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倒是瞬间明白孙女的意图,“你想当药卖?”
“试试看呗。兴许它是药呢。”张希瑶也是没办法了。谁叫这地方的人根本不认识红菇呢。一首歌谣就把他们吓破胆了。不像他们云南人,吃蘑菇进医院,丝毫都不怀疑蘑菇有毒,只会认为自己没煮熟。
张婆子想想也成,于是两人进了镇上唯一一家药铺,请大夫瞧瞧这个红菇收不收?
大夫辨认半天,摇了摇头,“这不是药材。”
张希瑶记得红菇在《本草纲目》中有记载,可李时珍是明朝人,这个朝代是架空北宋,大夫不认得也很正常。
这条道行不通,张婆子就有点泄气了,她出了药铺就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台阶上,不停捶腰。
走了这么长时间,她累得腰酸背痛,口发干,“这红蘑菇不是药材,人家不认。咱们还是背回去自己吃吧。”
张希瑶看了眼天色,还这么早,不急,她问张婆子镇上哪里有客栈。
张婆子见孙女不死心,也打起精神,一路问人,还真找到一家客栈。她俩也不敢进客栈推销,就在客栈不远处摆摊叫卖。
路过的人很多,但大家看着红蘑菇都是指指点点。
“这两人缺了大德,居然把毒蘑菇拿出来卖。要是害死人,这不是作孽嘛。”
张婆子一把年纪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哪受过这种待遇,老脸涨得通红,
反倒是张希瑶丝毫不觉得难堪,反而大大方方站起来,冲大家拱手,“这蘑菇无毒,我们家吃了很多。”
大家根本不信,觉得这书生长得秀气,心肠却是坏透了。
一个外地客商从客栈出来,他是运货到汴京售卖,徒经此地,出来打打牙祭。听到这边有动静,他扒开人群,看到卖的是他们家乡才有的红菇,登时眼前一亮,当即就挤开人群询问价钱。
张婆子经过这么多人的冷遇有点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问价的,刚伸出五根手指,想开口要“五文”,话还卡在嗓子眼,已经被孙女抢了话头,“五十文。”
张婆子微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孙女。咋能这么要价!要这么贵,谁买得起。
不止她,这些本地人也劝客商,“这红蘑菇有毒的。可不能吃。别被他们骗了去!”
客商好脾气应了,“无事。我问问价。”
大家见他明知有毒还要买,好心当成驴肝肺,一甩头走了。
见周围没什么人,客商松了口气,不过他转过身冲张希瑶道,“你这蘑菇太贵了,再便宜点儿。”
张希瑶却是咬死了不肯便宜,而且还给人家介绍红菇有多好,“在福建闽南地区,妇女分娩时必食红菇补充营养。红菇味清、性温、开胃、止泻、解毒、滋补、常服之益寿,被当地人称为‘南方红参’,有‘菇中之王’的美称。(1)”
客商原本以为这两人不识货,还想砍砍价,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认识红菇,也知道自己想低价买是不成了,爽朗一笑,“到底是读书人,居然连我们老家人的喜好都知晓。”
张希瑶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碰到识货之人,当即谦虚摆手,“看过几本游记,略知一二。”
客商问她们还有多少红菇。
张婆子揭开孙女背篓上面的草叶,露出里面的鲜蘑菇。
客商微怔,“怎么还有鲜蘑菇?”
“我们家离镇上很远,来一趟不容易,就想把鲜蘑菇也带过来?”张希瑶淡淡解释。
客商瞧了几眼,鲜蘑菇数量不多,于是就问,“鲜的怎么卖?”
