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裘大夫人面色忽然一变,忙敛了笑,对着裴莺的后方行了一记万福礼:“大将军。”
明莲心也跟着行礼。
裴莺转身,见霍霆山绕过假山走出来,身后跟着裘伯同和裘四爷。
他缓步而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裴莺心头一跳。
这人生了对狗耳朵,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
第51章
送走了裘家人后, 裴莺说要回房歇息,平日这个点正是她的午睡时间,如今忙完了, 回去午憩正好。
“夫人。”
裴莺停住脚步, 不情不愿地转身:“将军何事?”
“明日晚上, 我去寻夫人。”霍霆山轻飘飘的一句话, 在裴莺听来却宛若惊雷。
霍霆山见几步开外的美妇人眼睛瞪圆,眉梢轻挑:“夫人有意见?”
有, 意见还老大了。裴莺心里说。
但面上露出礼貌微笑:“并无。”
霍霆山笑着颔首, “夫人一言九鼎, 可敬可信。”
裴莺笑不出来了, 这人竟还学会了给她戴高帽。
裘家前往州牧府赴宴,并在其中待了一个多时辰的消息,很快飞入各豪强家中。
除了这个确切的大消息以外, 不知从哪儿还冒出个小消息, 说裘家两位爷还随那位一同进了书房。
裘家刚赴宴回来, 几乎是前脚进门, 后脚萧、华、齐三家的子弟以拜访世叔的名义携礼进了裘家。
一个时辰后, 三家子弟方离开。
裘伯同送走三家人后,倒在软座上,只觉头痛欲裂:“这霍幽州真是好生厉害。”
“夫君,喝些姜茶提提神。”裘大夫人端来姜茶。
裘伯同有气无力地摆手。
裘大夫人见状不由问:“那位喊了你和四弟进书房, 在书房里和你们说了什么?”
裘伯同:“和在正厅说的一样, 赏画。”
裘大夫人露出不信之色。
裘伯同苦笑:“你瞧,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我如实说了,可是连自家夫人都不信我。如此, 其他三家又如何会信呢?”
裘大夫人惊愕:“真……真是赏画?”
裘伯同长叹了口气:“是啊,真只是看了几幅画,没旁的。”
裘大夫人已经能想象得到,她夫君如实告知后,那几家会露出何等怀疑的神情。
“那位说往后多来几回。”裘伯同又是一声苦笑:“这回真赏画,下回可能也是,但下下回大概就不是了。那位是拿我们裘家当刀,切割远山郡的大豪强。”
裘家不如萧、华、齐三家,但也仅仅是不如这三家。
在排除那三家外,裘家独大,可以说裘家也能影响一批小豪强。一旦裘家被拉到州牧府的阵营,说不准有些小豪强会动摇。
“夫人,贼船已上,经此一事,萧、华、齐那边大抵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们了。”裘伯同按了按眉心。
裘大夫人嘟囔道:“夫君怎知那是贼船呢?”
裘伯同虎躯一震。
当夜,萧家的书房亮了一宿的灯,待翌日黎明时分才堪堪熄灭。
夜里有宵禁,宵禁天明才解,城中刚刚热闹起来,一队轻骑便从萧家飞驰而出,快马加鞭出了城门,径直往司州的方向去。
远山郡一众豪强接二连三的开小会绸缪,头发都抓掉几把,身在州牧府的裴莺也很愁。
有过前两次,裴莺在那种事情上真的很怵霍霆山。
那种不受控制的疯狂感,被逼到极致、摇摇欲坠的崩坏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精准击中脆弱的神经元,裴莺每每想起都心惊不已。
那人就不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到了榻上更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裴莺本科大学时有过一任男友,然后才和丈夫结婚,但无论是前男友还是后来的丈夫,都是温柔那一挂。
她何曾遇到过霍霆山那般凶悍的人。
天色渐晚,黄昏的霞光铺染整片天空,仿佛将其绘成了一副名家的绝笔油画。
裴莺坐在软榻上,看着外面西坠的金乌,看得有些愣神。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天空格外的明净,连夜里的星光都璀耀几分,这大抵是现代唯一比不上的地方。
恍神间,裴莺好像听见有人喊她。
“夫人。”
“夫人,该用夕食了。”
裴莺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开始用膳。
可能是前日夜里有人纵火,她没睡好,也可能是知道他今晚要来寻她,她的心情相当低落。
低落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一顿晚膳用完,裴莺待辛锦将器具端下去,便和她说:“辛锦,明日要熬避子药。”
