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后翻了许多,裴莺还看见礼单上有酒米几何, 玉壁几何, 还有那鲍参等成箱的海味。
普通人家下聘, 一般是送一对大雁, 再准备少许布匹和瓜果。
富裕些的,布匹中会有昂贵的绸缎和金银首饰,而后再添置一些精美摆件。
裴莺不知晓一方州牧成婚会给多少彩礼, 但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是这般厚到可以当柴火烧的礼单。
“霍霆山, 你……”
裴莺抬眸, 却见这时霍霆山已打开了小竹筒的盖子。
开盖后, 霍霆山看见其内有一点猩红的火光, 他如裴莺所言,在侧边对着吹了一口气。而刹那间,猩红的火点骤然暴涨成一簇火苗。
男人眼底划过惊讶,“这火折子颇为神奇。”
拿着看了看, 霍霆山将小竹盖盖回去。
火苗熄灭了。
霍霆山又打开, 这回甚至不用吹气,火苗重新燃起。
几番以后, 霍霆山问裴莺:“夫人,这一支火折子可用多久?”
“火折子内有火绒, 火绒如灯芯,燃尽后需重新添加方可再使用。”裴莺说。
霍霆山笑道,“此物确实比火石要便捷许多,甚妙。夫人之前向老阿翁买的二钧荻花和构树皮,能做多少支这般的火折子?”
裴莺:“三十支。”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火折子:“这个产量倒还算不错。夫人,火折子能售卖否?”
裴莺一顿,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案上的礼单。
连火折子这等小物件都想卖,这人穷疯了不成?但要说他穷,又好像不见得……
难道是打肿脸充胖子?
裴莺心情复杂,“霍霆山,这礼单要不减一减吧。”
别为了充个面子以后喝西北风。
“为何要减?”霍霆山拢眉:“我寻夫人来,便是想让你看看这礼单满意否,是否有想添加的物件。”
裴莺:“……”
他竟还想添一些。
裴莺斟酌着委婉道,“霍霆山,礼单有些过重了,如今一切讲究定制,不合规之事会遭人指摘。”
霍霆山嗤笑,“指摘?我怕什指摘。再说了,他们指摘,全然是因妒忌。”
说着,他伸手将裴莺面前的礼单转了个方向,再翻翻册子,“且这也不算多。”
裴莺打直球了,“你这给出去后,还剩几何?”
霍霆山翻册子的动作停住,听懂了裴莺的言外之意,他哼笑了声,“自然还有银钱在,吃喝不愁,不会让夫人随我过苦日子。”
那蓝巾贼首圆梦真人敛了不少好宝贝,袁丁和石连虎亦没有一个是穷的。那些得来的宝贝除去换成银钱供给军需,奖励将士外和支援幽州财政外,还剩一些。
那些都入了他私库,也正好拿来下聘。
裴莺不说话了,只要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就行,他自己都不肉痛,她也犯不着拦着。
霍霆山:“此行去远山郡裴家,给夫人娘家下聘,而后会在冀州待个余月,待到吉日,夫人带随我同回幽州。”
下聘又称放大定,一般是在迎亲前两个月由男方前往女方家,在下聘的同时,还会正式通知女方确切的娶亲吉日。
裴莺喃喃道:“只在冀州待个余月,这般快……”
霍霆山睨了她一眼。
个余月竟觉得久,她这是还不想嫁他,不过不想也无用。
远山郡。
裴家搬到远山郡已有数月了,远山郡作为冀州的核心郡,繁华程度自是没话说。
今日裴家一家用完膳后,立马进入了忙碌,实际上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几日。
接到霍霆山将要来下聘的消息后,裴家迅速进入了筹备嫁女的状态。
好吧,虽然要嫁人的那位如今不在家里,但不影响裴家为裴莺备嫁的热情。
大楚有法律规定,女郎的嫁妆是受保护的。女郎离世后,其陪妆由子女继承,男方不得侵占。
或者是这个原因,只要是有些条件的人家,给女郎准备的陪妆都不少。
裴家本就是商贾,这些年积攒下来颇有家底,幺女二嫁嫁的还是幽州牧,更是使劲儿给幺女添妆。
这些日子一箱箱东西运进裴家,裴父看着塞满院子的陪妆,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长髯。
甚好,再过些时日,那位就该……
“恩主,幽州军到郡中了,不过先行去了州牧府,那位命人来传讯说明日午时来下聘。”家奴激动道。
裴父大惊:“到了?怎的这般快,不是预计还要过几日吗?”
