜欢才怪了”等等。
伽马一开始还会红温。后来从军师风先生那边了解到史卡鲁追求女生未果的故事,便有了反击的武器。
“刚才你放大招太早了。”这是伽马。
“本大爷做什么都有本大爷的道理!真搞不懂你这么吹毛求疵尤尼是怎么看上你的!”这是史卡鲁。
“哈?就你这样怪不得桃桃酱(史卡鲁追的女孩)选了别人。”
“你想打架?!”
吵吵死。
我愈发熟练地捂住尤尼的耳朵,将无辜的小女孩带离现场。
在他们圈里,吉留罗涅首领与她的金发下属间微妙的关系似乎从来不算秘密。虽然有点惊讶,但听里包恩简单说过二人之间的故事后,倒也稍能理解。
毕竟在那个玄幻的异世界甚至有人愿意和婴儿交往。
我已经不会再震撼了。只是尤尼是真正的未成年,我还是主张她在长大前不能轻易和成年男谈恋爱。
假期的时间好像具有一种幻觉般的蒙骗力。
眼一睁一闭,什么也没干,光阴不知怎么就从枕头边溜开。年幼时在无数个枯燥无味的下午数着窗台切割出的阳光的影子,抱怨长大好慢,可长大了却被时光拖着走。
人总在时间的头尾苦苦挣扎。
某一晚我被渴醒,起夜喝水,摸来手机一看。荧荧暗暗的屏幕光在幽夜里跃动,扑在脸上,赫然映出一串清晰的“12月31日”。
我的大脑发出仿佛受到消费者诈骗的投诉:不是才跨过年吗,怎么又到年底了?
新年的贺卡群发寄出。屋子进行大扫除。门前挂上迎春的角松与稻草绳。
原本夜夜张灯结彩的商业街也被冬风一扫喧嚣,尘埃落定般空寂、清冷而祥和。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在冰箱囤满。给小朋友们的压岁钱静静地躺在抽屉。
一切都和历年一样,世界的冷暖重复上演。
以至于我曾经也偶然想到,新年与大多数节日无差,都是一场程序性的义务手续。但今年却有些特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