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要职,他感恩大将军对他的重用和信任。但可能是从沙场鏖战中退出来,生活太平稳了,再也回不到过往的热血沸腾,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失落和不得劲。
直到如今——
看着一把把可断金石的神兵自他的监管下问世,他冷却已久的血液仿佛重新被点燃。
久违的亢奋。
裴莺也在看刀,看的是短刀。
刀刃已开,锋芒毕露,她选了三把短刀,打算带回去给家中小辈。事已成,后续炼钢只要完全复刻前面的流程即可,于是裴莺唤来夏玄,对其做最后的叮嘱。
“谨遵主母令。”夏玄克制着兴奋道。
吩咐完后,裴莺看向霍霆山,问他是否与她一同回府。现在所有的数据都有了,至此需要她参与的初步炼钢暂告一段落,她可以回府休息了。
“回。”霍霆山收了环首刀,和裴莺一同离开炼钢房。
今日收工早,夫妻俩回到府中才未时末。
“让明霁和灵儿来一趟。”裴莺对主院门口的卫兵说,后者领命,速去寻人。
裴莺带回了三把短刀,她将属于霍知章的那把先放了起来,犹豫了下,到底没让辛锦去库房拿礼盒。
直接送吧,不讲究那些了。
霍明霁和孟灵儿不久后来了,两人是一起过来的,想来之前也待在一块儿。
“父亲,母亲。”
“父亲,娘亲。”
霍霆山随意嗯了声做应答。
裴莺招手让兄妹俩过来,而后拿过旁侧的短刀:“这是不久前出炉的百炼钢,削铁如泥、可断金石不在话下,你们拿去玩儿。”
两人皆是一愣。
霍明霁是清楚百炼钢的,也亲眼目睹那柄铁脊蛇矛被父亲随手还给了李穷奇。
说不可惜是假,但倘若一把神兵换一个忠心耿耿且有能力的武将,倒也换得来。
所以遗憾仅是遗憾。
却没想到……
百炼钢竟还有!
不久前出炉,这岂非意味着他们掌握了百炼钢的炼制技术?
想起双亲这些日的早出晚归,霍明霁恍然。
原来如此。
“削铁如泥,可断金石?”小姑娘接过刀推开刀鞘,一缕寒芒映入眼中。
此刀绝非凡品。
孟灵儿眸光微闪:“娘亲,这百炼钢以后能量产否?”
裴莺颔首:“能,此法已摸索出全部流程,到时建多数个炼钢房,产量便能上去。”
半月一批的工期,或许到时能缩短至十日。时间短几日还是其次,主要是炼钢房和铁匠的数量上去,就能轻易拉动钢的产量。
见女儿低头看着手中的短刀,嘴角微扬,裴莺眉心跳了跳,莫名觉得女儿的心思此时至少有一半不在洛阳里。
“父亲、母亲,关于雷家女之事,儿子已有抉择。”霍明霁忽然道。
裴莺惊愕,没想到当事人主动汇报情况。
旁边的霍霆山从案上棋局抬头,“如何?”
