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穿越者,名动四方by未眠灯
未眠灯  发于:2024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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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莺还记得动身去西郊别院的前夜,当时分明说好只来两回,结果这人在汤池里发疯。
太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如今想起来,他还很有故意为之的嫌疑。以前没有理由,也找不到那条勒马的缰索,现在……现在这不就有了吗!
裴莺只觉风不冷了,甚至头顶黑沉沉的天好像都透出明快的亮色来,心花怒放不过如此。
嘴角忍不住翘了下,又迅速被裴莺压平。
不行,霍霆山这人精明得很,她得克制住,不能让他看出端倪。若是让他瞧出来了,这家伙肯定继续我行我素。
她得镇定。
霍知章的院子和主院有一段距离,这一路回来,夫妻俩少见的无话。
回到主院,霍霆山挥退所有女婢,房中只留他和裴莺。
主屋中放置了不少夜明珠,也点了烛光灯盏,灯火通明,他能清晰看到她的所有神情。她抿着唇,长睫压得很低,面有霜色,明显很不虞。
“夫人,此事我可以解释。”霍霆山低声说。
裴莺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朝着窗牗的软榻走去。
霍霆山跟上前。
裴莺在软榻上坐下,在她低垂的眼帘里看到那双黑靴来到他跟前,却只是站着,她心里不住又乐了乐。
以前这人来了就自顾自坐她的软榻上、还喜欢挤着她,这会儿倒是知晓规矩了。
裴莺抬眸看他,依旧没说话。
霍霆山心领神会开口说,“此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厚道,瞒了夫人。但事出有因,是我不欲夫人离开我,才隐瞒了赵天子驾崩一事。”
“我没有想过离开幽州,你不必担心。”裴莺平静道。
男人轻咳了声,“可我心悦夫人,想和你继续做夫妻。”
他大概过往三十七年都未说过这般的话,声音有些过分的低了。不过房中寂静,此时窗外的夜风恰好停了,这句话听着倒也不含糊。
裴莺移开眼,“夫妻不是这般做的,夫妻间讲究坦诚和信任,你觉得你我之间有这些东西吗?”
霍霆山自知理亏,这问题不好直接回答,“往后我不瞒夫人。”
裴莺似乎想到什么,从软榻上起来,朝着房中储物的匣子走去。
霍霆山眼皮子一跳。
裴莺将角落的匣子挨个搬开,而后打开最底下的匣子。匣子里装着书籍,有她看了几遍的游记,也有之前和裴家来往的厚厚家书,更有那一份和离协议书。
不,没有!
裴莺翻了两轮,从前找到后,又从后找到前,愣是没找到当初霍霆山亲笔签名、还盖了私章的和离书。
她的目光移到旁侧男人身上,才和他对视一眼,这人竟移开了目光。
裴莺被他气笑,“你堂堂一个州牧,朝廷亲封的大将军,如今倒是改弦更张,做起盗贼的行当。”
他没有说话。
裴莺语气加重:“和离书呢?”
他这回开口了,言简意赅:“烧了。”
裴莺:“……”
“何时烧的?”裴莺问他。
霍霆山:“大婚第二日。”
裴莺回忆了下,大婚第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和孩子们吃完午饭后,她当时身子乏,又回去睡了。再后来就是一同用晚膳,一直到临入睡前,霍霆山都和她待在一起。
如果说他有空闲,那么这个空闲一定是早上她还未醒来时。
这人果然霸道惯了,自己亲笔签下的和离书说烧就烧,还烧得这般早。
很好,他自己送上来的罪加一等。
裴莺心思转得飞快,面上无什表情。
霍霆山试着去握裴莺的手,后者将手抽回,若是以往,他一定会紧紧裹着她,不让她退让分毫,但现在他手抬了抬,最后放下了。
“夫人曾答应过我一事。”他低声说。
裴莺皱起黛眉,“什么?”
霍霆山:“在呼禾县城外过中秋那日,夫人答应过我明年会以妻子的身份回赠我礼物。”
裴莺怔住,记忆往前回倒,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
“你先将和离书烧了,这会儿和我说要我遵守答应过你的事?霍霆山,你自己听听这话合理吗?”裴莺不满。
说完中秋,裴莺不由怀疑,“所以中秋那会儿,你就已知晓赵天子已驾崩了?那时是故意套我一个承诺,是也不是。”
霍霆山抬手想去握她的手,挨了一眼瞪后老实了些,“想送夫人白狐裘氅衣是真,后面只是顺水推舟。”
裴莺抿了抿唇,又捋了遍思路,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大婚前夕他满城派红鸡卵,进城之人皆有,这一番操作后,外来者想不知晓他大婚也不成。
莫不是他早就知晓?
