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鎏金和珍珠熠熠生辉。
作为雷豫州的嫡女,雷惊鹊并非没见过好东西,故而她一眼就看出这套鎏金嵌珍珠云纹头面价值不菲。
就单论见面礼而言,对方绝无轻视之意。
思绪飘远,雷惊鹊不觉想起了方才。
初见的美妇人言笑晏晏,看着她的目光像一汪暖融融的泉水,温柔极了。她模糊的记忆里,生母亦会这样温柔的看着她。
那时母亲还未病逝,他们一家四口冬日围案而坐,案上的古董羹咕噜噜作响,在等食物煮沸这段时间,父亲抽查兄长功课,母亲给尚且年幼的她系上围嘴,免得待会儿用膳弄脏了衣裳。
很温馨的画面,后来母亲病逝后,于她而言却不再有了。
兄长、雷无思等亲族,乃至女婢都或明或暗说她得过且过,甚至有亲族讽刺她是一条被晒干的、已发出腐臭味的鱼。
只有她自己明白,不那般的话,又能如何呢?她为女儿身,注定要嫁出去,极有可能走的还是联姻的路子。
从一开始她就没得争,也争不过;但她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差又不会差到哪里。
继母没有薄待她,却也绝不可能如生母般慈爱,两个弟弟与她生疏得很,兄长忙于继承父亲肩上的担子,与她渐行渐远。
她父亲是豫州牧,她往后应该嫁得不会太差。然而从新成婚的金兰口中得知,成婚生活比当小娘子时差多了。
婚后得伺候丈夫,约束丈夫后院姬妾,侍奉姑氏,有些姑氏难缠,特别爱给新妇立规矩,说话都是绵里藏针。倘若家中有未嫁又刻薄的姑子,那便是雪上加霜,牙打掉了都得往肚子里咽。
真是,无聊透了。
但今日宴中种种,却令雷惊鹊觉得很不一样,仿佛是被废土掩埋的土地得了雨露,有一支嫩生生的苗儿悄然冒出头来。
裴夫人温柔雅静,对她们这些小辈们耐心极了。霍幽州较为寡言,坐在妻子旁偶尔帮身旁人添些菜。
下首的青年在母亲和妹妹说话时总会将玉箸放慢些,虽不常说话,但看得出他很认真在听。
霍家那位异姓小娘子也很好相处,进退有度,午时游园时她还不经意感叹家中二兄不在,可惜了开得正盛的满园丽色。
这般和谐到令人惬意的氛围,令雷惊鹊不住想起了母亲还未病逝的幼时。她心知霍家这样的,一旦错过了后面就不再有了。
所以要放任自己继续无所谓的生活,还是,争上一争?
这时麦冬端着一个盆子进来,“小娘子,方才有奴仆送来冰盆,说是夏末炎热,州牧夫人吩咐送些冰给小娘子解暑。”
雷惊鹊看着那冰盆,隐约心里有了答案。
今天累得够呛,一回到屋子里裴莺就化在软榻上了,很累,眼皮子很沉,很想闭眼就睡。但有些话还是想和他说说:“霍霆山,雷家二女你也见了,你看如何?你觉得明霁有看中的可能吗?”
这人眼睛毒,有没有歪心思,裴莺自认为再修行个二十年,都没他会看人。
霍霆山挥退欲要上前的辛锦,走到榻旁坐下,把人捋到自己的膝盖上,让她趴着,他给她摘头上的首饰,“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操心他作甚。”
裴莺是服气的,“你这爹当得是有够轻松的,儿子娶妻,你什么都不管。”
“没不管。”霍霆山振振有词:“这不是给那小子牵线搭桥,为他寻了个雷家女吗?”
裴莺:“……”
可能是裴莺沉默时间太长,那阵无语的幽怨过于浓烈,男人轻笑了声:“行吧,既然夫人问我,我就说一句。”
裴莺侧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二娘子比三娘子好。”霍霆山说。
裴莺大惊道,“何出此言,好在何处?”
“名字比后者好。”他笑道:“与夫人有一二分类似,借了夫人的光。”
裴莺:“……”
裴莺懊恼道:“霍霆山,你正经一些!”