辛锦一顿,颔首应声:“奴晓得了。”
暮色沉沉,最后一点日光散尽,夜晚降临。
虽然昨日霍霆山说今夜来寻她,但可能那人忙,裴莺用过晚膳,又沐浴完后,他还未出现。
来的比之上回迟多了。
裴莺睡在窗牗旁的软榻上,手上拿着本游记,心思有小半不在游记上。
人还没来,迟就迟吧,晚点来也挺好,沐浴完再过来,省得折腾她的浴池。
时间慢慢流过。
“啪嗒。”
游记集掉在了地上,软榻上的美妇人无所觉,她鸦黑的眼睫已下压,彻底遮住了那双澄清的杏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走进一道高大的身影。
房中很静,但灯盏一直燃着。男人环顾一周,在窗牗旁找到人。
裴莺做梦了,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野外探险,一个不慎失足掉入一个洞穴中。
那洞穴里藤蔓横生,众横交错,那藤蔓似是捕蝇草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变异种,粗壮结实的很,她一摔入洞中,那藤蔓便牢牢缠着她。
裴莺大惊失色,连忙伸手要挣脱,但那藤蔓远比她以为的要灵活和狡猾。
这时天上下起了大雨,大雨倾盆,倒水似的哗啦啦直下。雨水落入洞中,水位迅速上涨,竟很快淹没她的口鼻。
在堪堪要喘不过气来时,裴莺猛地睁开眼睛。
梦醒时分。
面前哪有什么洞穴,哪有什么藤蔓,也没有大雨,有的只是一个几乎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
裴莺欲要惊呼,那呼声尚未出口就被他吞入肚中。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连亲吻时都要牢牢箍着她的腰。背后是软榻,身前是他,裴莺被困在那方寸之地,退无可退,也动弹不得。
她抬手撑在他胸膛上,白皙的手指不住收紧,将他衣襟的布料抓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这点连疼痛都不算,最多是挠痒痒,霍霆山根本不放在眼里,摁着人又是好一顿亲。
像野兽开正餐前的仪式,先扫荡一遍,稀罕的巴兹出一点肉香,然后再开始后续的进食。
待裴莺被放开时,她眼尾绯红成团,红艳的软唇微张,急促的吐息着,此刻仿佛有细细的烟雾从她唇中呼出,艳得过分,好似化身成一只食人精血的精怪。
霍霆山凝神看了裴莺片刻,然后将她抱起,抱着人往床榻那边去。
裴莺气喘吁吁,硬是挤出一句话:“将军沐浴否?”
霍霆山脚步不停:“洗了。”
裴莺看他的脸,胡茬看着像刮过,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颌。
好像干净了,又好像没有,有些地方还有点扎手。
霍霆山脚步一顿,低头看裴莺。
他此时已来到了软榻前的屏风旁,只余绕过雕花木屏风,便到了内里的床榻。这一片灯芒稍暗,男人的眼眸被阴影染得黑沉沉的,其中好似泛着点野狼般的幽光。
裴莺被他这一眼看得下意识缩回手。
气氛顷刻间有些古怪。
霍霆山忽然笑了声:“夫人这胆子和江豚无二,属实是遇强则强。”
裴莺不接他这话,皱眉道:“您胡子没刮干净。”
“干净了。”霍霆山绕过屏幕,将人放榻上,然后开始卸自己的鞶带。他着的并不多,鞶带除了后,剩下的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裴莺心头狂跳:“没干净……”
面前有黑影倾扎,人已覆了上来。
房中温度节节攀高,这晚秋的夜里似回到了盛夏的光景。罗纱帐轻动,一件由名贵蜀锦制成的中衣流水似的从帐沿淌下,最后堆叠在地上。
金簪敲玉枕,香汗湿罗裳。
就在裴莺的裈裤要被扯掉时,她陡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暖流。
一瞬间,傍晚时莫名的烦躁有了解释。
美妇人稍怔,费力从裹着她的灼热气息里清醒过来,忙按住他的大掌,而后又去推那覆在她之上的男人:“将军,我癸水至,今夜不行。”
霍霆山依旧埋着头,他额上青筋骤的起伏数下,气喘如牛,额上、颈脖间很快冒出了热汗,热汗流淌,最后滴蹭在底下那层莹白细腻的肌肤上。
那汗水仿佛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灼得裴莺心如擂鼓,但不管如何,这人好歹是停下了。
一切动静止息,这方空间像是只剩下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男人才抬起头来,眼里竟有几缕憋出来的血丝:“夫人是故意如此?”
