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by凝陇
凝陇  发于:2024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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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只当他在诘问自己,愈发觉得气闷:“我说过了,我只是来找邹校长的,一过来就看到她老人家躺在地上,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许管事勉强笑道:“我们并非毫无根据怀疑你——”
闻亭丽连声冷笑:“是吗?那就请你好好说一说你们的根据,别告诉我就凭这份名单?”
她倏地指了指许管事手里的那份纸。
许管事:“可是您手里还有枪!”
“你——”
忽见陆世澄朝自己走过来,闻亭丽拿不准他要对她做什么,但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利,等他走到自己跟前,便含怒低声逼问他:“难道我骗过你几次,就一辈子都是骗子不成?在你眼里,我的人品就这样不堪?”
陆世澄不容分说拽着她的胳膊向外走。
闻亭丽挣扎:“要把我抓起来?你真相信他们的那些理由?等等,要说不请自来,你为何不查查那个阿喜?!”
房里人一愕,陆世澄站住了脚。
“今晚她不是打着给邹校长送药的名号来过一趟吗?这个人现在走了吗?”
她环顾四周:“这个人一定有点问题,我第一次在邹校长家里见到她,她告诉我说她不认识字,可是昨晚我再去,她竟然能说出邹校长家里那张请帖上的具体内容,喂,陆世澄!你听见没有,你这个大笨蛋!你宁愿相信别人也不肯相信我是不是?”
她猛地打住了话头,因为门口来了一班人,当中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喜。阿喜嘴里塞着布条,疯狂地扭动着。
“澄少爷,人已经抓到了。”
许管事张大了嘴,闻亭丽也瞪大了眼睛。
陆世澄淡然吩咐:“押下去。“
闻亭丽一下子成了哑巴,瞥一眼身边的“大笨蛋”,不是他不信她,反倒是她内心深处并不信他,一时间找不到台阶下,干脆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闷哼道:“头好晕。”
闭上眼睛,脚下一晃,半倚着沙发昏了过去。
“闻小姐!”
闻亭丽软绵绵“昏”着,先天的表演才能,以及后天的训练技巧,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无穷的威力,屋里人果然已经信以为真,但她知道,自己未必骗得过陆世澄。
她牢牢倚着沙发的扶手,死活不肯睁眼。
她非得当面问问他:为何他今晚这么不好说话?
有本事他就亲口承认他在吃孟麒光的醋!
陆世澄一看她晕倒,便驾轻就熟地蹲到沙发面前,一方面默契地替她遮挡别人的视线,一方面睨着她的面孔,等着她自己“醒来”。
可是没多久,他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闻亭丽?”
她毫无反应。
陆世澄轻轻拍打她的脸蛋,动作越来越急切,许管事在一旁担忧地说:“怪我问得太急——闻小姐刚才的情绪委实是太激动了,一口气上不来也正常,横竖王主任快来了,不如先把闻小姐移送到楼上去,我让人先把走廊清干净。”
没一会,有人回来说:“澄少爷,外头没有人了。”
陆世澄马上抱起闻亭丽向外走。

等等, 明明已经到楼梯口了, 为何不抱着她继续往上走?
噫,怎么在原地绕了个弯?这是要去哪儿?
忽觉鼻端一凉,似有夜风轻轻吹到面上。
看样子竟像是打开门到了后花园,她也不敢睁眼,隐约感觉陆世澄抱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就听到前头有人说:“澄少爷。”
陆世澄嗯了一声。
闻亭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下一秒就被轻轻放到一张带有弹性的厚垫子上。
紧接着, 又听到一声钝响,那是车门关闭的声音。
这是在车上!他要带她去哪儿?
这时候绝不宜骤然醒来,必须继续一动不动僵卧着,也不知「昏」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下来了。
陆世澄在前头下车, 接着, 后座的车门也被拉开了, 他的身体朝她倾覆过来,闻亭丽暗中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面部肌肉, 这方面她素来很有信心,别说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便是在太阳底下也很难被人瞧出端倪。
没想到的是, 陆世澄压根没打算盯着她瞧, 他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下来, 用膝盖把车门顶上, 抱着她往前走。
到了这地步,闻亭丽不得不想办法先确认一下四周的环境了。
她迅速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又飞快闭上眼。
居然到了她家门口!
