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哥,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要托你帮忙。”
齐老三一挑眉头,没做声,跟老周他们使了个眼色,才跟着李妍年到了后仓。
“齐大哥,我听你说你家是在清水镇外的一个山沟沟里是吧?”
齐老三点点头:“你问这个干啥?怎么,想到我家坐坐啊?别介,我那破窝,狗窝都比我那体面些。”
李妍年没在意,讨好地笑道:“周师傅他们那几家也跟你住一起吧?”
虽然几个人都是穷得响当当,齐老三说起来却不见丝毫窘迫,自在笑道:“不算正经住一块,就是边上搭了几个草棚,能挡点风,有块遮雨睡觉的地儿。你问了半天,真想到我们那嘎达坐坐去啊?”
李妍年从荷包中掏出五两银子,一边递给一头雾水的齐老三,一边解释说道:“这些银子,是给你们修屋子的钱。先别忙着推,我有要求的。”
李妍年接着就把荷花的事情跟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齐老三开始还觉着莫名其妙,后头是越听越气愤。
“狗日的当爹娘的,这不是卖女儿吗?也真有脸!癞痢头那是什么人?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这个渣渣的!竟还有做爹娘的瞎了眼,要把亲闺女嫁给这种人的!你那堂姐是你大伯娘亲生的不?就是做人继母的也没几个这样狠心的,也不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李妍年假意叹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是有心帮一帮我这可怜的堂姐。不过我这地方藏不了人,我大伯大伯娘迟早要找上门来。藏客栈也不现实,镇上多个生人,又是个小姑娘一个人住着,被人多打听几圈就打听出来了。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请齐大哥你帮帮忙。我荷花姐藏你那山沟沟里,保准没人想的到。等风头过了,我再慢慢找个门路,送我堂姐去别处躲躲。”
齐老三忽然一阵脸红,大老爷们的,也扭捏起来:“帮你这个忙不是不可以,可我就一个人住着,你堂姐一个大闺女,住我那儿实在不像话,要是外头人说起来,她名声……”
李妍年打断道:“人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名声。再说你那儿不是还有周婶她们在吗,谁说让我姐跟你住一块啦,搭个草棚子,要么想法子跟着周婶她们谁睡一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那么多法子,齐大哥你想什么呢!”
齐老三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下倒是没什么障碍地接过了李妍年手里的银子:“刚刚不是一下子没想到嘛!谁让你前头一个劲问我家哪儿的,我还当你打我主意呢。那银子我就收下了,你跟你姐说一声,等我码头上活做完了,我跟老周他们一块过来接她。”
李妍年点点头:“你们下了工天色还早,出门怕还是会有人看见,要不这样吧,你们下了工绕铺子来一趟,我让我哥用马车把人先送到五里亭,咱们在五里亭碰头。”
齐老三见她想得妥帖,也没别的多话,点头道:“那我记下了,一会儿五里亭碰头。”
李妍年放心地把人送出门,心想齐老三光棍一条,家里可能没什么能用得上的。既然都决定帮人了,那就送佛送到西。李妍年转身便打开系统,买了床老粗布四件套,还有夏凉被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小心去掉商标水洗标等容易被人看出问题的东西,这才重新打了个包袱,打算一会儿送荷花走的时候,让人带上。
给齐老三的五两银子应该够他们生活一段日子了的,不过李妍年还是不放心,又从系统上买了二两碎银子,打算一会儿塞给荷花,让她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傍晚,齐老三一伙人果真跟约定的一般,特意绕到铺子上打了声招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双方都很镇定自然,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李家兄妹和齐老三这帮人之间正密谋着藏个大活人之类的大事。
饭铺本来早就该关门的,今天是为着送荷花走,才留了一扇小门一直没关。
“荷花姐,他们已经走了,你别怕,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他们都是好人,你安心跟他们在山上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再送你走。”
李妍年对着荷花又是一阵安慰,见她胆怯地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和黑豆两个一起赶着马车从铺子后头出来。
毛豆是个细心的孩子,眼尖地瞥见荷花藏在袖子中的手还在轻轻颤着,想了想,柔声安慰道:“姐,你放心吧,齐大哥是好人,周叔也是好人,他们会照顾好你的。他们住得偏,大伯娘他们就算找上门来,也不会想到你被送到他们那去了,不会有事的。”
荷花惨白着脸,刚刚在小门后头,她看见过齐老三他们那帮人的脸,一帮子男人,尤其是齐老三,胡子拉碴的,块头比她爹还大,一双手跟蒲扇似的,他要是会打人,那一巴掌落下来,她多半也就没命了。
这想象的闸一开,荷花便止不住自己飞腾的思绪。她越想越害怕,却不敢再开口给李妍年他们添麻烦。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很好了,能不嫁给癞痢头就已经很好了……她一直这么自我安慰着,等马车一路颤颤悠悠地驶到五里亭,她袖中的手终于不抖了。
“到了。齐老三他们走路,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才来。荷花姐,这里有些东西你好好收着,最里头还有三两碎银,你贴身放好,也不是白给你的,都给你记着账呢,要还的啊!”
