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上哪吒与孙悟空说过的“看心情行事”。
时青寻忽然反应过来——孙悟空起初对哪吒态度还算好,可待真的斗起法,见哪吒如此不顾他人的杀敌方式,才真正心起怒意。
他俨然对哪吒有了意见。
思绪回拢,在当下的青云洞府邸之中,时青寻静静看着白衣少年。
石洞之中点了灯,烛火跃动下,将少年那双如乌墨的眸衬得晶莹而澄澈,他生有一副娇艳相貌,唇色却有些淡,此刻薄唇微抿起,又浸出几分冰凉。
她直接道:“三太子,有空定然会去云楼宫找您的。只是小仙休假,总会有自己的安排,天上这一日的假我想在凡间休息。”
按理来说,她其实是不该去看孙悟空的。
孙悟空由天庭和西方佛界共同而罚,她身为天庭的神仙,染上这种非议不好。
若有什么有心人去状告她,会出什么岔子,王母会不会罚她,她也说不准。但问题是——那是猴哥啊,而且猴哥还对她挺好的。
做人要知恩图报,至少猴哥送给她金丹的情谊她得报。
“……好。”哪吒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不虞的意思。
应该也不会去告她的状。
时青寻想了想,她并不能谈得上对他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也不算相熟。
但扪心自问,在她面前,哪吒很好说话,她觉得他人还是好的。
从客观上讲,她也不能因为某个人的看法,就直接对另一个人妄下定论。
她自己会随着真正的相处去感受。
只是,若说孙悟空天然自带亲切感,哪吒三太子定然是有什么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疏离而冷傲。
没有再问他为何会知道她去找了孙悟空,毕竟混天绫都自己寻来了。
神仙神通广大,她问了他也不一定会答,不如……
“多谢三太子今日为我置办洞府,时候不早了,小仙送您回吧。”琢磨着毕竟不熟,她打算先送客,“改日小仙定登门致谢……”
“不是说唤我哪吒么。”
“哦,哪吒,我送你回……”
“既然要致谢,便多留我住阵子吧。”
时青寻:……?
抬眸,少年的姿态不知何时渐渐闲散下来,眼皮微垂,掩住了他那双乌眸中的情绪,像是冰封的雪山想要努力融化自己。
“可否?”他微微抿唇的样子,不再冰冷,倒是有几分莫名的示弱。
但时青寻岂是轻易会被美貌迷惑的人!她为难道:“这……不大合适吧。”
“如来世尊那边的事已了,我许久未曾休息。”他唯是缓缓解释着,“如你所言,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却无个凡界府邸休整。青寻,我只想寻个方便……”
莲香在府邸中蔓延,香气是冷而淡的,带着草木花特有的清新,如浅尝辄止的试探。
此处洞府幽深,平日里时青寻的生活区域实际只占据一小部分,还未开辟的洞穴中仍有挺大空间。
“青寻……”
“呃,好吧。”她沉默一瞬,忘了自己不要被美色迷惑的事,“只是,或许还要劳烦三太子自己将府邸后处修整一番。”
毕竟哪吒三太子也只是想休假罢了,社畜都是要休假的,不休假根本没动力搬砖。
天上休一天与凡间休一年,是个神都会选后者。
打工人想躺平的心是相同的,在这一刻,时青寻甚至有种找到了自己和这位冷傲的童年男神共通点的错觉。
“此事简单。”哪吒点头。
他起了身要去府邸后头,袖袍正抚过她的手背,莲香变得更加馥郁,令她再次有了一分熟悉的感觉。
眼看着少年,他冰姿玉容,眉心一点如小红莲的印记,越发灼灼惊艳。
只是,气味熟悉,时青寻对他这个人是一点没觉得熟悉。
之后的凡间假期显得尤为平静。
哪吒在她面前的表现很知分寸,并不会无缘无故来叨扰她,时常只在自己搭好的后院休息打坐。
有时,她在修行之时,他若是路过,还会来指点她许多。
唯有敖烈来找她时,她无意发觉过几次——哪吒会在某个角落幽幽望着她。
这样看也是有点瘆人的。
哪吒在盯什么?
