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今年送来的两个崽儿好生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并着一个小女孩充满稚气的疑问。
时青寻一顿。
转头看哪吒,不是他在说话。
“小姑娘?”时青寻有点愣,眨了眨眼,下一刻,灵感大王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一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扎双髻,着一袭赤金色的红裙,腰带缠金丝,缀着流光溢彩的贝壳铃,打扮得超级可爱。
“啊,你这么小的小孩儿就会说话了?”小团子版·灵感大王看向时青寻,惊喜道,“好聪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陈关保,是不是?小关保儿~”
时青寻:……
这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吃前要先让食材保持身心愉悦吗?
灵感大王还打算上手摸她的头,才抬手,旁边飞出一抹鲜亮红绫,极快地锁住了灵感大王的手腕。
哪吒打起架来一贯狠辣不留情,混天绫一扯,小女孩版灵感大王直接被甩飞在祭堂的柱子上。
“你、你是谁?!你不是人!”
灵感大王惶恐地看着祭台上的两个小孩,一边说着,一边还呕血。
原著剧情里,灵感大王就是吃童男童女的,不是个什么好妖怪,所以时青寻也没给这个佯装成小团子的锦鲤什么好脸色。
灵光激荡,她与哪吒一同显出真身。
被混天绫缠上的锦鲤跑不掉,这点倒和原著里不一样了,因此他们可以慢慢盘问这个小妖怪。
“真吃童男童女了?”时青寻问。
小团子瞪大眼睛,疯狂摇头:“我、我没有!我没吃!”
嗯?剧情不一样了,时青寻连忙追问,“那之前的童男童女去哪里了?”
到底是一条条生命,有一点机会,时青寻也想问一问。
怎知小团子灵感大王突然不说话了。
“快说,装聋作哑做什么。”时青寻冷下声音。
“哇,原来是你!”灵感大王一直在盯着她,突然“哇”得一声,仿佛非常惊喜,张开小短手就要去抱她,“姐姐。”
下一瞬,乾坤圈从哪吒腕上飞出,直接将团子锁喉了。
灵感大王直直被拖出祭堂,趴在院子里,这是个非常安全的社交距离。
哪吒朝时青寻颔首,“继续问吧。”
“谁是你姐姐?”时青寻继续问灵感大王,“别随便认亲,小孩们都去哪里了,回话。”
“你不记得我了吗?”灵感大王一边吐血一边回答,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时青寻:no,最多在海印池喂过两颗莲子而已。
“小孩都去哪里了。”她重复道。
“都在通天河里,我让他们陪着我玩呢,我没杀他们,你可以亲自去看。”灵感大王解释着,又巴巴地喊了声,“姐姐,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坏的鱼。”
时青寻皱眉,沉默了一会儿。
谁晓得这鱼有没有在水下设什么埋伏,真要看也是问清楚了再去看,她又问道:“你叫他们陪你玩做什么?”
血已经染红了锦鲤团子的衣襟,但她没有在意,只是忙不迭回话:“姐姐,当年我修成人形后还去东海边找你了,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以为你死了——”
时青寻错愕一瞬,思绪一闪而过,却道:“说重点,我问的被你抓走的小孩。”
“……小孩。”团子因为话被打断,委屈巴巴,“我马上就要说到了,我去了南海观世音那儿修行,可是观音池子里的锦鲤们都不和我玩,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偷偷溜出来了。”
“我没有伤害那些小孩,我在水底建了一个很豪华的府邸,让他们和我一起玩。”她又补充着。
时青寻若有所思,声音不自觉软了些,“是这样么……”
哪吒站在时青寻身后,悄然将锁在灵感大王脖子上的乾坤圈松了送。
“青寻。”他道,“我好像认出她了。”
时青寻连忙转头看他。
她当然也是好奇的,听灵感大王说的这么真,她接下来就准备问认不认识的事了,没想到哪吒也清楚一些。
“是千年前。”他抬眸看她,“……你救过的一条鲤鱼精。”
时青寻微怔,一瞬间,思绪明朗起来——在回忆的梦里,她曾经和哪吒提到过的,她在浅水湾里救过一条小鲤鱼精。
“对对对!”