荷花接过李妍年递过来的包袱,拿在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多年在家里做牛做马的,到头来,所谓的亲人,倒还比不上从小就感情稀疏的几个堂兄妹。
荷花抽了抽鼻子,忍住眼里的酸涩泪意,重重地看了李妍年一眼,似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一般:“嗯,我收下,以后一定还你,姐不赖账。”
李妍年笑了笑。
说话间,齐老三和老周他们都已经走到了五里亭,见着李家的马车,齐老三带头轻咳了一声:“人在里头?”
黑豆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路上没人行走,放心地叫了荷花出来。
齐老三见着荷花的第一眼就觉着这女娃娃太瘦了,长得跟个绿豆苗似的,那小胳膊小腿,风一吹大概都能折了去,心里暗骂人亲娘黑心,大概就没让闺女吃饱过。
荷花本就怕他,见他脸色突然沉下来,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
这一下子,齐老三更觉着她不好养活了。
“这出来前是挨打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呢?”
李家兄妹都心知肚明,荷花这是吓的。要不是实在没合适的人选,来往的老客中也就齐老三能被李妍年瞧得上,是个厚道人,而且齐老三那边还有一竿子女眷一起住着,荷花去了以后有人照应,不至于孤男寡女的以后说不清楚,李妍年也不想这样把自己这个怯生生,跟个小鹌鹑似的堂姐硬生生地推到陌生人家里去。
“没事,我姐就是哭多了累的,昨天晓得亲爹娘狠如豺狼要卖她入火坑,一时想不开,哭脱力了,回去歇歇就好。”
老周他们毕竟是经事的,晓得小姑娘这是怕生,一辈子都在家里养着,忽然要跟一群陌生人走,不怕那才是心大了。
“没事的姑娘,咱家那几个都是好相处的,一会儿到了家,你先跟你婶子对付一宿,我跟你齐大哥晚上就动手替你新扎个草棚,好赖都先住着,过后咱们再慢慢收拾。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到时候也别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咱们说……”
老周细声慢语地劝着,见荷花脸色好看些了,回头跟李妍年他们说道:“人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别说你家那几个长辈能不能摸到咱地界上来,就算真来人了,咱也不怕!你婶子当年可是跟浪人干过架的,手黑着呢!”
