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水,当然是用来滋养最好的莲花。时青寻点点头,此莲池灵力极盛,在这里修行事半功倍是绝对的。
事关修行,时青寻再难想到其他有的没的,她已经心痒难耐了!
哪吒也看出她的迫不及待,不曾松开她的手,反倒是手往下挪了一寸,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时青寻才反应过来,相执的手竟是没有分开。
“去池中化作原身吧。”哪吒如此道。
“你呢?”此刻她也不扭捏了,反正化了原型大家都是花,“你要不要去?”
哪吒极淡地笑了一声,“自然去,我会指点你修行要领。”
在凡间时,同为莲花身的哪吒也会指点她修行。
时青寻也笑了起来,点头。此刻,那一点提防的心淡了下来。
唯有一件时青寻没想到的事。
她先行化为莲花,她本就是红莲,甫一进入池中便和重重红莲融为一体,很难区分。
再看岸边,少年却仿佛一眼能看出她是哪一株,他静静凝视了一会儿她的花身,而后显出了法相。
玉面娇容的少年人眉心有一点红痣,平日看只像一朵极小的红莲轮廓,法相显出,三头六臂,那簇莲也舒展开来,在他白皙平整的额头傲然盛放。
红莲的边际是淡金色泽,他那双凤眸也染就金色,变得晶莹而剔透,澄然如不容亵渎的真正神明。
只是如此看他,总觉得他的眼眸和唇都变得极淡,空洞而失去生机的模样。
像是被汲取了许多养分,唯余空壳。
时青寻的花瓣轻轻摆了摆,像眨眼,她不甚喜欢他这般的样子。
还是平日里的人身更好,虽气质冷,至少是个有生机的仙。
下一瞬,金光乍现,融入池中,她周身便出现了一朵还泛着灿然金光的重瓣莲花。
然后她的花瓣就全然开了,因为她很震惊——
哪吒竟然是一朵小白莲!
纯白如雪的花瓣微垂,轻抚过她的花瓣,似少年的白衣袖角,清冷的香萦绕在她身侧。
这株白莲傲然立于整一池的红莲中,本是不艳的色泽,却因独树一帜,不艳成了艳,艳冠群芳。
“凝神。”哪吒的声音缓缓响起。
莲叶落在她头顶,几乎将她拢至水下。时青寻才回过神,忽然觉得又有什么在她的花身下游走——是莲茎。
哪吒的莲茎缠住了她,将她往他的身边拉,即便她是一株花的形态,还是觉得这样被桎梏的感受有些难堪。
“三太子,你这……”紧张之下,她又用了敬称。
莲茎放松了一瞬,他轻道:“唤哪吒。”
“……哪吒,修行要这样子的吗?”
“嗯,凝神便是,放松。”
哪吒也没骗她,待真的放松下来,他的莲茎变成了为她梳理灵力的利器,那些还不能完全为她所用的强劲灵力,在他的帮助下,被她全然吸收。
莲叶轻抚她的花瓣,似哪吒在轻抚她额头。
待修行到了一定时候,她的大脑极为放松,又觉得识海被满满的灵气充盈,精力很充沛。
她开始想到什么问什么:“哪吒,为什么你是白莲?”
