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没想到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看着台上的人微欠身,向他们表达谢意时,停顿了几秒,随即全场便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孟思远一同鼓着掌,这一年,在外部形势不如意之下,集团依旧保持着增长。在拿bonus上,大家都挺开心。可工作不仅仅是一份收入,将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上面,不可能不希望获得些成就感。此时,被肯定,被感谢,在这种特殊的场景中,会让人产生一种值得的感觉。
庆祝的晚宴也正式开始了,场面十分热闹,行政部之前就逼着各位高管准备节目,让这些平日里发号施令的高管们来娱乐手下人。答应出场的也都放得挺开,唱起了歌,舒展到把这当成了自己的KTV。
而老板,同几位高管与助理,端着酒杯,一桌桌地打招呼。没什么要喝酒的规矩,员工们也挺放松,拿着果汁杯就站起来碰杯。
桌上有果酒,酒精度数低,挺好喝的,孟思远喝了好几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她去年来京州参加年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又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她换了城市,挑战了新职位,还拿到了超预期的奖金,看起来运气很好。可此时,她都不知道能买些什么奖励自己。
台上已经开始抽奖,如同去年一样,从大额现金开始,到几千块的红包,再到各类小型家电。
孟思远从怀有期待,到一次次失望,谁不想有从天而降的几千块呢。
坐得太久,她站起了身,站到了最右侧的墙边,能看清屏幕,周遭没什么人,光线昏暗,像是躲了起来。
身处热闹的社交场所,好像很容易在一个点感到莫名的低落与沮丧,兴许是刚才的社交花去了太多的精力。
她看着中奖的号码,连家电都没有她的份,一下子就失了兴致。连续两年了,中奖率这么高,她一丁点好运都没有得到过。
今年的她,不能再随意离开,她恹恹地半靠在墙上,看着别处的热闹。
“在这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思远看了眼来人,身体却懒散到依旧没个站形。他像是假的,刚才那个真的,看到了她,一个眼神都不会给,所有的光环都集中在他身上,隔着悬殊的地位,他不会与自己多闲聊一句。
此处灯光暗到不会被人发现,她懒得打起精神动脑子跟他讲话,“在看中奖号码。”
不知为何,肖华察觉到她的敷衍,像是生了气的那种不愿多讲话,“那你中奖了吗?”
“没有啊,我运气很差的,什么都没有。”
“那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大额现金红包了。”
今天的她很漂亮,像只慵懒的猫靠在墙上,看着前边的舞台,漫不经心地给着自己回复。他嗅觉灵敏,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淡淡的玫瑰味,像极了她身上的红色大衣;还有一丝酒精的甜意。
这种场合,肖华没法不喝酒,很高兴,还多喝了几杯。
看着她的侧脸,他忽然开了口,“红包拿去庙里当香火钱,求一个又帅又有钱的年轻男人吗?”
孟思远转过头看他,他的眼神中像是带了一点的醉意,看着自己,等着她的答案。
舞台上主持人的声音传到这时已分辨不清,在盛大的宴会上,他们躲在了难以被察觉的角落里,脚踩着厚实的地毯,他们借由着微弱的光线试图看清彼此的神情,但又借以黑暗自以为很好地掩饰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才是更聪明的人。
“会啊,反正是意外之财,总要花出去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两百吧。”
她说完就听到他笑了声,像嘲讽,也像冷哼。
“这点钱,就想让人给你办事?”
“那我全给了,不给我办事怎么办?”
“那就自认犯蠢。”
孟思远不高兴了,就他聪明是吧,“干嘛,保不准我一分钱不花,菩萨就送我一个这样的呢。”
肖华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真不知她什么时候这么不聪明过,“看点法制节目,行不行?”
“什么?”
“杀猪盘没听说过吗?”
孟思远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真不知是要感谢他善意的提醒,还是要骂他,他觉得自己脑子不行。她这种老葛朗台,怎么可能会给男人花钱?就算她被骗感情了,钱都不会被骗走的。
“你不许骂我是猪。”趁着光线暗,她瞪了他一眼,“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骗局?”