他是不是看穿了敖烈是谁?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助敖烈早日恢复记忆。
如此想着,某日,时青寻便做了一顿好酒菜,请哪吒一同来前室用膳。
“我忽然想到……”
由于少年周身气度清贵而矜傲,感觉给他夹菜都是一种打扰,时青寻没贸然先动筷,更没有特地招呼他吃。
她索性直接开始聊天,“先前我去山下凡人之境采买东西,有见过供奉你的庙宇道观呢。那些法庙是不是……你也能去住?”
哪吒当真在凡间无处能休息?这个理由其实是挺蹩脚的。
那天她没细究,毕竟哪吒还帮她重整了府邸,金灿灿的,她拒绝别人这点小事就显得没趣了。
可是后头,总归越想越奇怪。
他像是故意要留在这里的,一定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呢?
时青寻说话的时候,哪吒已然动了筷,待她说完,她忽然发觉那筷子菜正放在她的碗里。
“可以住。”哪吒开口了,“但法庙简陋,你我本同为神仙,在你这里不是更好么?”
那些法庙其实并不简陋的,时青寻回想了一下,虔诚供奉神仙的凡人们,几乎是用上最好的材料来修建法庙,日日供奉,香火绵延。
镇上村中尚且如此,若是在皇城,恐怕更是雕金镶玉,极为富丽堂皇。
比她这个山野的洞府肯定是要好得多了。
“那哪吒太子,你对凡人供奉是如何想的呢?”她试图循序渐进套出些话来,再将话题引到更想问的事上,“我觉得凡人都挺诚恳的,当然,不是说我不想让你在这里住。只是觉得你定然是个很好的神仙,才会有那么鼎盛的香火吧。”
不知不觉中,他又为她添了一筷子菜。
“好神仙?”这句自问,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自嘲,“或许是吧。”
“凡人蝼蚁,妄求仙人庇护。虔诚朝拜,未必得来福报。”他为她最后添了一筷子菜,如此道,“香火,不过是凡人在自欺欺人而已。”
有几个神仙是当真有心庇护凡人的?
哪吒心觉没有。
神仙高高在上,主宰万物,于仙神而言,凡间的年年月月不过是转瞬,谁会在意蜉蝣蝼蚁活了多久,活得如何。
时青寻搁下了筷子,心里总觉得他不该这样讲的,又不好明说。
“怎么了?”哪吒倒是察觉了她心情的变化。
时青寻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哪吒却忽然久久凝视着她。
化作莲花身的妙曼女子,尚且不能很好适应自己的体质,她虽是人形,偶尔还是会露出草木化身的破绽。
例如,时青寻的瞳仁有时会染上清透的绿,像莲叶轻晃,连带着乌黑的发间也有几缕青色。
清丽却有一丝英气的面庞,略显倔强的眼神,也因草木气息变得更加柔和。
她不再是人了,同他一样,脱胎莲花,改头换面。
“你觉得呢?”他清楚,她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
时青寻晓得他是在询问她对他的看法,沉吟一刻,她坦然道:“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神仙,应该是很友善助人的那种吧。”
毕竟邀她去云楼宫,又给她修府邸,还会指点她功法,就这会儿都还在热情给她夹菜。
应该是面冷心热…吧?
哪吒微怔。
随着她偏头的动作,她耳边几缕青色发丝垂落肩头,落在同色的青衫上,被白皙的锁骨衬得这颜色更为清丽。
他一时看入了神,没发觉时青寻略带闪烁的眼神。
她正在思考,这个话题聊到这里,倒是挺适合她引入敖丙的事。
“三太子对同僚这般好,我一直想和你说来着……”心一横,直说,“鹰愁涧下的小白龙,三太子应当见过的。他是我朋友,也是个神仙,却因受伤失忆修为倒退,我有点担心他。”
“我想请三太子帮帮忙,不知您有没有法子助他恢复记忆。”
哪吒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她。
“当然,若没有我肯定不能强求,太麻烦我也不好意思。”见哪吒沉默,时青寻感觉这事恐不大能成,“但若是可以,青寻必重礼答谢三太子,您尽管提,我能做到的事我都——”
“没有。”哪吒回答了。
为了一条龙,又再次客气地喊他“三太子”么?