张希瑶笑眯眯道,“六斤鲜红菇晒一斤干蘑菇,您要是全要了,鲜蘑菇就收您八文一斤吧。”
客商哈哈笑了,“行。你们称吧。我全要了。”
张婆子的手抖了抖,万万没想到这蘑菇居然真卖出去了,而且卖的价还那么高。别说五十文一斤,就是五文钱一斤,她也卖。
她没有称,客商就带着两人去客栈借了称,称完后,总共有202斤干蘑菇,有200斤鲜蘑菇。
客栈掌柜拨打算盘,算出总数11700文。
客商没有那么多钱,他随身带的是交子--也就是这时候的银票。张婆子从来没用过银票,轻飘飘的一张纸,就不敢接。
客商就请掌柜换了些银子和铜板。
这时候银价和铜板的兑换比例大概是一两银子一千文,这个数值并不是固定的,会有所波动。但这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帮她们按照市价来换,所以就给她十一两银子和七百个大钱。
七百个铜板全放进背篓,也是不小的重量,压得张婆子的肩膀都跟着弯了弯。
十一个银锭被张婆子揣进怀里,鼓鼓囔囔,她胳膊死死抱着,片刻都不想逗留,只想快点离开。
付完钱,客商就请掌柜帮他做三斤鲜蘑菇,他今天要尝尝这美味。
张希瑶见阿奶只顾着走,有点无语了,拉住她胳膊,不让她动弹,扭头问客商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她再多找些蘑菇给他。
客商没法给她具体时间,只给了个大概时间,“我此次去汴京卖货,回乡还会在这个客栈歇脚,差不多是一个月后。你要是还有红菇,到时候全送过来。我会在这边停留两日。”
张希瑶还能赚一波钱,自是欢喜应了。
约定好时间,张婆子打算带张希瑶去买红布。
两人出了客栈没多久,张希瑶就敏锐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们。张婆子也察觉到了,当即就拐进一家绣坊。然后从后门借道溜走了。
张婆子一颗心跳得飞快,她们这是着人眼了?!得赶紧去找老二才行。
两人没有停歇,直奔东市,然后看到已经卖完鸡蛋正等她们归来的二伯。
看到她们背着空背篓回来,他也是缓缓松了口气,问她们蘑菇卖了多少钱一斤。
张婆子没有回答,反倒催促他快走,“路不好,别再耽搁了。”
张二伯诧异,“不是要给阿瑶扯红布做嫁衣吗?村里有不少人请我捎东西回去呢,我还没买全。”
张婆子冲他使眼色,“下回吧。”
张二伯终于察觉到事情有异,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该不会谁吃了红蘑菇中了毒,要找他们算后账吧?他们要不要偿命?
他背着背篓,脑子一团浆糊,跟在张婆子的身后急匆匆出了东市。
镇上没有城墙,不用交入城费。三人没一会儿就出了镇子,走出老远的距离,见四下无人,张二伯才找到机会问她们发生何事。为什么如此匆忙。
张婆子先告诉他红菇卖了多少钱。把张二伯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
“我们从客栈出来,有人跟着。我们怕出事,所以……”
确定后娘不会开玩笑,张二伯四下看了看,忙催促她们快走。
还买什么针头线脑,买什么红布啊,赶紧回家要紧。
三人走了一个时辰的路,哪怕腿肚子打颤,但是他们不敢停。回去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
进了村,刚刚到晌午。这时间应该有不少人家冒炊烟才对,可是没有。
三人都有些纳闷,难道今天他们吃饭提前了?
三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家走,还没到家,离老远就看到他们家门口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许家村的村民。
许家村以前是聚族而居,可是几十年前,幽州被辽国占领,幽州百姓往南迁徙。逃到开封时,上面将这些流民打散,许多外姓就落户到许家村。
许家村现在是杂姓村,有三分之一是外姓,但多数还是姓许。比如里正就是许家族长。
看到他们回来,村民们表情各异,有的人催促他们快进屋,“你家发生大事了”,更多的人则是打量张希瑶,似乎想把她看穿。
张婆子瞧见这眼神,一个咯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希瑶心里倒是踏实一些了,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相比这两人,张二伯显然还分不清状况,面露迷茫,探头往里张望,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走进去一瞧,正是之前那个老道士去而复返。他旁边站的那些人正是阿瑶定亲的刘氏族人。之前下定时,他们来过一趟。张婆子还有几分印象。
看到几人回来,张大伯像是找到主心骨,立刻迎上前,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刘家前几日无意间遇到这个道士,请对方去家里看风水,对方说刘家即将大祸临头。一问才知,这新媳妇刑克六亲,已经克死父母,将来还会克夫克子,不易娶进家门,恐会给夫家带来灭顶之灾,鸡犬不宁。
围观村民听到“克父克母”一词,扭头就看向张希瑶,却见她面色沉静,看不出慌张,不由纳闷。
“刘家想见爹,可大夫说爹得静养,我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就在院子里吵闹。”
张婆子招了大郎,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大郎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张婆子将身上的背篓解下来,交给许氏。
