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顾南湘忽然就有点急,“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教我的啊。读书识字,画画唱歌,识人断事,甚至……”
她第一次生理期,卫生巾的使用方法都是顾肖教的。
这正是最令顾肖头疼的地方,他教了妹妹太多,以至于今时今日,连男女之间关于性的问题,她都想从他这里了解和学习。
“哥哥是教了你很多,以后也依然可以教你。但是念念——”顾肖微顿,“这件事除外。”
话落,顾肖起身,“房间留给你,今晚我去楼下睡。”
凌晨两点,顾南湘彻底失眠。
她这算是被顾肖拒绝了吗?
她甚至连喜欢这样的字眼都还没说出来,就被拒绝了。
点开手机,顾南湘想要给曾熙雯发个消息,看了眼时间,又默默把手机按灭。
拉着被子蒙上头,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好像,就是失恋了。
隔着一层楼,二楼书房通往露台的门开着,男人撑在围栏边,修长手指间夹着根烟,明灭猩红平静地燃在夜色里。
良久,手机振动,屏幕上亮着“顾承章”三个字。
顾肖接起,“爸。”
“把手上的工作安排一下,后天董事局的会议,你来主持。”
顾肖微微拧眉,“这么急?”
“璟珩,爸爸以为,你早该有准备的。”
沉默一瞬,顾肖开口应下:“好,我明天回去。”
翌日一早,顾南湘起床去学校,走到楼下餐厅的时候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吃早饭。
西蒙不疑有他,微笑着解释,“先生一早的飞机,回京北。”
“京北?”
“是的,公司事务。”
顾南湘捏着汤匙的指尖收紧。纵然是为了工作,但难道一点刻意避嫌的原因都没有吗?毕竟,在这件事上,顾肖有前科。
是因为她昨天的那些话吗?
所以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躲她远远的?
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香甜软糯的牛奶燕丝入口竟有些发苦。
“差点忘了,先生留了便笺给您。”西蒙忙递来一张白色便笺。
硬质的卡纸上落着两行笔锋凌厉的钢笔字:
归期未定
好好照顾自己
还不如干脆冷着她。
顾南湘垂着眼,纤长眼睫眨了眨,有点委屈,想发脾气又找不到输出点,闷闷地就这样滞在胸口。
等吃过早饭出门,天空又飘起了小雨,灰蒙蒙的一片,明明昨晚的天气预报还说圣修斯的雨季即将结束。
手机屏幕亮起,顾南湘低头去看,是她的导师安德教授发来的邮件,希望她能以东方元素为切入点,来完成这学期的实践报告。
为了三年后能顺利毕业,顾南湘收敛起心思,开始花大把的时间来查阅资料和做选题设计,日常除了上课,她不是把自己泡在图书馆,就是在圣修斯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找灵感。
和顾肖的联系开始变少,除了时差和彼此都忙的原因,也有顾南湘的主动回避。顾肖那晚的话她琢磨许久,她在思考,是不是要将他们的关系拨回原点。
回到兄友妹恭的从前。
某个下午,顾南湘在一家老旧的唱片店里寻找灵感,无意间听到一对男女的对话。
“那是因为你喝醉了,我才吻你。”
“我才没有喝醉,我当时很清醒。等等?你什么时候吻的?”
一些片段回闪。
“你明明前不久才抱过。”
“那是因为你喝醉了。”
“我才没有醉。”
关于顾肖抱她这件事,不是在那天比赛结束时因为她受伤吗?为什么顾肖说是喝醉了。
喝醉,那就是上车以后发生的事……她的记忆残缺不全,到最后近乎空白。
这种全无印象的感觉太难受,顾南湘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要喝醉。
失神的瞬间,那个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孩反问:“已经发生的事怎么收回,已经变质的关系怎么可能再回到原点?”