霍明霁:“雷二娘子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儿子意属雷二娘子。”
霍霆山顿时就笑了。
裴莺目露复杂:“与雷家联姻虽已板上钉钉,但我真切希望你能在最大程度的可选范围内,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霍明霁忽然深深一揖,“明霁谢过母亲关怀,母亲的眷眷之情,儿子铭记一生。雷二娘子性情沉静,与儿子志趣相投,儿子真心意属她,欲与她成婚。”
霍霆山笑道:“得了,你自己喜欢就行。既然决定了,那后面之事,你自行处理吧。”
这接下来要办的,不限于将他自己的选择隐晦的告诉女方,以及协助对方准备回程之事。
虽说选了雷家二娘子,但并非直接将人留下洛阳的州牧府。雷惊鹊和雷无思都会先行回豫州,然后雷惊鹊再从豫州出嫁,远嫁幽州。
该走的流程,该办的婚宴一样都不能少。但凡少了,就是打的霍家和雷家的脸。
两个小辈离开后,裴莺开始算日子。
豫州距离洛阳不算特别远,但和幽州有千里之隔,从定亲到成婚,约莫得耗时一年。
想起雷惊鹊的岁数,裴莺暗自颔首。
也好,再等一年。
早早圆房反而不妥。
炼钢之事暂告一段落,裴莺和霍霆山都得了闲,加上霍明霁已从雷家二女中做了选择,且亲口表明意属,所以接下来的两日,夫妻俩并未再出府用膳,直接在家中和小辈们一起。
不知道霍明霁是如何和对方说的,裴莺敏锐的察觉到两个小年轻之间的气氛有少许变化。
他们更亲近了些。
一旁的雷无思宛若未觉。
这一日用过午膳后,雷惊鹊看向上首的两位长辈,她开口请辞:“家父昨日传书于小女,言道家中有事,命小女和无思归家。承蒙霍幽州和州牧夫人这半个月来的照顾,小女和无思不胜感激。”
在场都门清儿,家中有事多半是托词,此行目的已成,她们没必要再留下洛阳了。
得回去备嫁。
裴莺早料到有今日,于是雷家二女离开时,她将早已准备好的两车礼物一同让两人带走。
霍明霁和孟灵儿亲自送雷家姐妹出门。
两辆马车并行在洛阳宽大的街道上,车轮子压过青石板,轮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彻底离开州牧府后,雷无思忽然掀起马车的帏帘,“雷惊鹊。”
对面车中人闻声也掀了帘子。
雷无思轻哼了声:“这几日你方有点人样,继续保持,往后别死气沉沉的,看得人心烦。霍家虽不错的,但得嫁去幽州呢,太远了,听闻那边冷得很,会冻掉人耳朵,所以不是我争不过你,是我后来不想远嫁,我还是喜欢水乡里的男儿。”
雷惊鹊缓缓展颜:“我知道。”
雷无思别开眼,“以后那霍大公子若是欺负你了,你写信回来豫州,总有办法的。”
“好!”
在雷家二女离开后没多久, 幽州的说亲队伍也从洛阳出发了,此番前去豫州是报吉。
若是女方也意属男方,双方互换写有小郎君和小娘子生辰八字的庚帖。如此, 第一步“出八字”的流程就走完了, 后面等待男方下聘。
霍霆山的双亲已经仙逝, 因此当初他迎娶裴莺时, 下聘是他自己一手操办的。而如今霍明霁大婚,他双亲俱在, 这筹备聘礼一事自然交由父母策划。
接下来要忙的, 正是聘礼单子。
这座州牧府原先是李啸天在用, 司州被拿下、洛阳被霸占后, 州牧府迎来了一次小修整。比如书房里原先只有一张主长案,如今新添了一张,两张并排放置。
此时书房内。
裴莺坐在新添置的长案后, 看着满桌的册子, 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一些细微的、在许多妇人看来理应知道的规矩, 她通通不知。
哪怕命人收集了些宗室子娶亲的聘礼单子供参考, 用处也不大。
古代宗室官员娶亲都是有规格的,帝王有帝王之规,州牧有州牧的,小官亦如是, 婚冠之礼不可逾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王朝分崩离析,割据已成, 如霍霆山这种一人独占数州的枭雄,已脱离了寻常州牧的范畴。
再按普通的州牧公子娶亲的规格, 好像不合适,容易被旁人笑话。
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裴莺呼叫援兵:“霍霆山,你忙完了没?忙完了就过来帮忙。”
男人坐在旁侧的长案上,刚写完一份书信,以封泥封口,“嗯,忙完了。”
唤来门口卫兵,霍霆山把信递出去后便从他这张长案起身,坐在旁边裴莺那边去,顺手拿起案上几张散开的礼单。
一边看,霍霆山一边问:“在夫人那边,聘礼一般需几何?”
裴莺:“看条件。寻常来说是新的婚房和车,男方给彩礼,也就是聘礼,女方带嫁妆。条件好的,给小家庭备的银钱和房车会多些;条件差的,父母提供不了多少资助,小夫妻便可能租房成婚,彩礼和嫁妆都无,只出两个人。”
裴莺依稀记得曾有个裸婚为题材的电视剧,还因此掀起过一阵裸婚狂潮,还未攒下积蓄的小年轻匆匆成婚,在出租屋里紧巴巴的孕育下一代。
旁人的行为不好评价,但她当时心想,她绝不会让女儿进入没有任何物质基础的婚姻。
现在……
物质是不用愁了,愁其他的。
不知晓裴莺不知不觉思绪飘远了,霍霆山问:“当时夫人成婚时,你那个前夫准备了何物?”
