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么?”
我睁大眼,想摸一摸,但还是克制地收手。蹙起眉头,回忆半天也不记得它有跑去哪,只好迟疑地看向站在床边的里包恩,“你睡午觉那会儿,它有来看我工作。当时看起来还健健康康的。”
保镖挑高了眉毛,问它除此之外还做了什么。我把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后者盯着我的眼神一如既往得平静,只渐渐扬起几分了然。
而我在此期间心里也有些猜测,便诚恳地直言道:“抱歉,以前碰它不会这样,我就没怎么注意。我现在问一下有没有值班的兽医吧。”
结果手机还没重新拿起来,里包恩就说不用,“我知道原因了,不需要看医生。”
我问:“是怎么了?能自己好起来吗?”
杀手的语气略显低沉,“这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有个办法,应该可以缓解一点。”
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顶礼帽,让病恹恹的变色龙躺进去休息,再把帽子放到床头柜。紧接着微微俯身,朝我招了招手。
我见此人表情不像作假,也难免正色,直起身把耳朵凑过去。
旋即,肩膀被握住,耳廓落下一个仍带着浴室水汽般湿冷的吻。我诧异地侧过头,还没反应过来,这样细密纠葛的亲昵又缠在嘴唇。
分明一次比一次滚烫、深刻,舌尖也被裹动着吮吻之际却让我产生被冷血动物捆缚的错觉。
即使我口舌欲不重,也早已习惯了奔放的意大利人没事就突然亲过来,一时没说什么。只不过被压在床头亲久了也会麻。
我要别开脸又被预判。杀手毫不客气地捏着我的下巴,亲到我觉得累了捶人也没松开。
口口声声扯了个给列恩报仇的理由,另一只手却慢慢到处乱摸,假公济私的态度丝毫不带掩饰。
玄幻的是,隔天列恩竟然真的恢复了活力。
这下我实在有点怀疑这一主一宠是不是确如里包恩所说的那样心有灵犀。
毕竟先前有听说,这种有特别能力的宠物是在成为彩虹之子之后才有的。史卡鲁的是一只巨型章鱼,出于各种不方便的原因没有带过来;风的说是一只小猴子。他觉得没必要让人家跟过来,因而也留在原世界。
但是,既然在某些方面宠物或许能反映主人的态度或心情——那在被我亲的时候,里包恩岂不是也会害羞?
我回想一番,没看出来。
而且就算现在测试估计也没用。什么都做过的关系,任谁都不会再因为一个简单的吻而感到羞涩。起码我就已经相当适应,没太大感觉,根本不用说在亲密举动里相对更主动的一方了。
然而后来有一晚,里包恩正坐在书桌边,专心地低头保养枪械。我平时一般都自己忙一路去,完事就直接摸摸鱼,困了睡觉。当天却不知怎么想起这一点。
也许是接领导的电话,听完正事发现对方开始啰嗦一些有的没的就开启了神游模式,天马行空什么都能想到。
我一面拿着手机,公事公办地回应着“嗯”、“好的”、“是”等等看似简洁郑重实则敷衍的答复,一面将目光落到某人卷卷的鬓角上,不知觉便向他走近。
里包恩细致地上着枪油,两手都忙。察觉到我的靠近,也只是抬了抬头,瞥来一眼。
而我正好挂了电话,扶着椅背,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
男人手头的动作一顿。
“风说他尝试做了新品的包子,你要不要下去吃吃看?”我稍微拉开一点距离,问。
杀手把用脏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
“可以啊,我过会儿就下楼。”他接话。
“那我去跟他说一声。”
最后翻一翻手机,确定领导没再发什么要人命的东西过来,我才准备转身出门。余光里瞧见保镖仅仅是一动不动地,对着手里拆了一半的枪端详般沉默了两秒,接着又继续埋头做清洁。
耳朵都没红,也没说什么让人吐槽的话。我暗自判断。果然早就不会害羞了。
我对此略感遗憾。
话说回来,同事来拜访那天是周末。
史卡鲁刚好去找手下玩,风也在外面摆小摊,连里包恩都受邀去和阿龙先生上课(什么课我就不知道了)。我一个人在家招待客人,聊得倒是很惬意。
至于美久小姐带着丈夫来做客的时候,则只有风不在。
但不出我所料,史卡鲁果然也和阿龙玩得来。只是刚见面时不太顺利:
一开始听说“不死之龙”这个称号,便咋咋呼呼地放话要收人家为小弟。等人家到了,又被阿龙戴着墨镜的凶悍的脸吓得腿抖,还得故作冷静地说自己也不是好惹的,导致阿龙以为是以前的敌人寻仇,差点在院子里对峙起来。
最后被我和美久拉开,话说开了才缓和些,没过一会儿不知聊了什么,便煞有其事地称兄道弟。
“本来听到新奈你搬家,我还觉得挺舍不得的呢。”
美久坐在暖桌边,接过我递去的橙汁杯子,道谢后接着道,“这里毕竟还是和以前离得远了不少嘛。不过看到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我也放心了,恭喜你!”
