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穿在哪吒身上,多了几分冷漠乖僻的意味,一言不发的气息会透露出几分危险。
敖丙在暗自提防,尽管面上还是笑着的。
这一切小青寻毫无察觉,单纯的小孩儿没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只是强打起精神,向哪吒引见了敖丙。
“哪吒,这是我朋友敖丙。嗯……挺好的朋友,希望你们也能成为朋友。”
想了想,她又补充着,“感觉你如今在乾元山学艺变得挺厉害的,那么远的距离,这么快就将我送回来了。若是,之后你们俩做不成朋友……”
她抬眼,正见很微妙的气氛。
哪吒沉默一言不发,敖丙则是似笑非笑。
饶是小青寻看不出暗地里的风起云涌,此刻也觉得不对起来。
“也希望你不要伤害他。”她看了哪吒一眼,轻声道。
哪吒轻轻眨了眨眼。
他没有回应。
敖丙倒也表现得没多在意,他再次主动向哪吒打起了招呼,介绍自己是东海的三太子,哪怕又一次贴着冷脸也没有生气。
这顿饭好歹是吃完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事是哪吒做的。
在乾元山学艺的日子,这个初见时还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年,逐渐变得有了一点务实,或许在乾元山也没少做这些事。
敖丙还在与小青寻说话,他还在解释着自己当日没能赶来,以至于之后有多懊恼自责。
渐渐地,小青寻的神色终于真的放松下来。
“我明白了,你也不是真故意的,别想了。”她似乎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反正我也好端端回来了。”
“也是。”敖丙似在深思,最后想了好一会儿,仿佛释然了,“青寻,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改日再见?”
她太累了,很困,眼皮都快掀不开。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敖丙就这样离开了,小青寻用最后的一点精神躺去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后,只余头还露在外面,她看着沉默到几乎快变成背景板的哪吒。
“你要走了吗?”倦意让她说话瓮声瓮气,还带着点鼻音。
“……”
“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不然有风进来,我会冷的。”她道。
太困了,连再招呼他坐一坐的精力都没了,她几乎阖上了双眼,眼中凝聚潮气,令她只能看见哪吒朦胧的身影。
再不说话,她就要睡了。
不管他了。
良久之后,对方回应了她,他道:“……睡吧,青寻。”
小青寻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屋里未燃烛火,目不识物,只有耳边的海风呼啸声,以及门扉被风撞出的声响。
还好,并不算冷。
她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摸到床边的案几,能让她辨别一点方位,找到火烛在哪儿。
伸出手去,蓦然摸到的是柔软而温暖的肌肤。
惊吓让她“啊”了一声,下一刻,屋内亮堂起来,少年正垂眸凝视着她,灯火交映在他漆黑却晶莹的眸间。
“——你还没走么?”
她被吓了一大跳,吓得往后缩,抱拢被子。
海风声恍若不见了,因他的存在太突兀,屋内一下子仿佛阒静无声。
“在等你醒。”久未开口的少年,说起话来有一丝哑,“我再走。”
他真的很不喜欢说话。
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他从来就不与人交谈的错觉。
惊吓因烛光带来的明亮渐渐缓和下来,小青寻放下被子,缓缓下了床。
“……谢谢你今天变出来的饭菜。”
吃饱睡足后,疲惫感一扫而空,她总算有精神,补上白日里就想与他说的话。
时青寻在心中一顿。
——果然,是哪吒带来的。
“不算变。”小少年似乎一噎,他并不大明白凡人是如何看神仙的,解释着,“是乾元山的饭菜。”
“挺好吃的。”小青寻道。
哪吒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不懂这种一来一回的客套。
“要走了吗?我送你吧。”于是小青寻以为他是打算离开了。
也不是没有与哪吒相处过,毕竟他来到凡间,第一个遇上的、与之相伴过一阵子的人就是她。小青寻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寡言少语,她犹自披上一件外袍,打算送他一程。
哪吒还真亦步亦趋跟着她。
外面,是一眼望去漆黑的海,和无比璀璨的星空。
“好漂亮的夜空。”小青寻感慨着,虽然已经在海边住了好几年,但每每还是会被震撼住,“好多星星。”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是她的世界,还是其他人的世界,天与海的景致是不会变的。
她仍能看着天空,看着大海,思念着属于她的家乡。
