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恍然,并决定假装没听见庚野前面那个出口了半截的大不敬的称呼。
只是她这边刚要进门,迎面就先撞见了玄关内闻声赶过来的,一位家政阿姨打扮的中年女人。
对方望见别枝,一惊:“你是……”
没说完,就看见了别枝身后替她拦着门的庚野,那一惊立刻转作一喜:“野哥儿?你什么时候回北城来啦?老爷子还不知道吧?”
别枝:“?”
进门几分钟后,别枝弄明白了大概情况。
屋里这位曹阿姨是跟在庚家多年的老人了,性格爽利,知根知底,庚野爷爷安排她每周末过来给庚野这座空置的房子打扫打扫卫生。
赶巧,这周末就撞上了。庚野似乎对这事颇有微词,但到底没朝曹阿姨一个做不得主的发火,只一通电话拨到了他爷爷那儿,爷孙俩隔空对峙战火纷飞。
别枝在旁边看热闹。
她少见庚野这副模样,很像是从孤高冷傲的头狼突然变回了炸毛的幼狼——
莽撞,张狂,好斗,凶悍。
满身的狼毛都像钢针一样竖了起来,随时一副要扑上去的战备状态。
旁人看他这副模样,大概怎么看怎么怕。
别枝却只觉得太可爱了。
——情侣滤镜有八百米厚。
那通电话结束得有些猝然,别枝看热闹的行径就被庚野逮了个正着。
庚野把别枝拖到身前,想欺负她来着,却反被她亲了几下就哄去床上。
“乖乖补觉,”别枝把被子都给他拎上来了,“我可不希望后天带只熊猫去见我妈妈。”庚野气笑了,抱着她亲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放走。别枝离开卧房前,给他拉上了遮光窗帘,掩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曹阿姨在餐厅列晚饭的备选菜单。
见别枝出来,她把刚倒好的玻璃杯里的山泉水给别枝送过去:“别小姐,你跟野哥儿是不是高中同学呀?”
别枝有些惊愕:“他提起过吗?”
“嗨,野哥儿不跟我们说这些,只是家里都知道,野哥儿有个念念不忘的姑娘,高中末认识的。毕竟当初因为你的事儿,野哥儿和老先生在宅子里吵得可凶……”
说到一半,曹阿姨慌忙捂住了嘴,“你瞧我这,见野哥儿回来一趟,太高兴了,什么都往外说。别小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野哥儿知道我在你这儿摆弄这些话,该发火了。”
别枝却有点懵:“庚野爷爷知道我么?”
“那是当然的咯,”曹阿姨想都没想,“要不是因为别小姐你,野哥儿当年哪可能听老先生的话,乖儿乖儿地进什么飞行部队哦?”
“因为……我?”“是呀,那野哥儿跟老先生犟了这么些年,那可是他头回服软。后来我们才晓得,他是为找不见你,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了老先生跟前来。”
曹阿姨叹了口气。
“老先生也是心狠哪,明知道你出了国,还是拿你的去处这事儿,逼着野哥儿过了招飞,进了部队。在役军人哪能出国唷,老先生分明是特意的,等入伍通知下来,知道野哥儿没退路了,他这才跟野哥儿摊明,说你出了国了。”
不知道想起怎样的一幕,中年女人面露不忍:“我从野哥儿十二岁被领回来就照顾他,什么时候见他跟那晚上似的,难受成那个样子……一晚上家里砸得稀里哗啦,闹得鸡犬不宁,我都怕他跟老先生拼了命……”
别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稍想象了庚野彼时攥着一丝希望却又被彻底埋进绝望里的心情,她都觉着脑海里震荡得空白,心口涨涩又酸疼。
难怪他明明考上了飞行学院,却没读完。
难怪他那样最散漫,难驯又不服管教的性子,竟然会“想不开”地给他自己捆上锁链,套上脖套,任人牵制着进了部队,去磨脾气砺心性。
庚野那样桀骜的性子,在处处讲规矩守方圆的部队里,不知道要多吃多少屈和苦。他那些年会是怎么过来的呢……
别枝越想越难过,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猜,老先生那会儿也是不想野哥儿这样找你,等你,”曹阿姨摇头,“不过现在没事儿了,自打野哥儿进ICU那一趟,给老先生吓坏了以后,他——”
“I……”
别枝面色苍白地抬眸,“庚野什么时候进过ICU?”