李妍年倒是不知道周婶还有这样一段光荣历史,浪人?难不成说的是小日本?那周婶原本应该是沿海地方的……
李妍年一下子没刹住车,思绪又飘得远了,等回过神来,齐老三一伙人已经跟他们道过别,带着荷花往麻子沟方向走远了。
李家三兄妹却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荷花已经彻底走远了,再也瞧不见了,黑豆才吐出长长一口气:“走吧,回家。”
李妍年莫名有些惆怅,到这会儿了才觉着自己很是幸运,没有穿到李青山这样的人家里去。
“嗯,咱也回家。”
马车颤颤悠悠地又走动起来,夕阳坠在身后,慢慢西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青山和王秀妹后来果然找到李家兄妹家里来,非说是有人看见荷花见他们家门了,一定要亲自进屋搜查过才肯相信李家没藏人。
李妍年早料到他们两口子有可能会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们,毕竟荷花那十两的卖身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李青山两口子这次找人是假,来搜刮才是真。荷花反正没在她家里,她也不怕,让毛豆去隔壁喊了李大娘两口子过来当个见证人。等人到了,她才大大方方地请了人进屋。
“大伯,大伯娘,荷花姐不见了我也担心,但你们不能空口白牙地就赖到我们家头上来。谁看见荷花姐往我们家来了?让他自己站出来说说,荷花姐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敬你们是长辈,也理解你们担心荷花姐,进屋找人当然可以,但家里东西放哪个位置都是自己心里有数的,旁人一挪动过,回头我哥他们可就找不着东西了。”
“所以一会儿还希望大伯大伯娘注意着些,别把我哥他们屋子弄乱了。我想,荷花姐那么一个大活人,屋子也就这么点地方,有没有藏人,总是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了吧?今天我之所以把婶子他们叫过来,一是替咱们做个见证,二是多双眼睛帮你们看看清楚,也免得今天没找着人,回头你们又说这次没找仔细,下回还要再搜一遍。”
李青山和王秀妹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两口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青山铁着脸哼了一声:“少废话,有没有藏人,搜了就知道了。”
李妍年满意地看一眼被自己气得不轻的李青山王秀妹,淡定让出进屋的道来。当然,那些不能现与人前的东西李她早就收在仓库里了,荷花既然已经送走,李青山和王秀妹除非是会变戏法,怎么都不可能在她屋里凭空变出个大活人来。
在李大娘她们的监督下,李家兄妹屋里的东西李青山两口子即使看着眼红,也没办法硬抢了走。两人爬上爬下把李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荷花呢是当然没找着,人还给累得不行,大热天的白白出了一身汗,结果连一个子都没捞着。
赶人的话碍着辈分,李妍年是不好说,可李大娘能啊。当下嘴角带笑地朝着王秀妹说道:“大妹子,现在放心了吧,你家荷花没在红豆家,甭管之前是谁跟你乱传话的,回去告诉他,眼睛瞎就别乱哔哔,张口就无赖别人,别是他自己把人给藏了,居心不良吧?我说你们两口子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做事能靠点谱不?你这还是当人家大伯娘的呢,说搜屋子就搜屋子,也亏你家小辈心眼实,敬着你让着你,让你当贼一样搜了一回屋子。”
“我就说句不好听的,今天这搜屋子是搜也搜了,不能搜也搜了,还什么都没搜着不是?有这一回,那是小辈敬你们,再有下回,隔三差五就打上门来,那我们这些做邻居的都要看不下去了。外头不晓得的还当你们这些做长辈的霸道,不晓得疼惜小辈呢。到时候我可真要问一声李老头,打小都怎么教的儿子了。”
李青山一个瞪眼刚要甩向李大娘,李大叔就挪了半个步子,身子默默一个往前,眼里充满警告,李青山掂量了下,咬牙忍了。
“行,算你们厉害,咱们走!”
王秀妹是贼不走空,没捞着便宜还有些舍不得走,被李青山一个用力拽着,险些摔了一跤:“你慢点,急什么急!”
李青山两口子的争吵声还时不时地能飘过来一两句,李妍年却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了,回头郑重谢过李大娘和李大叔:“李叔,婶子,幸好你们今天都在家里,不然今天这事儿,没搭上两床席子毯子都不算完。”
李大娘笑着点了一下她额头:“你就耍贫嘴编排你大伯娘吧!不过说正经的,刚刚我和你叔都紧盯着人呢,东西应该是没见少,一会儿你们自己进屋看看。啧啧,你那大伯娘,看见你屋子里摆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李妍年心说您这不是比我编排得还厉害嘛!