那一刻,顾南湘沉默。
之后,她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课业上,废寝忘食的两周之后,顾南湘终于将拟定的选题提交给安德教授,从设计到推广,打造一个全中式传统珠宝品牌。
顾南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南湘里。
当天她就收到了安德的邮件回复,称赞她的想法带给他巨大惊喜,并期待看到南湘里的问世。
中秋节的前一天,顾南湘接到了杨雪的电话,经过一轮笔试两轮面试,杨雪终于成为维远的一名在校实习生。她感谢顾南湘的引荐,想请顾南湘和周年一起吃饭,然后去看拳。
今晚的拳击赛是文森今年在圣修斯的最后一场比赛,只要取胜,他将拿到高额奖金和这一届的拳王称号。
四方的场馆座无虚席,观众热情高涨,今晚来了许多文森的拳迷,正在场边为他加油呐喊。
顾南湘想起上一次曾在这里碰到安东尼,“他最近还有找过你吗?”
杨雪微顿,摇摇头。
顾南湘一下就看出她在撒谎,“不说实话我可走了哦。”
杨雪连忙抓住她的手,“来找过两次,都被我打发了。南湘,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顾南湘尊重杨雪的决定,但还是担心她性格绵软容易被拿捏。
“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说好吗?不用觉得给我添麻烦。”
杨雪弯着笑点头,“好。”
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结束已是夜晚,文森毫无疑问拿到冠军,被热情的粉丝围在场馆。
顾南湘几人从场馆出来,等在外面的拳迷还在高声呼喊文森的名字,不少人因为兴奋喝了酒,酒精上头,人已经失去理智。
顾南湘看到了人群中的安东尼,他显然也是文森的狂热粉丝。
不想给杨雪添堵,顾南湘拉着她和周年快步往一旁的马路走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呼喊声,是文森从场馆里走了出来,他笑着同粉丝挥手打招呼。
热烈的喧闹声中,一道嘹亮的扩音器更外刺耳:“文森,你傻x!你傻x!”
举着话筒呼喊的男人还在兴奋地朝文森摆手,“傻x!”
文森的教练是中国人,他本人也会一点汉语,高大健壮的男人忽然就目露凶相。然而都不需要他动手,他那些喝了酒的狂热粉丝已经将安东尼围住。
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男人们,鼎沸人声中响起一道惨叫。
目睹这一切的顾南湘却在路边笑出声,杨雪和周年都讶异地看向她。
顾南湘止住笑,告诉她们原委。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骂过他傻x,告诉他这是超帅的意思。他可能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引起文森的注意?”
话落,杨雪和周年也齐齐笑出声,三个姑娘在路边笑得恣意张扬,引来路人的频频侧目。
最解气的莫过于杨雪,她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想到安东尼猥琐的嘴脸,一次又一次想要逼她就范。
“活该,都是他自找的。”
周年望向场馆前混乱的一片,“文森的粉丝瞧着也都很文森哦,这一顿揍挨完,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她冲顾南湘眨眼,“也算替天行道了。”
顾南湘笑眼弯弯握起拳,在心口碰了碰。
小意思。
连日来的阴霾在这一刻好像终于被驱散了。
西蒙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顾南湘爽利接起,“西蒙,我刚刚看完比赛,这就准备回去。”
俏生生的声音,显然遇到了很开心的事。
西蒙默默看一眼坐在沙发里的顾肖,“南湘小姐,先生回来了,打您电话……一直没人接。”
顾南湘:“。”
她昨晚就知道顾肖今天要回来,她是故意不接他电话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单纯地不想接。
短暂的僵持,还是顾南湘先开了口:“麻烦您让哥哥接电话。”
她不想让西蒙为难。
话筒交接,顾南湘开门
见山,“我今晚不回来了,住在朋友家。”
顾肖沉默的一霎,顾南湘又飞快道:“哥哥听我这么说,应该会觉得很轻松吧,我自己主动走远,也不用哥哥千里迢迢飞回国躲我。”
“念念。”
“这不就是哥哥想要的吗?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挂了。”
顾南湘干脆利索地挂了电话。握着手机,乌润的眸光微滞。
没道理她委屈难过了这么多天,他一个电话她就乖乖回去。
她必须要让顾肖知道,她还在生气。
预料之中,顾肖的电话又打来,顾南湘照例挂断。
信息跳出:【没有躲你】
顾南湘:【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顾南湘:【你不愿意替我解答的问题,总有人愿意替我解答】
顾南湘:【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还没得到满足,我今晚就去问问我朋友,男性朋友!】
顾南湘在等顾肖发作。
可预想中的电话或者消息都没有,屏幕上只跳出一张照片。
她奶白色的床单上此时此刻正蹲着一颗小花生。
一颗金黄色的毛茸茸的小花生,两只小耳朵尖尖软软,绒绒的尾巴翘起。
顾肖:【1″】
顾南湘点开,软软的一声猫叫,“喵~”
顾肖:【元宝说,想见你】
第23章 秘密
元宝是只流浪猫, 顾南湘捡到它的时候小家伙还是只奶猫,奄奄一息要去猫星球报到。
顾南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猫命救回来,养了快要一年, 现在已经成了圆墩墩毛茸茸的一团。
当初因为顾老太太的原因,顾南湘不得已要把小元宝留在家里,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手机屏幕上又跳出一个小气泡。
顾肖:【可能因为长途飞行的原因, 元宝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 我猜它应该很想见到你】
顾南湘:“……”
她可以对顾肖凶, 但她的元宝不能被连坐。
小猫咪能有什么错呢?