灵感大王也在院子里疯狂点头,哭唧唧喊着:“姐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后头我还去看过你好多次,那时候你还是个凡人,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是修炼成仙了。”
“——啊,难怪之前在海印池里,有个姐姐喂我小莲子,我觉得她气息熟悉呢。”灵感大王又道,“那个姐姐就是你,对吗?”
时青寻重新回过头去看灵感大王。
哪吒将乾坤圈重新收回腕间,见时青寻准备往外走去,他自然而然地勾了勾她的小指。
时青寻步履一顿。
“不可全然放松。”哪吒语气如常道,“事已过千年,昔年她单纯,如今却不一定。”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她走去灵感大王身边,缓缓屈膝顿下。
“既然只是叫小孩们去陪你玩,又为何与陈家庄人说是生祭。”
灵感大王一撇嘴,“人太重感情,生小孩又不似我们鱼一次生那么多,他们一个个将子女看得很重,我若不绝了他们念想,总要日日来黑水河哭丧,他们若真哭了,我河里的小孩也要哭,岂不麻烦。”
“那你这样仍是不对的。”时青寻皱眉道。
“有何不对?”灵感团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天真地仰起头看她,“姐姐,在河里的小孩们都与我玩的很开心,真的。”
“面上如此而已,你自己都说,大人若去哭,小孩们便也要哭。”
“呃……”灵感大王有点反驳不上来,想了会才道,“所以我不让大人来哭啊。”
“心里总会想的,无论大人小孩。”
灵感大王不在意,“所以人就是麻烦,重感情得很。”
“不止人重感情。”时青寻扯着混天绫将她拉了起身,一直趴着有碍观瞻,“你不也是么?不然先前为何一直去东海找我?”
被拉起来的灵感大王,这下有些错愕。
时青寻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衣襟上的血迹,才要继续说话,忽然灵感大王又瞪大眼睛,看向哪吒。
“我又想起来了!我也见过你的,你是千年前常陪在姐姐身边的那个哥哥——你也长大了耶。”
哪吒:……
“嗯,是他。”不必再认亲了,不知怎得,潜意识里时青寻觉得哪吒应该不喜欢被说小,不然也不会如今用术法变大了年纪。
她试图把话题引回来,“你乖点,把那些小孩们送回来。”
“我……”
灵感大王看上去有点纠结。
触及灵感大王身躯的那一刻,时青寻感受到了,这个小团子的灵力纯净,当真是没吃过人的妖怪。
而且,真的有一种熟悉感。
哪吒也没再阻止她。
呼出一口气,她递给了灵感大王一把莲子,“听姐姐话,去吧。”
“……好吧。”最终,灵感大王应道,只是看上去有些失落。
虽是千年的锦鲤精,但看上去真的很像凡人五六岁的小孩,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失落可能是觉得就要这样失去玩伴了。
“之后回海印池,好好和同类们相处。”时青寻又道,“凡人小孩的寿命与你不同,你与他们玩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老去,知道么?”
教育这个小团子的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却有了一瞬迷茫。
人妖殊途,人仙当然也殊途,仙人一弹指,人间沧海桑田,这是时间与空间上的不对等。
千年前的她资质平平,或许最终也不能成仙,怎么也不可能与哪吒厮守。
当年的离开,或许就是注定的。
“可我不喜欢那些锦鲤,它们排斥我……”灵感大王嘟嘟囔囔着。
“明日巳时一刻,于此地送还孩童,在此之前,你可与他们一一道别。”哪吒道,“明白?”
哪吒的灵压太强,灵感大王一缩脖子,这下不嘟囔了,“好。”
该说不说,虽然平日里时青寻看这个白衣少年总是安静顿首,一副孤僻得很的样子,但人家好歹是天庭大神,真正发号施令时,利落而干脆,颇有威严。
松开混天绫,哪吒又一弹指,一朵红莲落在灵感大王的肩上。
“莫耍花招,它会监督你。”
这次少年的语气变得凉淡,没了什么暖意,“否则,爆体而亡。”
灵感大王又打了个哆嗦,连忙保证:“我、我我绝对把他们一个不落送回来,哥哥姐姐,你们信我,我绝对信守承诺!”