别枝的问题出口,曹阿姨的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
显然之前那些“失言”的话她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直到这一句,别枝的反应才真正超出了她的意料:“别小姐不知道这件事?”
“没人跟我说过——他是什么时候进的ICU,因为什么病?”别枝促声。
曹阿姨的神色显出几分真实的迟疑:“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不是病,是场车祸。时间在……差不多五年前吧?好像是你们高中的一场同学会,野哥儿请了假赶过去的,回来路上出了事。”
“五年前,车祸?”
那也就是在她出国两年后。
别枝苍白着脸色,神思恍惚了下。
她突然想起于雪涵之前在餐厅里和她碰面时无意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当初你甩了他都两年了,他不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一点坏话……]
彼时于雪涵像是说漏了嘴,别枝还觉着不解,毕竟于雪涵说过,毕业后就再没人有过庚野的任何消息了。
而现在,按照曹阿姨说的,庚野分明至少回去参加过一次高中同学会。
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是庚野的授意吗?
因为那场……车祸?
别枝想到这里就再无法压制念头,她匆匆和曹阿姨结束了交谈,转身去了洗手间,给于雪涵拨过去一通电话。
“别仙女?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于雪涵这周刚跳槽去了新公司,连情绪都高了很多。
别枝却顾不得别的了:“庚野是不是参加过五年前的同学会?”
对面蓦地一静。
好几秒后,才听见于雪涵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别枝无意识地捏紧了指尖,声音喑哑下去:“同学会后,他出了车祸,还进了ICU,是吗?”
“……”
“是他不让你们提起的?”
“……”
电话对面的沉默终于叫别枝爆发,她声音哑下来:“于雪涵,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连这种事、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要瞒我吗?!”
“别别别我错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庚野出院以后可是不让任何人再提一个字的……”
于雪涵慌了神,连忙解释了许多,最后毫不犹豫把林哲卖了:“而且这件事我们知道的真不多,连庚野为什么会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结果,突然出现在同学会都不知道——林哲最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他跟在庚野身边,庚野住院后这些事也是他处理的!”
“林哲……”
别枝记得自己上次进急诊,林哲陪庚野赶过去,后来给了她一张名片。
名片上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
别枝出了洗手间,找到自己的背包和大衣,一边抖着手指一边四处翻找,将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但还是没能找到。像脱了力似的,别枝松开了背包。
她咬紧唇瓣,忍着眼泪,在挂包的衣架前慢慢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胳膊里。
他为什么会去同学会,又为什么会出车祸……
是因为她吗?
那他腹部的那道伤疤,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多严重的车祸,他伤到哪儿了,是不是很痛,当时一定很危险吧……
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啊……
玄关前,蹲在地上的女孩无声地闷着,但到底还是压不下,从她屈起的臂弯里,紧扣着的指缝间漏出了声颤栗的哽咽抽泣。
连续三天舟车劳顿,前一晚更是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庚野撑到下午都该算奇迹了。
遮光帘将卧室藏在昏暗中,叫庚野这一觉格外漫长。
兴许是昼夜颠倒,他几乎有些被睡梦魇上了。凌乱又短暂的梦,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是现实还是虚幻的碎片,把他在一个个场景间拉扯着,交替又匆匆地经历。
太多复杂不一的情绪也像潮涌起落,来不及体味,就被拽到下一场去。直到他醒来前的最后一个。
一片遥远又无尽的黑暗里,他看见尽头光亮处,是一台在无影灯下进行的手术。
冷冰冰的金属手术台上躺着他的女孩。
而手术台四周,围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可怖黑影,手里操持着沾满了血的仪器和刀具。
‘别枝!!!’
