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白鹭成双  发于:2024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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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写的卷宗,里头有定好的章程,一并带给他们。”
“还有兴建广厦坊之事,也让他们务必、务必快些处理。”
一连说了许多,呼吸都急促起来,孙思怀听得直皱眉:“何必急于这一时。”
“不行。”他喘了口气,“晚一时,就有许多人要多受许多罪。”
“宁肃,再拿御笺来,我还得亲写一封上疏。”
程槐立已经好转,他却昏迷了将近两月,若不放些消息出去,以程槐立的嚣张和暴戾,怕是会欺到张家头上来。
手抖得不像话,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张知序却吩咐宁肃:“就这么送去,不必再誊抄。”
“凤卿,你莫要吓唬为娘。”有人哽咽着扑了进来。
张知序一怔,有些错愕抬眼。
宫岚,他的生母。
宫家也是世家,虽不比张家富贵,却也不愿让女儿入赘,三个子女两个姓氏,宫岚跟张元初就只能两边跑,加上自己要日夜不休地上课,母子相见极难,关系也就一向寡淡。
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急成这样。
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他抿唇,有些僵硬地道:“母亲生我时,也很是辛苦吧。”
宫岚眼睛都睁大了。
凤卿是最早慧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要她操心什么,也不曾表现出很需要她,对她除了例行问候,伤了疼了之类从来不找她说。
今日居然主动开了口。
她指尖颤抖地抓着他的被子:“不……不辛苦的。”
“才怪。”他垂眸,“您原也是女官,为了生我连官职都停了,又疼又累这么多年,我却鲜少与您交心。”
“那哪能怪你。”
宫岚抽噎不止,“他们一句天赋异禀,你就被张家押着学这学那,你弟弟妹妹在宫家又被骄纵坏了,时常缠得我分身乏术,我连你的生辰都不曾……不曾回来陪你。”
“是母亲亏欠了你。”
“我原先也有疑惑,为何总是少见母亲。”张知序点点头,“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了,母亲也有母亲的难处。”
“能在那个时候生下我已经很了不起了,您不欠我什么。”
宫岚怔怔地听完,紧绷了十多年的情绪突然崩溃,扑在他身上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生养三个儿女,她心思全在宫家那两个儿女上头,惯得他们频频闯祸,凤卿是她最薄待的,却对她说出了这番话来。
她实是羞愧得想钻地缝。
宫岚哭得不能自已。
张知序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手拍在母亲的背上,一下又一下。
孙思怀看着,却总觉得自己这个徒儿好似去人间历劫了一般,醒来又变得温和了不少。
并且上一次行固元针法,他求生的心思还是不太强烈的,故而只能清醒几句话的功夫。可这次醒来,虽然情况也不太好,但居然能维持这么久。
就好像他自己又愿意继续活下去了。
喉间哽咽,孙思怀也有些伤怀地转开头。
脑袋里眩晕再度袭来,张知序盯着自己的床帏,突然说了一句:“等开春要换料子的时候,让他们换些绣金线的来吧。”
声音越说越轻。
“凤卿?凤卿……”
意识又开始模糊,张知序却没有先前那般失落,甚至有些释然。
死生之外无大事,他连生死都看得透,又何必再对一些往事耿耿于怀。
陈宝香正在被癸水折磨得死去活来。
身下的草木灰袋子脏不说,还总是漏,连换两条裤子之后,她破罐子破摔,索性坐在恭桶上不下来。
“姑娘。”外头有丫鬟叫她。
陈宝香虚弱地答:“有什么事都过几日再说吧,我真起不来。”
窗口塞进来几张上好的棉麻料子,缝成草木灰袋的形状,干净又软和。
她接过来试了试,欣喜之下又有些犹豫:“看起来就很贵……”
“仙法给你变出来的,不要钱。”张知序没好气地道。
“大仙你醒啦。”陈宝香眼眸一亮,“刚刚叫你都没回应,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走是真走了,就是灵药还没找到,还是得回来。
张知序闭着眼睛穿上她的裤子和裙子,打开门,丫鬟已经按吩咐将东西都送了过来。
汤婆子、红糖水煮蛋、养气血的补药还有一大盒可替换清洗的料子。
陈宝香看得下巴差点掉了:大仙,这也是你的仙法?