哪吒没再说话。
时青寻让她赶紧回去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红衣团子就开溜飞快。
这事竟然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怪怪的,这一难有这么简单吗?唐僧甚至都没捉。
不过西游记里也不是没有简单的副本,而且这次她和哪吒也在一起帮忙。
思来想去,虽然觉得有点怪,但这一路和原著不一样的事也太多了,慢慢也就想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转回头看哪吒,“找猴哥他们去?”
“嗯。”哪吒颔首。
两人于是并肩走出祭堂,去前厅寻取经团。
时青寻又想起来那罐子要给乌鸡国国王的丹药,将灵感大王的事说予取经团后,想了想,她对猴哥道:“猴哥,你或许也没时间回去乌鸡国了吧,我替你去?”
孙悟空眨了眨眼,有些感动:“小妹,你好热心。”
“小事而已。”
飞过去再飞回来,用不了多久,时青寻这就要走,哪吒当然作陪。
陈家人还想留取经团吃饭,商量着明日雇了船送他们过河,又说哪吒和时青寻也请一定要赶回来吃晚间的这顿席。
吃席嘛,热闹事,两个小孩儿不管怎么说也算免遭一劫,这样的喜宴,时青寻心里肯定答应。
可她又觉得,哪吒或许有些社恐。
这个总安静伫立在喧闹人群中的少年,他在猪猪撞天婚的那次根本没吃席——他自己成亲去了。
而参加大熊的小家宴时,他也有些拘束。
这种凡人的席面只会比珞珈山那场家宴要大得多。
刚想转过头问他一声,便听他道:“你若答应,我也一起。”
“不要勉强自己。”时青寻看着他,“想吃就吃,不想吃的话……”
她将声音放轻了点,唯有他二人能听见。
“晚点,我单独陪你吃宵夜?”
哪吒顿了顿,似是轻怔。
见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时青寻轻咳了一声,“要是你不需要,那当我没——”
“好。”他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你陪我。”
另一边看着他们鬼鬼祟祟的孙悟空:……
时青寻一转头,也看见孙悟空那古怪的表情,顿时感觉不自在起来,忙拉着哪吒离开。
直到飞上天,时青寻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不知道乌鸡国在哪里啊。
而且哪吒这个土著也不认识,她又看了他一眼,心觉她没穿回来的这些年,他可能一直都在宅家。
“偶尔,我会去除妖。”哪吒竟然看出她眼神里的意思,抿了抿唇,解释着。
杀妖,感受着对方的皮肤被割开,血肉分离,骨骼分裂,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生畅快的事。
从前心中郁结之时,他便会下界除妖。
可那时他杀妖的手法太过残忍,于是并不想与时青寻细说。
时青寻也没有太纠结这件事,她一向是个更喜欢看当下的人,虽然不知乌鸡国的具体地点,但东西南北总该还是分得清的。
只要往东折返,沿路找寻,总能到的,就是多耽误些时间而已。
这一路很平静。
不需要谁刻意说话活跃氛围,只要彼此在身边就好。
不知多久过去,哪吒似有所感,忽然往某处看了一眼,“青寻,你看那儿。”
“什么?”正在发呆的时青寻乍然清醒。
她顺着哪吒的视线看去,可什么都没看见。
“我好像,看见孙悟空了。”哪吒道。
时青寻皱眉。
孙悟空怎么可能在这里?刚刚还说好她去乌鸡国,让他留在陈家庄的。
“我看不见。”时青寻努力往那处再次张望,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哪吒也微微蹙眉,他久久凝视着方才那处,“……许是我看错了。”
他的语气难得也有几分迟疑。
时青寻心里却忽然一沉——
不,可能并不是看错了,那或许并不是猴哥。
而是另一个副本的怪,六耳猕猴。
可是这会儿已经寻不到对方的踪迹了,哪吒不过余光瞥见,也说不出对方具体往哪儿飞走了。
此事只得暂且搁下。
为乌鸡国国王送完丹药后,折返陈家庄,时青寻将这事说与了孙悟空听。
“猴哥。”她语气严肃道,“近期,别再和你师父吵架了,千万提防。”