裴莺干脆问他:“天子何时山陵崩的,你我大婚之前,还是大婚以后?霍霆山,你自己说要坦诚的,莫要再诓骗我。”
霍霆山无奈道:“大婚之前。”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
“夫人,除了我瞒了你赵天子山陵崩,以及烧了和离书以外,你我成婚以来,夫人对我可有不满?”霍霆山问。
裴莺眸光微动。
不满之处,除开他榻上贪得过分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不满。他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于她囡囡而言亦是个不错的父亲。
但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的纠正唯一的不满,裴莺不打算放过,于是她说,“有。”
大概没想到裴莺直接说有,且语气还半点不虚,霍霆山扬起长眉,“夫人请说。”
裴莺:“你我床事不合拍。”
这话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男人眉头皱起,“我瞒了夫人确有不对之处,但夫人也不必拿这等话应付我。”
裴莺神情认真,“谁应付你了,那是实话,你我皆非双十年华,该保重身体才是,我觉得一夜最多一回。”
霍霆山:“……”
“欺瞒之事我还需些时间缓和,今夜我去女儿院中将就一晚。”裴莺放下话就想往外走。
霍霆山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回来,“我今夜有些事务需处理,得在书房凑合一宿,主院留给夫人。”
裴莺淡淡道,“辛苦将军,我送你出门。”
霍霆山一顿,只好往外走。
等霍霆山离开后,裴莺将门关上,心情大好地躺榻上看一会儿书,而后再歇息。
虽然今晚旁边没了个大号暖炉,但有汤婆子在,裴莺还是睡得很惬意。
一觉到天明。
这两日,府中所有幕僚和武将都发觉大将军心情相当不好。虽说他平时也言辞犀利,但小事一般懒得计较,不像现在燥得很,几乎一点就着。
最近进书房之人无一苦不堪言。
明明近来局势好得很,荆州州牧丛六奇按耐不住野心,先行称帝了。和荆州毗邻的益州自觉出师有名,先诛乱臣贼子,和荆州打成一团。
他们幽州这方坐山观虎斗,既是等两州相斗结果,也是等朝廷动向。
若朝廷出兵,肯定会削弱一部分朝廷军的力量。
若朝廷不派兵,从某种程度而言便是默认了丛六奇称帝,开了这个头,往后第二人称帝就不那么大逆不道了。
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为何大将军仍不得开颜呢?
旁人暂且没想明白,但是霍知章却清楚得很。
这两日父亲皆命他清晨到训练场陪练,且不谈陪练过程如何艰辛,今日早晨他起得早了些,在府中四处闲逛消磨时间,无意中看见父亲从书房中出来。
那时天未明呢,父亲不大可能从主屋辗转书房,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一直在此地。
因为那晚之事,他和母亲闹矛盾了。
霍知章心惊肉跳,很想帮忙,又不知如何是好。长辈的事,哪是他这个当小辈能插手的。
“报。”书房外有卫兵急报。
待入内后,卫兵激动道,“报告大将军,另一支南巡队伍携白叠归来。”
霍霆山阴郁了两日的眉间总算舒朗了不少,“善。你去和夫人说声,就说棉花已寻到,请她来书房一遭。”
卫兵领命。
霍霆山转了转玉扳指,心想着待会儿和她见了面谈完正事以后,该说些私房话。
房事不合拍,可以慢慢商量到合拍,没必要为了这事分房睡,否则总是分房睡也不像样。
卫兵很快回来,但霍霆山却只见卫兵一人,不见那道倩影。
迎着霍霆山沉沉的目光,卫兵禀报:“大将军,主母略有不适,她说不过来了。”
霍霆山皱眉,“夫人何处不适?”