很好,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弱智的样子。
人家是什么莲花自己能决定吗?她不也是一诞生就是株红莲。昔年哪吒承佛莲脱胎,或许就是佛祖挑了朵白莲而已。
“不喜欢?”谁知哪吒真的耐心回她了,就是没正面回答,而是道:“若不喜欢,换个颜色便是。”
言罢,他的莲身攀上漫漫赤色,如火焰窜起,浴火重生。少顷,他当真成了一株如她一般的火红莲花。
时青寻:……
赤色的莲花如浪,层叠花瓣舒展,像是能燃尽一切的红莲业火。
纵然满池红莲,耀眼无比,时青寻依旧觉得,哪吒是其中最艳绝的一朵。
不知不觉,周遭变得寂静下来,彼此都没有再开口。
唯有他的莲茎仍在收拢,丝丝缕缕缠住了她,面对她时,这个冰冷的少年偶尔会显露出一丝恍若错觉的温柔,明明此刻他不是人身,时青寻却仿佛看见了少年垂眸哀愁的模样。
他的语气也缓缓,像是将她的名字揉碎了念,“青寻……”
时青寻一顿,她抬眸看他,听见他喃喃叹息。
“……我等了你很久。”
很久,久到他觉得世界变得苍白模糊,一切都是虚妄而已。
而她是虚妄中的幻影。
他捉摸不住,又意图占为己有,折其羽翼,断其锋芒,藏在自己身下,让她永远没有离开的机会。
……什么?时青寻只感觉莲茎缠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但这次好像不再是错觉,时青寻真的在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委屈、难过、隐忍不发的诸多情绪,甚至…还藏着恨意。
“哪吒?你在说什么。”
耀目的红莲少年回过神来,花头整个扬了起来,将缠住她的莲茎也放松了些。
“你很久才来云楼宫。”他似在平复心情,少顷,又恢复了平日的语气,“我等了你很久。”
“……”
时青寻没法解释,回天庭后她想着孙悟空与敖丙几人说过的话,是刻意来晚了几天。
她只得尴尬地换了个问题,也是她一早想好,想趁今日问他的事。
“哪吒,我听说你佛莲脱胎后无惧摄魂之法,还百毒不侵。”
“嗯。”
“百毒不侵是因为莲花的特质吗?”为何她也会百毒不侵,这就是她想问的。
此事由嫦娥仙子率先提出,说她体质特殊,后又在青蛇精那里印证了,压在她心中好一阵子。
两株灿华的红莲相依,莲叶轻颤,仿佛是哪吒垂目在凝视她。
他许久后才道:“并非如此,莲花并不能百毒不侵,是体质之因。”
时青寻微怔,追问着,“我好像也不太会中毒……三太子,你也是莲花身,还活得比我久多了,能帮我看看我有什么体质特殊的吗?”
“你如何知道自己不惧毒素的?”
“在凡间,有一青蛇精闯我洞府,它的毒液溅在我身上,我却毫发无伤。”
“又是谁告诉你,你体质特殊的?”
“是嫦娥仙子说……”时青寻蓦地顿住,不再言语。
“怎么了?”偏偏哪吒仍在淡声问她。
因为他的语气一直极为平静,因此她回答得也很心平气和,没有任何提防。
可她忽然就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她在凡间遇蛇妖时,哪吒并不在。
哪吒却在之后诛杀了蛇妖,如今又佯装不知一般来询问她。
他在套她的话。
果不其然,见她不说话,他的莲茎再次缠上她,又想克制着,乃至紧了一瞬又松开,似乎万分纠结。
得知是嫦娥说的之后,他的语气沉了一分,“嫦娥不安好心,你莫与她多相处。”
“我知道,她想让我试药。”时青寻反而坦然道。
这直截了当的,倒给哪吒整沉默了。
“试药会有什么后患?哪吒,此事我问过王母娘娘,她说无妨哦,嫦娥仙子毕竟不是炼毒药的,至多是极品的仙丹练不出,次一些的予我尝试,不伤身反倒还能增强体质。”
她想了想,又道:“但你我同是莲花身,我还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我要不要去呢?”
“……”
这事时青寻还真问过顶头上司王母。
她体质特殊的事,王母自然是早就看出来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安排她去瑶池。
得知嫦娥与她有来往后,王母让她按自己想法走。这事并不算差,时青寻自己也想学点嫦娥炼丹的本事。王母还答应了她,学成之后瑶池这边给她升职加薪。
哪吒能看穿莲花之下时青寻的人身,他看见,她的眼神中,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少年沉默良久,他该如何说呢?