车子就等在转角,把周年和杨雪相继送回去,顾南湘发了个视频通话给瑞贝卡。
“元宝呢?我想看看它。”
“在先生房间里。”
“……”
等顾南湘回到家,一路从门口喊元宝的名字喊到三楼, 终于在顾肖的房门口探出一个软软圆圆的小脑袋。
其实也就二十多天没见, 小家伙好像又胖了, 一定是顾奶奶给它偷喂了小鱼干。
顾南湘满眼漾着笑,“元宝!”
圆圆的小脑袋歪了歪, 喵一声, 又果断退回门内。
顾南湘:“……”
不得已,顾南湘只能走上前,隔着一道门, 看到那只小叛徒猫正在埋头干饭。
“元宝。”
无猫应答。
“元宝。”
干饭小猫咪毫无反应。
倒是坐在沙发上的顾肖抬眸看向她。
黑色衬衫将他英挺五官衬得愈发矜冷倜傥, 只是瞧着好像……瘦了?
顾南湘一张俏丽的小脸绷着,在两人视线相接的一瞬果断调头走人。
什么情绪不稳定很想见她,明明吃得像个小猪仔,一副没心没肺的小叛徒样。
人更坏。
顾南湘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
顾肖:【真不管它了?】
顾南湘:【它看起来需要我管吗[微笑]】
顾肖:【谈谈?】
顾南湘:【不谈】
顾南湘:【省得我又说错话,让顾先生为了躲我直接飞回国】
她连哥哥都不叫了, 直接换了冷漠的顾先生。
消息发完,顾南湘果断关机。
其实是想见他的,可真的见到了,好像更生气了。
气哥哥那晚说的话。
气他第二天不告而别,让她想发脾气都找不到人。
还有,他居然用元宝骗她回家。
隔着一道长长的走廊,冷色调的房间里安静无声,如果不是毛茸茸的一团从地毯跳上沙发,甚至会以为整个房间里都是静物。
顾肖抬手,揉了揉元宝圆圆软软的脑袋,小猫咪不明所以,冲着他喵了一声,在他手掌下蹭了蹭。
“这次好像用错方法了。”
顾肖自言自语,元宝乖顺地窝在他的腿边,琉璃样的一双猫眼看向他。
顾肖点点它的额头,“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哄?”