庚野发了疯一样地朝女孩跑去,然而那片黑暗里,他和那座手术台之间像是隔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大海,无论他怎么拼命地跑,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一点点缩近。
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黑暗里沉重的油墨拖曳着他的四肢,将他向无尽的深渊里拉扯。
庚野拼命挣扎,向着那个够不到的地方。
他想他要过去,跑不动没关系,用走的,用爬的,他要到她身边去。
直到手术台旁的监护仪,心跳线在一声尖锐的沉鸣里骤然压平。
庚野僵停在那片黑暗里。
绝望被压成嘶哑,终于冲破了现实与梦境的隔阂——
“……别枝!!!”黑暗的卧房里,庚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本能要摆脱身周缠覆的,在梦里都叫他挣脱不得的重量。
只是在脱身前,埋在他胸膛的“黑影”茫然地动了动。
“庚……野?”女孩的声音带着被从睡里惊醒的怔茫。
她呆了几秒:“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庚野低头,黑暗里他有些难以分辨是梦还是现实,只能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去确定:“枝枝?”
“是我……”
别枝尴尬,慢吞吞地把抱个大型抱枕一样缠住庚野的胳膊和小腿放下来,“对不起,我本来就是想坐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庚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劫后余生似的庆幸。
“还好。”
“什么?”
庚野将刚要挪开距离的女孩抱进怀里,他低俯身,在她发顶落下近小心的轻吻:“还好只是梦。”别枝想起将她从睡眠状态里强行唤醒的那一声,有些恍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见你在手术台上,一堆黑影围着你……不管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去。”庚野情绪有些沉郁,显然是在梦里的影响还未彻底脱离。
他抱她的手臂很紧,用力到像是生怕她会从缝隙间流逝去。
别枝微微蹙眉,也抬起胳膊环过他的腰身,她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
心里同时涌上险些失去的栗然,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不要去梦里找我了,庚野,我就在这里,”别枝轻着声,“以后我也会一直在你身旁,再也不会到很远的、让你找不到的地方了。”
庚野叹声:“不许再骗我。”
“我知道,我不会了。”
别枝埋在庚野怀里许久,终于轻颤着声:“对不起,庚野,是我错了。”
庚野微怔,低眸看她:“你?错什么了?”
“七年前确诊以后,我不该不告诉你,不该一意孤行地以为是为了你好而隐瞒你,是我那个想法太自私也自负了。”别枝攥得他腰侧的毛衣都微微起皱,隐约带上哽咽的鼻音,“……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有多过分。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其实我只能接受分开,我根本接受不了失去。”
隔着薄薄的毛衣,女孩的手指覆上他腰腹前那条疤痕。
毛衣纹理凸起明显,她该摸不到的。
可别枝就是觉着,那道伤疤好深好深,那么分明地,像一道可怕的沟壑。
庚野身影微微停滞。
想起了他睡过去后会和别枝同处一室的曹阿姨,他了然,继而为他的疏忽皱起了眉。
当年那件事不许那场同学会里的任何人再提起,但他忘了,还有庚家这边的消息。
她显然知道了,好在不是全部。
想着,庚野略微舒展懒怠了眉眼,他低卷起腰腹,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彻底。
青年嗓音低哑,带着故作的玩笑与散漫,将她的手从那道伤疤前拉起:“别乱摸了,枝枝。我会起反应。”
别枝却听不进去他的插科打诨。
她只是觉着后怕,将脸深深埋在他毛衣里:“如果当初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到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女孩的音色颤栗难已。
庚野停了几秒,长叹了声,安抚地揉了揉别枝的头顶,长发被他拨得凌乱。
“没有如果,枝枝。就像你说的,人都要长大,我们枝枝那时候才18岁,已经很勇敢了,没有人一直在做完全正确的决定。所以我不会怪你。”
别枝闷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
女孩眼周泛着红,鼻尖也红,仰脸看他:“你明明恨过我。”
“……胡说。”
庚野气笑了,抬手捏住她鼻尖,“谁在你面前编排我的坏话。”
别枝闷头,咕哝了句什么。
“说清楚,”庚野威胁的语气,动作却轻,他勾起身前女孩的下颌,弓腰去吻她,“老实交代,谁说的。”
“你,你说的。”
别枝躲了过去,“你忘了?你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不要我了。”庚野一停。
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眼底有罕见的狼狈和遮掩,可惜房间里太黑,别枝没能看见他的神情。于是又叫他藏了过去。
庚野埋首在别枝颈侧,刚睡醒的声音哑得性感:“我们既往不咎了,行么。”
“……嗯。”
别枝想了想,认真点头:“那以后有任何事,你不许瞒我,我也不会再瞒你,好不好?”