见她这样正色,孙悟空也端正神色点了点头,“俺老孙晓得了。”
这一趟外出又回来,天色已经渐渐昏黑。
陈家的宴席开始了,可时青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哪吒果真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宴席,他没有来,而是犹自回房歇息了。时青寻也不太吃得下,最后草草吃完,寻个不胜酒力的借口就溜之大吉。
今夜,她还是和哪吒住一起——不对,严谨点,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分房而睡。
她对自己心道。
西游记发生的朝代在唐,这时候还没有高度蒸馏酒,她当社畜的那些年偶尔会应酬,酒量不说很好,几两白的下肚还是可以的。
今夜喝的酒,她感觉微醺的程度都算不上,况且她如今还是个神仙,脚下生风,走得很稳当。
盛夏夜里的风,难得有些凉丝丝的,吹在脸上很舒服。
风扬起发梢,时青寻将鬓发挽去耳后,再抬眸时,已可一眼望见院里的煌煌灯火。
少年伫立在院门边,暖融的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他清瘦而高挑的身影。
月光清寂,烛光却温柔。
两种不同的光影交织在他身上,如梦亦似幻。
时青寻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底有雾气凝聚,一切变得迷蒙起来。
——他的腰好细啊。
脑子混沌了一瞬,心起这个龌龊的想法。
时青寻觉得自己跳过了微醺环节,直接醉了。
绵绵灯火下,白衣少年轻声唤她。
那一瞬,其余的胡思乱想都没了,时青寻的视线不自觉聚焦在他那双生得极为好看的眼眸上。
乌眸如墨,往日总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可倒映着灯时,仿佛也有浮光在他眼中跃动,他的瞳仁变得澄然,其中洇着一丝温柔的笑。
“在等我吗?”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然,颇有种酒壮怂人胆的意味。
哪吒嗯了一声。
他嗅见了她身上的酒气,糅杂着清冷的莲香,是从未在她身上闻见过的味道,一点酒精的挥发,仿佛就令人迷醉。
她喝了酒。
掩在袖下的手收紧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
虚揽着她的肩,看出她的意识有些迷离,可他的行动并没有半分逾矩,只是平静地带着她往院里走。
这样外表温柔,内里却藏着无数恶劣心思的举动,他早已做过无数次。
他十分清楚,让自己表面看上去无害至极,很轻易便能博得她的心软,此刻,她俨然是完全放松紧惕的。
若他此刻收紧手,她会毫无反击之力,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拥住她,品尝她唇齿间残存的清酒香气,叫她的眼尾染上情/动的红。
他想了无数无数次。
可他不想被讨厌,因为对失而复得的她无比珍惜,以至于他情愿叫缠金莲爬上手臂,酿起无尽的痛意。
这种痛意又会成为一种卑劣的快感,变成在想着她、念着她时独有的感受。
哪吒的手有些颤抖。
“我晚上没吃什么。”只是一切掩在他的衣袖下,时青寻没有发觉,她还在与他说话,“你应该也没吃吧?”
从古至今的闲话家常——吃了吗。
可以作为任何气氛下的开场白。
“没有。”哪吒顿了顿,袖下的手指微曲,他轻声道,“在等你。”
时青寻颤了颤眼皮,酒精上头,潮红上脸,可自觉是意识清醒的,“那我陪你吃点?但是,我好像没准备什么……”
打包剩菜剩饭给哪吒吃肯定不行,但她竟然忘了叫人事先单独给他备一份。
时青寻不免有些懊恼。
不管到底有没有喝醉,此刻,她俨然忘了一件清醒时绝不会反应不过来的事——其实他们都是神仙,吃不吃的,都无所谓。
“无妨。”哪吒克制着音色下的颤,淡声道。
时青寻仍然觉得懊恼,她挠了挠头,“不行,也不晓得周围的城镇里有没有宵禁,这会儿也不算太晚,我们去买——”
哪吒声音微顿,“我备好了。”
时青寻:……?