-是,修炼了几日有所进益。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怎么样,厉害吧?

他摇头叹气:山猪真是吃不了细糠。
送东西的丫鬟很是懂事,看了看陈宝香的情况,就让她上床卧养,将东西一一喂给她吃了,又让她抱着汤婆子不用动弹,待下头觉得不舒服了,再起来更换。
陈宝香感受了一下,这有钱人的料子跟草木灰就是不一样,不但不黏不脏,而且还很轻柔舒适,这全套家伙事一弄,她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张知序也终于跟着松了口气,哼笑:“还不快说谢谢大仙?”
“谢谢大仙!”陈宝香嘴甜得很,嬉皮笑脸地道,“我还想吃城东包子铺的酱肉包,您也能变一个不?”
“让下人去买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还用仙法?”他道,“还想吃什么,一并让他们去买。”
“还想吃宣武门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和铜钉打轴的华盖马车。最好再吃上几颗又冰又绿的大翡翠。”
张知序一把扯过被子就蒙住她的脑袋。
“哎哎,做什么呀。”
“做什么,当然是做梦。”他冷笑。
陈宝香扯下被子嬉笑,笑了一阵又感慨:“可惜你是神仙,若是凡人,哪还有裴如珩什么事。”
张知序听着语气不太对:“裴如珩又做什么了?”
“今日他们约着去踏春,我说病了在荨园养着,他们便写了些信来问候。”
抓过一把信封,陈宝香脸都皱了起来,“送信的人说里头有裴如珩的,但我不认识字,大仙您给看看?”
张知序随便翻了翻,好几封辞藻堆砌无病呻吟的话,看得他眉头直皱。岑悬月写的倒是还行,但读完也就是问候而已。
有一封字迹苍劲有力的。
他展开扫了一眼,微微一顿。
“花眼媚,柳腰伸,正芳春。
懊恨不曾缘底事,意中人。
无绪独依孤枕。有时愁伴重茵。
风起絮飞天欲暮,坐含颦。”
这是俞彦的词,说是芳春好时节,却字句为心上人神伤,以景衬情,用在此春光不能共赏之时,实在妙极。
——如果他没有先跟岑悬月纠缠不清的话。
张知序实在费解,这人不是已经看不上陈宝香了吗,怎么又来送这种酸不溜丢的诗,难不成那头吊着一个,这头也不舍得放手?
还真什么好事都给他占全了。
“大仙,这什么意思?”陈宝香左看右看,“是情诗吗?”
“不是。”他一口否认,没好气地道,“他是在挤兑你,说外头春色多好多好,哎,反正你没福气看。”
陈宝香:“……”
裴公子平时瞧着也算个正经人,怎么这么阴损。
她气鼓鼓地往枕头上一倒:“谁稀罕,我现在可是张知序的女人!”
张知序呛咳了一下:“什么?”
“大仙你忘了?之前在那座大宅子里的宴席。”她嘟囔,“那群人说是守口如瓶,这才没两日呢,上京都快传个遍了,说我是张知序养在外头的,看起来还挺得宠。”
寻常女子可绝不会住他的宅院,也认识不了他身边的朋友、差使不了他的下人。
而陈宝香,不但样样都占,甚至还去过张家主宅,估摸着是家世不行,不然早就嫁进去了。
——都这么说。
张知序抹了把脸。
他实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第一时间还有些担心:“这对你的名声恐怕……”
“陈姑娘,有客人来了。”外头的丫鬟喊了一声。
陈宝香痛苦扶额:“都说了不用过来,她们怎么还是来了。”
话落音,孙馥郁等人已经自顾自地进门了,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哇出了声:“好气派,这还只是一个别苑。”
林桂兰也震惊:“湖水中央修小筑,可费钱了。”
后头的魏卿昭倒是懂礼,先问陈宝香:“姑娘可好些了?”
张知序很纳闷:这群人不是要去踏春?
-原本是的,但听说我病了去不了就全喊着要来看我。
-为何?