刘家当家人刘胜宗,跟张希瑶定亲的人就是他的大儿子。看到张婆子回来,他上前一拱手,“老人家,我与明礼关系匪浅,许下亲事,原本是想亲上加亲。可他不幸坠崖离世。我原本想早日接他爱女过门,也全了我们两人的交情,不让他走得不安宁。可是这念头一兴起,刘家就三不五时出现怪事。先是犬子无缘无故坠马,再是半夜屋子着火,前儿祖坟更是裂开了。我们找来道士,他才道明其中缘由。我刘家根基深浅,犬子与令孙女原本是天作之和。可现下我们刘家是怕了。为避免给我们刘家招来祸端,不如我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还望谅解。”
村民们听了刘胜宗的话,也都觉得他们做得对。
换成自家,他们也不敢娶这种丧门星进门。这不是害了自家人嘛。
张婆子之前听了阿瑶的猜测,她心里只信三分。她不相信人会那么坏。刘胜宗跟老三是同窗,又是好友,怎么说也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还是个秀才。心眼没那么坏。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她这会儿看到刘胜宗,除去秀才光环,这就是个身胖心歪的恶人。对这样的人,张婆子打心眼觉得恶心,她冷笑两声,“未来亲家,我家阿瑶还没嫁进你家。你就将所有事情推到阿瑶身上,是不是太过牵强?”
刘胜宗不与她废话,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上前,“他们家依山傍水,是个福音之地。家里人的八字,我全部算过,无一处错漏。唯独你家……”
张婆子被张希瑶打过预防针,现在得到证实,她反而不怕了,她直接跳脚,冲着老道士劈头盖脸一通骂,“你个老道士信口雌黄,我儿子是意外坠入山崖摔死的,媳妇是伤心过度,自己想不开随他去了,跟我孙女有什么关系,你这丧尽天良的臭道士,到我家信口开河,妖言惑众,我非把你告进县衙,让你吃几十大板。”
老道士神态自若,捋了捋银灰白色的胡须,笑道,“老人家,你家现在当家人还在床上躺着,气数已尽,就不要再祸害下一个了吧。”
刘胜宗也好心好意劝她不要固执,“是啊,老人家,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劝你们顾念家人,别等人没了再后悔。我们也是不想再造杀孽。”
这一下子把张希瑶变成杀神。张二伯听此,脸都黑了,可他对鬼神一说向来敬而远之,再加上爹最近身体确实很差,连镇上的大夫都说没救了,难不成真是阿瑶的缘故?
周围的村民窃窃私语,“可不是嘛,小儿子先死了,媳妇也死了,老爷子也快不行了,再留这个孽障在家,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想想都可怕。”
“是啊,是啊,这样的姑娘恐怕谁也不敢要吧,只能将来进道观,吃一辈子的素才能来洗清身上的罪孽!”
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到张希瑶身上,原本他们离她很近,可听到她刑克六亲,大家自动往后退,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他们在谈论的对象不是她。
张家晚辈一脸纠结看着张希瑶。
刘胜宗见时机到了,拿出两家当初结亲时交换的庚帖。
“张家大伯,不是我们刘家执意要悔婚,为了我们刘氏一门永久相传,我们不得不谨慎,请您收下庚帖,我们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老道士围着张希瑶打转,拂尘甩到她脸上,说出的话更是恶毒,“此女命里,煞气太重,命相残缺,身边亲人恐在有生之年都会引来祸端,还是远离为好。”
张大伯和张二伯对视一眼,心里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有人惊呼,“快看,老瞎子来了。”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只见老瞎子左手拿着拐杖,明明已经瞎了,但他不用人搀扶,就这么稳稳走到圈内,在老道士面前停下。
老道士看着他的瞎眼,心里觉得不足为虑。
张婆子给老瞎子鞠了一躬,说明请他的来意,“瞎半仙,这老道士信口雌黄,说我孙女克父克母,麻烦你给算算。如若不是,老婆子今天就是豁出命来,也不能让这个臭道士祸害我孙女。”
周围的村民们也是纷纷应和,“对对,让我们村里的老瞎子给这个张家小姑娘测一测,看看是不是丧门星。”
这老瞎子是许家村本地人,七岁那年一场意外瞎了双眼,一辈子都没娶上媳妇,平时就靠给十里八乡测姻缘糊口,因他测的很准,只要经他批示的“金玉良缘”,成婚后,小夫妻都很恩爱。
村里人都觉得老瞎子可能真得了神仙指点,对他的算卦能力深信不疑。
老瞎子点点头,张口询问了张希瑶的生辰八字,略一思索,晃着脑袋,几根手指来回盘算,仔细斟酌后,终于有了答案。
“此女不是克父克母的天煞之命,而是命格极贵,她的父母福薄,承受不住她的福气,所以一朝得势就如雾里看花,烟消云散。至于夫家,两人即将成婚,自然也会接到她贵不可言的福命。刘家命薄,所以还未嫁进去,刘家就接二连三出现灾祸。这样的人家不是好去处。”
张希瑶之前想到让阿奶借力打力。但是这个法子不能由她的口说出来。毕竟这是踩在原身父母身上洗白。现在阿奶为了帮她真这么做了。她心里生出一丝感动。也对原身父母多了几分愧疚。心里暗暗许下承诺:将来她若是有了钱,她一定要多烧些纸钱,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众人听老瞎子说完,全都大感意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阿瑶这命格跟皇后还真有点相似,纷纷询问,“什么是贵不可言?是进宫当娘娘吗?”