“主母面色苍白。”卫兵迟疑着说,“不知是否属下听错,离开之时,属下似听闻有呕吐声。”
霍霆山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大变,忙起身往主屋去。

霍霆山匆匆赶回主院, 入了屋,还未等他绕过屏风,就听里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是她和她那个贴身女婢。
“夫人, 此事非同小可, 不可大意。”
“不打紧, 以前也有过。”
“如何会不打紧呢?今时不同往日……”
霍霆山快步绕过雕花木屏风, 一眼就看到裴莺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
往日她向来是脸颊红润,肌肤白里透粉的, 但如今少了几分血气, 宛若芍药离了水土许久, 瞧着仿佛要枯萎一般。
“夫人感觉如何, 怎的不遣人和我说?”霍霆山握着她搭在被子外的素手,这一碰惊觉她的手冰得厉害,他当即对辛锦说, “速速让冯医官来一回。”
“不必了, 方才冯医官已来过。”裴莺止住他。
霍霆山忙问, “冯文丞他如何说?往后有何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夫人的平时膳食该如何……”
他问得很急, 仿佛还有许多想问, 又怕一次性说多了她答不上来。
裴莺抿了抿唇,心里有股说不明的怪异感,但如实道:“冯医官开了几副药,往后注意些就行。”
“是药三分毒, 这药得喝多久, 对往后有影响否?”霍霆山眉间拧出一道折痕。
裴莺看着他,愈发觉得这人今日古怪。
冯医官是他麾下的人, 对方的医术他该有信心才是,怎的是这种怪异语气。再说了, 不过区区几副药,能对她往后产生什么影响?
前日之事竟能改变这人如此?这影响比她想象中的大太多了。
她的沉默令霍霆山一颗心径直往下沉,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与平日相比要略干燥的唇,他向来带着不羁的眼底蒙上了暗淡之色,“裴莺,是我对不住你。”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裴莺觉得他的手在微微发着颤。
裴莺稍怔,“不至于吧,这也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夫人还想关何人的事?”霍霆山目光忽然变得阴沉。
裴莺被他的反复无常弄得有些懵。
她昨晚蹬被子不慎着凉,导致今早头晕目眩,还因此吐了两回。着凉是她自己不小心,确实不关他的事啊,难不成他觉得是因为他睡了书房,没帮她压被角,所以自责?
但是她认识的霍霆山不至于此才对。
裴莺面上透出几许郁闷,连菱唇也不由抿起。
霍霆山长呼出一口气,缓和了神情,“我方才不是故意呵斥你,但夫人那般说话着实很不妥,你我是夫妻,密不可分,如何能不关我的事?”
裴莺虽然心里觉得他夸张,但这人这会儿说话轻和,听着还算舒服,她也不和他争论了。
霍霆山感觉到掌中的素手总算暖和起来,掀开锦被将之放进被窝,“夫人小憩片刻吧,等下药熬好了我喊你起。”
“不想睡,也睡不着。”裴莺舔了舔干燥的唇,“我想喝水。”
辛锦已去熬药了,房中就只有霍霆山。
霍霆山闻言放下“稍等”二字,疾步去倒水,等拿着杯盏回来,看见本来躺着的裴莺坐了起来,眉间不由一紧,“夫人怎的自己起来了?”
裴莺稍顿。不自己起来,难不成还要别人搀扶吗?
这人该不会是误会了些什么?
但是下一刻她听他说,“万一见了风,岂不是更难受。”
裴莺自动将这话翻译成着凉加重,于是怀疑顿消,“不碍事,我注意些就不会了。”
霍霆山先将茶盏递给她,又去衣匣那处将白狐裘大氅取来,扬开披在裴莺身上,而后坐在榻旁,“既然夫人不想再歇息,那我和你说一些旁的事如何?”
“你不忙吗?”裴莺裹着白狐裘坐在榻上,他给她披狐裘时披得紧,如今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儿来。
裴莺疑惑得很。如今是巳时,按寻常的巳时,他定然待在书房。
“不忙。”霍霆山而后径自说起,“另一支南巡队伍刚归,他们不负所托带回了棉花。”
裴莺不住透出几分喜色,“带回来了?那真是喜事一件,棉花的生长周期和甘蔗相去不远,都是七个月左右。刚好春日出苗,待明年的十一月份就能吐絮。”
霍霆山目光柔和,“棉花之事我会寻人好生料理,此事不必夫人操心,这段时日夫人该好好珍重身体才是。”
裴莺对这话无什感觉。
着凉而已,喝两副药就好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赵天子驾崩之事已暴露,霍霆山干脆和裴莺说起朝中,“赵天子存活下来的男嗣有三,分别是继后所出的太子,已及冠的五皇子,和丽贵妃所出的、如今年仅八岁的十皇子。夫人猜新帝是哪一位?”