-还能为何,张知序这三个字在上京比银子都好使。但凡能沾上点关系,天上下刀子也有的是人赶过来。
陈宝香暗暗说着,挺了挺背脊应付:“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别这般紧张。”
“可不得紧张么,你如今算是我们当中最体面的了。”孙馥郁凑上来,抱着个盒子就在她面前打开,“这是我父亲母亲特意嘱咐我给你带的问安礼。”
雕工精湛的玉如意,一看就价值不菲。
张知序刚想提醒她拿人手短,陈宝香就已经飞快地伸长手将如意捞在了怀里:“好宝贝!”
他扶额:你这都敢收?
-送上门的银子哪有不收的道理。
-不怕她们找你办事?
-我能办成什么事,不给她们添乱就不错了。
陈宝香毫不害怕地又接过林桂兰的盒子:“啊,这个是?”
“西洲的木雕。”林桂兰仰着下巴道,“是千金难买的珍品。”
珍什么品不就一块烂木头,还不如直接给银子实在。
陈宝香勉强笑了笑,又哎哟一声倒回枕头上。
几个人连忙又是倒茶又是给她汤婆子换热水,忙前忙后的,与先前看不起她的态度完全不同。
张知序明白了,他的女人哪怕是外室,在这些人眼里也是十分值得巴结的,名声不名声的另说,利益才是第一要位。
怪不得先前陈宝香宁愿饿肚子也要穿好的,被人巴结可比遭人白眼好多了。
这些女儿家虽然没考功名,但常在上京贵门里厮混,消息是一等一的灵通,刚坐下来就兴致勃勃地告诉陈宝香:“你知道吗,先前摘星楼说的那个故事,好像是真的。”
“啊?”陈宝香撑起半边身子。
魏卿昭给她垫了个软枕,一边摆弄一边道:“大理寺最近奉命去查案,说是查到程将军在入伍前的确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大柱,一个叫二柱,招兵名录上都写着呢,到了边关却又说是侄儿了。”
“这不就是那瘸腿负心汉和贵门小姐的故事?”

陈宝香抓了把瓜子给大家分了分,几个小姑娘继续嘀咕。
“要不怎么说男人靠不住呢,程将军这是为了娶公主,以前的妻儿统统不认了。那两个儿子死得也是惨,原说是寿安公主烧死的,我看倒是未必,保不齐是程槐立还想攀高枝,将两个拖油瓶一并解决了。”
“那可是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怎么了,你看咱们这些人家里,有几个亲情深厚的。都不过是为了利益和家族长远。”
“是啊,你看程家如今多得势,眼瞅着又要娶张家女作续弦了。”
陈宝香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搭腔一句:“那他这被查到了会如何?”
“我听闻大理寺那边不敢提告,暂时按下了。”
她挑眉:“大理寺奉旨去查,怎么查到了又不敢告。”
“姑娘有所不知,朝中如今风云变幻,圣人跟前只程槐立一员能用的大将,自然是不会轻易折了他的,若是贸然提告,恐怕……”
“我倒是听说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官夫人去告状了。”魏卿昭道。
陈宝香立马拉着她的手:“怎么说?”
“照我朝律例,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或官夫人才能提告三品大员。”魏卿昭解释,“这位刚好就是四品御史中丞家的夫人,姓季,据说与程槐立有些旧怨,此番怕也是受人之托,帮忙提告。”
张知序想了一圈,没什么印象,多半只是闺阁女眷,不曾入仕。
陈宝香却愣住了,好半晌才道:“是,叫季秋让?”
“对对,是这个名儿。”魏卿昭很意外,“你认得她?”
“不认得,也是听人提起过。”陈宝香好像有些着急,“她告得如何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陆姐姐说季夫人在宫门口敲御鼓,瞧着一把年纪了,却是敲了三个时辰都没歇气。”
心口闷闷的,好像不太舒服。
张知序纳闷:这也关你的事?
陈宝香哭丧着脸答:我是觉得,若是四品的官夫人都告不了他,那我再怎么散布谣言也救不了银月了。
竟是这么想的?