大多数租客都极少租独栋,尤其在东京,这几乎算不上一个选择。
除了有钱,或者准备组建一个家庭,一般都和我以前一样住单身公寓。而这栋一户建在条件上还超出了预期。
两层楼,我和里包恩睡二楼的主卧;史卡鲁在一楼的两间客房里选择了带床的一间,另一间是宽敞的和室榻榻米,一个人睡甚至会有点空旷。
风还小,主动表示住在阁楼上就可以。因此那边暂时都是他的地盘。
除了最开始打扫卫生外,我只偶尔在找人时会上去看过一两次:收拾得很干净,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床头装饰着一个小小的中国结。
偶尔会飘来饺子的味道。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经的饺子,闻得令人有些窒息。
客厅则与餐厅、半开放式厨房连着,整体呈常见的棕色调。铺着防腐的木地板,实木家具,木百叶窗与障子门,富有复古特色的同时保留了现代的时兴装修。
我心爱的电视原先在小出租屋里多少会格格不入,搬来后简直融入得完美。
采光、通风、隔音都好。邻居也第一时间拜访过,都是普通的大家庭,没有奇怪的人。水电和租金难免比以前昂贵得多,但相较之下完全能称为实惠。
我发自内心地点头,捧起杯子感慨道:“是啊,我都觉得捡到大便宜了。幸好前半生都有在扶老奶奶过马路,没做什么亏心事。”
美久笑喷:“什么什么,你还怕是谁想报复你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我说,转念一想又沉思,“不对,要说得罪的人也还真不少。”
“得罪的人?”
“高中的时候给自己压力太大,脾气不太好,跟不少人都说过‘那你去死’、‘那我去死’之类的话。”
“前面一个还可以理解,‘那我去死’是什么情况!”她一针见血地吐槽。
我喝了一口饮料,语气平静。
“面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那你去死’的人,随便在路上找个人死又不是很礼貌,只好让自己来了。”
“根本不是礼貌的问题吧,别轻易死啊!”
同为白领的设计师相当能get到我的笑话,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捶了捶桌,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一旁的几个男性都反应迥异。
史卡鲁抱着游戏机,一点点默默挪远,仿佛我才是会谋财害命的黑手党。某个无趣的杀手更是没什么反应,老神在在地给阿龙先生倒咖啡。
而阿龙明显也没听出其中的幽默。
他以一种犀利的看黑-道般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看了看聊得正开心的妻子的笑脸。
最后似乎不打算打扰到她的兴致,颇有些悻悻地转过头,继续和里包恩探讨咖啡磨豆机的品牌。
我在和美久小姐聊天的间隙里,还注意到那边的窃窃私语。
“你做咖啡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里包恩先生。”阿龙说。
“当然,我曾经在国际比赛里拿过冠军。”
金盆洗手的前黑-道低低地哼笑了一下,大有地下接头的气势。
阿龙:“你和你夫人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里包恩:“在心狠手辣这方面,她比我厉害多了。”
阿龙:“原来如此,人不可貌相。”
里包恩:“确实。”
确实个毛球,还有那种代称倒是反驳一下啊!我怎么不知道我结婚了!