裴莺:“五皇子和十皇子都有可能,反正不会是太子。”
男人扬起长眉,“为何不会是太子?”
“‘丽贵妃’的名头我听过几回,她既能宠冠后宫,想来其子必定能得盛宠的,五皇子情况如何我不知,暂且不做评论。至于太子,太子为储君,在君王出游、重病或有要事之时拥有监国权。”裴莺缓缓道。
她喝了一口茶,茶是温热的,温水入喉后五脏庙舒服了不少。
“听闻当时赵天子沉迷修道,按理说那时该由太子监国。我不知他监国与否,但大楚的乱像日渐加重是事实,由此可见这个太子也不如何。”裴莺说。
太子监国若监成这般,储君资质一言难尽,若无监国权,他更不可能登上帝位了。
霍霆山目露赞赏,“夫人聪慧。新帝确实不是太子,而是十皇子。”
“八岁的十皇子。”裴莺喃喃道,“说起来这于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说霍霆山安心当个纯臣,她宁愿相信这个八岁的十皇子也是个穿越者,凭自身能耐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登上皇位。
“夫人知我。”霍霆山笑了笑。
而后他又说起其他,“小麦于去年秋和今年春皆已大规模播种,今年熟过两轮,夫人所言不错,小麦比粟的产量要高许多。当初以低价售卖麦种的方式诱导百姓们种小麦,想来如今他们也尝到了甜头。”
尝到甜头,知晓小麦产量高,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而为了巩固收成,霍霆山这一年仍将麦种以低价向百姓售卖,不过价格相对于以前略有提高。
以前是不足市场价半价之数,现在是市场价半数。
霍霆山又说:“手中有余粮,养豕之事也可以安排。若天公作美,再过一两年,幽州便是真正的衣食无忧。”
“那挺好。”裴莺颔首。
百姓家有余粮,吃饱喝足,再好不过了。
“都是夫人之功,布衣们合该知晓。”霍霆山说。
裴莺听他这话,心头跳了跳,“霍霆山你别劳师动众。”
男人只是笑笑,不接这话,转而说起了其他,“荆州牧称帝一事,夫人了解几何?”
裴莺实话实说,“那日知章只和我说荆州州牧丛六奇称帝了,只此而已。”
霍霆山嗯了声,以前他相当反感女郎参与到政事中,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和她谈政。其中变化令他自己也惊诧,却并不排斥。
就如方才,听她娓娓道来他只觉惬意。
“荆州和益州毗邻,益州州牧名为魏聪。去年年初,益州境内曾出现过两件怪事。其一,益州几名渔民曾在鱼腹中发现丹书,其上书‘大韩兴,魏聪王’。其二,亦是去年,也同样是益州境内,有不少布衣言道在寺庙中窥见狐仙现身,还说狐仙大呼‘大韩兴,魏聪王’。”霍霆山说。
裴莺扬起细眉。
不仅是因着鱼腹藏书和篝火狐鸣,也是惊讶于这位魏益州的野心。
对方在为自己造势,为称帝做铺垫。不过似乎被旁人“捷足先登”,他的邻居丛荆州先行称帝了。
“夫人,若是身在长安的纪羡白有点头脑,下一步他就该挟天子以令诸侯,召集各州一同讨荆。”霍霆山眸光暗了暗,“估计再过不久我就要出征了,夫人在幽州待我归。”
“我留在幽州?”裴莺怔住。
当初北征她曾和他说想留在幽州,被这人一口拒绝。这回南征,他倒是可肯留下她了?
裴莺觉得有几丝不对劲,这着实不像霍霆山的作风。不过想到能和女儿在一起,那点不对劲变得不足为道。
霍霆山的目光滑落到裴莺的小腹上,眼底涌动着不易察觉的不安,“此番南征少则一年半载,我不在时,夫人要爱惜身体。”
裴莺:“自然。”
说起长安,裴莺想起了之前掳走她的雪茶等一众年轻女郎,“霍霆山,你方才口中的纪羡白是何人?”