只不过她的感慨,仍旧没得到少年的回应。
良久的安静,带来的是仿若回到初见时,小青寻很快找回那时习惯了他不说话的熟悉感,她干脆不再开口,只静静地欣赏夜空。
哪吒要走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走。
“……海里是什么?”不知过去多久,少年突然开口了,声音有些紧惕与迷茫。
小青寻往海里看去,“哦,这个应该叫海萤。”
漆黑的海中,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蓝色的光,荧光闪烁,犹如倒影的星。
海浪一层层迭起,水波荡漾里,海萤美得很梦幻。
之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无人再开口,可是气氛并不算尴尬。
小青寻刚睡了一个白天,她一点也不困,就这样与少年坐在海崖边,他们静静看了一整夜的星空,还看着海萤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原是日光初明。
预感临到真正告别的时刻了,哪吒将要回乾元山。
朝阳升起时,海浪不再汹涌,日光似乎都格外偏爱这个昳丽的少年人,不忍他这一路有狂风与迭浪。
“哪吒,再见。”她道。
哪吒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晨曦如金纱,落在他精致的脸庞上,叫他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
转身的瞬间,小青寻忽然又喊住了他,“等一下。”
他也当真顿住脚步,停在原地。
“……你还会来看我吗?”她问他。
云蒸霞蔚,朝霞绚烂的光让这个纯白到近乎透明、捉摸不透的少年,蓦地有了些生机。
他轻轻眨了眨眼,好似在思考。
小青寻觉得他有点冷漠,而且他头一次离开的时候——说的是“后会无期”。
只是在她突然心血来潮决定拜师后,他们才看似又有了一点缘分。
她还觉得他可能有点哑巴,应该是不会再回答她了。
藏下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一点失落惆怅,她想说“那你走吧,我也送不了你很远”。
“会的。”忽然听到的,是少年轻声的回答。
他正在看着她,他道:“再见,青寻。”
醒来的时候,如梦境中一般,天已大亮。
风将门框刮得呜呜作响,如今是夏日,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风?
时青寻有些怔,捂着额头起身。
昨夜竟然真的喝醉了,宿醉令头有些许昏沉,好在自己到底是个神仙,头疼倒也谈不上。
梦多几次,梦里的情绪反而不会那么容易影响现实了。
但静静坐在床边回想,发觉昨夜的碗筷全都收拾好了,桌上干净整洁的很,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出了神。
这算是个,与现实略微重合的梦。
她才与哪吒看了星星,还一起吃了饭,才没多久,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神仙自有神力,不知她醉酒后哪吒是手一挥就打扫好了卫生,还是亲手将碗筷洗了擦了桌子,总之都是一样的勤勤恳恳,与梦境中的小少年一般模样。
但与现实发生不同的、也与哪吒所描述的不同的是,梦里多了个人——敖丙。
回想起自己在梦里,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敖丙,时青寻有些无奈。
——小孩子也太好骗了,心真软啊。
不像现在,她已经是个遭受过社会毒打后没有心的毒妇了,回想起当年自己的单纯,没觉得美好,只觉得,要是当年是现在的她被敖丙这样放鸽子……
她一定再也不和他来往了。
小朋友没能看出来的事,她看得可太清楚了——
敖丙的态度实在可以说是太敷衍。
嘴上说着好话,没停过一下嘴,实际上,还不如哪吒带来的一顿饭实在。
如此想着,门外传来了哪吒的声音,似轻喃,似雪落般微弱。
“下雪了。”
但神仙的五识多灵敏,她还是一下听见了。
顿了顿,时青寻整理好衣裙,没怎么磨蹭就出了门,果然看见他正站在廊下。
廊外,是绵绵风雪,呼啸的风将大雪吹得倾斜,纷纷扬扬落下,密集而厚重,薄雾朦胧间,像一场暴雨倾盆。
少年白衣翩翩,伫立于霜雪间,他的身形不再似千年前那般单薄,可犹自站在那儿时,还是说不出的寂寥。
他正仰头看着雪,孤单看雪。
而时青寻在看他。
她想着,或许从某一刻开始,她已不希望他再是孤身一人的了。
走去了他身边,她与他搭话,“这雪好怪啊……”
哪吒自然早已察觉了她的靠近,听闻她言,掩在袖下的指尖微曲,轻轻“嗯”了一声。
梦里总不懂回应她的少年,是他。
有几片雪花落在了睫毛上,时青寻轻颤眼皮,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沉默了一瞬后恍然发觉,如今这个会在她说完话后回应的少年,也是他。
哪怕只有一个嗯,哪怕有时候还是一句话憋不出来……
可千年的时间过去,他的确在成长了。
“六月飞雪,有异。”甚至他还会主动与她搭话,收回凝望风雪的视线,哪吒转过头看着,“雪中有妖气,你可有察觉?”