“喵~”
半晌,房间的一隅亮起灯,顾肖站在书桌前,宣白的纸已经铺好,他一折一折挽起衬衫袖口,捏起笔架上的那支紫毫。
多年养成的习惯,心绪波动时就会练字,练字静心,也能帮助他理顺许多事。
古朴的墨香溢开,柔软的笔尖落下缱绻深浓的一撇——
念念相续,无有间断。
身语意业,无有疲厌。
元宝好奇地跳上椅子,继而跳上书桌。
“喵~”
顾肖偏眸看它一眼,“《普贤行愿品》。一心择其一,不参杂念,不可疲厌。”
顾老太太常年礼佛,顾肖自小耳濡目染,读过不少经书典籍。但他不信佛,偈语之外,也常有自己的理解。
元宝显然听不懂,歪着脑袋看他。
顾肖失笑,他怎么在和一只小猫讲佛语。再提笔时,元宝柔软的猫尾轻轻一扬,不偏不倚,从砚台上擦过。
顾肖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元宝已经踩着柔软的爪子从宣纸上经过,未干的墨迹被踩出一朵又一朵小梅花,猫尾上沾染的墨汁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带着毛边的墨迹。
顾肖:“……”
“喵~”元宝仰头看他。
白宣之上,已经污乱一团,唯有起首的“念念”两个字,清晰干净,没有被弄脏一点。
“喵~”元宝又叫一声。
顾肖无奈放下手中的毛笔,又在元宝的脑袋上轻揉一下。
“她说你是小叛徒。”
“你分明是她派来的卧底。”
翌日,中秋佳节。
圣修斯大学这一天会根据国籍给过中秋节的留学生们放假。顾南湘没有课,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两点。
她昨晚失眠严重,睡着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四点。
西蒙说顾肖今晚会提前下班,那位新聘请来的中国厨师正在准备丰盛的中秋大餐。
顾南湘兴致缺缺,捏着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安德教授对她的选题很感兴趣,让她先按照选题中提及的理念设计一套中式珠宝出来。
这算是顾南湘本科的专业,难不住她。但安德另有要求,设计出来的作品在符合美学要求的基础上还要便于市场传播,他教的是艺术管理,不是珠宝设计。
“元宝呢?”
“大概是到了新的环境,元宝有些黏人,先生今早出门的时候,把它一起带去公司了。”
顾南湘有点不太能想象那个场景,顾肖带着一只猫去上班?他不担心今天之后维远上下对他冷肃的滤镜碎掉吗?
以后还怎么吓唬人。
蓦地,顾南湘笑出声,在西蒙的困惑注视里又敛住唇角的笑。
“我等下想出去找找灵感。”
“那晚饭……”
“晚饭前会回来。”
顾南湘换了柔软的杏色针织连衣裙和平底鞋,懒得去找外套,索性抽了条浅棕色的薄绒围巾当做披肩。
圣修斯的雨季渐渐过去,初秋的天气明朗清澈。
经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顾南湘看到了橱窗里的中式月饼,抹茶杏仁口味。
顾肖不喜欢吃甜食,只有抹茶杏仁味的点心……他喜欢吃什么应该是西蒙和厨房操心的事情,关她什么事。
顾南湘果断压下脑中的念头,但还是推开了甜品店的玻璃门。
兔子造型的月饼,巴掌大一个,做得精致又可爱。虽然知道家里的厨师一定会做月饼,顾南湘还是挑了六种口味包成礼盒,一味两个,十二只小兔子围成一个圆,是属于东方浪漫的中秋佳节
一个带着小孩的法国妇人好奇地问她,中式月饼和兔子之间的关系。顾南湘耐心地为她讲解了嫦娥奔月和玉兔捣药的神话传说。
女人听得津津有味,她身边的孩子嚷着小兔子月饼好可爱,她也想要,她也想去月亮上看兔子。
顾南湘莞尔,却又在下一个陡然涌上灵感。那些唯美浪漫,充满传奇色彩的东方神话不就是最好的元素脚本吗?