“好啊,”庚野低声笑着,捏起她小拇指,轻勾住,“我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别枝也勾紧他的。
然后就被那人顺势拉起了手,锁在身侧,他轻易就弯腰覆身,将她扣在了身下。
“盖个章。”
庚野说着,在黑暗里将吻落下去。作为在庚家帮佣了多年的老人,曹阿姨在各方面都算得上贴心。
比如到离开前,她也没有再来打扰别枝和庚野,只在客厅留了张便签。
便签上记备了她专门买来放在冰箱里的材料和相应的食谱,以及以防万一的,北城这边几家给庚家作餐的私房菜馆的联系方式,然后曹阿姨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别枝看了便签,一边去冰箱里找眼熟的食材,一边和庚野聊今晚做点什么。
别广平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看清来电显示时,别枝就淡了笑意,等接通电话,手机在耳旁搁了十几秒,她神情也凉了下来。
庚野起初站在餐厅,并未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只有别枝干净清冷的声线在厨房里回响。
“我不想去。”
“……”
“没有安排别的事,是单纯地不想去。你们的家庭聚餐,没必要拉我一个外人参与。”
庚野在这一句时走到了别枝身旁。
也就清晰听见了手机传声器扩出来的被激怒的中年男声:“……你阿姨这些年有哪里对不起你吗?小钰也把你当亲姐姐!上回你出事,小钰连夜坐飞机跑去看你——你就算是块冰,这么多年也该捂化了吧?今晚这一家子人想等你吃顿饭,还得给你们学校打个申请是不是?!”庚野原本懒散的神情淡了淡,他抬眸,眼神沉了几分,微挑的眉给他本就凌冽的眉形勾上薄薄的戾意。
别枝见庚野走近,不想躲他,可也不想自己和别广平的吵架叫他听见。
于是将出口的那句“我不想见的不是他们,是你”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地址发给我,”别枝淡漠地压着声,“回国后是该见一见别钰母亲,但我只配合你这一回,别想有第二次。”
说完,别枝没给别广平再开口的机会,她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扣下手机,别枝歉意抬眼:“今晚……”
“不能陪我一起吃饭了。”
庚野随口接了,还是个毫无起伏的陈述句。
别枝那点心虚更作祟,想了想,搬出自己的杀手锏:“廖叶的实习确定了,下周就会从我家搬走,你要不要,搬过去?”
庚野轻嗤了声,低弯下腰来,薄唇勾着的那点弧度嘲弄又撩人:“贿赂我?”
他嗓声刻意拖得懒慢,“把我当什么人了?”别枝脸颊微热,却不相让,她扬起纤长的睫羽,一瞬不瞬地仰他:“那你去不去嘛?”
“……”
庚野停了几秒,失笑地败下阵:“金主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
别枝耳尖都被他逗得泛红,也不耽搁她抽出手,摸了摸庚野额前垂下的碎发:“听话。”小刺猬猫硬撑。
庚野轻狭起长眸:“我都这么听话了,金主就没有点犒劳之类的?”
“你想要什么犒劳?”
“我很喜欢你卧房里,那张有书架的书桌。”庚野四平八稳地说。
别枝茫然了下,“那,让搬家师傅送到惊鹊?”