他比谁都更清楚,她决定了的事,无人能阻止。
最终,他低声道:“……遵循你自己的本心吧。”
她一向极有自己的打算。
——从来都不顾及他想法的打算。
时青寻已然呼出一口气,看来哪吒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占有欲强,她花瓣轻点,“好。”
可是,一切仿佛又并非如此。
就当她如此干脆地回答后,莲茎不知为何蓦地收紧,比之前都要紧的程度。红莲真如烈火般散发出炽热的温度,时青寻在心中皱眉——
下一刻,混天绫不知从何处飞来,连带着还有金光灿灿的乾坤圈,红绫穿过莲茎的空隙将她包裹,又不至于伤着她,金圈则是意图禁锢住哪吒化身的莲花。
霎那间,莲花爆发出极盛的光亮,哪吒化身为人,水不过浸在他的腰下,洇湿了他秀致的白袍。
他一言不发,面色沉沉,犹自往岸边走。
光亮仍然很盛,时青寻发觉那光的来源并非是哪吒化身,而是来自他腕间的缠金莲。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但再去嗅,又只有浓郁过头的莲香。
时青寻有点懵:“哪吒,你……”
“无事。”他短暂沉默,而后回答了她。
宽大袖摆垂下,他遮住了白皙手腕上的缠金莲,似想掩盖什么。
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但哪吒并非是全然沉默下来,他坐上池边的藤椅,仍在岸前注视着时青寻化身的那株莲花。
待缓和一些后,他竟是主动与时青寻说起了一些自己的少时往事,尤其是昔年拜师学艺之事。
拜太乙真人为师,在乾元山上学艺。
时青寻听着听着,抛开先前的不对劲,心里有了一个问题:“哪吒,你不是生来为仙吗?为何…会想到去人间学艺。”
这是西游世界,不是封神世界,也不是其他的传说故事,这里连陈塘关都没有。
听哪吒的意思,太乙真人并非凡人,而是类似孙悟空拜的须菩提祖师一般,是个世外高人。
但在西游世界的设定里,哪吒生来就在天庭,出世就是三太子,还有金吒木吒两个哥哥在佛界当差,用现代点的话来说就是超级仙二代。
他的莲池里都是佛界限定的海印池水,这是瑶池都没有的圣水。住的西莲苑…前殿也都是金碧辉煌的。
又不像孙悟空开局一块石头一座山,这样尊贵的仙二代…也需要自己去拜师学艺的吗?
明明天庭和佛界满是他的资源啊。
“生来为仙,也不一定身份为仙。”
“嗯?”
哪吒没再说了。
他不愿多回答这个问题,此事像是藏在淡漠外表下的一根刺,又像是肌肤下的一块不起眼的痂,谁触及都会伤到他,也会激起他的反击。
但他并不想伤害时青寻,只是不动声色接着诉说,“……学成之后大闹东海,我抽了敖丙的龙筋,将他的心剜出来挂在了火尖枪上,而后在人间示众。”
“……”
“龙的心是晶莹剔透的,如明珠一般,龙筋亦是。纵使狂风骤雨下,那颗龙心依旧极亮,所有凡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哪吒,你师父太乙真人去了何处啊?”时青寻想转移话题了,这段她不想听。
她隐隐觉得,哪吒早已晓得了敖丙来找过她的事。
他的音色含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警告之意。
——警告她,不要靠近敖丙。
哪吒回答的很含糊,只说他也不知师父去了何处。
但哪吒心里知道,或许此生都不会再与他的师父相见了。
因为当年的事,太乙真人一直心存愧疚。
昔年,是太乙真人向时青寻指了那条路,带着时青寻上了灵山。
一切由时青寻决定,可让她做出那般决定的方式,却是太乙真人亲口告诉她的。
他复生后,太乙真人宁可不再与他相见,让他认佛为父。
李哪吒不再姓李,也不再是太乙真人的徒弟。
当日从云楼宫告别后,时青寻回了瑶池,夜里,她做了一个有关哪吒的梦。
梦中,暴雨倾盆而下,白衣少年立于海崖之上,他身下的海水在不断暴涨,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裳,但他的神色平静至极。
饶是这般阴沉的天,少年的白衣仍然亮如雪,如残缺画卷中最精美勾勒的一笔亮色。
时青寻不由得走近他。
“哪吒?”她下意识地,轻声唤他。
少年竟然真转过了头,时青寻一怔,发觉了不对劲。
这是比她平日里见到的哪吒更小的模样,还扎着小少年那般的总角,这样的发型还怪可爱的。
混天绫就缀在他的乌发间,充当一抹灿绝的红发带,被雨色冲刷着,依旧色泽鲜亮。
他并未开口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时青寻也静静观察他,比之如今的哪吒,他的身形更为清瘦,似乎狂风就易折,暴雨就可摧。
好小,这样看着就更小了,又小又弱气的样子,像一朵可怜的小白花。
少年身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极为可怖的巨浪,浪如巨大的龙身,不断尝试着侵蚀凡人的土地,破开海崖这道最后的关卡,席卷上岸。
时青寻想将他拽过来点,别离岸边太近。
谁知手抓了空,倒是白衣少年抬腕,宛若虚空一抓,当真握住了巨龙的龙角。
时青寻:……
血腥味在刹那涌入空气中,暴雨的冲刷也无济于事,大量的血液从龙身上喷薄而出,又像是一道道血刃,割开了少年的肌肤。
白衣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伤痕遍布少年清瘦的身体,几可见骨。
巨大的青龙也在凄厉嘶鸣,龙筋被生生挑出,血肉横飞。
一时之间,时青寻竟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更惨。
时青寻被吓醒了,这个梦简直是限制级大型凶杀现场,血腥味好似还充斥在她鼻尖。
她一个人在瑶池中央躺了很久。
夜里,万籁俱寂,月宫落下脉脉清辉,瑶池中的莲花都闭合了,唯有她一朵盛开,此时是灵力最盛的时候,休眠的小莲花们不会和她抢灵力。
虽比不过哪吒的莲花池,却也够用了。
不知不觉,灵力充盈满身,她的心也平静下来。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定然是白日里与哪吒聊了不少他年少时的事,夜间才发了这样的噩梦!