桌上用来待客的饮料、糕点差不多尝了个遍, 电视机播放着引进的德国电影, 不熟悉的语言在角色台词中抓耳地跳动。我先是安静地看着她,两秒后反应过来, 面不改色开口:
“嗯,还好。”我睁眼说瞎话。
好心的朋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平常地点点头, 吞下甜品,“那就好。”她说, “之前里包恩先生替柏林来找阿龙, 说那孩子生病回老家了, 我们还有点担心呢。”
我:“这样啊。”
美久:“后来工作又一直忙, 总是忘记问……”
我:“没关系,我会转达关心的。”
可靠而开朗的设计师小姐哼哼笑着,说了声谢谢。旋即拿起剩一口的橙汁再跟我轻轻碰了碰杯。
“不过真没想到,里包恩先生还是这对兄弟的教父呢。国外的小孩取名字可以和教父一模一样么?”
她说着,忽而微微睁大眼睛, “啊。等等,那新奈可以说是教母吗?”
我冷静地对上这位朋友的视线。
不说我都快忘了。里包恩还是五短身材的小婴儿时, 跟黑田家自我介绍用了本名, 长成小学生后就自称柏林。
此柏林并非数学家柏林,而是婴儿的哥哥。
至于他变回大人后怎么去社交,找的什么借口, 给自己套了什么身份——我当初没管,之后更没有多加关注。现在看来, 这家伙在黑田家那边的人设果然又和别的不一样。
所幸黑田夫妇接受能力也十分良好。
瞥了一眼和阿龙跑到半开放式厨房摸东摸西的男朋友,我心无波澜,分析道:“不是,我不信基督教。”
“哦……教母这种称呼很酷诶。”
“你看起来很失望啊。”我吐槽。
美久爽朗地笑起来,脸颊微红。
二位之后还有事,没有待太久。美久和我一起聊聊天,玩了几盘桌游,又打了两把魂斗罗后试图多吃一口零食,结局是被她丈夫制止且带走。
我有些不舍地挥手目送,约好下次再一起玩。
除了远在天边的、已经来拜访过的,我的好友列表里更熟一点的朋友还有半路捡来的二分之一发小黑尾。不过他不仅忙,而且听说我有和“男友”住一起,就干脆地表示他本人的祝贺心意送达即可。
“你搬家了?恭喜恭喜——虽然很想去观赏一番,但我可不想下班时间还要和赞助商喝茶。”
黑尾如是说,“你俩好好过比什么都重要。”
这也正好。如果他会来玩,我估计得多考虑一下要不要让里包恩继续乔装成当时的小胡子法国绅士,以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但我早该想到,就算这时候看似少一桩事,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当学生时总觉得时间如步履蹒跚的老人般缓慢,如今它却健步如飞,眨眼间便涌向不具名的未来。
我真诚地怀疑它其实是一种蚊子:难以捕捉,平时常常被忽略,人在发觉它的存在时才感到烦躁;它无伤大雅地吸食青春的皮囊,留下记忆里的瘙痒与细小的创口。自己吃饱喝足有力气了,却搞得人越发疲惫,提不起劲。
只是一晃,手机各软件的推送不知不觉就开始进行圣诞节的预热营销。
当然,如我所料,公司年底冲KPI,所有部门都各有各的忙成一锅粥的方式,偶尔路过营销部的办公室甚至会听到有人喊死了算了。我们更是不例外。一投入工作,节日的事很快就被置之脑后。
难得偷闲的时候和同事聊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年即将翻篇。
幸好给亲朋好友的礼物都提前准备好了。
气温一降再降。东京的冬天是干冷的,天色发浑,没有下雪便略显枯燥。街边的树打着盹,枝丫发秃,让人不自禁摸摸自己的头发。但好歹有枫色的山茱萸稍作点缀。
赶来筑巢的乌鸦偶然渡过电线杆,在余光里掠来一线漆黑。
我总觉得这样的冬景在城市里更添凄寂,不如山间生趣。自然也没什么下班后慢慢步行回家的兴趣与精力。
因此,里包恩第一次开着他那辆不知是不是好道来的黑车来接我下班那天,我破天荒什么也没说。只一股脑钻进温暖的副驾,然后cos一具被安全带束着的尸体。
在这之后,坐车的概率直线上升。
说来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和保镖小吵小闹后第二天,我还会希图一些私人时间,勒令他自己待在家。可里包恩总会以各式离奇的方法跟在身边。
比如我都下了电车,走到半路遇到同事,陪她到路边餐车买吃的之际发现摊主留着熟悉的卷鬓角;
再比如下班后闲得没事去抓娃娃,有一架娃娃机里面满当当的全是婴儿版里包恩的卡通公仔。我沉默一秒,投币抓了一个,拿到手里时摸到玩偶腹部有硬硬的按钮。一按,响起一声稚嫩而可爱的“ciao”。
下一刻,身后也传来一声“chaos”。要不是店里光线充足,里包恩和恐怖游戏的NPC简直没什么两样。
而现如今,但凡在洗漱后发现里包恩还缩在被窝里冬眠,想偷车又找不着车钥匙,我就会用尽浑身解数、不惜代价地把他拽起床。并坚定地打鸡血: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的!正是闯荡的好时机,别的保镖早就起来在门外打着伞等老板了!”