不过她明智地没有说出口,一边送两人出门,一边顺口打听了一下旱稻发芽的情况。
李大叔满意地告诉她:“我跟你婶子泡完种子,就照你说的直接种到地里去了,这几天地气虽然干烫,早晚注意着浇水,苗长得还行,没晒死。村里其他几户人家我听说有继续打算拼一拼种麦子的,那苗还没发起来就被日头给晒死了,哎,白白浪费了种子钱。”
李大娘也得意地跟她炫耀:“这几天村里人都打听我地里种的是什么呢,荠菜苗他们认识,那个旱稻苗他们瞧出了点模样也不敢信。现在村里敢跟着我种荠菜的是很多,毕竟眼看着我几亩地里撒的种子,天这样旱,现在也都已经长出了两层叶子,到月底估计就能摘。庄稼人也不是傻子,掰着指头算算就知道这一亩地到最后能收成多少。这几天跑我这来要赊种子的都快打起来了,等黑豆今天回家来,你记得跟他提一句,让他再带点荠菜种子回来,都快不够分了。”
“那个旱稻你上次给的种子还有剩的,你叔就自作主张分了些给你爷爷,不到半亩地吧,我看你爷爷这几天伺候得可精心,跟看孙子也没什么两样了。他心里也憋着气,想看看那旱稻种子是不是真的跟咱们说的一样神呢。”
李大叔听自家婆娘分享完最近的动态,在边上又补充了几句:“你地里的番薯,我看着有一块地里种的早熟品种这个月月底应该就能收了,到时候我跟你婶子都过来帮忙,黑豆呢也别去镇上,你一个姑娘家应付不来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番薯能收了,李妍年心里小小讶异了一下,当初自己就是搜了个店铺随便买了一通人店铺里有的各种品种,她虽说是没有正经种过地,但一想到自己种的第一批作物里很快就要有收货,心里满溢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和期待。
“地里的事情还是李叔你们懂,那到时候我跟我哥说,保准误不了事。李叔,等番薯收了你们挑些好的留着来年做种,你们也别跟我们家客气推来推去地不肯收。我家的三亩地要不是有你们经常帮忙照顾着,这地里的番薯也长不了这么好。再说有三亩地的番薯呢,我们家就这么几个人,怎么吃都够了。”
李大叔和李大娘相视一笑,李大娘点点头笑道:“行,都不跟你客气。那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地里看看荠菜,你自己留神关好门,李青山那两口子要是还敢来闹事,你朝我们这屋喊一声,婶子耳朵厉得很,一准听见。”
李妍年笑着谢过两人,和毛豆一起把李大娘他们送出门,这才关门回屋查点家里东西,顺道把之前收进仓库的东西又放回原处。
“想必这次来过,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等了两天才来,大伯他们这次还挺有耐心。”
毛豆对王秀妹有阴影,听李妍年这样说,松了一口气道:“不来了就好。幸好姐姐你早有准备,不然咱家又要被大伯娘占便宜了。”
李妍年摸摸他毛绒绒的小脑袋,一想到他下午就要回清水镇,就有些不舍得。
“姐你又难过了?没事的姐,再过几天沐休,我就又能回家来看你了。”
“豆豆乖。一会儿姐给你打包些好吃的带到私塾去,你要吃什么,尽管说。”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即使是读了几天书,毛豆也还是那个一提到吃,就两眼放光的小馋猫,闻言顿时手舞足蹈:“哦太好咯,那我要上回那种猪肉脯,还有牛肉干,鱿鱼仔,烤虾干……”
李妍年听他那一串长长的“菜单”,忍不住又伸手去摸了摸毛豆的小脑袋。
赵旭在一旁看着姐弟两个相处融洽的场景,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赵芳,涂氏的嫡次女。他小时候也曾天真地以为他和王府里其他孩子都是“兄弟姐妹”,他们都是父王的子女,只不过生母不同。但当他有一天在花园里看见赵芳,这个个头小小的,还不到自己肩膀,却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妹妹,赵旭不顾身边跟随着的下人的劝阻,高高兴兴地上前去要帮她摘花。
结果在他把花递到赵芳面前的时候,当时只有五岁的赵芳,满脸高傲,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就走。
赵旭到现在都还记得,妹妹赵芳身边伺候的奶妈子毫不遮掩地跟小主子说道:“是老奴不好,没瞧见人来。芳姐儿快擦擦手吧,那个女儿生的儿子,脏的很。”
赵旭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薛姨娘的屋子的,只知道后来自己莫名发了一顿烧,等烧退了,忽然就开了窍,明白嫡庶有别是什么意思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把赵芳当成过自己妹妹。