家奴自是没办法回答的。
裴世德也没想着要家奴回答,匆匆往正厅走。
明日下聘啊,这是刚来到远山郡就着手下聘之事。
裴世德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距离两家结亲又近了一步,忧的是这般快,甚至说得上匆匆,不知其中是否藏了不为外人道也之事。
得和女儿见上一面才行。
另一边。
裴莺已随霍霆山抵达远山郡的州牧府,明日霍霆山要去裴家之事,她已知晓。
明日下聘,按照大楚的习俗,新娘子是不露面的,因此裴莺甚是闲暇,她想着待下完聘得去裴家一趟。
但没想到,裴家的传信先一步至。
父亲想她回家一趟。
裴莺思索片刻,让卫兵给霍霆山递了个话后,便带上女儿出门了。
裴莺坐在马车里,听着女儿开心地说着小话,不由有些恍惚。
可是,她的家不在这里……
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裴莺缓缓笑了。
不对,她的家也可以在这里。
马车的车轮碾过青石板,窗牗的喧嚣声飘入内,裴莺听着或吆喝或谈笑,却有些发愁了,不知待会儿如何应对。
她并没有裴夫人的记忆,上次见裴回舟还是对方先开的口。
还未等裴莺想好,马车已停。
车外的陈渊说:“裴府已至,裴夫人、孟小娘子请下车。”
裴莺回神。
孟灵儿雀跃地下车了。
裴府门口,裴世德领着一家子在等候,见了从车里出来的孟灵儿,裴父裴母皆是一愣,随即笑得面上褶子更深了些。
五年前,裴家举家搬到并州。当时孟灵儿已十岁了,因着时常去裴家走动,她和外祖家感情极好,如今见了人,孟灵儿挨个喊人,又说了些吉利话。
裴母笑得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隙,“一转眼,灵儿都是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好好好,真好。”
裴莺这时从车里下来。
周围静了静。
裴莺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裴家人。
之前通过家书,她对裴家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裴父裴母育有二子一女,大兄裴回舟,二兄裴知乐。
裴回舟只有一妻江氏,与妻育有一子二女;二兄裴知乐有一妻二妾,除了妻子陈氏所出的嫡子外,还有二子二女。
裴家的人口不算太多,加之她曾见过裴回舟,如今倒也好区分。
最中间的是一对五旬夫妻,两侧分别站着裴回舟和一陌生男人,再在他们旁边的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妇人,妇人旁边站着少年郎和小娘子。
“莺莺。”裴母嘴唇颤抖。
裴莺在心里叹了声:“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方才见了孟灵儿喜笑颜开的裴母,如今眼中泛起少许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母亲,先让妹妹和灵儿进屋。”裴回舟开口。
裴世德忙说:“对,别站在门口了,快快进来。”
自打见面起,裴莺的一只手一直被裴母握着,如今进屋也是牵着她进去,对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裴莺那点局促逐渐消失。
裴府是座四进的宅子,一行人去了正厅。
裴氏兄弟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依次来和裴莺见礼。此行回裴家,裴莺准备了礼物,人人皆有份。
“你也真是的,回来就回来,带礼物作甚。”裴母拍拍裴莺的手。
裴莺笑着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哪有空着手回来的道理。”
裴莺这话说完,那边有一声小小的惊呼,裴母和另外几人看过去,只见是年纪最小的孙女偷偷打开了锦盒。
见几人看过来,十岁的裴迟迟涨红了小脸蛋,最后憋出一句,“谢谢姑姑。”
这让其他人好奇了,都想看看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裴莺见状道,“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想看就看。”
有了她这句话,本来端着锦盒的小辈有动作了。
这时候裴莺看出一些门道来,有两个小郎君和小娘子闻言当即拆了礼盒,剩下的四个则是迟疑的,偷偷看向坐在她二兄身旁的陈夫人,待对方点头后,才敢有动作。
嫡和庶这一刻无比分明。
裴莺垂下眼。
“姑姑,好漂亮的玉挂啊!”