颂朝女子并不看出身,许多良家女子都能入宫,当今皇后更是三嫁之身。前两个嫁的丈夫都是福薄,早早就没了。可嫁给天子后,母仪天下。难不成阿瑶也是这个命格?
老瞎子却卖起了关子,“天机不可泄露。到了那一天,你们自然知晓。”
相比素不相识的老道士,村民们还是更信老瞎子的话,于是大家看老道士的眼神都不对了。
“居然是个骗子!”
“兴许是半道出家?只会些粗浅伎俩。”
“我觉得也是!”
老道士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想站出来骂回去,可是瞅到老瞎子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打鼓,难不成这人真是半仙?!
张婆子得偿所愿,人也精神多了,她回屋拿了庚帖交与刘胜宗,“既然刘家福薄,我们也不会让孙女嫁进你家受苦。这门亲事就算作罢。”
刘胜宗看着手里的庚帖,明明已经达成所愿,可是听了老瞎子的话,他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叫福薄之家?!他们张家连块田都没有,唯一能带他们飞黄腾达的张明礼却已丢了命,张家分明已是日落西山,而他是新晋的秀才,更是县令的座上客,刘家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他怀疑的眼神打量老瞎子,又看了眼张婆子,难不成张家知晓是他背后搞的鬼?所以才借力打力?!
不管事情如何,他得到了庚帖,也不再逗留,挤出人群,就要走出去。
却被张希瑶喊住,“刘世伯?”
刘胜宗驻足,想劝她休身养性,可想到老瞎子的话,他又重新换上笑脸,“小侄女有事请说。”
张希瑶朝他一拱手,“刘世伯,我有一事不明。阿爹为何坠崖而亡?”
这是张希瑶想不明白的地方。古代灯光是很昂贵的照明设备。为何张明礼会半夜从去爬山?
刘胜宗微怔,随即解释,“你父亲考完试之后,独自出去闲逛,谁知不小心被人偷了盘缠。我要借钱给他,他说什么都不肯,非要去山上寺庙借住。可能是半夜出来赏景才不小心坠下山。”
这话毫无破绽,可张希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继续追问,“刘世伯,我爹去山上之前有没有异样?”
刘胜宗仔细回想,“考完试后,大家都出去放松。只有你爹特立独行,一个人去逛街。回来后,他丢了钱财大发雷霆。把我们都吓住了。不过这也能理解。”
张希瑶没得到有用消息,刘胜宗见她不再问,转身走了。
老道士想紧随其后,却被张大伯抓住胳膊,“你个老道士,招摇撞骗,明明答应我们不往外传,现在又出尔反尔。没有一点信用。我要把你扭送到官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害人?!”
老道士只是个普通人,哪是张大伯这种成年壮汉的对手,胳膊被他掐住,不得动弹,被逼无奈,只能不停求饶,“我也不想的。我赔钱!我赔钱还不行嘛!”
他当然不想去官府,他都这把年纪,坐了牢,还有命活吗?