雷家二女的到来, 其实没给裴莺的生活带来过多改变,她依旧是和霍霆山早出晚归。
不过为了给小辈们更多时间和机会相处,也为了让雷家两个小娘子不那么拘束, 夫妻俩自第二日起便没回府中用晚膳了, 皆是在外面解决。
洛阳城软红十丈, 繁华无比, 食肆自不在少数。
裴莺和霍霆山每日换一间,品不同风味的菜色,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今日他们挑了一家在洛阳城内颇有口碑的食馆, 听闻该食肆的东家来自蜀地, 馆中菜色以辣菜居多, 裴莺挺想试试的。
辣椒是明朝时才传入中国。而在辣椒未出现的时代,嗜辣的人们寻了其他食材代替辣椒,比如不久前传入中原的胡椒, 也比如土生土长的姜、荜茇和食茱萸。
“欢迎两位贵客, 请问二位是想在大堂用膳, 还是在小间内?”小佣见有客上门, 忙上前迎去。待看清这对男女, 他心头微惊。
青阳食馆生意越做越大以后,东家为了筛选客户,特地调高了菜品的价格,同时将食馆重新修整了翻, 力求那些挑剔的权贵豪强满意。
效果立竿见影, 兜里只有几个闲钱的布衣不来了,来往皆是富贵人家。
权贵见多了, 小佣自认为有一双利眼,能通过衣着配饰估摸出对方身价几何。然而面前这姿容出尘的妇人所着衣料, 却是他第一回见,行走间衣裳中似有浮光跳跃,细密的、均匀的,仿佛一道靓丽的水波在其上悄然流淌。
小佣莫名想到了东家曾感叹过的一句“若挥锦布绣,望芒兮无幅”,如今倒是对上了。
“要楼上小间。”霍霆山道。
小佣殷勤领二人上楼:“贵人您来得刚好,先前有另一位贵客订了楼上视野最佳的那间小间,但恰好有事忙,今儿腾不出时间来用膳,我带二位过去。”
裴莺抿唇笑笑,这小佣说话真讨巧。
二楼和三楼都是包厢,每层皆有大中小三个号的房。他们只有二人,便只要了个小间。
如小佣所说,这视野确实很不错,包厢临窗,推开雕花木窗便能看到下方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却因着包厢在三楼,不如直接临街那般吵闹。
“烩鸭条,烹芽韭。”裴莺点了两个菜后,把菜牌子塞到霍霆山手上,“剩下的你看看。”
他点菜时,裴莺走到窗旁,临窗看下方街道景色。
霍霆山刚点完菜,忽然听那边响起一道轻咦声。
他抬眸,便见她双手扶着窗沿,有探出去瞧的动作。霍霆山被她惊得眉心一跳,几步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把人从窗边捞回来:“三岁孩提都知晓于高楼上不可往窗外探身,夫人今年贵庚?”
裴莺没管他的阴阳怪气,指了指窗外:“霍霆山你看,是囡囡和明霁他们。”
男人只是淡淡的瞥了眼,没说什么。
裴莺见他神色冷淡,就知晓这人还在为方才不虞,“窗台足有半身高,且我也有数,不会掉下去的。”
“不可胡闹。”他说。
洛阳城内有河道,头脑灵活的商贾弄来了画舫,于河道内载客游船。
画舫种类颇多,有文人骚客品茶斗棋的舫船,也有娇娘卖艺的舫舟,船与舟交错行于河道上,从高空俯瞰宛若一片片漂浮于河道上的落叶。
裴莺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画舫与岸上架起的木板并不十分宽敞,一次只容二人通行,女儿和雷家三娘子雷无思走在前面,明霁和雷家二娘子雷惊鹊行在后方。
四人相继从画舫上走下,后面跟着仆从,看来之前是去游河无疑了。
裴莺好奇心上来了:“也不知晓明霁的相看进展得如何?”