他的目光还在单子上,仿佛这一句是随口说的。
裴莺还在走神,等他说完片刻,她才后知后觉这人方才好像说话了。
但具体说的什么,她没听清。
“什么?”裴莺问。
霍霆山抬眸,认真看了她两眼,然后很无奈的发现她懵懵的,眼里是真切的困惑,方才是真的没听清,而不是打算混过去。
男人仅停顿了瞬息,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最后还添了句:“莫不是此事不能说?”
裴莺这回听清楚了,但被他问得哽住,她下意识压低了眼帘,目光落在右手的那条他亲手雕了水晶胖兔子的珠链上。
当初他赠她水晶手链时,他提过一嘴乔闻所赠之礼。不过他那时问的是,对方是否给她做过首饰。
后世送的婚庆金首饰基本都是在金店买的,极少自己diy,她当时说并无,而后送礼这个话题暂且被打住。
怎的现在又回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裴莺在他眼中看到了少许执拗。
他是真想知晓。
裴莺无奈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放于如今,对你而言不值一提。”
乔闻是医生,父母也是医护工作者。她在大学里当老师,家中从商做生意,生意虽不能说风生水起,但让一家人活得滋润不成问题,这样的结合条件不算差。
不过……
裴莺抬头瞅了瞅面前男人。
这人放在近代去,妥妥就一大军阀。若再往前挪的现代,就是兼任四个省的省长、省委书记,外加省级的军区总司令。
自古民不与官斗,没得比。
但霍霆山却说,“是否不值一提,夫人说了不算。”
裴莺:“……”
裴莺拗不过他,只能道:“房舍两套,马车两台,金饰五件,外加……”
她在心里换算了下物价,“外加十两银子。”
最后的“十两银子”一出,她便看见他勾起嘴角,有轻嘲也有不屑,然后他还要点评一句:“夫人那个前夫甚是吝啬。”
裴莺:“……”
本来想说她在后世也就是个普通布衣,寻常人家这般的聘礼已是不错。但又想起这人有时特别斤斤计较,裴莺默默把话给咽回去了。
行吧,就这样。
赶紧到此为止,莫要再发散这个话题了。
这以后,她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整理聘礼单册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之前闹得裴莺头疼的礼单,如今让霍霆山两刻钟不到便写好了。
“按这个规格准备即可,筹备之事劳烦夫人了。”霍霆山把册子给裴莺。
册子其实不算轻,拿着手里也算厚厚一叠,但裴莺此前是拿过、也仔细看过霍霆山给她下聘的礼单,两者对比,这一份要轻许多。
裴莺不由嘟囔了句:“这会不会轻了些?”
霍霆山轻呵了声:“当儿子的如何能和他爹比?他倘若想那般娶妻,再等个十几年,自己慢慢攒本钱去。”
裴莺被他噎得没话说。
娶妻寻常来说就一回,哪能舍本求末。
就当她收拾着案上散开的参考册子时,身旁人忽然来了句,“我记得夫人在成婚前有个同窗的男朋友,夫人还与此人情投意合,为何夫人后来反而与乔姓郎君成婚?”
裴莺没想到他拐了个弯子,话题又回来了,顿时头大如斗:“霍霆山,此前不是说好不翻旧账了吗?”
比起上回他长眉紧锁、沉着脸气势骇人的模样,如今的霍霆山心定神闲,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这不算翻旧账,只是与你随便聊聊,我问夫人,夫人亦可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
随便聊聊?这话裴莺是不信的。
“人该往前看,过去了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无甚可聊。”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挑了一下眉:“我并不介意提起过去,难不成夫人介意?”