张大伯听他肯赔钱,有些心动,问他能给多少钱。
老道士见有戏,麻溜从宽大的道袍中抖出一个钱袋,就要拿银子。
却被张二伯劈手夺过来,举起钱袋冲他摇了摇,“这些银子就当是你的赔礼。赶紧给我滚!”
老道士有点肉疼,他那里可是有五两多银子,居然一个也不给他留。
他盯着钱袋犹豫要不要夺回来,张大伯已经松开手,张二伯朝他屁股踢了一下,老道士得以解脱,也顾不上要钱,挤开人群跌跌撞撞跑了。
张婆子也不管他,只顾着招呼老瞎子到堂屋歇一歇,又让大郎端上茶水。
陆氏一脸谄媚的询问,“那我家阿瑶以后是不是能当皇后?”
想到老皇帝已经五十多岁,而且皇后还健在,她又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要不然就是王妃?”
官家的几个成年儿子都已经封了王,有的已经娶妻,有的还未。难不成阿瑶真有如此好命?
老瞎子还是那句话,“以后自然知晓。”
张婆子回了里屋将之前交给陆氏的背篓,从中数了五十个铜板递过去,“多谢你能来一趟。要不然咱家阿瑶真要没命了。”
老瞎子叹了口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送走老瞎子,村民们也都陆续撤了。
孩子们欢欢喜喜围着张二伯的筐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张婆子拉着张希瑶问她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爹的死是不是有蹊跷?是不是刘胜宗干的?”
她声音都拔高了,眼睛一直盯着张希瑶。
张希瑶只是怀疑,没法给她答案,“阿奶,刘胜宗是见风使舵的小人。我们两家已经定亲,我爹成了秀才,他只会高兴。怎么可能会对我爹下杀手。我只是觉得我爹半夜从山上坠亡有蹊跷。听完刘胜宗的解释,可能是我多想了。”
张婆子紧紧盯着她不放。张希瑶肯定地点头,张婆子这才信了,叹了口气拎着背篓回了屋。
张老头正躺在床上,脸颊消瘦,眼窝深陷,正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可多日没进食,他身体虚得厉害,挣扎半天,还是跌落在床榻中,看到老伴来了,他张了张嘴,“刚刚外面什么声音?怎么闹哄哄的?”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张婆子也顾不上报喜,就要给他倒水。张希瑶已经端着温水进来了,“阿奶,阿爷怎么样了?”
张婆子看到孙女,立刻让她进屋。
外面的小孩子见背篓里只是一些菜,没有好吃的,失望地耷拉眉眼。
二房的四郎今年才六岁,正是爱吃的时候,扯着亲娘的手哭闹。
二伯娘许氏被儿子闹烦了,看着自家男人就有点不高兴,“不是说好了给四郎买半斤江米条吗?”
张二伯摆摆手,一副你别提的架势,“我哪还顾得上买江米条。回来的时候被人盯上了。我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听到这话,许氏也顾不上责备丈夫,忙问怎么回事。
张二伯怕孩子们嘴不严,就撵他们出门。
大伯娘陆氏见他们背着空背篓回来了,就知道他们把蘑菇卖了,不管卖了多少钱。总归有个进项,于是也把孩子们轰出家门,“去山里再捡些蘑菇。”
孩子们呼啦啦全走了。
张二伯就让大房也跟着一块进里屋,“蘑菇卖了好价钱。是阿瑶卖出去的。咱们也听听怎么回事。”
之前张婆子只是粗略说了一遍,没有细讲。这会儿平安无事,他肯定要听个详细明白。
于是大人们全聚集在张老头的屋子。这是主屋,面积比较大,这么多人进来,也不显得拥挤。
张老头喝了一碗温水,张婆子将他扶起来,他半靠在床头,就问她怎么一回事。
张婆子这次不再隐瞒,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一遍,“还真叫阿瑶算准了。那个老道士肯定是刘家找来的。”
张老头久久没有说话,除了三位知情人,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
陆氏脾气急,率先开口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听不懂呢。
张婆子把之前阿瑶的猜测说了,“刘家这是想让我们主动退亲。所以才说阿瑶克父克母。我就找了老瞎子说和。”
陆氏之前还以为张希瑶真有当皇妃的命,听了老瞎子是婆母找来的,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张大伯没想到人还能这么坏,“居然是他们搞的鬼!娘,你刚刚怎么不戳穿那老道士?!省得他们到处害人!”