时青寻眨了眨眼,静默一瞬,有点尴尬。
光顾着看他,没太注意。
但此刻他一说,灵识发散于空中,还当真发现了如他所说的妖气。
只是刚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了猴哥的吆喝声,“青寻!哪吒!出门来,咱们看看情况去!”
看来猴哥也发现了不对劲。
不用走去门前,时青寻指尖微弹,厚重的双开木门便自动打开,门外是已然换上一身保暖虎皮裙的孙悟空。
这换装速度够可以啊。
——出现了,经典皮肤。
“猴哥。”时青寻夸了夸他,“这身好看啊,你察觉到什么了?”
不过一个眼神对视,像心照不宣,孙悟空道:“昨日你说那小鱼儿会来送还被她捉走的小孩儿们,可直到此时,仍无动静。”
今日雪下得大,天有些灰蒙蒙的,阴霾遍布,看不见任何太阳的影子,不算纯古人的时青寻分不清此刻是几时了。
她皱起眉,又看了一会儿天,转头问哪吒,“昨日你放了朵小莲花在她身上,能感受到什么吗?”
“她没死。”
“……”
不是问这个。
“我是说……”希望他多和别人聊聊天,培养一下自己理解能力和沟通能力,时青寻在心里扶额,“你能感应到她此刻在做什么吗?通天河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虽然她的小莲花基本只能用来传信。
但哪吒是大神,说不定他的小莲花可以当作摄像头呢——心里就是这样以为的,所以问他。
哪吒顿了顿,“不能。”
好吧,他的莲花也不能当移动摄像头。
“若你心觉有异,她违背了诺言……”哪吒略微迟疑,似乎觉得她的心思并非如此,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其他原因,他询问道,“不如,我即刻将莲花引燃?”
“……”
合着只是一颗单纯的定时炸弹而已。
“先不。”时青寻顿了顿,摇头。
昨夜,在梦中回忆里,她与哪吒并肩坐着看了一夜星星。
待到天色熹微之时,海萤的光亮褪去,余光中却有一尾在海崖浅坑里扑腾的小锦鲤,吸引了她的视线。
千年前,还真有一条小锦鲤在她身边。
最后梦境消弭的时候,她还不由看了好几眼,那鱼的鳞片在日晖中金光闪闪的,瞧着是有了些灵性,和珞珈山海印池中的仙锦鲤很像了。
所以至少等看清楚情况再说,她向孙悟空提议着,“猴哥,要不你留下来看着你师父,我和哪吒去通天河看看?”
保唐僧,对孙悟空来说自然是最要紧的事了。
怎知,猴哥却摇摇头,又耸了耸肩,他道:“不必了,俺师父这会儿正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来着。”
时青寻:?
“这么大的雪。”她有点傻眼,没太搞懂,“上哪门子路?路上都是雪,很滑的。”
“是很滑,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通天河冻住了。”孙悟空道,“俺师父说这是我佛之意,六月飞雪,长河结冰,助他西行大道坦途,怎可再懈怠行事,应是尽早出发最好。”
“……”
时青寻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她道:“呃,或许不是佛祖的意思,是妖怪的意思呢?”