霍霆山:“此人原先是先帝元后之弟,现出任朝中大司马一职,是如今小皇帝的舅父。”
说到最后,霍霆山笑了下,“说不准不是舅父,而是父亲。”
猝不及防吃了一个瓜的裴莺感叹:“那句话说得果真没错。”
“何话。”霍霆山问。
裴莺笑道:“母亲一定是母亲,但父亲就不一定是父亲了。”
霍霆山想起她方才那句“不关你的事”,眉心跳了跳,“父亲也一定是父亲。”
裴莺见他言辞凿凿,以为他没听懂,正想和他说两句,这时辛锦端着碗进来,“夫人,药熬好了。”
屋中两人停下交谈。
辛锦做事细心,碗熬好后用温水浸过,药微烫,但不至于不能入口。
裴莺端着药碗慢慢地喝,一碗药尽,裴莺刚要递碗给辛锦,转眸就看到霍霆山拢着眉看着她的药碗,神色忧愁。
哪怕当初在北地,后援步兵严重拖慢骑兵队伍、以至于大军难以迅速直入草原深处的王庭时,他都是心神气定。
这还是裴莺第一回见他露出这般的愁容。
递碗的动作稍顿,裴莺笑着说,“霍霆山,你这副神情让我感觉我命不久矣似的。”
“休要胡言!”他厉呵。
裴莺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被他吓一跳,递给辛锦的玉碗也拿不住了,掉地上“啪”摔得四分五裂。
霍霆山见她怔在那处,不由懊悔,“我不是故意呵夫人。”
裴莺拍拍胸口,一颗心方才被惊得厉害,“我待会儿睡一个时辰,你自行去忙。”
这人今日不对劲得很,她也就让他睡了两宿书房罢了,莫不是暗搓搓在这闹脾气?
这道“逐客令”霍霆山不接,“夫人想睡便睡,我等夫人入睡后再离开。今日你不适,午膳不去正厅了,你我在房中用。”
裴莺重新躺回榻上,霍霆山为她盖好锦被。
方才喝了药,药效上涌,裴莺很快有了困意,没多久就睡着了。
霍霆山坐在榻边,看着裴莺的睡颜半晌,而后将目光转到榻旁的地上。
玉碗的碎片散开一地,已然拼不回原样。
霍霆山凝视着碎碗,心里那股不安不知为何渐浓。他向来不信鬼神,觉得那些不过是用来操纵愚民的武器,但满地的碎片着实刺得他双眼疼痛难奈。
他在榻旁坐两刻多钟,而后起身离开了主院,中途吩咐卫兵将二子唤去书房。
霍霆山去冯文丞的院子,他来到时,冯文丞正在晾晒草药。
冯文丞见他阔步进来,再观他面色,心里有了几分猜测,遂主动说,“主公来寻某,可是因着主母之事?”
霍霆山颔首,“过往我曾觉得夫人体魄强健,如今看来是我过于盲目。文丞,我不久后将领军南下,此行你不必随军,留在府中照料夫人,务必保她平安。”
冯文丞心头一惊,“主公,某不随军如何成?”
他在主公身旁待了十五载,一直都是他为主公疗伤,说句自傲的话,整个幽州无其他医官拥有能和他比肩的医术。
“胡闹!”霍霆山呵斥,“文丞你必须留在府中,若夫人她……”
“生产不顺”这四个字,如同长了荆刺般刺在他喉间,哪怕只是想说,就已刺得他鲜血淋漓。
霍霆山定了定心神,“若到紧急关头,务必竭尽全力保她平安。至于旁的,药材也好,其他也罢,该用就用,该舍弃就舍弃……”
这一年走过,冯文丞自然知晓主母有多被看中,如今得了这般的吩咐他毫不意外。
但有一点令冯文丞惊讶,主公语气未免太重了些,这听着像是交代什么万分重要之事一样。
说实话,在他这等医者眼中,未起高热的着凉不过小事一桩,几副药下去轻松药到病除,何须在意至此。
冯文丞思绪飘远,想到了新修的西郊别院,想到了府中后花园满园的奇珍异卉,还想到了那只被霍霆山常年挂在鞶带上的深蓝荷包,心里不住暗叹。
“文丞,从明日起,你每隔三日去一趟主院给夫人号脉。”霍霆山吩咐道,“我瞧她面色不太好,许是这一回伤了元气。”
“还请主公莫要担忧,最初确实会如此,加之主母才刚饮一回风寒药,药会有那般快见效。”冯文丞忍不住道。
霍霆山长眉紧皱。
什么,她还染了风寒?这又是怀胎又是风寒的,她如何能吃得消?