张知序抿唇:难为你一面之缘都这么为银月考虑。
-倒也不是,我更怕他俩成亲之后,程槐立找我秋后算账。
直白的自私,直白的胆怂。
张知序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把话说漂亮些么,哪怕是装的。
-跟别人我会装,跟你还有什么好装的,咱俩谁跟谁。
这话还真是,又有道理又可气。
他被她说得噎住,无可奈何地摇头。
陈宝香却像是真的很担心,连声问:“陆清容呢,今日怎么没来,她肯定知道最新的消息。”
“刚过回廊呢就听你念叨我。”
有人在外头直撇嘴。
陈宝香撑起身子,欣喜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看我的病容。”
陆清容没好气地甩帕子进门,左右打量:“你这金丝雀,养得还真不赖。”
“快别废话了。”她盯着她问,“季夫人那边如何了?”
“你说季秋让啊。”陆清容不以为意,“还能如何,圣人不会搭理她的,敲了半晌让御林军拖走了。”
“四品的夫人,说拖就拖?”林桂兰倒吸凉气。
“哼,什么四品三品的,在圣人面前都只是下人罢了。”陆清容斜眼,“真以为能忤了圣意去?”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都沉默了。
几个官小姐沉默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而陈宝香沉默,是因为绝望。
没用,当了官夫人去提告也没用,只要圣人不想杀程槐立,那事实撕开一条一条地摆在御案上,都不过是拂袖就能扇走的灰尘。
“对了,我方才在门口好像看见裴家的轿子了。”陆清容啧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好像还真能赢过尚书家的千金。”
若是先前听见这话,她眼眸许是还能亮一亮,但眼下张知序瞧着,陈宝香好像心死了一般,不管谁来了,也一点波澜都不起。
她甚至有些厌烦地开始赶客:“你们先出去吧,我得再休息会儿。”
“刚来就让我走?你什么意思?”
“走吧走吧。”孙馥郁打圆场,“等宝香好些了再来。”
“可她这……”
“走吧。”
几个贵女硬生生将陆清容架了出去,看着荨园四处的守卫和奴仆,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愤愤离开。
一出门,裴如珩的轿子果然就停在坊口。
陆清容恶气难消,走过去便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人家已经攀着了高枝,可是不会再低就的了。”
裴如珩听着,面无表情地放下轿帘:“路过而已。”
“这里离平宣坊那么远,你能路过?裴如珩我看你就是对陈宝香……”
“谢公子去春风楼了。”裴如珩嘲弄地打断她的话,“你有空管别人,不如管管自己嘴边快飞的鸭子。”
陆清容:“……”
轿子抬起,裴如珩恹恹地回靠软枕。
“公子。”守墨皱眉低声道,“您要不还是亲自去解释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冷声道,“该写的我写了,她既不想听,那我说什么也没用。”
“可您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也不是个办法。”
“谁告诉你的,我只不过是天热了,没有胃口。”
裴如珩阴沉着脸道:“上京女子千千万,我离了她,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是……”
张知序其实因着那词对裴如珩的行为还是有些好奇的,奈何现在陈宝香心情很不好,对裴公子的事好像也完全不感兴趣了。
“我们得去看看银月。”她挣扎着下床。
张知序疼得龇牙咧嘴的,却还是勉强跟上了她的动作:“你别急,事情兴许还会有别的转机。”
“哪还有什么转机,除非用仙法。”
陈宝香神色凝重,裹了衣裙随意涂了点口脂就出门:“这世道是吃人的,富人吃穷人,男人吃女人,程槐立那么重的戒心,又已经对张家有了芥蒂,银月嫁过去,我怕她没命。”
程槐立对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从来都没有心慈手软过。

第41章 当张知序的女人也太爽了吧
张银月是常年闷在家不出门的,听说陈宝香又来探望,自是高兴不已。
“你知道吗万宝楼出了新花样。”她拉着人进门,十分高兴地道,“是用很细很细的金丝编织成荷包,有的中间会穿几颗翡翠珠子,有的穿的是红宝石。”
“有两个荷包的样式我觉得很是新奇,正愁找不到人聊呢你就来了。”
陈宝香惊讶地看着桌上放着的两个金丝荷包,嘴都快合不上了:“这么好看?”