这个体量巨大的东方IP完全符合安德美学与管理学的要求。
顾南湘是个行动派,有了灵感,当即就拎着月饼回家,一头扎进了卧室旁的工作室。等房门再被敲响,是西蒙喊她下楼用餐。
为了庆祝中秋佳节,家里的中餐师傅准备了满满一桌中国传统美食,餐桌的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十寸大的月饼,周围还有各种口味和样式的小月饼。
顾南湘带回来的小兔子月饼也被妥帖装在净白的小瓷碟里,一碟一个。
顾南湘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桌尽头的顾肖,她垂下眼,错开两人相接的视线。
西蒙微笑着走上前为她拉开椅子,“听说宁海过中秋节会吃桂花糕,先生特意带回来的,您尝尝。”
晶莹软白的糯米糕上缀着点点金桂,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顾南湘弯起笑,却将西蒙按在了顾肖旁边的座位上,“您也坐下来一起,今天是团圆佳节,大家都不要客气,这么多好吃的可千万不能浪费。瑞贝卡,麻烦你请厨房的几位师傅也一起来。”
顾南湘忽然就张罗着让大家一起坐下用餐,不一会儿长长的餐桌就坐满了人,顾南湘走到餐桌的另一侧,离顾肖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也不看他一眼,自顾地和旁边的瑞贝卡聊起天来。
坐在顾肖旁边的西蒙有些如坐针毡,他在圣修斯为顾家做了三十几年的管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厨师、佣人、司机、园丁。
热闹归热闹,但先生素来喜静。
很显然,先生和小姐又闹矛盾了,先生特意从中国带回来的桂花糕,南湘小姐看都没看一眼。
一旁,顾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的两道菜,偶尔抬眼,对面的姑娘眉眼弯弯,不知说了什么,将周围几个人都逗笑。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能得到很多人的喜欢。只要她想,很难有人不喜欢她。
一顿团圆饭,让平素冷清的别墅忽然就有了烟火气。餐后,顾南湘将十寸的月饼切开分给大家,这是宁海的习俗,吃下供奉的月饼,被得月神庇佑。
顾南湘自己也拿了一小块,盛在碟子里端到花园里吃。
圣修斯的这个季节不比宁海,昼夜温差已经渐渐变大。夜色里银月如盘,冷清清地挂在天空。
银色小叉子才戳进松软的月饼里,身后便有脚步声响起。
顾南湘微顿,想要离开的念头涌起又被压下。为什么要她离开?明明是她先来的。
身边停驻一道修长身影,顾南湘若无其事地插了一小块月饼送进口中,香甜柔软,口感细腻。
是顾肖一定不会喜欢的口味。
“月饼不错。”顾南湘夸赞,继而转过头去看走上来的男人。
顾肖手里也端着一个小碟子,却不是从那块大月饼上切下来的,一个可爱的抹茶绿小兔子月饼,杏仁口味。
“是不错。”
顾南湘:“……”
好烦,她当时为什么要在最后换了两块抹茶杏仁口味的。
蓦地,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顾南湘脸颊上沾着的一小点月饼渣,让她猝不及防。
“是不是哥哥那晚的话说重了?”
温沉的音色。
顾南湘垂着眼睫不想回答。她知道顾肖一定会来哄她,从小到大,只要她闹腾,他一定会无条件哄到她开心。
那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一如大人对孩子的纵容。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有一点情绪就要闹,就要你来哄我。”
“做哥哥的难道不该哄妹妹?”
“梁音的哥哥就从来不哄她,他们从小到大只会吵架拌嘴甚至互殴。”
“念念,我大了你七岁。”顾肖偏眸,月色下女孩子长睫卷翘,红唇嫣然。她正处在人生中最璀璨的年华,而他已将近而立之年。
“我怎么可能和你吵架拌嘴。”
动手更不会。
顾南湘最不喜欢听顾肖说这些,七岁的年龄差好像就把他们的关系死死框在了长幼之中。
“七岁怎么了,又不是七十岁。爷爷比奶奶还大了十一岁,他们还不是恩爱厮守了许多年?”