自以为聪明的人犯的蠢都会更低级点,肖华当然没说这么刻薄的话,她不算在这个范畴里,倒像是自己刚刚被她给骗了,“我没有骂你是猪。”
“哦。”
“没有中奖,就这么不开心吗?”
“我去年也没有中奖啊。”
看着他,孟思远忽然想起了去年此时,他们相距甚远,几乎没有机会多说一句话,她没头没脑地开口问了他,“你一会儿就走吗?”
“不会,还没结束。”肖华不知她为何这么问,“怎么了?”
“想起你去年,提前溜了,还被我撞见了。”
“在哪里?”
他看样子是一点都不记得,因为他是老板,太难见到,她倒是记得清楚,“在酒店大门口,你等着司机来接你。”
肖华微皱着眉回想着,肯定是有事他才会提前离开,好像是去机场赶飞机的。不想暴露出自己完全不记得她,他先主动问责了她,“那你去年为什么提前溜了?”
孟思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低头看着地毯,地毯之上,是她的长靴,与他的皮鞋。
被他抓住了提前开溜,她低着头像是犯了错一般,沉默着不回答他。见她这样,他都不免反思了自己,他有这么凶吗,他有对她凶过吗?
“是东西太难吃,溜出去吃夜宵了吗?”
她抬头看他,点了头。
他带着笑意问她,“那今天呢?难吃吗?”
“还行吧,你没吃吗?”
“没有。”
“不饿吗?”
“还好。”
远处的歌声传来,抽奖的间隙里,安排了节目。是一首《海阔天空》。经典粤语歌,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两人一时都向舞台看去。
歌唱者的嗓音带了些沧桑,很适合这首歌。
听了一分钟,两人收回视线,不经意撞见了彼此的眼神,一时谁也没讲话。
“恭喜你啊,又是很成功的一年。”
面对她,他没了虚伪的谦虚,“谢谢。”
“你是不是想要的大部分东西,都得到了?”
“差不多,不过我不贪心,没有想要很多。”
“人就要贪心一点啦。想要的,即使暂时得不到,也要写在愿望清单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到了呢。”
孟思远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是在教他做事吗,而且是在教他贪心,有种不自量力的好为人师感。
肖华笑了,“好的。”
他如此反应,倒是让她心虚了,“你笑什么呀?”
“我不可以笑吗?”
若是平时,她听到他这样的反问,指不定还会怕,可此时在角落中,他没了半分的严肃,甚至有点像在为难她。
“我没有不允许你笑啊,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吗?”
他看着自己,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躲开他的视线,可又没有理由。她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而他亦是没有打破这样的沉默。
杨旭找到老板时,看到他的背影,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像是在与同事讲话。
与人打交道时,老板几乎都是身形挺立的,颇有型的后背其实是一种紧绷感。社交中的他,不会是松散着。
而此时,他显然看上去有些散漫。若不是蓝色的西装,与那样挺拔的个子,杨旭都要怀疑是否认错了。
杨旭走近时,才发现了与他在交流的人。她半倚在墙上,视觉上便矮了几分,与旁边的人比起来更是显得娇小,更像是被挡在了人与墙之间。
他们在看着彼此。
即使杨旭有万分不想去喊老板,但他还是要顶着尴尬上前,有件急事需要老板的回复。怕面对更尴尬的场景,他还没走近,就喊了句“老板”。
孟思远听到声音时,身体几乎立刻就站直了,这样又与他离得极近,立即往旁边退了两步,察觉到了他脸上轻微的不悦感。
看着来人是杨旭,她的内心莫名松了口气。即使什么都没有,她还是有种做贼心虚感。
杨旭向她点了头,她同样笑着点头打招呼。
有杨旭在旁边,孟思远的离场都显得有种做戏的虚伪感,“老板,我先走了。”
肖华嗯了声,就看向了助理,“什么事?”