“还有两件百褶裙,你瞅瞅。”
“天哪,这一看就是老师傅的手艺,跟那些挂在铺子里的成衣大不相同。”
银月被夸得美滋滋的,抱着她的胳膊道:“我就说咱俩是知音,这些臭男人没一个长眼睛的,光说我选的东西俗气。”
“甭管他们。”陈宝香摆手,却又有些担忧,“你说的臭男人,该不会是?”
明白了她的意思,张银月挥手让下人都出去。
等没人了,她才朝她挤眉弄眼:“怎么可能是程槐立那个老东西,二叔昨日入宫,带了二哥哥写的上疏,圣人看了,特意降恩允许我明年再嫁。”
“现在好啦,我不用着急准备嫁衣嫁妆,那老东西也见不着我的面儿。”
陈宝香“啊”了一声,又高兴又疑惑:“可我听人说,圣人不打算处置程槐立?”
“是不打算。”银月叹了口气,也无奈,“若不是二哥哥拼着伤病为我求情,我连这一年的时日都饶不了。”
“张知序?”陈宝香好奇,“他写的什么,能让圣人顶着程槐立的胡搅蛮缠开这样的恩典?”
“我不知道。”张银月摇头,“二哥哥那个人城府极深,多是跟长辈们打交道,我逢年过节地找他玩,他都不理我的。”
更别提能让她看御疏了。
陈宝香不由地想:这人这么厉害,若是他去提告程槐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
大仙回答她。
陈宝香不高兴:都不试试,怎么就不会了?
-你不清楚如今的朝堂局势。
大盛朝这一代的帝王更替是有礼法不合之处的。
先帝立过皇长女为继,按理说当时先帝病危,就应当皇长女继位,谁料皇长女照顾先皇过度伤心劳累,也重病不起甚至一度昏迷。
内有朝局动荡不安,外有他国攻城掠地,群臣也是别无他法了,才将戍边的茂王接回来继任。
结果茂王登基之后一个月,长公主突然痊愈了。
这事就很尴尬,新帝宗庙礼法走了个遍,不好再将龙袍脱下。可长公主外有镇国将军相护,内有三省元老支持,还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双方一直在僵持,朝野也纷争不断,新帝靠着程槐立的拥护,才勉强继续坐在龙位上。
如此情况,程槐立就算犯了天条,新帝都会去给玉帝求情。
-很多事不会只看对错,更要讲天时地利人和。
张知序给她总结:除非新帝皇位坐稳不再需要、甚至必须除掉程槐立,否则他犯的事再大都不足以将他定案。
陈宝香脸色有些发白。
“姐姐怎么了?”银月歪着脑袋问她,“这个琉璃手串不好看么?”
“好看。”她回神,勉强笑道,“我只是在想,一年之后你该怎么办。”
“嗐,今朝有酒今朝醉,管明年做什么呢。”张银月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呀,还真跟我二哥哥一样,总喜欢考虑得长远。我就只管当下,今日有好衣裳,明日有好首饰,那后日死了又如何呢。”
陈宝香被她说得豁然开朗:“也对哦!”
张银月心情很好,搬出了两个大箱子来:“你陪我去晒一晒吧。”
四五个人才能合抬起一口箱子,陈宝香心想,里头装的可能是书册。
结果盖子一打开,她差点被闪瞎了眼。
“金子?!”
“对,金子。”张银月将金元宝一个个拿出来摆在地上,“我娘给我的棺材本,平时也不用,太阳好的时候我就拿出来晒一晒。”
大盛金矿稀少,金子在别处是很珍贵的,但在张家,陈宝香就看着面前的姑娘跟晒咸菜似的摆满了一地的黄金,还热情地招呼她,“姐姐来帮忙呀。”
“姐姐是很想帮忙的。”她死死地拽住自己的手,“但姐姐怕给你数少了。”
张银月失笑,拿起一个金丝荷包就打开,给她装了两只元宝进去:“送你啦~”
陈宝香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送,送,送我?”
“姐姐别行这么大礼呀。”她笑,“万一给二哥哥知道,保不齐要骂我。”
这是也把她当半个嫂子了,所以在她这儿还人情?
陈宝香哆哆嗦嗦地捧着荷包,一边觉得受之有愧一边在心里欢呼:当张知序的女人也太爽了吧!