张婆子无奈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嘛。要是真告到官府。你认为官府会听谁的话?再说无凭无据,你怎么确认老道士就会说真话?!”
那刘胜宗是秀才,见官可以不跪。张家有什么?张家就是泥腿子,哪敢跟这样的人家对上!
张大伯依旧愤愤不平,心里只觉得憋屈。三弟一走,刘家就这么欺负人,这是看不起张家!
张希瑶怕大伯冲动,就帮忙打圆场,“阿奶也是有考量的。那老道士一开始没有到处瞎嚷嚷,估计也是想让咱们家主动退亲。他们不是奔着我的命而来。阿奶也只能借着瞎半仙将我的身份抬高,算是双方得偿所愿,没有撕破脸。”
在刘胜宗看来,如果张家得知她是个灾星,还不主动上门退亲,说明张家也不是积善人家。那他再把事情闹大,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几人面面相觑,张二伯把刚刚他从老道士手里夺回的银子交给张老头,“总共五两多。也是一笔进项。”
他笑道,“我觉得瞎半仙算得还是有点准的。”
几人纷纷看向他。什么意思?那老东西分明是受了刘家指派故意想毁婚。哪里准了?!
张二伯笑嘻嘻看向张婆子,“娘,你快跟大家说说那蘑菇是怎么卖的吧?”
张婆子绘声绘色把张希瑶怎么卖蘑菇的事说了。
一开始张二伯得知蘑菇是阿瑶卖的,以为是后娘给阿瑶脸上贴金,想让阿瑶留在家多住几年。可是当后娘说起红菇的效用,他们就信了。因为张婆子大字不识一个,根本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只有阿瑶,跟着父母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
得知干蘑菇一斤能卖五十文,陆氏和许氏全都大张着嘴,不敢置信。
许氏拍了下旁边之人的胳膊,想问对方自己有没有听错。见无人应答,她就掐了一下,然后张二伯嗷的一嗓子叫出声。
所有人都看过来,许氏脸颊微红,忙打圆场,“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张二伯也没跟媳妇计较,看着张婆子拿出的十一个小银锭,他眼睛已经直了。
他搓着手,面皮抖动,期盼地问,“还能再卖一回?”
“是啊。一个月后,那个客商还会再到镇上。我们已经说好了。”张婆子笑眯眯看着老头子,“老三没了。但咱们还有一大家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只要有了钱,小一辈还能继续读书,咱们就接着供。老三留下那么多书,不能浪费了。”
张老头刚刚油尽灯枯的脸像是吃了长生不老药,瞬间焕发出生机,他紧紧握住张婆子的手,老泪纵横,“你说得对!只要有人,咱们就不能失去希望。”
张大伯搓了搓手,想到满山遍野全是没人要的红蘑菇,他就觉得天上有银子朝他脑袋砸过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开口,“那咱们全家都去捡蘑菇。”
张婆子觉得壮劳力不能跟着去捡蘑菇,“要是你们也去捡,村里人肯定就知道这蘑菇能卖钱。”
对农民来说,土地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没看最近进山捡蘑菇的人都变少了嘛。
张大伯和张二伯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娘说得挺有道理。
张希瑶却持不同意见,“阿奶,这蘑菇不等人,眨眼几天就开伞。别家就是知道也没事。咱们可以用低价收购。五文钱一斤。”
村里人除了交粮食,平时不怎么出山。正好方便他们赚差价。
张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收这么便宜。这也太黑心了吧?
她面露迟疑,“万一村里人知道红菇真正的价钱,上门闹怎么办?”
在他们这儿,红蘑菇一直被人视为毒蘑菇。他们在镇上卖蘑菇赚了大钱,估计镇上这会儿已经传开了。
一个村子住着,明明能卖五十文一斤,他们收购时却只给五文钱一斤。村里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他们不可能吃这么大亏。
张希瑶却觉得这并不算难事,“还有一个月就收粮食,村里人忙着夏收。哪有功夫出村。等他们出村时,这事的热度估计也降了下来。再退一万步,就算村民真的找上门来,咱们也可以否认这事。就说咱们也是卖给二道贩子,钱全被别人挣了,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自己去卖。那个客商只是途径此处,他们找不到买主,自然还会卖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