时青寻微顿。
哪吒神色淡淡,笃定道:“没有法子帮他。”
府邸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她是心觉哪吒神通广大,有点想当然,觉得这种事于他而言肯定是举手之劳。
“好。”她说话了,瞥见自己满碗的菜,手顿了顿,拿起筷子替哪吒也夹了菜,“是我冒昧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嗯。”
求人办事肯定不可能被人有求必应的,时青寻没什么失落。
短暂的尴尬过去,她与哪吒话起一点别的家常。
近来相处的确是和谐的,尤其哪吒指点她功法很到位,她和哪吒本都是莲花化身,或许修为方式原本就相通。
气氛融洽后,她提了几个修炼方面的问题,哪吒替她解答了,忽然他又反问了一句:“他是你朋友?”
他,自然是指敖烈。
敖烈这个话题,原来在哪吒这里还不算过去。
时青寻点了点头:“对。”
“你与我近来相处颇多。”哪吒又问,“我们算朋友了么?”
“……”
相处和谐,但相处的时间实在谈不上颇多。
可从心底说,她当然是希望和童年男神做成朋友的,于是她再次点头:“当然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哪吒没再说话了。
看似是他再次提到与敖烈有关的话题,实际他关心的唯有他与时青寻的关系。
关于为什么不能给敖烈恢复记忆的事,哪吒没有解释一句。
有一夜,雨下得极大。
洞府被山体覆盖,本传不来太大的动静,可风雨飘摇,硕大的雨点打在石壁前,呼啸的风声伴随这般的巨响,一切当真嘈杂起来。
不知是不是飓风太强劲,竟将府邸的大门吹开了。
时青寻从睡梦中惊醒。
她额间发了虚汗,因为在这样的雨声里,她时常会做噩梦。
——方才自然是也做了。
难受地揉了揉眉心,人还有些恍惚,忽然有一声惊雷过,她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轰然炸开的雷声中,还伴有动物沉闷的嚎叫声,那声音虽隐没在巨雷之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依然能听出其中的凄厉悲惨。
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妖气……时青寻起了身,抬手将衣物穿戴整齐后,她往门外走去。
“……熊?”
在洞府门前,她看到了一头浑身是伤的大黑熊。
许是察觉到这里有仙人灵气,它并未靠近太多。
大雨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它血肉斑驳的伤口,有些血痂似乎过了太久难以冲净,即便它浑身湿透,伤处的毛发仍是粘结在一起的。
“嗷吼……”
它发现了时青寻,许是惊慌,低低嚎叫起来。
这是一头成了精的黑熊,时青寻判断着,它惊慌却没有逃跑,看她的眼神分明还透着哀求。
“想让我帮忙?”时青寻分析它的动机。
夜风夹杂着大雨,却没有吹散风中残留的几道带着血腥味的妖气。
时青寻想,应是有其他大妖在追它。
虽然她住在这里,还设了防护咒,但她和哪吒都没太管过周围有什么妖怪穿行。
毕竟蛇盘山本就是妖山——至少,没有残害过人、没有修炼过邪法的妖,他们是不会过多干涉的。
哪吒甚至有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似乎不想被妖发现。
“呜……”大黑熊迟疑了一会儿,点头叫了一声。
它本是被几只大妖逼至绝境,无意发觉这里有浅薄的仙气,才来碰碰运气的。
在它的认知里,仙人修行正道,是不会乱杀生的。
嘹亮的那声嚎叫是为了吓退穷追不舍的敌人,也是为了吸引洞中仙人的注意。
“里面住不了了哦。”时青寻道。
噩梦残存的情绪,让她还有些不住的轻颤,帮帮小黑熊倒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但是,我可以替你在洞府前搭一个草棚,你暂时住下养伤。”
哪吒住在洞府深处,时青寻想,这样的动静他肯定也是醒了的。
“嗷!”