憋坏的庚野都差点破功,他哑声失笑:“我人都要打包送到你那儿了,书桌送到惊鹊干什么?”“不然呢。”
“回去以后,”庚野不给她再破坏气氛的机会,弯腰低到她耳边,“我要在书桌上……”余下的半截话遁入了女孩的耳心。
三秒后。
“庚、野。”
小刺猬猫脸颊通红,恼羞成怒地睦着这个不要脸的男朋友,“你……你不知廉耻。”
“嗯,我还不守夫道,”庚野懒懒笑着,又恶意地将女孩扣着后腰压抵在身前,他低眸好整以暇地睨着她,“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的话,这个房子里也有张书桌,可惜没有书架,”庚野语气是一本正经的,还很贴心,“时间太久,你扶不住,会累哭的。”
“我、要、出、门、吃、饭、了!!!”
别枝顶着红透的脸颊,好不容易从庚野怀里挣脱出来,逃似的往卧室里走。
“你自力更生吧!”
“……”身后,青年懒散又好听的笑声缀着,一路跟她进了衣帽间里。
庚野在早上的航班起飞前,就让乔别嘉安排了人把他停在机场的车开到了北城。
别广平发给别枝的地址算不得近,庚野就拿上车钥匙,要送别枝过去。
别枝不同意:“你昨晚都没休息好,今天下午也只是补了三个小时,不能疲劳驾驶。”
“那你来开。”
庚野将车钥匙放进了别枝手里。
别枝一顿,掌心切实地有种沉甸甸的质感,她无奈问:“你一定要送我过去?”
“没商量余地。”
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庚野逼近,仗着身高腿长地,把别枝往身侧揽住,“我不会容许来这边第一天、女朋友就被人拐跑了这种事情发生。”
别枝只能随他了。
等到停车场内,别枝对着眼前黑武士似的库里南迟疑:“万一蹭了刮了,我好像赔不起。”“人都是你的了,车算附赠品,”庚野径直去了副驾方向,他支着长腿,懒懒散散地往车顶一趴,素来凌冽的眉眼叫笑意勾染得骀荡又野性,“求带,金主。”
别枝:“……”
就该把庚野这副模样拍下来,当做屏保,以后再有人跟她说庚野是酷哥之类的,她就直接把手机杵到对方眼皮底下,用实证叫他们哑口无言。
这样腹诽着,别枝却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勾了唇角。
“上车吧。”
别枝这边开车上路没一会儿,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两声。
抽空扫了眼,是信息,别广平发来的。
“你帮我看一下,他说什么了。”
庚野拿起别枝的手机,看了两秒,他微微挑眉:“说我坏话。”
别枝扭头。
庚野懒洋洋清了下嗓子,带着笑,对着短信念了出来:“你那个男朋友的情况我已经听小钰说过了,我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无业游民在一起。”
“知道你该有数,但还是提醒你,今晚不要带他过来,闹得大家都尴尬。”
“早点——”
庚野的笑意顿了下,眼眸微晦,意味深长地续上:“早点分手,别让我们做长辈的失望。”
别枝:“……”
庚野念完了短信,车内诡异地静默下来。
别枝有点不安,趁着堵车,余光去瞥庚野的反应。
那人却倚在座椅里,似笑非笑地侧回眸:“怎么办,金主?你那个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好像把我当成赖在你身边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他停顿,跟了声漫不经心的低哂:“虽然我也确实算吧。”
听出来庚野完全没放在心上,别枝慢吞吞倚回座里:“别搭理他。”
“行,听金主的。”
“……”眼见着导航上,离目的地只剩最后一个拐弯,别枝点刹等红绿灯的工夫,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下。
庚野长睫低曳着,懒懒往旁边一瞥。
这次是别钰。
而且信息十分简短,甚至不需要点进去,在锁屏上就足够看清了——
【姐,别来】
庚野笑意淡去:“?几个意思。”
他撂下手机,随意曲起支着颧骨的那只手撑着下颌,他抬了抬眸:“绑架?”