只是,梦中少年的身影实在太过清晰,以至于久久萦绕在她心间,许久才淡下。
没过多久,相熟的小仙子来消息,说月昙回了信。
时青寻担心月昙不肯见她,用的是相熟仙子的名义,临到此时却惴惴不安,怕月昙不肯原谅她。
她特地揣了不少自认拿得出手的礼物,去了披香殿。
披香殿隶属凌霄宝殿的后殿,凌霄宝殿很大,有不少的偏门,绕过前殿,时青寻在偏门处等待月昙。
不一会儿,一位身段婀娜,打扮得十分娇嫩的粉衣仙子款款而来。
仙子鬓边簪了一朵近来时兴的仙芍药,明艳又温柔。时青寻微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着来人…呃,是月昙吗?
月昙一向穿得素净,总是着月白色的春衫,时青寻还以为她是昙花仙来着。
“时青寻!”来人震惊道。
好,这个声音,是月昙没错了。
时青寻有些不大自在,但的确是自己误会人在先,利落干脆地走上前,“月昙,我想与你道个歉,当日之事是我不对,是我误会你……”
“嘁,我才不在意。”月昙环胸,打断了她的话,“我如今过得可好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当日的误会,让我得以在披香殿邂逅了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时青寻大惊,“……谁?”
不会是玉帝吧。
“你想什么呢!”月昙看出了她的胡思乱想,惊怒道:“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星君!我与他是偶遇的!”
“……”
“我现在正与奎木狼如胶似漆,好得很呢,才不需要你赔礼道歉,你别嫉妒就好!”
时青寻不会嫉妒,她只会……惊到那句国粹忍了半天也没忍住。
“……卧槽,你是玉女?”
月昙:“是啊,怎么了?披香殿中的侍女都称作‘玉女’。”
时青寻:“……”
时青寻脑子在炸花,一整个心情复杂,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如她自己说的,西游的剧情她了解一些,但绝对不是了如指掌。只是,可巧的是——关于奎木狼和玉女的这个故事她是有挺深印象的。
奎木狼和披香殿的玉女情定终身,却恐玷污了天宫胜境,与玉女彼此约定下界。
奎木狼在凡间占山为怪,玉女则托生为宝象国的百花羞公主,为续前缘,奎木狼将百花羞摄去洞中,不顾百花羞意愿,强行与之结为夫妻。
……这是妥妥的古早强取豪夺啊!强取豪夺要不得,要不得。
时青寻记得,后面的剧情是唐僧师徒经过,唐僧主动上门当了快递,孙悟空与奎木狼打斗时逐渐发觉不对劲之处,上天找救兵后,奎木狼重回天庭受罚,此事了结。
问题是,奎木狼虽受罚了,却也官复原职了。
——但玉女还在凡间啊。
两人处到最后还是BE,这也就算了。玉女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对象是好端端回天庭了,她的仙途却是彻底没了。
“你……”时青寻表情一言难尽。
对于自认有一些事业心的时青寻而言,玉女的结局实在太差。
而且这颗觉得玉女下场太差的心的种子,早早在童年就埋下,那时她就这样觉得,因此让她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
放到现如今,她就想劝月昙几句,却再次被月昙打断。
“你的礼我就不收了,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便是。如今我虽与奎木狼在一起了,也不会刻意叫他去难为你,你呢,就好好的,一辈子在瑶池照顾你的莲花吧!”