霍霆山沉声道:“总之不可疏忽,所需药材尽管到库房取就是,若府中短缺或所储药材品相不佳,直接交代管事去府外寻,不可将就。”
交代完事,霍霆山去了书房,他来到时,霍明霁和霍知章已在候着了。
霍明霁:“父亲。”
霍知章:“父亲。”
二子拱手作揖。
霍霆山应了声,“今日喊你们兄弟来,是有要事和你们说,你们母亲已怀有身孕。”
兄弟俩同时惊愕抬头。

霍霆山将兄弟俩面上的神色变化收于眼底,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霍明霁身上。
霍明霁心头一震,忙拱手道贺,“恭喜父亲, 恭喜母亲。”
他说完, 霍知章如梦初醒, 也跟着道贺。
霍霆山应了, 随即淡淡开口,“不久后我将南征, 知章随我同往。我不在时, 明霁你处理好府中事务, 我此去归期不定, 你侍奉好你母亲,定要竭力保她母子平安。”
霍明霁再次拱手,“谨遵父亲之令。”
“今日午时你们兄妹三人自行在正厅用膳。”霍霆山看了眼案上的书件, “这两日的事务交由明霁你来处理, 有要事再来报。”
简单吩咐两句, 霍霆山离开了书房。
二子恭送。
待霍霆山的身影彻底消失后, 霍知章看向兄长, 他兄长还保持着方才勾着嘴角的神情。
“兄长,你……”霍知章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父亲今年三十有七,正处春秋鼎盛之年, 再干二十来载不是问题。二十载足够一个都不懂的小男婴及冠, 以父亲对母亲的敬重和宠爱,兄长之位往后岂非……
担忧的同时, 霍知章又很清楚母亲对他们兄弟、对州牧府,乃至整个幽州带来了多大的益处。
光是粮食一点, 就功德无量。父亲当初能迅速组建好军队北征,其中少不了母亲的财力支撑。
母亲是他们幽州的恩人。
都说子孙受祖荫庇护,母与子又何尝不是。有母如此,其子哪怕资质稍平庸些,亦能受到谋士们的推举。
霍知章只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站在兄长这方,另一半往母亲那方走。
“知章,有些话不可说。”霍明霁止住弟弟,“父亲自有他的决断,我相信父亲的决策,亦会无条件的拥护和服从。”
本就纠结的霍知章讷讷闭了嘴。
霍霆山回到主院时,裴莺还未醒来,他静静地坐在榻旁,思绪飘向了将来。
裴莺之前睡过长觉,饮药后的这一觉没睡多久,在午时饭点前她便醒了。以往她睡醒,他已然没了人影,像如今仍在房中、甚至是榻旁是极少数。
“霍霆山?”裴莺惊讶。
男人敛了思绪回神,“夫人是想现在传膳还是再过片刻?”
“等会儿吧。”刚睡醒,裴莺没什胃口。
霍霆山打量她的面色,长眉舒展了不少,“夫人的脸色瞧着倒比之前好些。”
裴莺觉得这人在说废话:“……都喝过药了,自然好。”
“我之前听冯文丞说前期最为危险,因此不可大意。”霍霆山不放心说。
裴莺怔了怔,“冯医官当真如此说?”
霍霆山颔首说是。
“不必如此,这完全是小事一桩,等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裴莺惆怅。
之前那等高热都能退烧,她还觉得古人的医术还是很可以的,没想到一转头就听冯医官说着凉后最为危险。
冯医官的医术在她这里塌房了。
霍霆山听她浑不在意的语气,目光沉了沉,“夫人,得听医嘱。”
她生过小丫头,生产一事上确实有经验,但这经验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十六年前和现在,如何能一样?
然而直接开口提,有点她年纪的嫌疑。霍霆山按了按眉心,“这几日我闲暇,会和夫人一同待在院中。”
裴莺睨了他一眼,“你后面莫不是想说,你今夜不睡书房了。”
“自然是回主院。”霍霆山回答得理所当然。她如今是双身子,夜里旁侧哪能缺人。
这一瞬裴莺感觉自己悟了。敢情今日这人奇奇怪怪,就是想今晚回来主院,他这圈子也绕得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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