这一路,她几乎是咬紧牙关屏住一口气,到这时险些破了功。
以她对陆世澄的了解,假如他真相信她昏过去了,绝对会把她留在陆公馆让路易斯好好诊视一番的。
由此可见,他一早就看出她是装的,为了维护她的面子,他并没有当众拆穿她。
他直截了当把她送回了自己家。
她心里有点好笑,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并不肯睁开眼睛。
陆世澄也不作声,抱着她到了她家大门口,用胳膊肘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陆先生?!啊?!我们小姐这是——”
“她有点不舒服,我把她送回来。”
“快请进。我们小姐没事吧?”
闻亭丽依旧是「死尸」一具,都装到这份上了,再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
陆世澄抱着她径直走进她们的套间。
这一路他都走得很稳,可是走过客厅时,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您当心脚下!”周嫂手忙脚乱收拾起来,“小桃子下午跟她姐姐出去玩时买了好些玩具,堆起来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回来后一直在玩,也不许我替她收起来。”
闻亭丽正听着,忽觉陆世澄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这种直觉真要命。
她心里纳闷极了,这是陆世澄头一回停下来盯着她看。
等他重新抱着她向前走,她迫不及待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往地上偷瞄。
就看见客厅当中摆着一个高高的木制玩具架,架子上挂着一张阔大的牌子。
牌子上赫然有个龙飞凤舞的「孟」字。
她猛地想起这堆玩具是孟麒光帮忙付的款。
傍晚回来后,她因惦记着要去参加晚会,也没来得及帮小桃子整理好就走了。
小桃子多半以为那是一张展示旗帜。所以把它拖到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周嫂又不识字……
她心里突然有点乱。幸而陆世澄并没有盯着那堆玩具看,他很快就挪开视线,继续朝她的卧室走去,周嫂帮着开门,可周嫂没有跟着进屋,似乎也忘了开灯。
陆世澄左右一顾,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走到床边,像卸货似的,把闻亭丽放倒在床上,俯身时,他的前襟不免擦过她的额头。
闻亭丽睫毛乱颤,要不要借这个时机醒过来?
陆世澄却压根没给她酝酿情绪的机会,他甚至没有在床边多停留一会,一放下她就走。
“喂——”闻亭丽终于熬不住了,倏地从床上坐起。
陆世澄听到这诈尸般的一声,丝毫也不觉得诧异,站在原地扬扬眉说:
“既然闻小姐「醒」来了,那我就不必再让路易斯来一趟了,明早我让人把你的外套送回来。”
“你在生气?”闻亭丽望着他的背影笃定地说。
陆世澄一滞,闻亭丽牵牵嘴角:“今天晚上打从一开始你就在生我的气,你敢不敢承认自己究竟为什么而生气。”
这时候,周嫂端着水盆进来了:“小姐多半是受凉了,用热毛巾熏熏口鼻能好些,醒了?!”
一抬头就见闻亭丽好端端坐在床上,不由得大松一口气,笑着扭头对陆世澄说:
“这孩子就是太累了,谁叫她性子比别人好强,戏要拍得好,功课也不肯落下,换谁都会累坏的。”
陆世澄一言不发出了卧室。
周嫂追出去:“陆先生,您难得来一趟,在这里用点宵夜再走吧?厨房里有现成的油豆腐粉丝汤。”
闻亭丽在屋里没好气地说:“周嫂!陆先生忙得很,让他走。”
周嫂忙把脑袋探回屋,一个劲对闻亭丽挤眉弄眼,闻亭丽把头偏到一边。
陆世澄在客厅里默立片刻,低声对周嫂说:“谢谢周嫂,不过不必了。”
周嫂拿他们两个一点办法也没有,跺跺脚追上去:“今晚真要谢谢您,小姐最近的一言一行动辄惹出外界的议论,您怕出事,竟亲自把小姐护送回来,好歹喝杯热茶再走——”
电话突然响了,周嫂不得不掉过头去接电话。
“谭副导演?我们小姐有点不舒服,外景?什么外景,哎哟,她病了呀!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这么晚问?”
话音未落,闻亭丽冲出来接电话。
“喂,是我,没说妥,人家不答应!”