言罢,月昙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了。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气势汹汹加了一句:“时青寻,照看莲花这么无趣的活,可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如意郎君的!”
“……”
好好好,恋爱脑,劝不动的。
谁稀罕什么如意郎君啊!
月昙没好气的话成功劝退了时青寻的好心,她最后将礼交给了一位同在披香殿当值的仙子,托她再次转交月昙。
不管月昙最后会不会收,她赔礼道歉这件事是做完了。
见月昙如今也还过得不错,她没再说什么。
之后,时青寻去了趟广寒宫,向嫦娥求学炼丹之法。
一段时日过后,某日,时青寻刚从广寒宫回瑶池,迎面撞见了哪吒。
“三——哪吒。”由于哪吒已经看见她了,她向他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来瑶池了?是来找王母娘娘吗?不巧了,她今日去南海赴宴……”
没等她说完,哪吒轻轻摇头,“不是,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时青寻一顿。
来找她已经是过于熟稔的话了,还加上“特地”二字,她心中一时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怎么了?”
哪吒凝视着她。
他总喜欢凝视她,少年人的眸色本就如墨,灼灼望向她时,这种幽深不可见底的墨色,就变得有些空洞,像是藏匿了无数的情绪,她却难以找出端倪。
“先前在凡间,为你指点过功法,发现……”少顷,少年开口,并抬起了手腕。
一阵赤色灵光之后,他手中多出了两件极为精巧的法器。
“你还没有趁手的法器,这几日我便替你锻造两件。”哪吒道,“一件是弯刀,一件是长鞭。”
时青寻错愕着,低头去看。
两件法器一看就知皆为极难得的灵宝,蕴藏的灵力盎然。
弯刀小巧精致,类似柳叶刀的形状,材质似冰又似玉;长鞭则是晶莹剔透的,其中流窜着一抹火红如血的强劲灵力,看不出是由什么制成。
“这……这不会是……”
“自然不是龙筋。”哪吒哑然失笑。
终日浸着不自觉寒意的少年,此番笑起来,如春日雪融,露出澄澈温和的一面。
绝色少年这般笑的杀伤力太足,时青寻垂下头,有点不好意思:“但…但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她甚至能从这两件法器中,看出哪吒是用了心的。
彼时在凡间,她没有法器,便用莲花瓣或莲茎当作武器。柳叶刀就像莲花瓣,长鞭则像莲茎,少年留心观察了,绝非随意锻造的法器。
“不会,只是见你无防身之物,随手锻造了两柄而已。”但他说得倒轻巧。
时青寻心里有一分沉重,她拒绝又不好拒绝,毕竟这分明是人家专门锻造的,答应却也不敢答应,因为……
忽地,她余光瞥见哪吒的袖角洇染了一抹红。
少年喜着白衣,却非纯然的白,时而他用混天绫点缀,时而又会在衣裳上保留一些佛莲元素,今日他的袖角便绣着栩栩如生的红莲——但那抹红不是莲花绣样,而是血痕。
一时间,时青寻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扯过他的袖角细细查看。
捞开宽大长袍,挽起他的袖角,她看见了深可见骨的斑驳伤痕。时青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
“锻造的时候……”哪吒轻喃,仿佛懊恼。他的话未尽,又摇头道:“无碍,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是我不小心。”
关键词,锻造。
……是他为她锻造法器的时候弄的伤。
“青寻,收下吧。”哪吒再一次道。
时青寻心情复杂,那丝沉重感渐渐加重,却又在他宛若轻哄的话语中迷失。
不过她仍在盯着他的伤口看,那伤痕圈圈绕绕,像是他的手曾被狠狠撕扯过的痕迹,甚至被勒断过……
锻造法器是怎样的?或许会不小心被烫伤、被利器割伤……会有这样的伤吗?