“这金玉簪真好看,谢谢姑姑。”
惊喜的道谢声此起彼伏,小辈们惊叹不已。
陈氏和江氏没有拆锦盒,但看着小辈们拆出来的礼物,她们望着裴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热切。
在正厅聊了片刻后,裴母提出让裴莺陪她回房间说些私房话。
裴莺随她离了正厅,去了一间厢房里。
这房间摆设讲究,但没多少生活气息,想来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房门关上,裴母拉着裴莺到软榻上坐下,“你这次回来,总觉得你与我生分了许多。”
裴莺拿着锦帕的手紧了紧,“没有的事。”
“母女之间,我也不和你来虚的,莺莺,你如今有身孕否?”裴母问。
裴莺惊愕道:“母亲怎的问这个?”
裴母观她面色,疑惑说:“没有?”
“自然是没有。”裴莺回答。
裴母不解道:“既无身孕在身,那为何霍幽州这般着急?”
比预计提前许多抵达远山郡不谈,抵达的第二日竟就要下聘了。这怎么看都有点急匆匆的意思,若非莺莺有身孕,为何这般着急?
裴莺多少知道点真实原因,但这个原因没脸说出口。
女儿沉默,裴母也不觉奇怪。
不知道很平常,虽说是娶妻,但大事哪能和妇道人家说的。
“莺莺,你和那位成婚后,是该要个孩子的。”裴母握着女儿的手。
裴莺黛眉微不可见的拧了拧,“不要孩子,我有灵儿已足矣。”
“不要孩子如何行?”裴母大骇,忙说:“你和他岁数相去不远,而红颜易老,他手中的权柄却越来越盛,年轻的小娘子如春日的嫩芽般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再过些年,待你容色不在时,男人就该变心了,有个孩子作为倚靠,不愁日后没有富贵日子。”
裴莺还是说:“我都这般年纪了,还要什孩子。”
“你这丫头怎的就说不通呢?你并非生的头胎,经产妇生产还更有经验些。”裴母着急,后面不惜说:“别看你父亲如今老实,年轻时也是个心思多的,但我为他正室,后面又为他生了你们兄妹三个,如今老了,他也安分和我过日子。”
裴莺慢慢抚平手中帕子的皱褶,没有接母亲这句话。
裴母见状,又想起女儿和孟家郎君成婚多年,只有孟灵儿一个子嗣,不由眉心一跳:“莺莺,你老实和我说,你是否上次生产坏了身体?”
这点裴莺不知晓,不过她自觉身体挺好,平日没病没痛,月事规律,且大多时候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想到裴母的催生,裴莺干脆颔首:“对,是那时坏了身体。”
裴母一脸心疼,“怎的之前不见你说起,之前住在北川县那会儿,我听闻有个杏林妙手,专治女郎不育,说是吃几副药,再喝些神符符水,很快就能三年抱两。”
裴莺:“……”
见裴莺又沉默,裴母咬牙低声道:“莺莺,你生不了,可否想过把裴家旁支一个女郎迎过去,让她生一个,最好生的还是小郎君,到时再记在你名下。”
裴莺惊愕,“您怎会有这般想法?”
裴母握紧她的手,“你别怪为娘的在你刚回来就和你说这些,世间男人多薄情,你和他又是半路夫妻,若没有子嗣,往后于你不利。”
裴莺叹了口气:“母亲,此事不必再说。”
金乌逐渐西斜,裴莺带着孟灵儿告别了裴家等人,乘着马车回州牧府。
回程路上,孟灵儿几番看向裴莺,到底说:“娘亲,您不开心吗?”
裴莺回神,对女儿露出笑容,“没有的事。”
孟灵儿眉心微动。
没有吗?