陆世澄本已走到门口,听见这动静,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闻亭丽背对着门口,高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一早我就同黄姐去找孟先生。”
陆世澄低头听着,默了默,拉开门走了,周嫂忙跟着出去:“我送送您。”
路上周嫂叹着气说:“他们剧组动不动就像火烧房子似的,小姐天天从早忙到晚,最近又在忙什么外景的事,说是涉及到什么保密问题,找了好几家学校都没能谈拢,您瞧,小姐都生病了他们也不消停。”
说话间到了车前,陆世澄对周嫂礼貌颔首:“您请留步。”
他开车走了。
这会儿闻亭丽也接完电话了,扭头看见客厅那个玩具架上的牌子,走过去,心不在焉用手拨了拨那个「孟」姓的牌子。
等到周嫂回来,她蜷起双腿窝到沙发里,问:“他走了?”
“嗯……”
“他有没有向您打听什么,例如拐弯抹角打听我新交了哪些朋友?”
“你自己都把人家气走了,还打听这些事做什么?”周嫂忙着拾掇小桃子的玩具,思索几秒,忽然很笃定地说,“不过,陆先生看着像有心事似的,前头抱着小姐进客厅时还好好的,后来不小心踢中了这些玩具,我看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前他可不会这样。”
闻亭丽漫不经心摆弄着一缕头发,听了这话,突然捧着自己的脸轻笑起来。
周嫂简直一头雾水:“你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跟陆先生闹脾气,一会儿自己傻笑,怕不是真生病了?”
第二日是礼拜六,学校里没有课,闻亭丽醒来想起外景的事还没有谈妥,一大早从皮夹子里翻出了名片,挨个打电话。
稍后,谭副导演打电话来。
“闻小姐,务实女子中学那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闻亭丽高兴地说:“不必再考虑务实了,刚才我已经让潘太太联系了诚信中学的林校长,原来林校长过去跟潘家在天津是旧识,加之林校长本人很喜欢看我的电影,潘太太这一说,他当场就答应了,待会我就去诚信中学找林校长签协议。”
“那再好不过了!”谭贵望乐坏了,“不过原来闻小姐找的潘太太,我还以为是孟先生看在黄姐的面子上去找了他们校长呢。”
闻亭丽一滞,她倒忘记了这一层,要是在诚信中学拍个五六天外景,她跟孟麒光的关系可能真就说不清楚了。
毕竟谁都晓得他是诚信中学的校董会成员。
不管了。
拍电影可是头等大事。
她收拾好了刚要出门,谭贵望就主动打电话过来。
“闻小姐,你快来了,另一家学校联系我们了,就是君毅中学。”
“那不是一所公立学校吗?”
“是,可是人家校长刚刚主动联系我们,说是很喜欢黄姐拍的片子。哪怕听说我们将拍的是武侠片,也对我们抱有很大的信心。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我们正为外景地的事发愁,愿意将校园借我们几天。
对于签署保密协议的要求,也满口答应,顺利的话,今天上午就能开工,你赶紧过来吧……”
闻亭丽飞快赶到君毅中学,谭贵望说得没错,一切都出奇地顺利。
他们在校长办公室碰面。
在谭贵望跟校长畅谈时,闻亭丽无意间朝书架上一瞟,发现那上头有一个银制牌匾,上面写着一行字。
【纪念南洋商会陆会长捐款二十万元做校舍建筑基金。】
待要细看,校长装不经意起身把书架挡住:“闻小姐,请喝茶。”
谭贵望纳闷回头:“闻小姐,在看什么?”
又压低嗓腔:“想好了吗,究竟借哪家做外景?潘太太那边已经讲好了,但这边校长也在等我们的意见。”
闻亭丽心中一哼,既然他已经低头了,她也不想再使劲气他,歪头想了想,愉悦地对谭贵望说:“就这家吧。潘太太那边,我亲自去跟她说一句。”
当晚,闻亭丽一收工就去医院探望邹校长。
邹校长的伤势不算重,昨晚刚被送来就醒了。
她倚在病床上对闻亭丽说:“阿喜是刘嬷介绍来的,刘嬷在我们家待了快三十年了,就如同我的亲人一样。她跟阿喜同乡,也认识阿喜的爹娘,我看她们互相知根知底,就同意让阿喜留下了,没想到这人根本就不是家乡的那个阿喜,刘嬷久不还乡,也没发现这人不对头。”
说到这儿,邹校长直叹气:“昨天她给我送完药之后不肯走,反倒一个劲找理由在世澄的书房附近转悠,我就意识到她不太对了,总归是我带来的人,就想悄悄跟过去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没想到……听邝先生说,她袭击我之后,还想嫁祸你来着?”