果真,大黑熊又害怕地嚎叫了一声,时青寻回头,少年原是就在她身后。
不似她穿戴整整齐齐,他墨发披肩,白袍也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混天绫在此刻成了腰带,绫边的红莲被他挑着的一盏长灯照耀着,折射出微澜的光。
晦暗的光亮削弱了少年神明的冰冷,闲散打扮的哪吒,总有一丝因绝色昳容而带来的脆弱感。
“别怕。”看了一眼哪吒,见他不说话,时青寻复又转回头看大黑熊,“他不会伤害你。”
其实她心里没底。
哪吒在她心中仍是捉摸不透的,他总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虽待她友善,可那种友善也带着难以看情的情绪色彩。
因而,这句“他不会伤害你”,实则是专门说给哪吒听的。
她希望他不要伤害大黑熊,因为这头熊身上没有一点邪妄之气,不曾吃过人,也没修过邪法,初初成精而已。
“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搭棚子。”时青寻对着大黑熊道。
仙人不惧风雨,她没想那么多,直接往洞府外走去。只是平地一声惊雷,她的脚步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哪吒。
大风刮灭了他挑着的长灯,少年的眉眼暗下来,神色似乎也沉了许多。
他仍一言不发。
待她再眨眼,明与暗转换的那一刻视线是尤为模糊的,下一刻,白衣少年竟然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时青寻顿了顿,“哪吒?”
环顾了一圈也没看着人,她索性不再管,专心致志干起活来。
雨水敲击在岩石上,溅在泥土里,落在树叶间。
暴雨声穿透耳膜,如急切的鼓点般令人感到暴躁,纵使雨水隔绝肌肤之外,时青寻的手仍有些抖。
忍住不去想,想用夜里这种心血来潮的忙碌转移注意力,可是噩梦还是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伴随着真实的雨点声,将她拉回了多年前的那场大雨。
那时候她还小,和爸妈自驾出去旅游。那是一个雨季,雨一直在下,因而大家都习以为常。
没人想到会遇上百年难遇的特大雷暴雨。
那天他们正好开到山路,爸妈想要靠边停,或者及时找个村子歇脚,还没等商量完,泥石流如万马奔腾般宣泄而下,将一路的车子全部掩埋。
她和爸妈,三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在医院里躺了很久,久到她醒来的时候都快觉得世界模糊不清了,那时,她就成了孤儿。
像是梦魇般的记忆,即便来到了异世界,还是会在某个雨天再次猝不及防地给她重创。
她的手越来越抖,即便她努力调整呼吸,仍然无济于事,无力感越来越强的时候,忽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腕。
“怎么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莲香变得更冷淡了,但哪吒的手却比上次握住她时火热。
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他去做什么了?
“……没事。”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时青寻只能这样说,“你呢,你去哪儿了?”
“将那几只追杀熊的妖杀了。”
只是,没有找到伤过时青寻的那条蛇妖。
哪吒眸间闪过微光,他已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那条蛇很是狡诈,当日认出他的混天绫后,这些日子都不再出现。
时青寻微顿,“……谢谢。”
原来他还是出手帮忙了,她心想。
“不必言谢。”哪吒简单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
他同她一起将棚子搭好了,雨仍未停,他却不再帮忙,只在一边静静看着她招呼大黑熊去棚子里,又看她忙前忙后为它疗伤。
少年的腕上,缠金莲手链发着极为淡的光,银链如细锁,紧紧束缚着他的手,抑制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阻止她,他对自己心道。
若是当真遵循心意的话,他想将这头碍眼的熊,连带鹰愁涧中碍眼的龙和水怪一同杀了。
“……哪吒?”
最后,混天绫也缠上了他的手,也似阻止。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勒出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如血一样艳丽。
只是一切都掩在衣袖下,如他一直隐藏的情绪,时青寻并不知道。
雨愈发大,似不会再停歇一般。
嘈杂的雨点阵阵似轰鸣,惊雷藏在云层间,竟也比不过这摧云拔海的雨声响彻。
哪吒看着时青寻微微屈身的背影。
她站在大黑熊身前,刚给它疗过伤,清丽的面庞上带着疲惫,她喘了几口气,然后抬头,将手遮在额前,向天望了望雨势。
他恍惚想起来,当年也是这样连绵的暴雨天,整整下了一月。
他在雨中自刎,而时青寻抱着他几乎身形崩散的尸身,就这样在暴雨中走了许多天。
有很多次,时青寻就是这般抬手望天,她希望等来这场雨停。
可凡人的祈求,就如他所言,神仙从不为此停留一眼。
“哪吒?”