可她觉得娘亲方才就是不太高兴。
见女儿眼中有怀疑,裴莺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方才是在想不知裴氏佳酿在长安售卖得如何,之前香皂一事中途略有波折,有人眼红我们的盈利,在暗地里对幽州的商贾下手,不知这回是否还会遇到那般糟心的事,因此不由有些担忧。”
孟灵儿恍然,“娘亲您莫忧,有过上回,想来将军已有应对之策。”
裴莺笑着点头。
霍霆山听闻裴莺回来了,便从书房回了主院。
只要未歇息,裴莺都没关房门的习惯,这会儿霍霆山直接迈步入内。
美妇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扭头看着窗外,夕阳落在她的侧脸上,为她柔软的云鬓度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她笼在光晕里,似乎随时都会随着那灿烂的余晖一同堙灭。
霍霆山脚步稍顿,再往前走时,速度比之前快了少许。
裴莺在想今日下午之事,越是想,就越觉得无力。
果然,她还是没办法适应这里,无法接受许多与现代截然不同的观念……
发带忽然被轻扯了下,裴莺下意识转头,才发觉霍霆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
“今日裴家有人让你难堪?”他低眸,映着夕阳的黑眸看着比平日透亮些。
裴莺稍愣,然后摇头:“没有的事,家里人都很热情。”
霍霆山手指绕过那条深蓝的发带,“夫人又拿谎话诓骗我。”
“没有骗你。”裴莺也不知这人的眼睛是如何长的,她其实也算不上说谎,方才那话起码有八分真,但他就是一眼能看出来。
“若是没撒谎,夫人怎的这般神情?郁闷二字都快写脸上了。”霍霆山淡淡道。
按理说裴家欢迎她都来不及,不会对她摆架子才是。但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蔫了,这不是在裴家那处碰了壁还能是什么?
裴莺找了个借口:“并非是郁闷,只是许久未见双亲,不由百感交集。”
霍霆山见她说这话时神色认真,不知情的,还真容易被诓骗了去。
得,从她嘴里听一句实话是真的难。
不过经此事后,他倒是知晓她为何情绪不高,“再过一月,我们便离开这里回幽州。”
男人停顿了下,改口道:“若是夫人愿意,其实待小半个月就启程回幽州也未尝不可,路上走慢些,待回到去也是吉日。”
既然和裴家处不来,那就不处了。
裴莺听他说小半月,不由摇头,“小半月也太短了些,反正没旁的事,这般快走不妥。”
“有旁的事。”霍霆山却说。
裴莺问:“什么旁的事?”
霍霆山:“要带夫人去一个地方。”
裴莺追问,但霍霆山只说:“到时候夫人便知晓了。”
夜幕降临,夜色笼罩大地,随着时间推移月上中天,又缓缓归入地平线,一夜转眼过去。
金乌如约升起,新的一日到来。
今日于郡内的许多人都是个特别的日子。
若是以前,下聘就下聘,管他多大的官儿,于他们这些布衣何干?
但如今,新田策的推行和邸报的日日宣读,给霍霆山积攒了一大批民望。因此他要给裴府的消息传开后,引来大批围观。
午时,霍霆山来到了裴府,他骑着四蹄踏雪的乌夜,身后是一行长长的马车队。
拉车的骏马一匹匹油光水滑,一看便知是良驹,用于运载辎重的车厢后尾没有封底,能看见一辆马车里就装了六个绑着红绸的梨花木大箱子。
有布衣专门数了数,“一二三四……居然有十二架马车,那么大的箱子,竟有七十二数。”
“我记得几十年前袁冀州娶妻时,好像只下了三十六抬聘礼。”
“那裴阿翁是个好福气的,居然养出个金凤凰来。”
“且裴女还是二嫁呢,办的比头婚不知隆重几何。”
一般而言,男方来下聘,作为女方的父亲,裴世德是不用亲自到门口,但如今他哪敢耽搁,早早在大门候着了。
他是第一次见霍霆山,看着身高八尺有余、健壮高大的男人,裴世德僵了僵,气势再弱了五分,忙拱手作揖:“见过大将军。”
一番寒暄过后,霍霆山直接让人将聘礼抬进裴府。
围观的布衣看着卫兵来来回回地从马车里搬卸木箱,明明是春日,并非盛夏,但几番以后,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卫兵额上竟渗出了细汗。
“哎呀,光是这箱子的梨花木就能卖不少银钱。”
“瞧你这目光短浅的,竟只盯着个箱子,与其内的珍品相比,区区一个箱子又算得了什么?也不知那箱子里具体装的是什么宝贝。”
“若我是裴家人多好,如此便能去瞧瞧了。”
裴世德之前特地清了个院子出来放聘礼,但七十二个大箱子一个院子装不下,有半数不得不抬到了旁的院中。
聘礼的礼单厚厚一叠,裴母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只看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太多了,也太贵重了,他们为女儿准备的陪妆与之相比,完全微不足道。
若是只让女儿带他们的陪妆回去,未免太轻了些,会让霍幽州府中那些个姬妾暗地里笑话莺莺,这可不行。
裴母心里有了个决定。
霍霆山和裴世德在正厅,裴世德让家奴看了茶。他不敢坐上首,只和霍霆山一同在下首。
“成婚吉日定在六月初八。”霍霆山说。
裴世德在心里掐指一算。
如今是四月中,距离六月初八不足两个月,从远山郡回幽州得一个月,这般算起来岂不是在远山郡待不久就要离开了?