如果拽也拽不动,揭开被子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就会有效果,唯一的缺点是可能会多浪费一点时间。
只是极个别风不大的时候,我下班仍然会拉着里包恩坐地铁。顺路买点小吃和酒犒劳自己。
好死不死,某天就在地铁站撞见同为社畜的朋友。
站在候车点,我扭头看着黑尾铁朗。
穿着西装、背着双肩包,刚出外勤回来一样的黑尾也转头看着我。紧接着,目光落下,缄默地把注意力放到我搭着保镖胳膊的手上。
我:“……”等等。
黑尾:“……你……”
身旁某人稍微俯身到耳边,“怎么了。”
我触电似的松手,头皮发麻地拍了他一下。随即正经地看向黑尾,开口:“你今天怎么在这里等车?”
明明离晚高峰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地下通道的人流量仍然很大。压低的交谈声、脚步声与电子播报声交错而响。社会经历早已颇为丰富的黑尾赫然一脸反应过来的模样。
他维持着相对平常的面容,打招呼:“啊,正好有事和佐久早见了个面。”
话毕,顿了顿,微微紧绷的嗓音里呈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故作轻松感。
“那个,”黑尾说,“你也来坐地铁啊,好巧。”
他并不真诚地发出两声哈哈的笑。我礼貌地陪了一声呵呵,接着立刻板起脸。
“搞什么,不要摆出一副碰见朋友干了亏心事于是在是否要劝说对方远离歧途的良心与干脆包庇朋友当海王的妥协之中摇摆的样子,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以后可会吃亏的。”
黑尾:“你要形容得那么确切么!但是——”
我:“这位就是你们赞助商,留胡子和没胡子长得是两个样。”
社畜朋友诶了一声,难掩惊讶地看向我身边的男人。幸好里包恩这会儿相当配合,欣然颔首示意:“你好,黑尾君。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里昂先生。”黑尾当即收拾好心情,不失热情地扬起眉毛,笑道,“不好意思,一开始没有认出您,刮了胡子果然显年轻。怪不得电视剧里乔装打扮的特工都会用假胡子呢。”
“我本人是很喜欢我的胡子的,可惜有人不允许。”里包恩闲适地接话。
“有一个严要求的女朋友真是辛苦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驶来,停到面前的列车:“别带我。走了。”
黑尾在更早两站下车。一路健谈闲聊,分道扬镳时还热情开朗,我本以为此事已经顺利解释,欣慰地告了别。
结果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收到Line的新消息。
铁朗:【你放心,我觉得我会在良心和妥协中选择妥协的】
铁朗:【即使你是海王也是我的好朋友[祈祷]】
他到底是信了只是在开玩笑还是没信啊!