别枝驾着库里南转过拐角,又打起转向灯,驶过了停车场的自动抬杆。
“不知道。”
女孩神色淡漠地答。
事实上,从庚野读完那几条信息后,别枝就已经在憋着火了。
“还上去吗?”车停下来,庚野缓低了腰,视线从前窗挑了眼面前高耸的酒店大楼。
他语气仍旧轻飘飘的,半垂的眼尾却曳着冷。漆眸更像是覆了层夜色里的薄霜。
“去。”别枝轻磨了下牙。
即便本来她最不想来,但别广平先越了界,置喙庚野的事,就别怪她当着别钰和阿姨面落他的脸了。
别枝一边想着,一边神色冷漠地解开安全带。
副驾里,青年侧回过身:“真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能解决。”
别枝声音平静。
庚野抱臂靠在副驾里,停了几秒,点了点头:“行,那我在楼下等你。”
别枝迟疑抬眸:“你要不要先回……”
她停住,又实在不放心庚野自己开车。
看穿了她念头,庚野低声笑了:“没事,我等你回来。”“我上去露个面就下来,”女孩面上终于显出点笑,“然后带你去吃饭。”
“好啊。”他懒声应。
目送别枝的背影向着酒店大堂的正门走去,庚野靠在副驾里,懒恹地阖着眼。
那点倦意若有似无,惹人困乏,但真要睡,又睡不着了。在副驾里等了片刻,庚野轻啧了声,垂下修长的指骨,解开了安全带。
车门缓开,长腿迈下了库里南,懒撑住地。
与此同时。
酒店餐厅,某包厢内。
站在服务生推开的门前,别枝面无表情地望着房间里,坐了半圈圆桌的人。
三个认识的,别广平一家。
三个不认识的。
一对父母,带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别枝来了?快进来,来小钰旁边坐吧。”别广平身旁的女人起身,语气亲昵地招呼她。
“……”
别枝停在原地,冷勾起唇。
相,亲,局。
别钰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中间隔着一张空着的座椅,就在别枝进门正对的位置。
显然是专门留给她的。
见别枝停在门前,一步不动的,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包厢内气氛一时微凉。
别广平脸色一沉:“没听到你阿姨说话吗?还杵在那儿,像什么话?”
别枝冷冷望向他。
只是不等她开口,那陌生一家里,年长些的女人笑了下,抬手一推旁边坐着的年轻人:“楚嘉,过去给你别枝妹妹挂一下大衣嘛。”
说着,年长女人又转向别枝:“你叫别枝对吧?我是你纪阿姨的朋友,很早就听她说过你多优秀,一直想见见你呢。”
对方和自己无冤无仇,又是个笑脸迎人的长辈,别枝也做不出迁怒的无礼事情。
她压着火,朝对方点了点头:“叔叔,阿姨。”
“果然是个又漂亮又伶俐的孩子,难怪你纪阿姨总是跟我夸你呢,”年长女人示意正起身的儿子,“对了,这是我儿子,楚嘉。你们年纪相仿,他和你一样,也是在大学里任教,年轻人之间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好吗?”
别枝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长相清秀,戴一副黑框眼镜,无功无过的毛衣长裤,确实是副稳重的大学老师的模样。
楚嘉停在别枝面前,一只手托在另一只手腕下,朝她抬起,做出彬彬有礼的等握手的姿势:“别枝你好,我叫楚嘉,目前在北城大学任教,是一名生物系的大学讲师。背包可以给我,我帮你挂到那边的衣柜里。”
别枝抬手,几乎是用指尖搭了下对方的手,连一秒都没做停留。
女孩擦肩而过,声音也淡漠:“你好。不用。谢谢。”
别枝看都没有看别广平夫妻特意给她留在楚嘉旁边的位置,她单手拉开了背对房门的那半桌空椅中的一张,随手将背包望椅背上一挂。
“不好意思,阿姨,我男朋友醋性比较大,不喜欢我在外面随随便便交异性朋友。”
楚嘉和父母似乎意外地对视过。
还是年长女人先开口:“我听你父亲说,你和你男朋友要分手了,是他还在纠缠你吗?如果需要帮忙,楚嘉可以……”别枝冷眼望向别广平:“分手?哦,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们感情甚笃,发展稳定,彼此都有结婚的意愿。外人也管不了我的决定。”
“别枝。”别广平沉声。
别枝却当没听到,她转身,朝服务生示意自己面前空荡的桌面:“这里,加杯水。”
服务生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我帮您把那边的餐具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