“他还说……”猴哥摊手,“昨日妖怪不是被你们制服了么。”
好好好,这九九八十一难的flag是说什么都逃不掉的,事先提醒用处也不大,要是多嘴阻拦,蝴蝶效应掉了哪一难,反而可能是她的不是。
时青寻突然反应过来了——
左右这一路,其实都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盯着,这是西游记里说的。
但能记得这么详细,也是因为先前和猴哥在平顶山和金银角打过架,后来又有一次和三青鸟闲聊获悉的。
这些大神们,那可是昼夜不离,007式守护。
唐僧死是不可能死的,他要在这一路成长倒是真的。
又看了一眼猴哥,时青寻发现,他比她不着急——如此一看就是,早已悟了。
“……行吧。”时青寻配合孙悟空笑,“唐长老,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次对视又是心照不宣,孙悟空只道:“收拾收拾,差不多就上路了。”
不过时青寻没什么好收拾的,哪吒也没有。
就这样跟着孙悟空出了合院的门,果不其然,唐僧已经穿上厚厚的冬装,明明已经包得像粽子,但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的不得了。
“悟空。”唐僧喊他,“禅杖、袈裟、平日那些细软,还有常诵读的经文,为师已和悟能悟净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可以可以。”孙悟空道,像极了扣“1”的打工人。
不好意思,想通了唐僧只会被生无可恋捆住但不会死,再看这场景,就觉得有点好笑了。
时青寻差些没忍住笑,下意识转头看哪吒,见他也正望着她。
——转移注意力后,终于忍住了笑。
可是,被哪吒注视着,渐渐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一声,看取经团已经上路了,对哪吒轻道:“我们也走吧。”
通天河并不远。
猴哥在前面开道,虽然说对自家师父这种菜还爱玩的行为有点无奈,但敬业也是没话说的。
时青寻时不时用灵力帮他一帮,但要说化冻融雪这种事,最效率的方式——还是当属直接猛火烤。
见她出手以灵力扫雪,哪吒也很快出手了。
三昧真火顷刻将拦在路前的重重冰雪融化,其速度之快,以秒计数,堪称特效。
眨个眼的功夫,雪就成了雪水,又很快蒸腾成雾气,一个非常直观的熔化再到汽化的物理过程。
永远不灭的火,还隐隐要把道路两边的草丛点着了。
“可以了,可以了。”时青寻连忙道。
这条路很快走到尽头,漫漫八千里通天河,在风雪中岿然不动,风波不起。
有些像氤氲着雾气的浴室镜,白茫茫,却又亮灼灼,如此雾面让人瞧不太真切,也不知踏上去到底有没有事。
不过,猴哥金箍棒往冰面上一杵,敲了个震天响,立马就知道了。
“师父,走吧。”开路的猴哥见冰面没裂开,于是扬了扬下巴。
团队的精神领袖一发话,唐僧进入猴急模式,这就要骑着马过河,又被猪八戒拦了拦。
“师父莫急。”
一路上无端有些安静的猪八戒,此刻冷不丁从怀里掏出一堆棉布来,还并着不知哪里来的稻草。
他一边掏一边解释着,“冰面路滑,得将马蹄儿包上,如此才不易跌跤,也省得小白龙师弟冻脚。”
好贴心,时青寻看向猪猪。
“还有,您将锡杖拿在手上,得是横着拿。”
唐僧有些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师父想来是不曾走过冰凌,您有所不知,这冰冻的河上,总有冻得不严实的地方,称作凌眼,若是不小心走到凌眼上,落下河,斜横着锡杖,就还有个支撑的,不至于直楞登掉下去。”
孙悟空笑了一声,“你这呆子,倒还是个常走冰的,晓得这么多事儿。”
猪八戒沉默了一会儿,他没应话。
因为猪八戒一直在说话,所以时青寻也一直在看他,她看出了些端倪。
趁着大部队在往前走的功夫,她去了他身边,询问了一声:“八戒,你这是怎么了?”