“放心吧,没让她得逞。”闻亭丽帮邹校长轻轻掖被子,“如今人已经落网了,您只管安心养伤,陆小先生自会妥善处置。”
邹校长却满脸惭色:“上回是紫荷,这回又是阿喜,我真是,太给世澄添麻烦了——”
闻亭丽忙道:“这怎么能叫添麻烦呢?对方的目标是陆先生,手段又如此高明,您不过是受了池鱼之殃,我还心疼您老人家一次次无辜被卷入阴谋中。”
邹校长喟叹:“说起来,世澄这些年可是真不容易,白日里忙个不停也就算了,夜里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最近我看他又瘦了,也不知为甚么事在烦心。”
闻亭丽把脑袋枕在邹校长的胳膊上,默默听着。
次日一早,她签了一张支票让司机老李送到孟公馆,金额刚好是那天孟麒光帮小桃子买玩具的总数,这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拒绝态度,那一晚的事。
她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事后回想老觉得孟麒光是故意在给她下套。
碰巧孟麒光不在家,老李便将支票交给了孟家的管事。
孟麒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过后并没有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
此后数天,《窈窕侦探》的拍摄进度异乎寻常地顺利。
君毅中学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外界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哪怕黄远山临时决定再多加一场外景戏,校方也异常配合。
对此,闻亭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拍完外景,剧组又转回新片场拍棚内的戏。
这期间,乐知文、小蝶君等人的新片相继上映,反响均不错。
当然,票房成绩最瞩目的当属玉佩玲的《丹心传》,讨论度甚至超过了前段时间的《南国佳人》。
一个电影明星走到这个位置上,似乎已站到了群山之巅,报纸上对玉佩玲极尽夸耀,凡涉及到电影明星的文章,无一例外都将玉佩玲放在首位。
各大百货公司纷纷邀请玉佩玲各类活动,玉佩玲短短一个月就接到了十来条广告,陈茂青一度数钱数到手软。
外界渐渐遗忘了陈茂青当初吹嘘陆世澄要邀请玉佩玲拍摄「喜俪梨汁」的广告,却被陆氏无情打脸的尴尬场面。
如今大家眼里只看得到陈茂青打造明星的高超本领。
玉佩玲是陈茂青一手发掘的,时至今日,她的演技依然不算出色。但陈茂青懂得帮她扬长避短,懂得帮她挑选剧本,懂得帮自己人争夺一切有利资源。
所以外界公认玉佩玲的成功离不开陈茂青的栽培。
而随着《丹心传》的大获全胜,陈茂青也顺利踢开自己的合伙人,一跃成为华美电影公司的大老板。
这消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陈茂青这种人,说好听一点,叫做目标明确,说难听点,叫不择手段。
但不管怎么说,他成功了。
这世道,成功大过一切。
一时之间,某些在原公司混得不如意的演员纷纷跳槽到了陈茂青的麾下,其中也包括黄金影业的两名老资格演员。
刘梦麟看着眼红,对黄远山提出了一个硬性要求:《窈窕侦探》剩下的戏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拍完。
闻亭丽也暗自卯足了劲,不为别的,陈茂青最近又开始给她使绊子了。
他大概已经猜出那一晚是她搞的鬼,不反省自己行为龌龊。反而愈发将她视作眼中钉,加上他一向将她视作玉佩玲的竞争对手,一时间恨不能利用人脉全面打压闻亭丽。
闻亭丽收到的邀请锐减不说,凡在公开场合碰到陈茂青和玉佩玲,都会莫名其妙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
陈茂青甚至暗示商家:若希望玉佩玲小姐到场,就别邀请黄金影业的闻亭丽。
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大明星,另一个是尚未站稳脚跟的新红演员,商家自然懂得如何取舍。
有一次闻亭丽参加完活动回来,第二天看报纸,新闻里的照片竟将她完全剪去,打电话问报社,对方只推说是摄影师出了错,可认错归认错,并不肯重新刊登一张新照片。