这几日他们在家时间少,完全让小辈们自由发展,而晚上回来后也没和女儿单独聊聊,所以发展至如今,裴莺还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要不今晚回去寻女儿问问……
霍霆山在慢悠悠的倒茶:“夫人想知道有何难,待回去后,我把明霁喊过来,让他如实汇报。”
裴莺:“……”
“别了。”裴莺是怕了他了:“这种事哪能向当事人打听。”
吃瓜吃到当事人面前,太嚣张了。
在夫妻俩谈话间,小包厢的门打开了,原是小佣提着食盒回来,上菜了。
两人用膳,点了四菜一汤,不算多,毕竟有人能一个顶俩。蜀菜以麻辣鲜香闻名,案上的燔炙用了典型的蜀式制法,裴莺一口咬下去,舌头都被辣麻了。
霍霆山坐在她对面,见她鼻尖和眼眶飞速涨红,就知她是辣到了,笑着给她舀了碗汤,“蜀菜确实较辣些,若夫人吃不惯,咱们换个地方。”
这地方就是裴莺挑的,她如今也倦了,不想挪窝,“来都来了,菜也上来,先不折腾了。”
话毕,美妇人捧过热汤,慢慢喝了一半。
上菜后没干其他,裴莺先喝了一碗半的热汤,等放下汤碗,竟有两三分的饱腹感,她心想这一顿估计得吃成持久战。
倒也无妨,慢慢来就是。
约莫一刻多钟后,正在吃烹芽韭的裴莺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最初她以为听岔了,是她几日没和女儿好好聊天、太想念女儿因此才生出错觉。
然而抬眼恰见霍霆山也停了筷,裴莺顿时知晓不是她的错觉。
真碰上了。
还不等她感慨有缘,外面传来“乓啷”的一声响,有瓷制的器物落地碎裂,也有小娘子的惊呼声。
“你怎的不看路?”这好像是雷无思的声音。
有人连连道歉,声音带着抖意,最初裴莺以为是食馆的小佣。但后面她又听到了旁的声音,听着像是有食客折返回来怒斥方才道歉的人,紧接着再给雷无思赔不是。
能到青阳食馆来,最差也是囊中不缺银钱的富商,其中也不乏权贵,自家奴仆冲撞了旁人在先,主人家不愿生事,理所当然道歉。
其中还有霍明霁和对方主家交谈声。
“无思可有被碎瓷溅到?”裴莺听见女儿问。
雷无思答:“并无,只是……”
“三妹妹的裙子沾了些污渍。”雷惊鹊说。
孟灵儿看了看雷无思袖口和裙身侧的污渍,面积太大了,光擦拭擦不掉,遂提议道:“如若无思不介意,我让水苏取我的衣裙来,再在隔壁开多一间包厢,用于更换衣裙。”
雷无思:“自然不介意,多谢灵儿。”
包厢里。
裴莺听着两个小姑娘的对话,眼里有疑惑掠过。
时下贵女出门乘马车,携奴仆。这马车可不单单是代步工具,更用于放置各类可能会用上的物件,其中就有一套备用的衣裳。衣裙脏了可寻个地方更换,不必因此回府败了兴致。
按理说应该都有带备用衣裙,怎的要借囡囡的,莫不是之前已换过一回?
“夫人想出去?”霍霆山见她拧眉沉思,以为裴莺在纠结是否出去和小辈们见个面。
裴莺缓缓摇头,“不了,倘若让他们知晓我们在此地,定然拘束。”
男人闻言笑了:“甚好。”
裴莺:“……”这个当爹的真是随意。
“咯吱。”旁侧的包厢开了。
“贵人们这边请。”是小佣开了包厢。
这青阳食馆的大中小的包厢是交错的,如裴莺和霍霆山身在的小包厢,两侧分别是中号包厢和大号包厢。
此时开的包厢在右侧,裴莺记得右侧的包厢是个中号的。
“霍霆山,你能听到隔壁谈话否?”裴莺低声问。
相近的包厢之前有食客,她隐约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但可能她人没靠墙、也可能包厢隔音确实有那么点效果,具体谈话内容她听得不甚清晰。
不过她是知道的,如今坐在她对面那人生了对狗耳朵。
她不听见,他说不准能听清。
“能。”他不否认。
这个字刚落下,他就见她眼睛亮了。霍霆山勾起唇角,低声道:“你我为夫妻,夫人若想知晓,我并非不能转告夫人。”
裴莺拿起桌上的茶壶,笑眯眯的给他倒了一壶清茶:“那待会儿麻烦你了。”
霍霆山瞅了眼那杯茶,指尖在茶盏旁轻点了点:“夫人这贿赂轻得让我难以逃脱良心的谴责。”
裴莺大为震惊。
这人居然和她谈良心?他有那玩意儿吗?