裴世德其实不大乐意,但对上那双不怒而威的黑眸,一番话硬是换成了“甚好”二字。
定了成婚吉日后,还有另一个吉日要挑,那就是送亲吉日。
从冀州嫁幽州,是远嫁了。远嫁也要送亲,不过并非送到底,通常都是中途和男方来接亲的人对接,算是双方各走个半程。
霍霆山:“本月月底的二十七是吉日,该日为送亲日,裴丈人有异议否?”
裴世德本是不乐意的,但听着那句“裴丈人”,心花怒放,当场就应下来。
霍霆山午时离府,他没在裴家待多久,申时就回去了。
待回到主院,他刚好看到裴莺放下针线,拿起膝上一块灰色布料看了看,而后露出了满意笑容。
“夫人这是完工了?”霍霆山眉梢轻挑。
裴莺转头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先说是完工了,而后问他,“此行如何?”
“自是无比顺利。”霍霆山从她手里拿走那条短裤,发现实在短得过分:“我记得我没限制你用度,夫人何故吝啬布料?”
裴莺说:“并非吝啬布料,是此裤合该如此,你且去试试。”
霍霆山去了,少倾后又回了。
他是皱着眉头回来的:“夫人,此裤只有腰处合适,下方窄了许多。”
裴莺错愕,“怎会如此?”
“你只量了一个尺寸,自然会出现这种情况。”霍霆山说。
裴莺蹙眉,觉得有些不对。
“不若今晚劳烦夫人再为我量一量。”
裴莺耳尖蔓起红晕, 怀疑他在想些不正经的事,但这人脸上又颇为认真,叫她没有证据。
“不可能不合适吧。”裴莺对他说。
霍霆山问她:“夫人只量了腰一处, 是也不是?”
裴莺:“……是。”
霍霆山轻呵了声, “那不就结了, 你旁的都无测量, 如何知晓是准确的?”
裴莺黛眉微皱,“我已特地预留多些位置, 做得宽松许多。”
“夫人口中的宽松, 莫不是以自己为例吧?”霍霆山笑道。
裴莺没说话, 和他对视的眼里带了些怀疑, 她目光往下,最后停在他袍下,“你把外袍脱了, 我瞧瞧是否真不合适?”
霍霆山稍顿, “那裤子我已脱下。”
说着, 他真回去拿了那条短裤过来, 放了软榻旁, “晚些时候我再来找夫人。”
裴莺只是低头拿起裤子的功夫,眼前就没人了。
美妇人抿了抿唇,许久后嘟囔出一声,“真的假的, 莫不是在诓骗我?”
但无人给裴莺答案。
今日晚膳是在正厅用, 孟灵儿和霍知章都来了。
两人皆知晓霍霆山今日去裴家下聘,本想去看的, 奈何公孙良不放人,摁着他们上堂, 于是他们只能从卫兵的口中自己拼出当时的场景。
不知是否因着下聘了,霍知章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有些变化,类似于尘埃落定。
再过两个月左右,他要多一位母亲了。
霍霆山对两个小辈说:“裴家的送亲日定在月底二十七,距今还有十日,你们自己算着时间收拾行囊。”
两人应声。
霍知章问:“父亲,您和裴姨的婚期定在何时?”