看着神色正常的老板,杨旭提着的心放下了。毫不意外,老板在工作上不会有什么情绪。即使有时没好脸色,也只会在别人做错事的时候出现。
孟思远往座位上走时,心跳都有些快。微凉的手背靠着自己的脸,有些烫。
不过无人问及她的消失,大家都举了酒杯去找同事们应酬。而她刚坐下,路过的刘嘉欣就捞起了她,带着她一起去与各地分公司的领导们打招呼。
晚宴结束时已经九点多,孟思远手下的同事们几乎都中了奖,大部分手中都抱了个家电,空手的是中了红包,被其余同事们撺掇着下周一请喝奶茶。
孟思远嘱咐他们有车顺路的可以捎带一下,打车的可以给报销,总之不早了路上要小心。见他们差不多都结伴离开后,自己也走出了宴会厅,向外走去。
显然,外边等车的人挺多,要打上车估计还要等好一会儿。
孟思远不喜欢站在原地等待,那样太无聊了些,不如往前走一段。念头刚起,她就已经查了路线。
深秋之后,她就很少散步。路边的黄杨仍旧绿着,冬至已过,开始逐渐昼长夜短。虽觉身处隆冬,然而大自然已经处于微妙的变化之中。
夜深了,路灯明亮,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主路上行驶的过往车辆。
她从包中掏出耳机,随意播放了一首歌。听着音乐,在街上散着步,享受着这样难得无所事事的闲适。
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嗓音,是万芳。
她小时候通过八点档里的片尾曲知道了万芳,大学时偶尔间听到万芳的新专辑,非常喜欢。这种喜欢,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听着音乐,孟思远想起高中的午后,广播里会放歌,管理广播的同学总会“公器私用”了去放情歌。
那时学校里谈恋爱的同学很多,有一部分人的成绩是会受到影响的。她并不理解那些人的难舍难分,情绪受影响,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要影响最重要的事。
李敏说她迟钝,没有体会过,这样讲话就显得很没同理心。
或许吧。整个青春期的她,都是功利的,将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后来,再很用力地构建自己的生活圈。
时间是造物主,轻易地将人捏成不同的形状。时间由人掌控,却不任人主宰。最后,时间不过是此时此刻。
听着伴奏的钢琴声,孟思远忽然像是听见了喇叭声,然而她戴了降噪耳机,以为是琴键的敲击。自己正走在人行道上,没有在意。直到紧随而来的第二声喇叭,她才摘下一只耳机,转头向路旁看去,是一辆车暂停在了路旁。
年会结束后,肖华与人多聊了两句,离开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老庄一如既往地尽职,他要用车时,老庄随时都在。又一年,又是一个丰厚的红包给出。
肖华坐在车里,原先的几杯酒已经散得差不多,他看着窗外。她应该是早走了,若不是今天被他问,估计她还会提早开溜。
这个念头刚起时,他就看到人行道上的她,穿着红色的衣服,一个人在走着。
车速不低,肖华喊了停,再到车停在路旁,已经是很长的一段路了。他坐在车里,没有讲话,老庄也什么都不会问。
他知道,这么长一段路,她有可能会在中途打车。
他决定等十分钟。
外边零度,她就这么走着,还真挺不怕冻的。
老庄发现老板在看着窗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人的等待,都不免烦躁,更是会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而老板的耐心和定力,都是极佳的。他什么也不做,坐姿都没变过。
几分钟后,老板让自己按喇叭,老庄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什么。
老庄按下第二声喇叭,以为老板会按下车窗与人讲话,却是开门下车,走了过去。
隔了条非机动车道,肖华走几步就到了她的跟前,走向她时就扫了眼她的腿,不像是穿了袜子,“不冷吗?”
孟思远将另一只耳机塞到耳机盒中,再丢进包里,“还好诶,人在动就不太冷。”
“怎么不打车?”
“你要走回去吗?”
“没有啊,这里离我家七公里。”孟思远挺严谨地又补了句,“如果是运动鞋,我还是可以走回去的。”
“走吧。”
“啊?顺便把我带到下一个路口吗?”