有点懵,但不至于懵逼的程度,哪吒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了,牵起了她的手,带她进屋。
这小院子里这般灯火明亮,光影煌煌,原来都是他点的灯。
推开门扉,桌案上已备了各式小菜,不算是珍馐美馔,可也精致,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油亮晶莹的色泽。
时青寻又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了,这算是烛光晚餐吗?
他带她坐了下来,递了杯茶给她,“醒醒酒。”
“哦,好。”时青寻应得很自然,应完以后才觉得有点不对,解释着,“我没醉,说好晚上陪你吃饭,我没喝醉。”
灯下,少年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她。
时青寻:……
胡乱解释什么,而且这解释的台词也很怪——像极了电视里应酬喝醉的丈夫,敷衍在家做了一桌好菜的妻子。
“这些菜都是哪里来的?”她只好略微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哪吒自然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回答着,“你去赴宴时,我便准备了。”
“……”
感觉自己更像抛下妻子在外喝花酒的丈夫了呢。
好在哪吒也看出她就随口一问,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他只是又随意与她聊了些事。
比如,千年前两人就曾像如今一样坐在一起吃饭,饭后,还一起靠在海边看星星。
看星星,时青寻看向他,看星星已经与他去看过了。
但答应他去看海还没有实现。
她在心里想着,之前答应要送他的礼物也还没兑现,到时候,她要在海边将礼物送给他。
“哪吒……”
喝酒不可怕,可怕的是喝完酒吹了夜风,明明离开陈家前厅的宴席时还不晕的,这会儿她倒真有些晕了。
可正是因为晕,意识浑噩间,又会在某一刻异常敏锐。
她于恍惚间发觉,哪吒竟然开始主动和她吐露千年前的往事了……
恰时又起了风。
烛火在桌案上跳动着,一簇簇的光亮变得有点晃眼,风撩起人的发丝,有几缕正落在眼睫旁,很痒。
“去把窗关了。”眨了眨眼,时青寻含糊轻道。
哪吒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一声轻轻的“好”,散在了风里。
莲香在风中散开,是少年站起了身。
好,马上就没有烦人的风了。
时青寻的心情松懈下来。
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已经困极,眼皮耷拉下来。
好困,她太困了。
黑暗渐至之时,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身,少年的手有力且稳,带着一丝冰凉,却又无端地令人觉得火热。
他搂稳了她的背,那丝清淡的香气袭来,一瞬间变得馥郁,也在她周身弥久不散。
风未止。
少年的乌发随着动作垂下,落了一缕在她的眼睫上,但她无知无觉。
可她的发也被吹起,几缕拂过了他的唇。
哪吒喉结滚动,薄唇微颤,他僵着身,将她搂在怀里,许久都未动。
——唇角痒痒的,发丝撩在唇边,像是在亲吻她的发梢。
可这并不够。
肖想过的,祈望过的,根本远远不止这些。
贪婪的欲望在心中蔓延,以至于颤着手,哑着声,他轻轻唤她,“……寻寻。”
她睡着了。
等待良久,他也没能等到回应。
烛火渐渐燃尽,昏昧的灯光下,哪吒伸出手,挑起对方迎风飘荡至他唇边的发,十分缓慢地,以指尖一圈圈纠缠着。
每一缕,每一寸,浸染了她身上香气的发丝,被他虔诚啄吻着。
最后,他的视线随着彼此距离拉近,落在了她微张的唇瓣上。
缠金莲附着在手腕间,痛意渐渐滋长,不止是手臂,极致的疼正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直止牵动着肺腑,刺入跳动的心脏。
可是欲念比痛更深沉。
他的呼吸是颤抖的,凝视她良久,缓缓俯下了身。
“哪吒?”骤然,睡梦中的女子惊慌迷茫喊了他一声。
所有肮脏的心思,又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的动作微顿,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轻抖眼睫,见她在睡梦中蹙着眉。
烛火燃尽了。
最后一点昏黄的光亮消弭,唯余风过,与他轻声的叹息。
那个吻,最终烙印在她额间的发丝上。
浅尝辄止般,贴着她沉睡中的眉眼,让她紧皱的眉慢慢松了开来,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时青寻又在做梦。
——而且这次的梦,非常恐怖。
少年哪吒与少年敖丙分侧坐在她两边,中间是一张四方桌,桌上置了不少小菜。
两人都在看着她。
这是什么二男共侍的修罗场!