裴莺:“……”
“不太介意,只是觉得没必要。”裴莺斟酌着用词。
霍霆山选择性听一半,“既然夫人不介意,那就聊聊。”
裴莺忽然后悔今日跟他来书房了。
整理聘礼单子在何处不能整理,怎的随他去了书房。
“夫人为何舍了旧人,选择和那姓乔的成婚?”他径直问了。
裴莺仔细看了下他的神情,这人确实没动怒,真像极了随便聊聊,于是她说:“抉择不同,他读完本科,嗯,就是随夫子修完一段课程后,要去外地读书。他要去的那地方很远很远,你可以理解为是去到北地,到异国他乡去。我不想去异国,就和他分开了。”
当初那人家里坚持把他送出国读研,因着他小姨和姨父在国外,可以在他留学时照看一二,且他所修的专业在国外学府的含金量更高些。
一开始他拒绝过,和家里抗争,不愿和她分开,但后来他在国外的小姨身体出了问题,小姨和姨父没孩子,姨父需陪小姨去寻医,他们夫妻留下的生意需要人接手,他如果出国,往后也多半会在国外定居了。
一边是幼年很疼爱自己的亲人,更好的学业和前程;另一边是相处多年的女友,以及不断来自家中的压力和劝诫。
他最后选择了前者。
离开前,他曾让她随他出国,但她向来没留学的打算,也割舍不下故土和家人,遂拒绝。
于是一别两宽,勉强算和平分手。
霍霆山听闻“去到北地”、“异国他乡”,当即皱了眉:“我大中原的文化博大精深,竟还需到穷乡僻野之地求学,这岂非是本末倒置?”
裴莺:“……比喻距离遥远罢了。且后世各地也发展起来了,并非全是穷乡僻野,某些文化和知识还是有可取的精华。”
霍霆山颔首,“原来如此。远嫁确实容易遭欺负,夫人不去异国是正确的选择。”
裴莺听他语气寻常,心想这人情绪还算稳定,不如趁此换个话题,结果下一秒又听他问:“夫人和你那男朋友相识多久?”
裴莺眉心一跳,反问他:“别光说我,你自己呢?”
霍霆山目光意味深长,“看来是挺久了。”
裴莺:“……”
霍霆山:“我与宁家女婚前未曾见过。夫人如何?”
裴莺别开眼,“小数载。”
他追问,“那是几年?”
裴莺轻咳了声:“霍霆山,我觉得书房是议正事之地,如今明霁的婚事还未成……”
“夫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小数载究竟是几年?”霍霆山打断她,见她抿着唇,似有些担忧的模样,补充道:“随便聊聊罢了,都是过去之事,你我如今才是夫妻。你说就是,我又不生气。”
裴莺小声道:“五年。”
其实她和他高中就认识,两人隔壁班来着,不过当时没谈。上了大学后,报道那日在校园里碰上,才有了后来。
所以是相识五年,恋爱四年。
霍霆山额上青筋微微绷起。
她如今跟他都未有五年。
裴莺一看他神情,心里打了个突。
不过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疾步来书房。
“大将军,急报!”
裴莺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带过的难搞学生全部扎一块儿,都没霍霆山一个厉害。
霍霆山见身旁人眉目舒展,冷声问卫兵:“何事?”
卫兵:“大将军,魏益州前些日暴毙身亡,有风声传出是中毒所致。而在魏益州身故后,囤积于怀古关的益州与雍州联军连夜撤军,并西行入益州。魏益州原先的三大部下一死一重伤,剩余的何征联合魏益州嫡子魏清华拿到了主事权。魏清华下令打通益州各处关卡,开城门迎雍益二州联军。”
裴莺惊愕。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但听到后面,一个信息在裴莺的脑中蹦了出来。
开城门迎联军?
益州和雍州这是结盟了?
不,或许不能说结盟。
雍州有幼帝坐镇,除去那些已反了的,其他暂且还是臣子,此时开城门迎联军,和向朝廷投诚无二区别。
益州这是明确且真正的向朝廷称臣了。
“让先生和武将们来一趟。”霍霆山对卫兵说, 后者领命下去。
当初离开沉猿道,霍霆山将大部分班底留给了霍知章,自己带走了三个武将和两个谋士。
武将都是伤员, 分别是熊茂、沙英和李穷奇;谋士则是陈世昌、以及来投幽州军不足两年的柯左。
裴莺加快速度收拾案上的册子, “你先忙吧, 我不打扰你了, 明霁的聘礼单子,我回去再誊抄。”
一份单子是不够的, 起码得几份, 而后再将册子分发出去给底下的人按着准备, 这样准备工作方可同时进行。
“夫人在此誊抄吧, 无需回去。”霍霆山给她拿了新的纸。
裴莺稍怔,“可是他们稍后就到。”
霍霆山:“他们忙他们的,你忙你的, 夫人理他们作甚。”
既然他无所谓身侧是否有人旁听, 裴莺也就没回去了。一鼓作气在这里把单子誊抄好, 明日开始进入下个环节。
陈世昌和柯左的住处距离书房比其他人近, 他们是第一批来的, 刚入书房,两人的脚步皆有刹那的停顿。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只不过新添置了一张长案。身着青莲云锦暗纹交领襦裙的美妇人静坐在案后,她眉眼低垂, 戴着水晶珠串的手执着狼毫, 正不缓不急的在桑皮纸上写着字。
主母竟在此?