裴莺看见他这模样,心里忍不住偷乐,但面上很无辜:“怎么会呢,此事我又控制不了,您赶紧起来,榻要脏了。”
霍霆山确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和她对视几息,终于缓缓起身。
裴莺也忙起来,先背过身去,然后拿过身旁的帕腹想系好。
就当裴莺以为,他知道她来了癸水后,会规规矩矩的下榻回他自己的房间洗洗睡时,她的手腕忽然被他握住。
裴莺那会儿帕腹系到一半,陡然被他握住手,整颗心随之一抖。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将军还有何事?”
话出口时,尾音带了些轻颤。
“今夜不作数。”霍霆山说。
裴莺嘴角抽了抽,虽然知晓自己不占多少理,但还是争一争:“如何不作数呢,这榻您都上来了?”
“夫人此言,是否代表上了榻便算,若是那般,下回在浴池里。”霍霆山的声音很沙哑。
裴莺耳尖方褪下少许的红晕再度攀上:“知晓了,您快回去吧。”
“夫人若想今夜作数,也并非不可。”身后之人忽然道。
裴莺稍怔,惊喜回头:“当真?”
霍霆山的目光不住往下滑了些。
裴莺察觉到后下意识低头一看,脸颊涨红,想要抬手挡住,但手腕还在他掌心里:“霍霆山,你松开。”
罗纱半垂,帐内的光浅浅淡淡,偶尔有风自窗牗里溜入,拂动罗纱,于是罗纱内的光影也似水般摇晃,多了几分迷离。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莺是真搞不懂他。他与其继续留在这里,还不如回去,何必自找苦头吃。
但很快,她明白了。
箍着她手腕的力道回收,裴莺被他拉过。
“夫人补偿些别的,今夜便作数。”
裴莺最开始只听见“作数”二字,心头大喜,待稍冷静下来,才发现前面还有句补偿些别的,她不由心生疑惑:“补偿些什么?将军如今比我富有,我没什可以给您的。”
“夫人给我绣个荷包即可。”霍霆山说。
裴莺皱眉:“我不懂那些。”
绣个荷包?
古代女红几乎是每位女郎的傍身之技,但裴莺还真不懂那些。
以前衣服破了需要缝补,她大多都会丢掉,若是那件衣服实在喜欢,她大概会拿到市场找专门缝衣服的阿姨。
别说绣荷包了,她连简单的缝补都不会……
霍霆山看着她澄清的眼,她毫不闪躲的直视他,理直气壮。
霍霆山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最初在北川县,他让熊茂去查裴莺的底子,熊茂查得挺详尽。其中有一则信息说的是裴夫人颇有女红之才,绣品一绝。
霍霆山问:“当真不会?”
“真的不会。”裴莺诚实摇头,然后又扬起笑容:“我没那种技能,将军,不若那补偿就算了吧。”
霍霆山又看了她几息,忽然懒洋洋勾起嘴角:“既然夫人不会,那就不作数。”
裴莺稍愣。
不作数那怎么行?
以这人榻上的德性,不作数的话,她又得吃苦头。
“不行!”裴莺急忙道:“要作数的。”
霍霆山只是语调上扬的“嗯”了声,他没说话,但有嘲弄之意。
裴莺咬牙:“绣荷包可以,但若是我绣不好,不许又说不作数。”
霍霆山勾起嘴角:“夫人口中的‘不好’,应该不至于无法正常使用吧。”
裴莺:“那还不至于。不过有一点,不许规定时间。”
“不成。”霍霆山利落否决:“自然得有期限,若是遥遥无期,此项补偿等同于无。”
裴莺拧起细眉,正想争论,又听他说:“夫人自个说多久能绣好。”
裴莺沉默片刻,最后低声道:“两个月。”
刺绣她一窍不通,得从最基础的摸索。
“一个月。”霍霆山直接给砍了一半:“公孙良说孟小娘子颇具慧根,夫人身为她的母亲,一定只好不差。一个月,哪怕从头开始学,一个月也足矣。”
裴莺和他再争了几争,但没争过,这人骨子里的霸道又冒出来了,说一不二。
最后裴莺还是答应了一个月。
“既然补偿之事已谈妥,还请夫人现在帮一帮我。”男人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暗哑了许多。
在一声惊呼中,似有什么被放倒,床榻震了震,悬挂着半面罗纱帐的玉钩也随之晃了晃。
那轻薄如水的罗纱滑落下,挡住了榻内的风光。
不一会儿,里面抽来男人的抽气声。
“夫人可是对我心生不满已久?”