猪猪眼见有一瞬黯然失落。
他道:“……老兔子喜欢雪,从前在福陵山,总是喊老猪我陪他玩哩。”
时青寻微顿,想了想,好像是的。
之前福陵山也是大雪纷飞,她去找玉兔时,玉兔还赖在石头上窝成一团睡午觉。
而猪八戒此刻的沉默,她也明白是为何——他和玉兔吵的架还没了结呢。
广寒宫前,玉兔气得眼睛都红了的模样犹在眼前,她会特意问猪八戒这一声,也正是因此。
“玉兔,其实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应该也晓得吧。”时青寻沉吟了一会儿,如此道。
其实是和她有点像的性格。
她也是如此,气过了,就好了。
猪八戒浑身一僵。
他自然晓得,所以有时候说话前,实话说便是下意识觉得玉兔并不会气多久,心里没什么负担,本身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猪,一开口就开始口无遮拦了。
可是事后,他很懊恼,很自责。
玉兔这次离开的时候,看上去气得狠了,他想了很久,又脱不开身去天庭——也不好意思再去天庭。
他盼着玉兔还会来找他玩,又怕这次真的会失去这个朋友。
时青寻的安慰,寥寥几句,但此刻的确让他好受了些,他呼出一口气,“是,青寻仙子,你说的对……”
玉兔应该还会再回来找他的吧?他在心里想着,届时他一定好好和玉兔道个歉。
“但是——”时青寻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猪八戒一愣,偏头看她。
“那一刻的生气并非是假的,是真的会很生气。无论生气的时间长与短,你说错话,惹玉兔生气是事实。”
时青寻不是很喜欢别人说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不喜欢所谓的“不过一个玩笑”之说。
虽然有时候,有些小事她自己也会说算了,但一切的前提建立在,她乐意。
该不该生气,要不要原谅,是她自己说了算。
原谅是一种坦率和宽容,但不是理所当然。
“所以。”她对着猪八戒道,“若你真的把玉兔放在心上,当他是朋友,应该去和他道歉。”
猪八戒抿着唇,耷拉着耳朵。
过了一会儿,他最终认真点了点头,“等有空,我一定上门找兔子道歉。”
“青寻仙子,谢谢你,我明白了。”他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凝结的雪。
时青寻看着他这般憨厚的样子,若有所思着,过了一会儿道:“没事,你这会儿也脱不开身,要不……我先替你传个信?不然玉兔还在生气呢。”
“当然好!”猪八戒连连点头。
时青寻刚打算变出一朵小莲花递给猪八戒,蓦地,旁边冒出另一朵横在他和她身前。
“青寻。”哪吒方才一直没说话,直至此刻出声,他微垂着眸看她,“用我的吧。”
这也没什么区别,左右只是朵传信的花。
时青寻点了点头,自哪吒手中接过花,刚要递给猪八戒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巨响。
——冰骤然迸裂的声音,合着哗然作响的水声。
时青寻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缝,完了,开导猪八戒太投入,忘记观察前面的情况了。
唐僧马上就要生无可恋了。
“哎呀,小青寻,李哪吒。”孙悟空看了过来,他的语气莫名透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俩互送花能换个时候不?这四下还有人呐。”
时青寻:……
卡壳了一瞬,她反应过来孙悟空误会了,脸上无端燥热,连忙把那朵小莲花塞到猪八戒手里。
这个当口,去解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好像不太合时宜,可是不解释她也很尴尬啊。
尴尬了一秒钟,最后她还是道:“猴哥,你师父怎么样了?”
“下去了。”
“……”
第三次对视上后的心照不宣,时青寻面上生出一丝焦急之色,很夸张道:“啊?那怎么办啊,你师父被妖怪抓走啦!”
“啊,师父被妖怪抓走了!”猪八戒却是货真价实的才反应过来。
他挠了挠头,哼哧哼哧跑过来,对着孙悟空焦急道:“师兄,这可怎么办啊?”
孙悟空眼睛一转,他暂且没答话,而是搓了搓脑袋上的毛,又将搓下来的毛对着空中吹了口气。
猪八戒没看懂他这个略带抽象的动作,再次问道:“猴哥?”
“八戒,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孙悟空沉痛回应,“你下去呗,俺老孙水性不好,若下水去可有些麻烦。”
猪八戒:啊?