张知序本序扶额沉默。
他是不明白自己这个不太好相处的堂妹为何跟陈宝香这么投缘,也不明白陈宝香连话都没跟自己的本尊说上一句,怎么就成他的女人了。
不过眼下陈宝香也太快乐了,心里像灌满了蜂蜜水,摇摇晃晃,叮当作响。
他轻哼一声闭眼享受,倒也懒得纠正。
两人正数着金元宝玩,突然有人在后头行礼:“姑母。”
陈宝香回头:“咦,小张大人?”
张溪来看见她,也行了一礼:“陈姑娘。”
方才还大咧咧的张银月突然就敛裙站了起来,还伸手抚了一下头上的发簪,撇着嘴道:“你最近都忙什么,总是这个时辰才回来。”
张溪来头埋得更低:“先前是在忙牢狱之事,今日接了调令,要去小叔的造业司帮忙。”
“哦,那吃些点心吧,后厨刚做的。”
“不了,还有公务要去书斋一趟。”他深揖下去,“侄儿先告退。”
陈宝香蹲在中间,看看张银月又看看张溪来。
张溪来走得头也不回,银月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踢了踢裙摆,又随手捡起一个金元宝扔回箱子里。
她有些好奇:“小张大人年岁其实跟你差不多,为何叫你姑母,还叫张知序小叔?”
“姐姐有所不知。”银月低头戳着金元宝,“他不是张家人,只是我大哥哥从城南郊外的溪水里捡回来的。”

第42章 一些些感同身受
张家大哥哥庭安生得早,比张知序大了十二岁,捡着一个小孩儿,自然就当成了义子来养。
如此,张知序和张银月的辈分也就水涨船高。
张知序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反正不管是侄儿还是兄弟,他都不亲近。
但张银月就很不乐意了,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却要被他叫姑母。
有段时间她很任性,执意逼着张溪来叫她银月,可张溪来嘴角都咬破了也不肯就范。
如今她定了亲,两人更是生疏,话都说不上几句了。
张银月戳着金元宝,突然有点想哭。
陈宝香拍了拍她的背:“如此说来,我倒是能理解小张大人。”
“理解他什么?”银月忿忿地道,“理解他不识抬举?”
“凡寄人篱下,哪有不识抬举的。”她笑,“就是太识抬举了,才不敢行差踏错。”
“可我大哥哥从来没有薄待他,家中上下也都是把他当公子的呀。”
“你们家里的人都很好。”陈宝香蹲在她身边道,“但被遗弃过的孩子,心会像飘在水面上的浮萍,哪怕池子再平稳无波澜,也能被一阵风就吹得摇摇晃晃。”
张银月睁着双眼,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陈宝香感慨:好羡慕她,一点苦也不曾吃过,自然也无法体会那种不安。
要在以前,张知序肯定反驳,说都是人,哪有什么无法体会的。
但现在,在亲身体验过她和他的不同、受过那么多震撼之后——
张知序选择点头:是的,她光凭想象完全无法体会。
“说来也巧。”张知序突然开口,“你二哥哥先前让我去考造业司的小吏来着,没想到小张大人先过去就任了。”
“造业司?”银月直缩肩,“这话只有二哥哥能说得这般轻巧,那地方可难考了。”
陈宝香也直掐大腿:大仙,你瞎说什么,我字都不认识还考试?
-你若想去,我的确可以帮你考上。
造业司连考核的官卷都是他出的,想考个小吏有什么难的。
陈宝香仍旧不情愿:我为什么会想去啊,我在荨园躺得好端端的——
-每月光俸银就有二两。
陈宝香:——老在别人家躺着多不合适,这得去,这一定得去!
张知序微微一笑,接着对张银月道:“我打算试试,就是不知最近造业司哪些署里还缺人,你若是得闲,可否帮我问上一问?”
银月的眼睛刷地就亮了:“我老早就想去他书斋看看,一直也没个机会,姐姐你真是个好人,走走,我们现在就去问。”
说罢,让人收捡地上的金子,自己抓着陈宝香就往书斋去。
张家四房不曾入仕,倒是在经商方面建树不凡,是以这一路的宅院都是金漆银雕,很合陈宝香的审美。
她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喊叫:大仙,他们家也太厉害了!要能让我住在这种地方,我做梦都能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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