时青寻看着这架势,不免想歪了,连忙强迫自己正经点,认真环顾四周。
还是她那间小破屋,好像有阵子没人在这里住,不少地方都蒙了尘。
再看桌上的菜色,也不如唐朝的精致,毕竟这还是千年前。只是一张这么小的桌子上还放了八个菜,足矣看出这顿饭的丰盛。
“青寻,这一趟风餐露宿,你看你都饿瘦了,快吃些补补。”
有人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是敖丙。
龙族青年眉眼含笑,举止温柔,几句话说出来,全都如春风轻缓,娓娓动听。
她在小时青寻的身体里,能感受到小时候的自己并不想开口说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发着呆,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迸裂声。
碗碎了。
——还是她的碗。
一共她就没几个碗!心疼了。
“哎呀。”敖丙讶异地发出声音,他看向了哪吒,“这位小公子,你这是何意?”
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并未理会他。
木桌上又起了一点略带尖锐的摩擦声,是少年将自己的碗递给了小时青寻,其中夹了不少菜。
他仍未说话,可动作已表明了所有意思。
小时青寻的确饿了,她只是个凡人,有生老病死,会感受到饥寒交迫,不像他们还有心情针锋相对,她只觉得很累。
去乾元山这一趟,她都快记不清她究竟花了多久时间了,数月,抑或是数年。
她累极了。
以至于已经不管这碗饭哪吒究竟有没有动筷,她囫囵着,不想自己破碎的碗了,开始弥补自己破碎的胃,努力扒饭。
“青寻。”敖丙又唤了她一声,语气有些关切,“你慢些吃,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他端起茶壶,递给她一杯水。
小青寻没拒绝,干巴的饭确实把她噎着了。
“当日是我不对,青寻,我向你道歉。”见她接了,敖丙连忙趁胜追击,他语气懊悔,“宴席上实在脱不开身,父王灌了我好些酒,待我酒醒来寻你,你已经不见踪迹了。”
当初约好的日子,敖丙爽约了。
“我连忙派虾兵蟹将在东海四处搜寻你的踪迹,可是一连找了月余,甚至都往内陆寻了百里,全都一无所获。青寻,你走得好快啊。”
听到他说找了她很久,小青寻扒饭的动作微顿。
她又喝了一口水,喉间□□饭噎得不上不下的感觉才缓了些。
待到能好好说出话了,她才道:“你当日那样爽约,说实话,我真的挺生气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青寻。”敖丙叹息一声,“事出有因……”
她有一会儿没接话。
直到敖丙又喊了她一声,“青寻……”
“好了。”小时青寻错开他的目光,最终呼出一口气,“既然都留你一起吃饭了,就是已经不那么气了。”
时青寻顿了顿。
她再次看向桌上的这些小菜。
并非没有肉菜,只是菜色都略显潦草,比之现实里今夜哪吒备下的宵夜,这些看上去都叫人没什么胃口。
第一眼看上去,很敷衍。
但她猜测,这并非是敖丙准备的。
养尊处优的龙族太子,每每来见她都一身锦衣华服,织光流彩,他曾与她说过几次,他在龙宫食山珍,尝海味,珍馐美馔,非是凡人能品味想象到的。
随便打包来的饭,或许都比现在桌上的强。
“青寻,我就晓得你不会怪我,我们是朋友的对吗?”见赢得小青寻的原谅,敖丙终于再次笑了起来,神色佯若放松下来,又看了哪吒一眼,“你身边这位……他是?”
小时青寻正是想让他二人认识一下。
不管怎么说,就算还在生敖丙的气,但好歹是陪过自己一段时间的朋友,事关他会不会被抽龙筋,她还是想帮一帮。
“这是哪吒,也是我……朋友。”她道。
敖丙微顿,仍旧温和笑着:“是许久之前,曾到访过东海的那位仙友么?久仰。”
少言寡语李哪吒,拒绝了敖丙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