我眼皮一跳,想想应该是揶揄。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就算被当成海王也算我魅力过人,于是飞快打字回复:【玩去吧】
对面的讯息又噔噔跳来。
【你就不担心我其实没信?】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铁朗:【一般都会想解释清楚吧!】
我:【哦,我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对方已读,老半天没有答复。我处理了邮件再切回来,才看见一串省略号。
铁朗:【………………】
小子,还太嫩。
我:【[微笑]】
铁朗:【[祈祷][祈祷][祈祷]】
铁朗:【新奈放心飞,出事自己背】
我:【你不用加班了?】
铁朗:【再见】
我冷笑一声。放下手机,坐在被炉里打开电脑。
然而还没过多久,这个年轻人又耐不住地蹦出来:【对了,下周就是圣诞节。我们协会在节日前天有举办友谊赛,你要和里昂先生来看吗?】
是哦。我一怔,不说都没注意这么快就要到月底了。
思忖片刻,我回道:【考虑一下。】
铁朗:【友情提示,可以看佐久早他弟弟打球喔,错过就没了】
我:【你忘了我男朋友之一是谁吗】
铁朗:【你别自己坐实了海王身份啊!】
一年的终点在红绿相间的节日预热氛围中悄然靠近。
这也意味着假期的来临。气温多么冷清, 吸气间,空气仿佛也打着细微的寒颤。而作为违逆天理的存在,在办公室吊着一口气的上班族之中则蔓开一股燥热。
基本从21号开始, 大多数人都不那么沉心于工作。
我也在内。
有时候, 假期就该自己给自己放。何况人类在这样困顿的季节本就需要周期性的休息。于是本分的事处理完,能摸鱼就钻进茶水间。
下班后领导抽风找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起来, 黑尾的邀请诚意给得很足。细聊过后大约第三天,里包恩就在宅前小邮箱里收到排协送来的比赛门票, 并附新消息表示到时候来不了也没关系, 都可以调整。
我颇为感动,只是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值得在意的事。
“……嗯?”
我从暖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后面抬起头, 看向端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红袍的小孩, 后者正沉心静气地打坐。
塞满材料信息的脑子过滤了一下, 我才稍挑起眉梢,“原来你还没和威尔帝再联系么?”
先前一直没有过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不过一向做事牢靠的风居然会表示尚未跟原世界汇报情况,让人听了也难免有点惊讶。
史卡鲁白天就跑出去撒欢,声称是去约会, 到了晚上也不见人影。
彼时电视机没开,客厅只剩我偶尔敲键盘、点击鼠标的脆响。暖融融的灯光自天花板铺来, 敷在小朋友低垂的眼睑、圆润的鼻尖与婴儿肥的脸蛋上。
听到我语气稍显不理解的答复, 风睁开眼,微微一笑。
他有理有据道:“是的。因为我的任务只是找到史卡鲁他们,有必要就带回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我和史卡鲁还没有回去的打算,里包恩更不像着急的样子——既然报过平安, 我也就不需要再跟威尔帝说什么了。”
有点意思。
我把最后一缕心思从电脑里拔出来,一手托着脸,好整以暇地对聊。
“老实说,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会第一时间告诉同伴具体情况的类型。”我缓声说,“这里不仅是安全的,还有加速恢复身体的机会。我甚至都做好了哪天接收更多住客的心理准备。”
“的确如此,但以我对威尔帝以及其它人的理解……”
“怎么了?”
风的嗓音仍显稚气,语气却宽容般温和,“这个消息一传播开,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想要过来。而且威尔帝很可能会选择独自一人垄断信息差,不愿意再带别人。”
我隐约察觉到潜台词,心态平静,等待下文。
只见小孩稍稍颔首,无奈地补充。
“所以,免得发生闹成一团的情况,或者甚至我行我素地来影响到友寄君你的正常生活和工作,我想这个情报可以等到更好的时机再让他们知道。最近公司不是很忙吗?”