李妍年一回头,见赵旭有些怔怔地看着她跟毛豆,以为他还在故意装傻呢,便没在意。不过说起来,逸王爷这个便宜爹到底什么时候把他儿子给接走啊,这离上回说来接人都已经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赵旭这家伙可是借着即将离别的借口,已经向她搜刮过好几轮的零食了。
只是李妍年没想到,她才这么一念叨过逸王爷,没过几天,王府那边还真来人了。
那人来的时候正是一个下午,天热得要命,李妍年和赵旭没睡午觉,都在摆了冰块的一楼堂屋里躲凉。但瞧着赵旭两人脸上有些尴尬的表情,李妍年识趣地上了二楼,让出了堂屋好让两人慢慢说话。
赵旭虽然没有明说,霍如龙也明白他说的是谁。
“算是吧。属下本名叫霍如龙,上一次来得匆忙,属下也没来得及说明,你……心里还怪我吗?我并不是有心欺瞒,职责至此。”
赵旭心下一阵苦涩,他曾经视他如师,如父,却不料,霍如龙只是逸王府的一名暗卫,听命与赵瑞,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赵芳如此,霍如龙也如此。他曾经寄予希望,能从他们身上获得偿代的亲情,但是到最后,全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思及此,赵旭脸上虽仍有残笑,声音透着彻骨的冷意:“我能怪你什么?怪你骗我说你受薛家恩惠才来报恩,屡次三番救过我吗?师傅,让我最后一次喊你一声师傅。你的债是假,恩是真,你我之前就这样两清了。怪你?你也不过是个听命与人的一条狗罢了,我要怪,也只能怪没看清你是有主人的。说吧,这次他想要我怎样?他是准备动身回闽地,然后终于想起来要带着我一起走了?”
赵旭当着他的面骂他不过是条冲主人摇尾乞怜的狗,霍如龙脸上却是一丝愤恨都没有,等赵旭说完了,才淡声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属下这次来,是想提醒一下小郡王,王爷在顾家别庄上遇袭,此刻还昏迷不醒,朝王爷下毒之人,或许会对小郡王不利。而您在李家兄妹处暂住的消息,别庄上很多人都知道,只怕再过两天,逸王妃就会派人来接您回庄上暂住。”
赵旭一个怔楞:“你说什么?他被人下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霍如龙抬头飞快地看他一眼,沉声回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王爷和平日一样,临睡前喝了碗参汤。参汤有专人验过毒,确认无碍才送到王爷房中的。王爷昨晚和顾成业饮宴,肚中尚满,因此只喝了不到半碗的参汤,一刻钟之后,毒性发作,因摄入较少当场催吐而并未致命,但王爷也就此昏迷不醒,顾家如今将整个厨房的人都控制起来,王爷也由暗部接手保护,除大夫外,谁也不能进入王爷的房间。事关皇室王族性命,顾家也知道瞒不得,封了别庄,正在等府尹派人来详查。”
霍如龙几句话说清楚了情况。也就是说,下毒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本该无毒的参汤一到了赵瑞的手上,便成了剧毒。幸亏赵瑞命大,鬼使神差地没有将参汤全喝下,侥幸留了一条性命。
下毒的人,对赵瑞的生活习惯了若指掌,更有可能是逸王府这边的人……赵旭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嫌疑人就是涂氏。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逸王妃不久就会派人来接,到时候于情于理,您都必须回到别庄上伺候病亲。能自由走动的日子,不多了。”
霍如龙深深看他一眼,虽然赵旭只顾着皱眉出神,似乎是没有把他刚刚一番提醒听进去的样子,但他心底清楚,赵旭肯定是听明白了的。他朝赵旭拱手致意:“属下告辞了,保重!”
说着也不指望人送,霍如龙直接大步向李家大门走去,正当他要推门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
霍如龙没有回头,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露出点点笑意,果断地推门而出。
赵旭也不知道自己在堂屋里发了多久的呆,等李妍年听不见楼下动静,出来查看的时候,他才猛地一下惊醒。
“你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你爹手下走了啊?怎么说,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来接你?”