两人状似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男人,只见对方面色寻常, 看过来的目光无波无澜,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当即了然。
看来是主公的意思。
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陈世昌有朝一日他们议事时,书房里会有个女郎在,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并嘲笑是对方所侍奉的主公过于松散,让他莫要以己度人。
毕竟他在主公身边多年,别说议事时书房里有红袖添香的女郎,就算是平日,女郎也不得靠近以书房为中心的附近几个院子。
而现在,看着若无旁人干着自己事情的主母,陈世昌心里暗叹。
果然世事无常。
往后哪怕是主母亲政,他大概都不会惊讶了。
“主公、主母。”两人见礼。
“先生坐吧,今日收到重要军情,怕是一个下午都得耗在书房中。”霍霆山笑着让两人入座。
两人入座不久后,其他人相继来了。
先生这边还好,个个玲珑心思,都是藏得住事的,就算惊讶无比,也不会在面上展露出太多。但武将这边就表里如一,皆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裴莺。
一道道错愕的目光落在身上,跟火烤似的,裴莺嗔怪的看了眼旁边的霍霆山。
理他们作甚?这话亏他说得出来。
她现在和被架在火堆上似的,已经七成熟了。
霍霆山曲指在案上重重敲了两下,震回几人的神魂,在他们开口前先说:“想来你们都知晓,李穷奇有一柄可断金石的铁脊蛇矛。”
熊茂和沙英颔首。
何止知晓,简直眼馋得不行。
像他们这等在沙场上打滚的武将,良驹和宝剑就是他们的手足,趁手的装备那是拿黄金豪宅也不换的。
李穷奇本人也在这里,听霍霆山提起铁脊蛇矛,荣幸的挺了挺腰。
大将军既然当着长子的面将蛇矛还给他了,肯定不会拿走。
全军就只有他有神兵呢!
霍霆山从案上起身,走到旁侧的木柜旁将其打开:“夫人说那柄铁脊蛇矛用百炼钢所铸,第一批百炼钢已由夫人炼制出,打了几把兵器,你们自行来挑选。数量不多,一人暂且只能拿一把。”
几人还未来得及从看到主母的震惊缓过来,又被新的消息震懵了。
百炼钢?
由夫人炼出来了,还已铸成了几把兵器?
那岂非他们能人手一把神兵?!
沙英当初是第一个和李穷奇对上的,相当清楚对方那柄蛇矛的厉害。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使用者的力气足够大,兵刃交接数番后,完全能凭蛮力震碎对方的武器。
没了武器,和待宰的羔羊有什区别?
现在他们也有神兵了。
当即三步并两步,熊茂和沙英一同来到木柜旁,两人探头往里看,只见其内放了十数把刀刃,以长刀为多。
熊茂单手拿起一柄长刀,以拇指“哒”的一声推开刀鞘,看到铮亮如镜的刀身时,眼睛顿时就亮了,“好刀!”
霍霆山也在木柜旁,沙英不敢动他,转而将旁边拿到刀的熊茂拨开,也急吼吼的拿了一把,爱不释手,连连赞叹。
李穷奇不可思议,也凑上去看。
武将们爱刀,被新武器吸引住了。
柯左和陈世昌的注意力却在其他地方,他们看向了裴莺。
仍坐在案前的美妇人静静地写着字,并不被武将们的欣喜影响半分,仿佛能震惊世人的神兵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两人心里敬畏更甚。
兵刃与香皂白糖都不同,后者钝刀子割肉,通过敛财招兵买马,慢慢提高军队武力值;前者是立竿见影,跟揠苗助长似的,只不过完全无副作用。
有兵刃如此,还怕破不开其他州的大门吗?