“……并无。”
“若北国那群蛮族在战场上缴械的本领有夫人半分厉害,中原危矣。”
“霍霆山,你能不能不说话?!”
“尽量。”
第二日,裴莺是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的,她愣愣看了顶上的罗纱片刻,然后才意识到是辛锦来了。
裴莺忙坐起来,刚撩开罗纱看见外面的辛锦,就见她脸色剧变。
“夫人,您伤着了?”辛锦紧张问。
裴莺心知她是看到榻下堆叠的锦被,那被子沾了血,看着有些的触目惊心:“并无,是我癸水来了。”
辛锦长呼出一口气,但下一刻眸光不住凝滞。在那被丢下榻的锦被上,她好像还看到了其他。
辛锦斟酌片刻,换了种委婉着的说法:“夫人,这避子药……”
裴莺脸颊通红:“不用,昨夜没事。”
说完,裴莺见辛锦还是盯着底下的锦被,小脸蛋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裴莺错开眼,当没发现,同时生硬转移话题:“辛锦,你的女红如何?”
辛锦回答:“勉强能入眼。”
裴莺又问:“你平常用的手帕,是你自己绣的吗?”
辛锦颔首。
裴莺心里微叹,果然这里每位女郎的女红都不差,哪怕是身为女婢的辛锦。
“辛锦,你能不能教我女红?”裴莺问。
辛锦惊愕:“夫人,奴的女红不过尔尔,教不了夫人。”
但裴莺认定了辛锦。
这事不适合和囡囡说,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水苏也不适合,辛锦是后面才来的,她再合适不错。
最后辛锦还是同意了。
这边裴莺慢慢学刺绣,那边的远山郡一众豪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原因无他,裘家接二连三被州牧府邀请上门做客,据各家打探的家奴汇报,裘家每次赴宴的时间越来越长。
甚至到最近一次,霍霆山竟派了亲信亲自送裘伯同等人出来,据说双方交谈甚欢。
局势愈发微妙了。
就在这个时期,孟灵儿的课忽然全部停了,理由是所有先生、包括教导她骑术和体术的陈渊要共同协助霍霆山处理一件大事,因此暂时没空给她授课。
孟灵儿惊讶过后欣然接受,迎来了自己的小假期。
得了假期的小姑娘非常高兴,每天都往外面跑。女儿并不捏着藏着,每日都会和裴莺说自己在外面的事,说她和裘半夏一起,说自己又认识了哪家的小伙伴,也说那位华家二郎君如何风度翩翩。
裴莺看在眼里,看着女儿一天比一天快乐,焦心的同时忍不住担忧。
华家那边,华尽忠倒是心中稍定,因为从孙儿口中得知,孙儿与那位的外甥女感情渐深。
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到非卿不嫁的地步。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华尽忠还是每日都让孙子汇报当日的情况,由他再指点一二。
形势不错,华尽忠颇为满意。
然而在孟灵儿放小假的第六日,这日华家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
华家进贼了。
那贼人是夜晚方至时来的,借着夜色的掩护,和不知从何处摸索来的巡视规律,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摸查到书房。
好吧,也不能说如入无人之境,贼人是打晕了书房外守门的家奴。
停顿片刻,又故意留意一把麦种,然后扬长而去。
今日裴莺本想和平常一样等女儿回来一同用晚膳,结果霍霆山却说不必等。
“为何?”裴莺不解。
男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日有要事,估计待他们回来,令媛也没心情用夕食。”
裴莺皱了皱眉。
没心情?
她脑中忽然掠过一个画面,是那日午时他占了她的软榻,揽着她低声说的那段小话。
裴莺呼吸微紧:“是今日?”