种种阴暗手段,弄得闻亭丽苦不堪言。
而随着《南国佳人》讨论度的迅速退潮,各方面对闻亭丽的关注也日益稀少。
尤其是大家都知道她第 三部片子是毫无新意的武侠片,对她的发展不看好。
头些年也出过几个像她这样一出道就爆红的新人演员。
但因为后续作品没跟上,很快便如浪花一般消失在海滩上。在外界看来,闻亭丽无疑是今年的这朵「昙花」。不看好,自然也就谈不上再重视。
有时候闻亭丽跟活动方讨论具体细节时,人家也逐渐不拿她当回事。
面对一系列的排挤和冷遇,闻亭丽倒是一切如常,只暗中拿出全部精力投入到《窈窕侦探》的拍摄中。
拍摄期间,陈茂青也曾暗中派人过来刺探消息,好在这一回刘梦麟全程亲自把关,硬是一点风声都没泄漏。
陈茂青等人在确定他们拍的是武侠片之后,脸都要笑得裂开了,对闻亭丽的打压愈发肆无忌惮,最近两期的《电影之友》,已经完全看不到《南国佳人》和闻亭丽的相关文章了。
这一情况,刘梦麟不是不清楚,但一来,他同时忙着几部戏的开拍,一时腾不出手。
二则,他这人凡事都喜欢计算得失。对于一部已经下映的片子,实在舍不得再掏出大笔钱做宣传。
故在面对陈茂青等人的鬼蜮伎俩时,黄金影业这边的回击未免显得有些乏力,渐渐地,闻亭丽的名字几乎就要在公众视野消失了。
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窈窕侦探》不断加快拍摄进度,原计划三个月拍完,仅两个月就进入尾声,最后两场戏时,黄远山满口都是「good」、「excellent」,对闻亭丽的表现赞不绝口。
当日刘梦麟也在片场,镜头一结束,便说:“小闻越来越稳了,之前我还担心你最近状态受影响,看来是我多虑了。”
闻亭丽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杯和毛巾含笑擦着,黄远山在旁说:“自打我认识她,就没见她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发过愁,天生就是当明星的料。”
刘梦麟叼着雪茄说:“我这边立即安排影片的前期宣传。远山,你跟剪辑部的伙计尽快把片子剪出来,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上映。”
刘梦麟是个行动派,第二天,《沪春报》正式发布了题为《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女侦探片——「窈窕侦探」拍峻敬告各界》的大幅广告。
还配有几张新鲜出炉的《窈窕侦探》拍摄现场的照片。
消息一出,全市哗然。
【该片由著名导演黄远山出品,更兼实力派新星闻亭丽小姐担当主演,以校园女侦探作为故事背景,开此类题材之先河!
为拍出一流品质,黄导演特选君毅中学为片中实景拍摄地。
古板的先生、和气的外国教授、学生、茶房……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教室、图书馆、食堂、电车,处处都是「真凶」出没之处,场景真实,情节离奇紧张,种种巧思,让人猜不透真相,隐藏在本片中的凶手究竟是谁——影迷们不妨跟随这位聪明的「傅真真」侦探的步伐,一起去找寻答案。”
宣传措辞极其浮夸,宣传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当天,黄金影业宣传部的电话就差一点被人打爆,市民们被报纸上的介绍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纷纷致电询问该片何时上映,更有几个报社记者和社会上的文艺机构工作人员,主动跑到黄金影业询问影片细节。
紧接着,各大报刊紧锣密鼓刊登广告,反响越来越热烈。为了争取到《窈窕侦探》的首映权,万国影院和新中央戏院主动派人联络刘梦麟,新中央戏院甚至表示愿意让利一成。
这局面大大出乎刘梦麟的预料,上海电影公司多达一百多家,而电影院却只有二十来家,面对每年各家公司出品的海量影片,电影院享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和择片权,这次却有电影院为了争取合作主动让利。
刘梦麟心里乐开了花,一边乐颠颠称闻亭丽是「招财星」,一边对外宣布该片将在本月内上映,至于具体选择哪家影院首映,“仍在洽谈中,暂时不方便透露。”
又对外宣称:“本人对该片质量抱有十足信心,相信上映后会造成轰动效应,更有一个重磅消息要提前与影迷们分享:首映当晚,主演闻亭丽小姐将会登台与诸位互动。”