沙英和熊茂选好了兵器,皆是一脸激动的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嗤笑了声,“看我作甚?这百炼钢又不是我铸出来的,谢过你们主母吧,那几日她在炼钢房里待得都被烤蔫了。”
两人齐刷刷转头,异口同声道:“多谢主母!”
“主母乃仙人降世也。”
“有主母在我幽州内坐镇,无异于如虎添翼。”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射过来,本来七分熟的,现在裴莺感觉变全熟了:“……不谢。你们忙,不必理会我。”
虽然她这般说,但现在几人全都热血上头,哪能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依旧目光火热的看着裴莺,那眼神就跟看从天山飘下来的仙人似的。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一双鼠目中掠过几许精光。旁人只看到了百炼钢出世和赠兵器,他却看到了些更深层的东西。
主公有意为主母立威。
这般长久以往,日后就算主公不在又或是甩手不问事,哪怕是为嫡为长、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大公子,亦不能为所欲为。
霍霆山此时开口:“方才接到急报,魏益州中毒身亡,其嫡子魏清华联合部下何征开城门迎雍益二州联军,是向朝廷投诚无疑了。”
书房中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扯回来,面色皆是大变。
“中毒身亡?哪方下的毒,手居然能伸得如此之长。以此为鉴,主公,府中人员需仔细筛查一遍才是。”
“魏益州有三个嫡子,若我没记错,这个魏清华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似也不如何出挑,怎就轮得到他主事。”
“自然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魏大魏二多半废了,这个魏三才有机会上位。”说到这里,沙英笑了,“之前这魏益州为了称帝煞费苦心为自己造势,又是鱼腹丹书,又是篝火狐鸣,没想到出师未捷。他还不如隔壁的丛六奇呢,起码丛六奇是真当了皇帝,不像他筹谋甚多,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柯左看向新加入的李穷奇,笑眯眯地喊他的字:“李云归,这魏三上位有你的功劳。”
李穷奇当场色变:“柯先生慎言,大将军有恩于我,且我既投了幽州,便不会轻易做背主之事。”
“莫急,没说你背主。只是魏益州有一骁勇大将名为穆千秋,他是魏益州爱姬的胞兄,忠于魏益州的同时也忠于魏益州的嫡长子。此人后来被你斩落马下,魏大断了一臂,说不准因此才斗不过魏三。”柯左说。
霍霆山看了眼身侧,见她心无旁骛的抄着帖子,才收回目光:“益州与荆州、交州接壤,益州已归朝廷,下一步朝廷可能会瞄准交州。”
说是说朝廷,然而在座的都知晓,幼帝现年才九岁,赵室王朝名存实亡,长安乃纪大司马当道。
益州,现在是纪羡白的益州。
“交州……”柯左沉思片刻,“主公,某私以为可以不用放太多精力在交州上。其一,我们并无与交州接壤之地,鞭长莫及;其二,交州现行的是羁縻之治,宗室为首,威尊无上。”
所谓羁縻之治,其实就是将这个地方划为特区,任用当地首领为官吏,中央通过朝贡和册封等手段与此地建立经济联系,模式很像现代的几个特别行政区。
这个时代的交州落后贫苦,和之前的幽州并称为流放之地,聚集在此地的多是些少数民族,寻常的治理方式收效甚微,只能采用“以夷治夷”的方式。
而如柯左所言,这种任用首领治理的方式发展到后面会以宗室为单位。
权力都集中在某个家族上,若是北方需要在这片土地建立自己的势力,最快捷的方法降服这些氏族,让他们依附于自己。
“主公,不远千里降服这些南方氏族于我们而言事倍功半,甚是鸡肋,交州这块地不如暂且让给朝廷,咱们将目光放到东边。雷豫州与我们结亲在即,已经盟友,不如连同雷豫州先行拿下兖州、青州和徐州。”柯左提议。
兖州北连冀州,西邻司州,南接豫州,东面则和青州、徐州毗邻。
如今冀州和司州是霍霆山的,豫州归属雷成双,两人已结盟。对兖州来说,赫然是被包了饺子,且饺子皮快完全收口了。
霍霆山的长指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也好,先行拿兖州吧,南边先放一放。不过兖州水道兴盛,到时免不了水战。我们虽与雷成双结盟,但若对方出力远多于我们,兖州纵然拿下来了也怕是得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