霍霆山笑着点头。
裴莺唉了声,面露惆怅:“也不知道囡囡得用多久缓过来。”
霍霆山摸了摸新长出来的络腮胡子:“这有何难,直接给她订一门亲事,有了新的,这旧的自然抛在脑后。幽州有不少青年才俊,个个一表人才,不比那什么华二郎差,夫人若是需要,我可以为令媛引荐,今年定亲,明年成婚。”
最多明年,那小丫头就能打包送走。
“不必劳烦将军。”裴莺毫不犹豫拒绝。
霍霆山皱眉,到底没说话。
不劳烦就不劳烦吧,为那点破事和她吵也没必要。
孟灵儿临近宵禁才回来,裴莺看到女儿又红又肿、都快哭成兔子眼睛,又无奈又心疼,只能佯装不知问她发生了何事。
孟灵儿一言不发,扑到裴莺怀里大哭了一场。
裴莺一颗心都要被她哭化了,只能抱着女儿不断安慰。大哭一场的孟灵儿筋疲力尽,连晚膳都没用就睡着了。
裴莺今夜歇在女儿院子里,第二日早上也和孟灵儿一同用膳。
仅是一夜,似乎没办法让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缓过来,吃完早膳后孟灵儿在院子里发呆。
裴莺叹了口气,在孟灵儿院子里又陪了她一日。
裴莺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几日,但翌日霍霆山却找到了她:“夫人,你和令媛今日收拾行囊,我送你们出城。”
裴莺错愕转头:“出城?去何处。”
霍霆山抬手抚了下她微晃的玉簪坠珠:“去城外军营,夫人在军营等我。”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问:“如今局势已经很严峻了吗?”
霍霆山只是道:“豪强圈养了不少部曲,各家加在一起数量不少,城中兵力有限,夫人待在军营中我方能安心。”
至于即将抵达的司州军,他从未放在眼里,司州那群废物不足挂齿。
裴莺看着他,红唇动了动,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霍霆山笑道:“行,夫人望我平安,我已知晓。”
霍霆山说的是今日出城, 时间紧迫,裴莺让辛锦去通知女儿。
裴莺回到房中,搬出了那个被她压在最底下的小匣子。
如果有旁人在此, 一定会很惊讶, 收拾行李的通知是刚收到的, 然而裴莺的这个匣子打开, 里面的行囊已然收拾好了。
东西不多,但最基础的都有。
裴莺看了匣子片刻, 又将小匣子重新合上。
今日午膳提前了不少, 待用过膳以后, 几人乘上马车。
除了裴莺母女外, 此行出城还有公孙良。霍霆山调来了一支骑兵,由骑兵开道,裹挟着马车朝着城外去。
今日的远山郡似和昨日无甚区别, 依旧的繁华, 车水马龙不断。当裴莺的马车穿过闹市时, 她听到一阵喧闹骤然掀起。
“是大将军!”
“大将军真是英武不凡, 武曲星转世也。”
“多谢大将军为鄙人申冤, 鄙人愿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大将军为鄙人鸣不平之恩。”
“哈,你个王柱子鬼精鬼精的,竟然还说来世, 我就不一样, 只要大将军愿意,今世我都愿为之做牛做马。”
裴莺偷偷撩开少许帏帘, 竟看到两旁陆续有百姓下跪叩首。
霍霆山并非没在大众中露过脸,之前人流旺盛的中元节, 他随她到处逛,却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霍霆山的民望聚起来了。
裴莺放下帏帘。
怪不得各家豪强按捺不住,再让霍霆山发展下去,他们更没胜算。
送裴莺出城这一出并不低调,凡是关注州牧府动向的豪强都知晓了。在他们看来,这可以是另一个信号。
软肋已去,接下来就该大干一场。
裴莺来到了军营,这地方她也曾经待过一段时间,并不陌生。
霍霆山低眸看着面前的美妇人。
阳光洒在她洁白的脸庞上,那娇生惯养的白皙肌肤透着淡粉,她身着由蜀锦制成的深色圆领襦裙,身姿曼妙,和周围粗犷的军营格格不入。
霍霆山说:“待过一两日,我来接夫人回去。”
裴莺颔首。
霍霆山将人送至后,留了陈渊也在军营,而后带着人马回城。
“囡囡,还不高兴吗?”裴莺摸摸女儿的小脑袋。
昨日女儿只是抱着她哭,并未说其他,裴莺也只好继续装不知晓。