话题好像走偏,可顾南湘不在乎。
被顾肖察觉又怎样?大不了就是做不成兄妹。
她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
安静的夜色里,明月当空,清辉不知人间冷暖,愁绪几何。
顾肖看着视线里眼尾发红的女孩子。他并非眼盲心盲,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似是而非的试探,她的撒娇、亲昵早已不同幼时,每每问出那些话,纤长的眼睫总是会轻颤。
至于她说的那个喜欢的人——
喉结轻动,顾肖温沉开口:“从你来家里的时候,爷爷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那几年缠绵病榻,奶奶背地里哭过许多回。再后来,你长大了,应该也都记得。”
顾爷爷的过世几乎要了老太太的半条命,他们年少夫妻,相守六十余载,一朝阴阳两隔,老太太差一点没有撑过去,一起跟着去了。
即便这两年想开许多,也依然郁郁寡欢,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你现在年轻,无法体会这其中的差别,大约也觉得我迂腐。”顾肖微顿,一双黑眸敛着沉静。
而除了年龄的差距,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兄妹的关系。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这样好。
他怎么敢。
沉默的凝视里,顾南湘吸吸鼻子,“我听懂了,你在内涵我不懂事,我这就把元宝打包好送回宁海。”
话落,顾南湘转身就要走,又蓦地折回到顾肖面前,抽走他面前的小盘子,“这是我买的,不给你吃。”
这一次,她捏着两个小盘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顾肖按按眉心。
所以,到底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顾南湘当然是故意的,但也确实有些担心老太太的身体,等会儿她就给顾家奶奶打个电话,带着元宝一起。
将碟子放回餐厅,顾南湘就上楼去找元宝。元宝还在顾肖的房间里酷跑,顾南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散落一地的白宣。
其中一张已经被沾了墨迹,但依然被顾肖仔细收在书架上。
念念相……看不清,像是“续”字。
经常听到的一句佛语。
顾南湘知道顾肖每每练字静心的时候就会默经书,没在意,正要将这一张叠起丢进纸篓的时候,却看到了纸筒中已经被折起丢掉的宣纸。
一张的折角散开,隐约也是个“念”字。
鬼使神差地,顾南湘将筒中的宣纸捡起,展开。
生白的纸页上,笔走龙蛇,一行行——
全是念念两个字。
妈妈给她取的小名, 出自陆游的秋怀十首:何以善吾生,念念思无邪。
希望她心中常怀无邪之念,始终善待自己。
顾南湘又将筒中剩下的宣纸全部展开, 无一例外,满目皆是念念。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房间时, 顾南湘才回过神。
哥哥, 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了那么多遍她的名字?
如果他真的对她……那今晚, 以及之前,为什么还要和她说那些话?
避开她。
推开她。
神思恍惚之际,手机响起,是周年打来的电话。顾南湘下意识接起, 思绪还未回笼, 直到听筒对面的周年又问一遍:“所以, 明晚有空吗?”
“啊?什么?
“……”周年被逗笑了,“嘚, 白说了。我说, 明晚有空吗,我表弟来圣修斯,带了好多家里的特产, 我做小鸡炖蘑菇给你们吃。”
“哦, 好呀。”
周年察觉出顾南湘的心不在焉,“这么早,你不会已经睡了吧?”
“没……没有。”
“行,那说好了, 明晚七点,我再问下杨雪, 人多热闹。”
“好。”
挂断电话,顾南湘乌润的眸子呆呆望向天花板,脑子里一时涌起无数念头,她试图一个一个理清。
良久,门口响起“喵”的一声,元宝窜进来,直接跳上了她的床。
小猫咪圆圆软软,在她腿边蹭来蹭去,顾南湘点点元宝的额头。
“元宝。”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翌日,顾南湘照例去上课。她和周年约了晚上七点去老房子,却又在下午六点的时候先回了一趟家。
换好衣服,抱上元宝,看到顾肖的车子缓缓从林荫绿道驶来,顾南湘果断下楼。
圣修斯最近气温不高,顾南湘却穿了一件极为清凉的针织吊带,多巴胺撞色条纹,隐隐带镂空,下身是条小短裤,仿佛在过夏天。
她皮肤细白,及腰乌发贴着雪白手臂,更添风情。
是以顾肖一进门,看到就是乌发雪肤的女孩子走下楼梯,纤细的手臂环着只和她一样慵懒的猫咪,裸.露在外的一双腿笔直匀亭,白得晃眼。
顾南湘像是根本没看见门口的人,点着元宝的脑袋,“我等下要出门,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许再酷跑,听到没有?”
“喵~”
“要出门?”顾肖问。
“对,周年喊我去吃饭。”顾南湘微顿,“哥,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吗?”
“说。”
“你能不能……把跟着我的保镖,撤了。”
顾肖抬眸看她,顾南湘轻咳一声,看了眼一旁的西蒙。西蒙很识趣,“先生,小姐,我去看看厨房的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待偌大的客厅只剩他们兄妹两人,顾南湘才走上前,抓着元宝的爪子去扒拉顾肖的西装袖口,“我接下来呢……可能会有一些社交需求。保镖一直跟着,我觉得……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