肖华觉得她可能真冷的脑子冻住了,“你觉得我需要节省汽油吗?”
他讽刺自己还得绕个弯,孟思远却忍不住笑了,“我们要环保点嘛。”
“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行,你刚刚说了,不用省汽油的。”
孟思远上车时向司机点头微笑着打了招呼,这不是她上次坐过的那辆车,这辆车显然后座更宽敞而舒服。
她刚刚走路时的确不太冷,但此时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暖气吹过光着的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冰凉。
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杯盖时热气就扑了鼻,出门前她煮了壶红枣水,喝了两口,甜甜的。
旁边的他看着窗外,没有讲话。一晚上的高强度社交,她觉得他可能是累了,也没与他讲话。
其实今晚的菜依旧不好吃,她打算回去后去家附近买个杂粮饼吃。
七公里的路,不是高峰时段,车开得很快,快要到时,孟思远顺嘴问了他一句,“附近有个杂粮饼,做得挺好吃的,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买个带走吗?”
她倒是问得没有心理负担,她不觉得食物有贵贱,好吃就行。
肖华转头看了她,她的还行,其实是不好吃,“你去吃吗?”
“对啊,我要去买一个。”
“行,去吧。”
孟思远对这儿的路很熟,建议了司机将车停在树下的临时停靠点。
路很近,下车后走十分钟就到了。门店很小,只卖杂粮饼,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开到十一点收摊。
这个点来现买的人几乎没有,他们刚到,一个骑手正拿了外卖单离开。
“老板,一个杂粮饼,什么都不加,要葱香菜。”孟思远点完了自己的,转头问他,“你要什么?”
“跟你一样。”
“好,老板,那就两个一模一样的。”
“终于有机会让我请你了。”孟思远从包里拿出了手机,她还顺便虚伪了句,“你不会嫌便宜吧?”
“如果我说是,你会请我去吃顿贵的吗?”
孟思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这句话给她的感受,就跟他当时说一定要回答吗差不多。其实本质也一样,他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我只是客气一句而已。”
“那你没必要对我客气。”
原本孟思远心里还有点生气的,但听了他这句回答,也没那么想跟他计较了。但还是不想说话,专心看着老板做饼。
老板的手速极快,放上薄脆和生菜,又刷了层酱,卷起后一刀两断,就装了袋,递给了她。
她接过后递给了他,等拿到第二个,两人一起离开。
肖华见她沉默地往前走,一句话都不讲,自己只好再解释一句,“我没有嫌便宜。”
“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讲话?”
“我以为你不想讲话啊。”
“那我讲的不是话是什么?”
感觉他们俩就是在讲废话。但也不想忍着他,她看了他一眼,“你之前那句反问,就让我挺怕的啊。让我觉得你心情不好,可能不太想讲话。”
“没有。”
“哦。”
“抱歉。”
听到抱歉从他口中说出,倒是罕见,孟思远笑了,“那明年年会,你能不能暗箱操作下,把大额奖金给我啊?”
肖华见她终于有点反应了,“不能”
“哦。”
“今年的,我可以补给你。”
孟思远冷笑了声,“补个烤锅给我是吗?”
“可以。”
“那不用了,我家没处放。”
她这人经不起逗,他一说就当真了。
肖华笑了,“那我换个别的。”
“不用了。”
“真生气了?”