男人笑着拍了拍身侧:“夫人过来。”
裴莺迟疑了下,到底想看热闹的心占了上风,起身坐到他身旁,刚坐在,腰上便多了一条长臂。
“这间食馆的烩鸭条不错。”他明示。
这人嘴上点评着这道菜色不错,却完全没自己拿玉箸动手之意,而且此时揽着她的是右臂。
裴莺顿觉失策,方才应该坐到他左侧去。
“嗯?”霍霆山没说催促的话,但发出一声上扬的鼻音。
裴莺拿了他之前用的玉碗,又用他的玉箸夹了两筷子烩鸭条,而后就着递到他嘴边。
这道烩鸭条切很细,几乎是鸭肉丝的状态,如今吃倒也方便。
霍霆山笑纳了。
等吃完一筷子烩鸭条,他说:“小丫头说要去更衣,也出去了。”
裴莺惊讶,“出去了?那房中岂不是剩下明霁和雷二娘子。”
知女莫若母,只是稍微想想,裴莺大抵明白了女儿尿遁的缘故。雷家二女此行本就是来和明霁相看,如今有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女儿肯定借故开溜。
至于说特地帮雷惊鹊,大概也说不上。无论是谁,只要时机恰当,女儿都会为其营造机会。
裴莺正想再问,却见霍霆山忽然扬了一下长眉,似是惊讶。
“说什么了?”裴莺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霍霆山笑道:“夫人,接下来的非同寻常,区区膳食难以行贿。”
裴莺稍愣,不由露怀疑。
非同寻常?
真的假的,她所识的霍明霁行事沉稳,不会说些出格之语。
霍霆山被她那眼神气笑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夫人若不想听,那便罢了。”
裴莺用没拿玉箸的左手抓住他的一点衣袖,“想听的。”
男人低眸,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还请夫人莫惜本钱。”
裴莺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打了个突,手中玉箸还来不及放下,本来揽在她腰上的长臂往回收了些,宽大的手沿着她的脊背贴行而上,最后那只粗糙的大掌覆于她的后颈之上。
衣玦翻飞,他将她拢到身前,俯首吻上她的红唇。
隔壁包厢。
在孟灵儿借故开溜后,包厢中只余霍明霁和雷惊鹊。
今日是他们第二回结伴出游,第一回去绸庄,今天游河。绸庄那日她与雷无思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今日游河更甚,他们所乘画舫恰好与另一艘船碰了一下。
河道上船只众多,免不了会有些摩擦。驾舟多年的船夫很有经验,看到远处船只密集时,会自觉放缓速度。
故而那一下相碰并不剧烈,但站在画舫边缘的雷无思却掉进水里了。
听着“哗啦”一声响,雷惊鹊脑中有电光窜过,只留下一句“我擅凫水”便在霍家俩兄妹略微惊愕的目光中跳了河。
豫州在水域之上,她父亲手握水师精锐,她为父亲嫡女,幼时也学过凫水。在水道里捞一个人,于她而言并不难。
她也很清楚,同为豫州女郎的雷无思十有八九也会凫水。至于对方为何忽然掉进河了,这其中的缘故并不难猜。
正因如此,雷惊鹊觉得不宜再寻常发展下去了。
雷无思的相貌比她要更娇艳些,少年慕艾,单看相貌,说不准霍家大公子不会选她。
那不如,趁如今独处开门见山。
“大公子,想来你也知晓,令尊与家父有意结成姻翁,此行我与三妹妹为大公子而来。”雷惊鹊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
霍明霁眉心微动,有些意外于她的直白。女郎的面皮向来薄些,更羞于谈自己的婚事,她倒是直接。
霍明霁颔首,表示也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雷惊鹊继续说:“大公子如果还未钟情于无思,不妨考虑我。令尊前程万里,大公子往后肩上担子亦会愈来愈重,我可以全力配合大公子完成任何事,上至银钱开源统筹,下至后院管理。倘若日后令尊事成,你我间起了龃龉,无法再一同生活,只要大公子给我一支能护我周全的私兵,我可在令尊令堂面前为你说好话,让你无可指摘的给我休书,而我此生不会再出现在大公子面前,日后你可再娶其他高门贵女。你若觉得不稳妥,我还可以与你签份协议。”
如果听着前面的话,霍明霁面色只是寻常,后面他确实露出了些诧异,第一回以审视的目光看面前的小娘子。
她今日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暗纹圆领襦裙,云发仅以一支檀木挽起,少女眉目冷清,翘鼻秀眉,眸子里云淡风轻,语气也甚是和缓。
此时她的面色冷静又有几分说不明的平淡,丝毫无二八年华该有的羞怯,哪怕说到最后,提及休书,她也相当沉静。
“为何如此?”霍明霁不住问。
她的父亲是豫州牧,虽说雷豫州不如他父亲势大,但到底也是个州牧,且手上还有闻名天下的水师精锐。
对方嫁他是高嫁,他却也知晓没高到需要她吞针这等地步。
她何至于将姿态放低至如此?