“没有不高兴。”孟灵儿瓮声瓮气:“娘亲,我现在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前日她一如既往和半夏相约,然后半路再碰到了华二郎君。至于为何会再次碰到,这已是他们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倾慕华二郎君,华二郎君也对她展露过爱意。他们情谊相投,每日都会趁着和友人会面时见上一面。
她以为不久后,她定然是在娘亲和华家的安排下谈婚论嫁,结果前日会面完后,她正想打道回府,却在路上碰见了陈校尉。
陈校尉说要带她去考核,检验近期授业的成果。她初时还很是兴奋,直到对方带她翻墙进了一户人家家中。
翻墙那等偷鸡摸狗之事,她还是第一回干。然而不待她询问,陈校尉便领着她长驱直入,还干脆利落的打晕了守门的家仆。
她站在一房之外,听着房间里她倾慕的、也喜欢她的郎君向他的祖父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他和她今日的点点滴滴。
他祖父十分满意,叮嘱他一定要抓紧她这个霍幽州之侄,以后好处多多,她听见房中的郎君应了,称定不负祖父所期望。
呵,期望。
原来她眼里所谓的相识相知,不过是他祖父的期望,一切都是假的,他在骗她。
“想不明白何事?”裴莺问。
孟灵儿抬起眼,眼里有困惑:“爱慕不应该是无条件的吗,就像您和父亲一样,相爱相知,情瑟和鸣。”
裴莺将女儿抱在怀里:“当然不是。我和你父亲也是有条件的,我和他门当户对,若我生在乡野中,是一户猎户的女儿,你祖母不可能同意你父亲和我成婚。”
孟家在北川县是富贵人家,裴家是商贾,家中颇有家底,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不过待孟杜仓成为县丞后,裴家和孟家就不相配了。
孟灵儿张了张嘴,最后却无言。
裴莺明白女儿在纠结着什么。
孟杜仓和那位裴夫人的恩爱是这个时代的少数,有多少人能像他们一样幼时青梅竹马,待长大了又相互情愫暗生,最后水到渠成结为夫妻。
在孟灵儿眼里,或许父母这种带着爱情的婚姻才是常态。她在爱中长大,自然而然的以为相互产生好感就可以结合。
“我知道了……”孟灵儿喃喃道。
旁人只是看中她“霍霆山之侄”的身份,根本不是喜欢她这个人,可她这个身份就是假的啊,她根本不是那位的侄女。
建立在那一切上的喜欢都是假的。
“娘亲,世界情爱太复杂了,我运气不好,一辈子也遇不上像父亲那样的人。”孟灵儿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满腔的郁闷都吐出来:“还不如听先生授课来的有趣。”
裴莺目露复杂。
虽说如今给女儿谈婚论嫁还早,但瞧女儿这副要断情绝爱的模样,这次打击是不是大了些。
若是一朝被蛇咬,往后十年怕草绳,那该如何是好?
孟灵儿不清楚母亲心里忧虑,不过她如今确实会控制不住的想更多。
那些个和她同龄的郎君待她殷勤,多半都是冲着她身份来的吧,若是那般又有什么意思呢……
“娘亲,我想起我有些课业没写完,我先去写课业了。”孟灵儿闷闷道。
裴莺看着孟灵儿的背影,惆怅地叹了口气。
初到军营,裴莺适应良好。
今日出城阵仗不小,裴莺以为今晚因此会是个平安夜,但事实证明,她还真不是玩阴谋诡计的那块料子。
仿佛想打霍霆山一个措手不及,豪强们今夜齐齐发动,州牧府火光冲天,燎亮了大片的天。
与此同时,一支来自司州的骑兵快速踏过官道,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朝着幽州军营所在的位置疾驰。
远山郡这片地方地势巧妙,易守难攻,常见两岸绝壁陡立,入关处呈漏斗形收合,有些地方甚至只能沿着崇山峻岭间的河谷行走。
当初袁丁会在冀州内选中远山郡为落脚处,绝大部分是因为远山郡优越的地势。
此次司州的领军人物是刘千彪,此人是刘百泉的嫡亲弟弟。知晓李司州意动后,他毫不犹豫毛遂自荐,请求领军出征,既是想立功,也是想为兄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