霍霆山:“六月初八。”
霍知章在心里一算,暗道距今竟两个月不到,这也太快了些。
等用过膳以后,裴莺随女儿去了她的灵犀院。
“囡囡,我们还有几日就要离开远山郡了,明日我想和公孙先生说,往后十日的授课暂时停一停,你觉得如何?”裴莺对女儿说。
昨日离开裴家时,女儿的恋恋不舍她看在眼里。近日多走动也好,此番一走,日后可能不常回冀州了,毕竟如今出行着实不方便。
孟灵儿眼底划过一道亮光,但很快又摇头,“不用全停,改三日一课便好。”
她确实想去外祖家,但今日公孙先生讲的行商一事她很有兴趣。若是往后娘亲想用攒下来的钱做买卖,她也能帮上忙。
裴莺随她。
在女儿的小院待了一个时辰,裴莺起身回主院,主院的两间屋子都没有灯火,她便知晓那人还未回来。
裴莺拿了衣裳往耳房去。
比起并州奢华的州牧府,其实她更喜欢远山郡这里的,因为这里有汤池。
天然温泉,每日泡一泡别提多舒服。
温泉最多泡两刻钟,久了会头晕,裴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从池里起身穿了衣裳出去。
耳房连接主卧有个小门,用于隔绝水汽飘溢,这扇小门方推开,裴莺便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躺在她平日坐的软榻上。
这人还真来了?
“霍霆山,你白日是否骗我?”裴莺看到他,白日那点不对劲又冒出来了。
霍霆山直起身,面有惊讶之色,“夫人何出此言?”
裴莺转身到矮柜旁拿出叠好的短裤,拿着裤子给他:“你换上给我看看。”
“真想看?”霍霆山眉梢微扬。
裴莺颔首,“你换。”
霍霆山接过裤子,慢悠悠从软榻上起来,而后当场欲要扯鞶带。
裴莺惊呼了声,“你到里面去换。”
真是够肆无忌惮的,这还在窗边呢。
“夫人要求甚多。”霍霆山哼笑了声,但拿了裤子往里走。
裴莺将大敞着的窗牗阖到只剩下一掌宽,算是只留个通风口,而后回头想和霍霆山说,让他路过耳房时顺带将门彻底关上。
结果这一回头,裴莺却见他根本不是往耳房去,这人大摇大摆绕过屏风,往里面寝居的地方走。
裴莺喊他:“霍霆山。”
“何事?”内里传来懒洋洋的应答声。
“你怎的不去耳房?”裴莺也往那边走,但最后停在雕花木屏风前。
“耳房水雾多,地面湿滑,并非更衣的好去处。”里面的人说。
裴莺嘴角抽了抽,“耳房不是更衣的好去处,难不成你平日沐浴完,都得特地跑到房中更衣?”
“夫人聪慧,确实如此。”
裴莺:“……”
裴莺没办法说什么,因为她已经听到衣物更换的窸窣声了。
片刻后,她听里面之人道:“裤子略紧,不便迈脚,还请夫人过来。”
裴莺心里疑惑,应该不至于迈不开脚吧,但对里面说:“你稍等,我去拿皮矩。”
待拿了皮矩,裴莺绕过屏风,只见霍霆山站在软榻前,他腰带扯了,但外袍并没有脱。
男式的外袍非常宽大,在不以鞶带束之的情况下,完全是直垂到小腿位置。如今霍霆山的鞶带已除,那件直裾袍就这般垂着。
而刚绕过屏风,裴莺便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难以言说的贪欲。
裴莺下意识抬眼看他,但她面前的男人从容自在,面色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是她的错觉。
裴莺:“霍霆山,你把外袍除了。”
“夫人帮我。”霍霆山没动。
“你是腿脚不便,不是手也不便。”裴莺也没动。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轻啧了声:“绸庄售卖衣裳,有不合之处尚可商量,我应了夫人这般多条件,夫人竟将我置之不理,白养了。”
说着,他除了外袍。
外袍之内还有中衣,中衣的衣摆颇长,盖至大腿上端,全遮住了。
还是看不见。
裴莺:“……你把中衣也一并除了。”
男人看了她片刻,勾起唇,“行吧。”
一件中衣施施然落地。
他是武将,沙场里打滚二十余载,只要非战时,每日必定勤耕不辍的晨练。也如他所言,现在是他春秋鼎盛之年。
腰背宽阔,深色的肌肤上遍布或长或短的疤痕,分明是该难看的,却因刚硬健壮,肌理线条流畅而意外显得野性难驯,如同林中蛰伏的虎豹,蕴含着危险的爆发力。
他腹处的肌肉壁垒分明,两条深刻的人鱼线径直朝下,最后没入灰色的布料中,不可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