第二日,刘梦麟的这些话就作为新闻登上了报纸,从而进一步引发了各界对该片的期待。
闻亭丽自己也马上体会到了生活中的种种变化,一方面,她又能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她新片的热烈讨论了,另一方面,社会的某些机构开始频繁邀请她出席活动,她的位置也往往被安排在前列,不再像前一阵总是坐在角落里。
某一日她在某个活动场合遇见陈茂青。
对方在与她打招呼时,皮笑肉不笑地说:“闻小姐倒是会瞒人,明明在拍女子侦探片,对外却只说拍的是武侠片,轻而易举就把我们所有人都耍了。”
旁人笑着打圆场:“这种事岂是闻小姐一个人能决定的,这分明是刘梦麟的主张。”
“可也得闻小姐自己嘴严不是?小小年纪这么有城府,不得不让人心生畏惧啊。”
回去后,闻亭丽绘声绘色同黄远山等人复述陈茂青的酸话。
“他这是犯了眼红病呢。”黄远山嗤笑道,“我敢打赌,但凡他早一点得知我们拍的是女性侦探片,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抢拍,现在片子都要上映了,再想抢先也没招,只能灰溜溜旁观我们的成功,这怎能不让他心里发酸。”
几个人坐在那儿笑了一阵,谭贵望对闻亭丽说:“闻小姐,前些日子你也累坏了,下礼拜电影上映还有的忙,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今天就早些回去。”
闻亭丽高高兴兴起身:“你们也早些休息。”
从公司出来后,她并没有马上回家。
而是挨个去给高筱文等人去送首映礼的头等票,碰巧路过力新银行,看见邝志林从银行大门出来,闻亭丽迟疑了一下,让老李停车,摇下车窗唤了一声:“邝先生。”
“闻小姐,这么巧。”邝志林一讶,关上自己的车门,笑容可掬走过来。
闻亭丽在车里对他微笑,她脖子上系着一条米色大丝巾,配黑色洋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西洋镜,歉声笑道:“让邝先生见笑了。”
邝志林看看四周,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朝闻亭丽看过来了,他心照不宣点点头:
“我在报上看到闻小姐的新片要上映了,都说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片子,邝某先预祝闻小姐再创佳绩。”
闻亭丽欣然接受邝志林的祝福,想了想,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几张票子呈给邝志林:
“我正要去给朋友们送票,难得遇见邝先生,这两张票送给邝先生,邝先生若肯赏光同您的朋友做《窈窕侦探》的第一批观众,我会感到很荣幸的。”
邝志林满脸惊喜:“这票子相当难弄吧,多谢闻小姐美意,届时邝某一定前去捧场。可惜这半月陆小先生不在上海,广东商会请陆小先生前去洽谈合作的事,邀请了好几次了,陆小先生昨天刚启程去广州。”
闻亭丽摆摆手:“那就不耽搁邝先生的时间了,您一定抽空来看首映。再会。”
“一定,一定。”
闻亭丽一到家就睡下了,戏已经拍完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等待《窈窕侦探》上映,故而这一觉,睡得比平日更香甜。
梦中,竟见到了久未入梦来的母亲。
闻亭丽不禁悲喜交加,扑上去:“姆妈,您怎么许久不来看我?”
母亲轻轻吻着女儿的额头。
闻亭丽反手抚摸母亲的脸庞,母亲右脸上的伤疤是她一辈子的伤痛。
她心中一痛,眼泪簌簌往下流:“您年轻时受了太多的苦,都没等女儿好好尽孝您就走了,女儿现在越来越出息了,您替我高兴吗?”
可不知为什么,梦中,母亲总是蹙着眉头,俨然在深深地担忧着什么。
闻亭丽悲从中来,死死搂住母亲,放声恸哭。
哭着哭着,蓦然就惊醒了,枕头上湿湿的全是泪痕。
窗外天色蒙蒙亮,闻亭丽望着窗口发愣,母亲那张忧郁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这让她心里隐隐有丝不安。
突然间,铃声响了。大约是心境有些消沉的缘故,那铃声分外尖锐,催命似地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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