经历过不少阴谋阳谋的霍明霁,第一反应是对方有所谋。
他没有往情爱方面想。其一是对方面无羞涩,显然是在和他谈协约;其二是生在他们这般的家族,情爱是无用缥缈又奢侈的。
霍明霁自认为不会遇到一个人,会让他变得如父亲那般满心满眼皆是对方。
霍明霁再问:“你所谋何事?”
不弄清楚她到底图的是什么,他反而不会应她。这点雷惊鹊也很明白,因此少女开口:“有过休书一言,倘若我说图你们家往后的节节高升,大抵你也不会信我了。”
霍明霁抬手为她添了茶:“那就如实说,于你、于我都好。”
“我六岁丧母,父亲不足一年娶了续弦,继母待我不咸不淡,父亲忙碌,兄长则忙碌于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两个幼弟嬉戏打闹,于父母膝下承欢。于我而言,家中光景不复从前。”雷惊鹊回想起第一日抵达洛阳的州牧府时,“你们家很好,真的很好,让我仿佛回到幼时,惬意得很。而倘若我未提前听闻,我会以为裴夫人是大公子你的生母,你与灵儿是亲兄妹。”
说到最后,雷惊鹊笑了下,眉眼霎时生动起来,“或许这番话在你听来颇为荒唐,也会令你有些不悦,但此番为我肺腑之言,绝无半分虚假。比起你,其实让我更心动的是你如今的母亲裴夫人。”
隔壁小包厢内。
霍霆山看着他怀里气喘吁吁的美妇人,抬手以拇指抹过她愈发艳丽的红唇,“我以前怎的没发现,夫人除了招男人喜欢外,还额外招女郎青睐?”
第166章
裴莺被他亲得晕头转向, 脑子有些缺氧,以至于初始时听见他那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趴在他怀里匀过气以后, 裴莺才冒出一句“什么”。
她觉得自己冤得很, 这人让她莫惜本钱, 行吧, 小包厢里就他们二人,悄悄亲一下也并非不行。但没想到他后面隐隐有失控之兆, 而且完事后还给她盖了个“招女郎”的章。天晓得除了最初他说女儿去更衣, 也出去了, 她便再也没得过旁的信息。
“隔壁说什么了?”裴莺再问。
贿赂已行, 总不能没个结果吧。
霍霆山将怀中人抱上了些,贴着她的耳珠将方才听到的低声告诉她。
裴莺听完后怔住。
小姑娘这么勇敢啊?
这是完全和明霁摊开来说了。
裴莺微叹,心里涌现出了点怜意。对方怀念已逝的、来自母亲的温情, 因为在她这里或许看到了曾经的一二, 所以才想嫁给明霁。
也不知晓到底是如何的无望, 才让小姑娘将姿态放得如此低, 甚至不惜豪赌一场。毕竟她和她也就只有第一日的晚宴有过会面。
“明霁如何说?”裴莺好奇。
霍霆山轻呵了声, “那小子和对方玩深沉。”
裴莺了然。
那就是没给具体答案。
“如果雷家三娘子无行动,夫人的长媳多半就是这位二娘子了。”男人语气不明道。
霍明霁这个长子也算是他一手扶起的。他在他眼皮底下长大,对方什么性子,他这个当爹的很清楚。
霍家人年少皆重利, 尤其是继承者们, 所处位置与肩上的责任注定他们习惯性的用任何可以舍弃的东西换自身或家族的利益。而雷家二娘子许出来的利益足够长子心动。
她是雷豫州唯一的嫡女,算起来比雷豫州胞弟的嫡女身份还要高些, 且有许诺与自身剖析在先,明霁由此能拿到绝对的主动权。
裴莺从他怀里退出来, 拧着黛眉问,“你这是什么语气?”