沙僧也在冰上溜冰,滑了好几步才走上前来,看上去也有些着急。
“怎么了?师父怎么了?他老人家怎么不见了?”
好吧,这个是反射弧有点长。
开玩笑结束,时青寻看着那个硕大无比的冰面坑,实话说,她心底是有点生气的。
——因为此洞一看就是故意所为,灵感大王昨日答应她好好的,今日却貌似言而无信了。
不过一切还是要等把灵感大王揪出来,再做定论。
她思考着,“通天河如此大,如今感觉河下并无什么动静,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直接叫灵感大王上来……”
也省得猪八戒钻下去了。
他们上面这么多人,总比跑去水下打好。
好在这六月飞雪不过是妖怪的妖术,灵力略略往河下探,便可知河水并不冰凉,至少掉下去的唐僧不会冻着。
孙悟空也觉得引妖怪上来这个方式,比一股脑都跳下水去更好些。
他点了点头,也加入了思考队伍中。
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太久,动作指导老师·哪吒加入了群聊。
“用你的金箍棒,将水搅浑。动静大了,河底自然受不了。”
总在这场吃瓜取经团行动中安静顿首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比最初主动了很多。
不愧是大闹过东海的人,对于这种闹海闹河的事很在行的样子,时青寻点头,夸夸:“你说的对。”
说干就干,孙悟空也觉得很对,又顿了顿,“不对,俺师父也在河里呢,万一误伤他可不行。”
哪吒轻哂,最终道:“我来吧。”
言罢,混天绫从他腕间飞窜而出,柔韧的红绫看上去是比金箍棒要灵活些,可以翻江倒海,还可以迂回捆人。
明明他没再说话,可轻瞥孙悟空的眼神,无端透露着一点“你的法器不过如此”的意思。
孙悟空:……
又被这人装到了,无语。
“小莲花,你就只懂自己卖力,不晓得借力,所以要吃哑巴亏。”孙悟空意味深长道。
哪吒没看他,凉凉道:“若非你做不到,也不至于我出力。”
“我不与傻花多说。”孙悟空啧了一声。
哪吒偏头,佯装莫名,“方才有哪只猴在说话么?”
不是,怎么他俩还有闲心互相阴阳啊。
时青寻傻眼。
一边无语一边还想着——
虽然哪吒这种要么解释着就偏题,要么干脆不解释的性格,是有点容易吃哑巴亏。
可他真的已经比千年前成长了不少啊。
千年前看上去是真哑巴。
冰面上毫无动静,但从唐僧掉下去的坑面可以感受到,水下已是暗潮汹涌。
时青寻向吵嘴的二人比了个“叉”的手势,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多少次紧急调停这两人的互怼了,她道:“请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哪吒一顿,于是说他放在灵感大王身上的小莲花,不止是定时炸弹,也可以捕捉定位。
此刻看来,这倒真是件有利的消息。
孙悟空也没再说什么了。
混天绫翻动着,过了一会儿,还真拖出了那个红裙的小姑娘。
赤色裙摆如鱼尾,逶迤铺开在冰面上,因为是水族,水并没有浸湿她的衣裙和肌肤,但她甫一被拖出水面,就直愣愣倒下了。
看着像没气了,时青寻略惊。
“她这是怎么了?”孙悟空也诧异道,凑上前看。
下一刻,小姑娘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极为灵活地翻身站了起来,她也大惊:“我、我怎么到岸上来了?!嗯?怎么这么多人?”
时青寻:……怎么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姐姐。”小姑娘一眼在众多猴头猪面里,望见了时青寻,立刻转换情绪,惊喜道,“你怎么来通天河看我了?”
时青寻:“或许你先搞清楚一下状况?”
灵感大王一副无视他人的模样,若是其他情况下倒也没什么,只能说她比较跳脱,但这会儿不同,唐僧还在水下。
“你把唐僧捉了?”时青寻问道。
“我没有啊。”灵感大王撇了撇嘴,“我抓秃驴干嘛,他那么大年纪了,又不能陪我玩。”
唐僧年纪也并不大,但看上去灵感大王更乐意和小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