赵旭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刚刚从霍如龙那儿听来的消息全告诉了李妍年,顺便把自己是怎么落难,险些被人卖入小倌馆的事情也说了个清楚。
李妍年穿越以来,遇见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李家的大房和三房而已。但这两家再坏再极品,也就不过是图财,没想到赵旭小小年纪,就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的害命。
“你赢了。”
“什么?”赵旭听不明白,反问道。
李妍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把心里话下意识地说了出口,连忙摇头:“没什么,我是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像你师傅说的一样,先到外头藏一段时间吗?逸王爷那边既然有暗卫保护着,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说到后头,李妍年自己都不那么确定。逸王爷赵瑞之前也是在暗卫的重重保护之下中的毒,凶手那么聪明,参汤从熬到入口,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还能过得了验毒那一关……他要是有心再下一次手……
清醒情况下的逸王爷都没能玩过他,更何况是此刻昏迷不醒,弱如病鸡的他?
不过,赵旭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充其量也就长相突出些,让逸王妃接回府中,也不过是送羊入虎口,多一个人暴露在危险当中罢了。
赵旭眼里有一刻短暂的失神,过了会儿,才有些迷茫地答道:“我不知道……”
李妍年想了想:“你要是决定要躲,齐老三那儿是一处安全的去处,荷花也在那里,你们两个彼此也能做个伴。要是你不愿意去他那儿,有别的去处,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赵旭点头,完全不意外会在她嘴里听到这样的答案:“嗯,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觉得,会是她吗?”
这个她,李妍年心想应该指的是逸王妃涂氏吧。眼下只有霍如龙说的那么一点信息,再说他们不也是什么福尔摩斯之类的大神探,仅凭这么几句话,实在没办法确定谁才是凶手。
所以李妍年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也别担心,你师傅不是说了吗,案子已经上报给府尹了,等上头查案的人来了,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做过的事情,不可能不留下丁点痕迹。凶手,会被抓住的。”
李妍年不知道,她这番话竟坚定了赵旭回顾家别庄的决心。逃,那是弱者的选择,赵旭原本就不是很倾向于向外躲避。以前他是没有力量反抗,蚂蚁撼象,不逃是傻子。但现在,赵瑞已经承认了他在逸王府中的一席之地,而且霍如龙是这次随行侍卫的头头,有他在,实力已经大不如前的涂氏并不能真正拿自己怎么样。
至少在台面上她不能!
李妍年说的对,凡是做过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赵旭很想亲眼看看,这些蛛丝马迹,是怎样一步步地,将涂氏现了原形。
回去!赵旭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但为了不让李妍年担心,他打算暂时不跟她说,只静静等待顾家别庄上来人。
涂氏并没有让赵旭等得太久。
霍如龙来过的第二天,涂氏手底下的杜嬷嬷,就在顾成业两夫妻的陪同下,带了一队人马上李家来接人。
李妍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来得这样快,不禁后悔没有催着赵旭想定主意。她又担心又无助地看一眼赵旭,后者只淡定地朝她微微颔首,落下一句:“没事的,我早就想好了。”
款款而出。
顾家这样大的阵仗,在李家村自然引起了一阵轰动,村民们冲着他们家指指点点的,有惊讶,也有兴奋,更多的是猎奇,不住议论老李家二房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又把皇商顾家给招来了。
然而此刻李妍年已经顾不上村里人的议论,她无意识地追着赵旭走了几步,却被逸王府的一个总管模样的人给拦了下来。
对方客气而又疏离地递了个礼物盒子到她手上:“这些日子多亏你们家费心照顾,区区薄礼,淡表谢意,还望姑娘收下。”
“赵旭!”
李妍年力气小,绕不过他,着急之下,冲着赵旭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大胆!竟敢直呼小主子名讳,掌嘴!”那人忽地眉毛立起,原先脸上的淡漠疏离统统不见了,露出了他更为习惯的厉色。
立时便有个丫鬟上前,右手高高扬起,眉眼间闪过一丝鄙夷,作势要打李妍年。
“住手!我的人,你们也敢动?!”赵旭一回头,正巧瞧见这诛心一幕,一个健步,抬腿将那丫鬟一脚踹开,怒目喝道。
之前呵斥李妍年的总管面上一惊,心道才隔了几个月,原本的丧气包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但他不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赵旭起什么冲突,毕竟王妃有令在先,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把人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