哪吒已然放下袖角,盯着仍有一丝出神的她。
时青寻的视线角度,看不见正垂眸凝视她的少年,他的眼神幽深,渐渐含上深切的侵占欲。
缠金莲察觉到他的情绪,又一次收紧,将他的手腕再度勒出了相同的伤痕,但一切掩在他宽大的袖袍下,无人能够发觉。
“青寻?”
“……好,我收下。谢谢你,哪吒。”
她终是答应了下来。
收了人家的礼也不好意思直接送客,瑶池此刻唯有她当值,时青寻便打算邀哪吒小坐一会儿,怎料才开口,她身后忽然传来了清澈的男声——
“小寻!”
敖烈?他怎么上天来了?
时青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疑惑,连忙转身。
只见小白龙身穿了一件朱色龙纹的锦袍,白发簪深海珍珠冠,端是贵气夺目,气宇轩昂——最重要的是,他的角看上去长得更完整了。
“龙龙,你今天穿得好帅啊!”时青寻眸间闪过一丝惊艳,直言道。
“帅?”敖烈没听懂,却能感受到时青寻语气里的赞美之意,有些羞涩道,“这是何意?”
他没明白,但就在时青寻身后的哪吒却明白。
少年微垂眸,掩下眸间恣意滋长的寒意。
“就是夸你英俊潇洒的意思。”时青寻道,又向他身后看,“那是…华盖星君么?你随他一同上天来的啊。”
敖烈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他看了一言不发的哪吒一眼,微微拢起袖子,似想藏匿什么。
“寻…呃,仙子。”
敖丙已然走上前来,本是笑吟吟看着她,却忽然脸色骤变。连临到嘴边对她的称呼都转了个弯,只生疏地喊了句仙子。
原因无他,他在远处时,哪吒被时青寻和敖烈两个人挡得严严实实,唯在近处,他才看见了这位煞神。
哪吒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
时青寻没察觉到这一出,只觉敖丙脸色很差,关切了一句:“星君,你还好吧,你是受了什么惊?”
敖丙:“……无碍。”
迎面撞哪吒,稍有惊慌,敖丙很快调整好心情,左右此刻是在天庭之上,纵使李哪吒乖张,也不能在天庭把他怎么样。
但不知怎得,他总觉得哪吒瞥他的那一眼含着什么深意。
“你们来天上做什么?”时青寻只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沉闷,她看了眼几人,决定与敖烈搭话。
敖烈仍然欲言又止,又将手背去腰后。
敖丙则是低下了头,然后,他发现了时青寻手中的东西,“这…这是什么?”
时青寻一顿,“是哪吒太子赠予我的法器。”
敖丙不在意柳叶刀,他紧盯着那柄由筋骨制成的长鞭,天下唯有龙的筋是晶莹剔透的,不过这并非真龙的筋,却是蛟龙的筋。
一瞬间,敖丙觉得脊背漫上凉意。
他晓得哪吒这个阴晴不定的恶仙做什么都有深意,昔年哪吒将他抽筋扒皮,剜了心,还要将他的心和筋示众凡间。
今日哪吒拿出这柄蛟龙筋制成的鞭子——定然是哪吒已知晓他私下里找过时青寻。
这是警告。
敖丙不寒而栗,不自觉梗着脖子抬头,正撞上哪吒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哪吒对他的笑,自然和对时青寻的笑意不同。
那是如浸着冰霜的冷笑,含着一丝讥嘲。
“我见敖烈一直攥着衣袖,是备了什么礼而来?为何不拿出来呢。”哪吒轻声道,目光从敖丙身上移开,看向敖烈。
“礼?”时青寻也顺着哪吒的目光看去。
敖烈的手缩到更后去了,他垂眼,“我、我……”
“拿出来吧。”哪吒的语气虽淡,却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
敖丙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
身为龙族的敖烈,自是也听过哪吒抽龙筋的悍事,他同样对哪吒有一种恐惧心理,在哪吒不露痕迹的胁迫下,僵着手将东西掏了出来。
被散发着灿然青光的东西晃了眼,时青寻微微凝神后,大惊:“你这、这不会是……”
——被小白龙失手毁坏,导致他自己受了罚的夜明珠。
瞧着这么硕大,这么亮。
时青寻越看越害怕,连连摆手:“你快将它拿回去,你总不会是送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