这次的呼唤声终于让少年回神,他看着时青寻,她在忐忑喊他。
“小熊肋间有一道很深的伤,还有妖气萦绕在上面,我治不好。”她迎着雨势冲他大喊,“能不能帮帮我……”
掩在袖下的手是紧绷的,哪吒很想问她——“一只妖畜而已,值得你费心?若我杀了它,你会如何呢?”
他很想直接将这只妖畜杀了,沿着它受伤的肋骨一枪挑到心脉,有着勃勃生机跳动的心就会骤然停下,了结它的命,它那一点伤还算什么?
因为她为它停留了太久的目光。
恶劣的心思被腕上缠绕的佛莲链察觉,一时间,手链更是紧紧勒进皮肉中,渗出血丝。
“……好。”他最终道,若无其事地抬起手。
金链感受到他的反抗,几乎折断了他碧藕而成的手,但少年浑然不觉痛意,鲜血浸湿白袖,又被他的障眼法隐藏。
直到他抬手施的是治愈术,佛莲链才渐渐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变回普通的手链。
时青寻却整个人愣住了,“……你说什么?”
雨声太大,还要分出心施展障眼法的哪吒一时没有听清。
“什么?”
“……没、没什么。”时青寻看着已然治愈的大黑熊,抿唇道。
大黑熊就这样在时青寻的府邸前住了下来。
它身形魁梧,休养好后看上去还是非常霸气的,时青寻觉得它很适合看家护院。
反正除了熊,还有她布下的防护阵,大部分小妖还是可以抵御的。
熊熊守着她和哪吒两朵莲花,有点意思。
正想着,哪吒从府邸中走了出来,他正若有所思地转动着腕上金镯,又往某处看了一眼。
“我需回天庭了,青寻。”
时青寻看他,不知不觉她的假期也过了大半了,但还能再躺躺,于是道:“好,那我们天上见。”
哪吒凝视了她一瞬,颔首:“嗯。”
言罢,灵光霎时从他脚下窜出,是和他整个冰冷气质有着强烈对比的风火轮,又无比与他融合。
炽亮的火焰色映衬他的身形,袖角绣的红莲变得明亮而潋滟,仙姿昳容,举世无双的少年神明,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渐渐消失在云际。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转头回去躺着了。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
和大黑熊打了招呼后,嘱咐它道:“大熊,我打算出门一趟,不远,几日就归。”
她打算再去探望探望孙悟空,哪吒在的时候她也去过几回。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每次她看完回来,哪吒就会不说话好一阵子。
傍山的洞府,海拔倒是不高,还挺适合种地。这大半年来时青寻栽了不少果蔬,如今大都成熟,她又下地去拔了一些,想带给孙悟空尝尝。
正当忙碌收获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温和的音色,含着些许试探之意:“……青寻?”
时青寻一怔,紧惕回头。
只见一广袍蓝衣的青年长身玉立,端是贵气凌然,温润如玉。他看着她,见她回头,眉眼间露出一抹惊喜之意。
微风吹荡他的衣袂,翩翩若仙。
他的衣料也不知由何制成,柔韧而泛有潋滟光泽,像澜澜水波被日光折射出的颜色。
“你是?”望着他几乎和敖烈如出一辙的淡蓝眼眸,时青寻心有猜测。
“青寻,我是华盖星君,曾经的东海三太子敖丙。”
果不其然。
不过,她手中用作暗器的莲花瓣尚未放下,仍掩在袖中。只是表面上警惕的神色略淡了些,“你认得我?是龙龙…咳,敖烈与你说的?”
敖丙淡淡摇头,勾起唇角道:“不是哦。”
“……?”
“我很早就认识你,青寻。”他的笑意轻柔,如沐春风般,“在千年前呢。”
千年前?