眼看着就要走到小区门口,而他的车一眼可见,再更后面些的地方,孟思远停下了脚步,“我不送你到车前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肖华却没挪动步子,他很清楚,他不走,她就不会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孟思远觉得他的智商,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不会啊,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
“我当真了。”
“我没有这么小气的。”
停着的那辆车,像是种提醒,提醒着他要头脑清醒,他的原则必须大于一切。
肖华看着她,“下次给你,进去吧。”
孟思远想说不用,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再见。”
看着她走进去后,肖华转身继续往前走。
而那辆停着的车也驱动了向他驶来,直至平稳地停下,老庄下来开了车门。
上车后,肖华很想抽一根烟,但他从来不会在车内吸烟。他拧了瓶矿泉水,灌了半瓶下去。
买下手表的时候,他没有打算送出去。
可他很清楚,是为什么买下。
他太过擅长夺取,凡事都以自己的需求为先,甚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在利益面前,也无需考虑别人的感受。
可看着她时,他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如果一块表能让她感到快乐,他愿意给她这个快乐,他并不想要任何回报。
第38章
孟思远答应了她妈去家里吃饭,答应后她就后悔,想过很多借口,但又觉得蹩脚得很,还是硬着头皮要做个成年人。
是早两天,她妈打电话给她,嘱咐她除夕夜来家里吃饭时,她才开了口,说自己过年出去玩,会提早走。她妈过了半分钟才说话,问她能不能离开前来家里吃顿饭。
她一时心软,就说了好,说去吃午饭。
醒来时,孟思远就在床上赖了许久,不想起来去面对现实世界。明天下午的航班,她行李到现在都还没收拾。她起床后倒是想起把枕头的kindle拿去充电,再下载几本小说。
去她妈家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两条香烟,一瓶茅台,给她妈买了羊绒衫与一套护肤品,给小孩准备了红包,早几天逛商场时,她看到施华洛世奇专柜,想起小时候的她挺想要这样亮闪闪的水晶,现在的她不会戴这种玩意,但像是满足曾经未被满足的购物欲,她买了条项链,准备送给那个小孩。
人情往来就是要花许多钱,抠门如她,都没有给自己买什么新年礼物,是之前订酒店就花了一笔钱,她对酒店有点挑剔,不想住太便宜的,旅游时睡不好心情就很糟糕。
关于人情,她妈之前还说过一句,你这不结婚,送的那些人情都收不回来。她说那我办个三十岁生日宴好了,把钱收回来。她妈说,哪有女孩子过三十岁生日请亲戚的。她不耐烦地回了说,那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讲这个话。
她送的这些东西,不见得会有什么回报。只是微妙的人情需求,这些是让她妈在家里有面子。
孟思远很清楚,她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干不出为了让亲戚称赞自己而花钱当冤大头的蠢事。她没有证明自己的冲动,更何况那些人在她眼里屁都不是。她只想让她妈过年高兴点。
过去了好多年,曾经的她还会发脾气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如今会做一个社会化程度高的成年人,她可以与内心抗拒面对的人谈笑风生,不露出半分情绪的痕迹。
他们的那个家,在一个老小区里,两室一厅。屋内装饰家具陈旧,不过采光颇好,客厅朝南,坐在沙发上时都能晒到太阳。从沙发角的干净程度能看得出来,是刚打扫过的,几乎是一尘不染。
与孟思远印象中自己曾经的家不同,那个家总是乱糟糟的,看得让人心烦。不是没有收拾,但收拾完不久就变得凌乱。渐渐的,谁也没有心情打扫,最后就处于常年东西一团乱的状态。
后来自己住了,从一个房间,再到一套房,孟思远都很注意空间的有序感。那时才有了很像废话的生活常识,想要保持整洁,就要日常打扫,没有一劳永逸。
工作很累时,她会请家政上门;平常她还是自己打扫,看到整洁的家时,会有微小的成就感。