原来如此。
从各种小道消息(里包恩说坏话)中,我对那位科学家的初步了解只呈现出一个比较棘手的形象:
智商高,科学至上,大多数时候都一意孤行。偶尔利益一致才会吝啬地暂显人情味。
这样一位如同科幻剧里定番的科学怪人,会来异世界做什么研究更是难以得知,但怎么想不至于会做慈善——譬如不求回报地帮忙点亮科技树之类的。
无论如何,很感谢小室友贴心地替人着想。
我摸摸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的口袋,摸到一颗橙子味的糖果,塞给他。
“明白了,你们自己决定就行。”
我瞧着小孩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接住硬糖,把目光放回电脑屏幕。点点鼠标,忖度道,“我的话,快放假了,比起最忙那会儿倒也还不算昏头。”
说着,熟练地摁下ctrl c+v。一边做数据的搬运工,一边说明。
“另一方面讲,我雇保镖也不是嫌无聊闹着玩的。”我抽空朝沙发看去一眼。对上风的视线,定定一顿,“我不会轻易让谁影响我。你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亦或不得不做的事,尽管去办就好。”
黑发小朋友一怔。他眨眨眼,好像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神情稳重地站起身,简单抱了抱拳。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总是承蒙你的关照。”他说。
“我没有特意做什么啦。”我诚然表示,“反倒是我,以后搞不好会非常怀念早餐的包子。”
风笑了一下。他不怎么笑出声,现在也只是轻轻抿起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以后有机会的话欢迎来中国玩。”
“好啊,到时候得叨扰你了。”
“随时恭候。”风大方地应允,接着话锋一转,“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事得提前跟友寄君说。”
我点头,洗耳恭听。
没想一个重磅新闻在多重铺垫后用力地落到耳边。
“虽然没有主动和威尔帝交流,但我还是收到了一个消息。是格子脸,也就是川平借梦境递来的,不过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一部分。”
小孩叹道:“前不久,已经有别的人也从那边穿越过来了。”
我姑且算是平静地捕捉到关键词。
“前不久?”
“没错。我这两天尝试去找过,线索太少。威尔帝的传送装置没有那么可靠。连我最初也是被传送到一座山上的庙里……如今并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
我问:“通讯器也不管用么?”
风摇摇头。
“我们的属性不一样,同时没有多余的大空指环用来联系,来到异世界后,还没办法从威尔帝那边定位。那孩子到现在也没主动找我们。”
但据川平所说,对方是想要登门拜访的。
我和风相视片刻,抓来刚舒舒服服泡完澡出来晃悠的里包恩讨论一番,得出的结论是稍安勿躁。
两个不用在办公室坐牢的自由职业者没事会继续找人。可要是找不到,就只能等对方找上门了。
以里包恩的推测来看,她说不定是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打算太早过来。
“不用太担心。”男人从他专属的真皮沙发里站起身,看向我,口吻沉稳,“吉留罗涅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来,应该也带着保镖。不会出事的。”
像大小姐和管家的组合。以前倒也听里包恩聊起过。
我大致了解这并非是不速之客,但对于对方没有出现的推测持有怀疑态度。
“说不定只是传送在外国,因为黑户的关系被滞留,甚至可能一时半会儿攒不到食宿路费和机票钱呢。”哪有那么多神秘的理由。
里包恩不以为然:“解决这种事对黑手党来说绰绰有余。”
我坐在被炉里吐槽:“人家一听就是当黑手党也会按时纳税的好孩子好不好。依法办事不奇怪。”
“哦,你要看我的纳税证明吗?”
“哪来的啊!”
总而言之,平时照常上班之际,偶尔心里也会挂念一下这个意外情况。
只不过仍是好一阵没消息。
在这期间,黑尾邀约的排球友谊赛如约而至,时间在晚上。然而墨菲定律无处不在,充斥在人生的每一个倒霉的毛孔里。
白天摸鱼顺利,下午就如付出代价一样,突然被领导拉去开会。本来说好预计开一个小时,莫名其妙墨迹到两个半。
完了还没结束,转头又被拜托去见个客户——刚好在下班前十五分钟。
我面无表情,忍住报警的冲动,便轻车熟路地给里包恩发消息:
【临时有事,你先去会场吧,我过会儿顺路自己过去】
对面回得与往常一般快。
保镖(● v ●):【嗯,有事叫我】
我:【[沼跃鱼点头]】
今年入冬晚,降温却更严重。时间迈到傍晚时分,天色就骤然转暗,茫茫的黑如同结霜般泛着光污染的浑浊边缘。
我裹着厚实的长款羽绒外套跟同事一起出社。光是踏出办公楼一步,无孔不入的寒意便大摇大摆地渗进布料纤维,直逼皮肤骨髓。继而呼啦一阵不长眼的风刮过。我把下半张脸缩在挺括的衣领里,也挡不住这股富有穿透性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