千年前别说她还没穿越,彼时可能她这颗莲花种子可能都没播下呢。
时青寻手上的莲花在飞速转动,如她的脑子也在飞快转。
敖丙也显然在打量她。
面前的青衫女子姿容清丽,是秀致恬静的长相,鹅蛋脸,柳叶眉,惯常是友善的,不露什么攻击性。只是比之千年前,如今俨然眉眼成熟不少。
很有书卷气的文静,凝眉时又有一分自眉宇透出的英气倔强。
“不对吧?”她心存疑虑,“我不认识你,你怕不是认错人了。”
敖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有纠结这个话题,笑着顺她的话道:“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但你知道我叫青寻。”
“这个…是敖烈与我说的。”
时青寻迟疑地收起了莲花瓣,望了眼他身后,“敖烈没有来吗?”
“很关心他?寻寻,是想做我龙族的太子妃么?”敖丙开了个玩笑。
见时青寻一点没笑,他顿了顿,有些尴尬道:“他落后我一些,应当快到了。”
敖丙话音刚落,纯然清澈的男声响起。
“小寻!”敖烈亦是人形,不过他已经生出了龙角,许是想让时青寻看到,特意留在了额头上。
银白发的鬓角边有晶莹剔透的角,很漂亮。
果然时青寻很惊喜,上前两步:“好快啊!这么快就有龙角了。”
被她一句简单的夸赞,懵懂的小少年顿时红了脸,微垂下晶莹的眸。
“嗯…嗯,是的。你好一阵子没下山,哪吒三太子又在此处,我就没有来见你。”
“你不用管他啦。”时青寻道,“这是我的府邸,你想来就来。”
不知怎么,感觉小龙这下耳朵尖都红了。
可疑的红云将少年白皙的脸色,染得如可口水蜜桃一般,敖烈长相和哪吒看上去年纪差不多,却多了几分可爱的婴儿肥,白发更显纯洁,有种纯情少男感。
只是时青寻暂时没空管水蜜桃版敖烈,余光中,敖丙正不停在打量着她的大黑熊。
“华盖星君,你在干什么?”她回头问道。
敖丙双手交叠,似在思索,不一会儿又单手托起下巴,“它竟然还活着啊……”
时青寻一顿,目光顿时再次紧惕起来。
“星君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怕时青寻误会什么,敖丙连忙摆手,解释着,“我没有打你这小黑熊精的意思,青寻仙子。是……”
“昨夜我与敖烈在潭中憩息,忽然天上落下几截蛇尸。”说到这事,敖丙正色起来,“那蛇浑身没有好皮肉,几乎被戳成筛子,头更是稀巴烂,又被利刃斩成十几段,死相凄厉之极啊。”
时青寻没说话。
敖丙继续道:“看这手法,应是哪吒三太子所为。他杀妖一向手段狠辣,那蛇妖砸烂的头,一看便知是乾坤圈砸出来的。”
“哪吒昨日一早就回天庭了。”时青寻开口了。
敖丙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没有哦。”
“我亦是昨日至鹰愁涧,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才没昨日来上蛇盘山拜访。”他看着时青寻错愕的表情,“哪吒三太子性格不定,心深似海,一般人很难捉摸的。不过,我猜他是玩了一手假意离开,引蛇出洞呢。”
时青寻脑海里闪过一些思绪。
“你猜的啊……”不过这几个字说起来,表面上,只像是对敖丙所说的话哭笑不得。
“青寻仙子,我猜测,但不代表就不准确。”
“……”
“毕竟昔年我也是这样被他扒了龙筋,剜了龙心,几乎一条命搭进去了。他是个会做什么事的性子,我是切身体会过的。”
时青寻颤了颤眼皮,猛地抬头看他。
“你看此山虽叫蛇盘山,如今你还能感受到多少蛇的气息呢?”敖丙又道。
翩翩如玉的龙族青年说起话来风轻云淡,面上仍是笑,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好像当年被抽龙筋的阴影早已淡去。
“不过说到底,哪吒三太子与东海的过节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今日见你府邸门前竟有一只活生生的黑熊精,还是有些诧异。”
时青寻没应声。
只是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个雨夜。
她让哪吒帮帮忙,为大熊医治。大雨瓢泼之际,如玉少年面色也被衬得阴沉无比,他看着她,轻启薄唇。
彼时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可她还是听见了,他说的是——“若我杀了它,你会如何呢?”
本以为是听错了,如今想来,时青寻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