看着这个干净的家,孟思远忽然理解了曾经的凌乱。那不是懒惰,是没有力气去维护。而眼前这个,从物件的摆放习惯就能看出,不是临时收拾,是日常就这样的干净而有条理。
孟思远喊了叔叔,他略拘谨地坐着,客气地让她喝茶吃点心。有了阅历后的她看着这个叔叔,聊几句就能发现,这是个老实而敦厚的人,没什么能力,但人品不错。
而那个孩子,处于青春期,孟思远能看出她出来叫人时的不情愿,但接过项链时,眼睛亮了,有些扭捏地笑着对她说谢谢。
她妈一直忙活着没停下,从进门时的看茶倒水,给她剥茶叶蛋,再到在厨房炒着一道又一道的素菜。荤菜已做好,热一下就端上桌,肯定是一大早就起来弄的。
菜摆满了八仙桌,不过是四个人,这个菜量够十个人吃,是一种招待亲戚的架势。被夹了许多菜,孟思远不停地说着够了,她只想吃点清淡的素菜,想说你不用把我当亲戚招待的,我不会客气,但她还是没说。
她吃完后下午被留着喝茶聊天,听着妈妈说着亲戚间的八卦,她难得饶有兴致地听着,有些人的命运,似乎在已经写在了开头,又蠢又坏的性子,自以为占了诸多便宜,却是再无法逃脱出业力的掌控。
话题到她身上,聊到她的旅行时,旁边一直在玩手机的孩子抬起头,问了她,德国离这有多远,要飞多少个小时。
她看到那个孩子眼中羡慕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她曾经也有过。她回答过后,怕引起她的不悦,她妈赶紧把孩子赶回房间,说别打搅她们。
孟思远耐着性子跟她妈多聊了几句孩子,其实这几年,从中学同学群里就获知了学生的自杀,事情一出就迅速被压下,老同学们都挺感叹,现在的孩子精神压力太大了。她跟她妈说了这些,让她妈别太逼着小孩学习,身体好,心理健康,是最宝贵的。
又说了会儿话后,眼见着太阳有了落下的征兆,她起身告别,婉拒了留下吃晚饭的邀请。
走出小区后,已是傍晚,孟思远没有选择打车,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夕阳。
忘了是有几年,总之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她再次踏进了妈妈的新家。与年少时自己的诅咒不同,其实妈妈是过得不错的,至少比她的上一段婚姻幸福。再养育一个孩子,肯定会有烦恼与不如意,但幸福感也会有。而不是如她之前的偏见,直接归结于这件事不该发生。
其实,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而她,在彻底认清现实之前,还活在自己狭隘的想象中,试图抓着一些东西不放手。
太阳落得很快,下沉掉到地平线上,再到消失,用不了几分钟的。没了太阳,天一点点地暗下,走过最后的光亮,顷刻之间,回过神时,天已经骤然黑了。
孟思远偷偷地用手背擦了眼泪,包里没有纸巾,她没有哭,就是有点难受。
执念被逐渐清扫出身体,过程如同成长一样,是疼痛的。接受爱是有限的,不去追问自己是不是最重要的,跟自己说,不要去对比了,不要去折磨妈妈了,不要再有孩童心态了。
可是,还是会好难受。
心情无比低沉,她以消耗着体力的方式来摆脱着低迷的情绪,穿行于城市之中,沿着河岸走过,穿行过繁华的商圈,越过灯光如昼的步行桥,再绕过幽静的住宅楼。
就这样,她走了两个多小时。体力没有耗尽,身体发送口渴的信号时,人没那么低落了。她拿出手机查了地图,离她一点五公里处有个超市,走高端线路的。看着地图上的地名,她才意识到,附近是高档住宅。
她走到超市,拿了瓶椰子水,没有立即离开,超市的灯光柔和,从货架的材质到摆放方式,都让人不由得慢下步伐,想仔细逛一圈。
她现在挺少逛超市的,几乎是每周线上采购一次。这样很有效率,也会失去一些线下购物的快乐。
她逛超市最频繁的时候,是留学时。每天都要做饭,她不得不经常去超市。从开始的厌烦,到变成一种乐趣。不过她几乎只买打折的东西,也常在晚上去,熟食会有折扣。
那时她想的是,什么时候可以逛超市不看价格。
然而此时置身于此处,孟思远觉得,她没法不在这个超市里看价格。东西很贵,于她而言,没有性价比。
不过逛到调料区,她看到喷雾式牛油果油时,用这个做饭时可以少放些油了。她拿了一瓶,正要继续往前走去时,却是看到了熟人。
与他这个人很有反差感的是,他手里拿了板养乐多。这让孟思远不得不多想,他可能不是一个人来逛超市的。
肖华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她,走上前问了她:“你怎么在这?”
他这话说的,搞得她逛不起这个超市似的,孟思远举了手中的椰子水,“渴了,进来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