话没问题,但他那语气怎么听着又有点阴阳怪气。
裴莺原本坐在对面,她的碗筷也放对面,霍霆山长臂一伸,干脆将她的餐具拿到自己身旁,两人并排坐,“我欢喜罢了。”
裴莺目露怀疑。
“明霁的妻子若是真心实意敬仰夫人,于夫人而言是美事一桩。”男人淡淡道。
日后长媳生下嫡子,定然会亲自教导,言传身教,明霁的嫡子也会真切的景仰自己的祖母,哪怕祖母并非他父亲的生母。
裴莺没他想得那么长远,她忽然生出了几分惆怅:“当初让雷家女郎过来,是想让明霁与她培养感情。后来阴差阳错来了两位小娘子,我心想也罢,两位就两位,多一个供明霁挑选也不错,总能选到更合眼缘的,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
兜兜转转,还是冲利益去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选的路,且让他走便是。”霍霆山执起玉箸,给裴莺夹了一筷子烹芽韭:“为人母,夫人已为他做得够多了。”
裴莺低眸不言。
霍霆山拿起旁边的茶盏轻呷了一口,狭长的眸微微压低,目光落在茶盏上。
雷家二娘子已将自己剖析得如此彻底,寻常来说,明霁该选此女为妻。但如若他反其道而行之,择了没对未来姑氏表过态的雷家三娘子……
男人勾起嘴角,眼里却无任何笑意。
“哒。”仍有茶水的杯盏杯放回案上。
片刻以后,杯盏的外壁渗出一缕原先不存在的茶珠,茶珠沿着细小的裂缝蜿蜒而下,最后无声的触及桌面。
他们比隔壁要早到,自然先行用完膳。
不过吃完后不好立马走,他们此行游肆没带奴仆和卫兵,只二人乘马车直接至食馆门口,待他们进来后,马车驶去不阻塞道路的旁的地方,再估摸着时辰再回来接人,总之此行进食馆用膳就夫妻俩二人。
隔壁四人结伴出游,四位主子分乘两辆马车,后又有奴仆数人伺候,阵仗不小,包厢门口说不住还有奴仆候着,奴仆们认得他们,现在出去,相当于告诉四个小辈他们就在隔壁。
孟灵儿和雷无思大概只会觉得有缘,然而刚谈过协约的霍明霁和雷惊鹊说不准会往更深一层想,尤其是霍明霁也很清楚他的父亲耳力过人。
于是夫妻俩干脆先不动了,遣了小佣跑一遭,让马车迟些再过来,同时让人取一副棋过来。
二人用完用膳后煮上一壶清茶,在小包厢里下棋。
时间慢慢过去,天幕逐渐蒙上了一层灰黑的暗色,吞没了苍穹上灿烂的霞光。
隔壁包厢用完膳了,四人领着奴仆离开。小包厢临窗,裴莺看到两辆马车远去,知晓他们是回府了。
“霍霆……”刚想转身喊人,结果那人就站在她身后,她一回首险些埋进他怀里,裴莺惊了下,不住嗔怪道:“你怎的走路无声无息。”
“是夫人太过专注。”霍霆山低眸,眼里擒着笑:“这般紧张怕被人知晓作甚,搞得跟偷欢似的。”
裴莺:“……”
这人又口无遮拦。
他们向来晚归,回去后也是直接到主院,故而除了驾车的兵卒,再也无旁人知晓裴莺和霍霆山曾去过青阳食馆。
时间又悄无声息溜过数日,距离最初启动炼钢,已经过去了小半月。
古时炼铁耗费的时间与设备和技术有很大关联,从几日到几月,乃至几年皆有。
裴莺提供的图纸最大程度的改进了设备,炼钢大致流程也有,完全是指了明确的方向让铁匠摸索。而能被召集来的铁匠皆是经验丰富又兼聪明之人,于是仅用了小半个月,第一批钢练出来了。
滚烫的铁水先行铸钢坯,再从钢坯根据需要由铁匠打造成各种样式的铁具。
霍霆山习惯用的那把环首刀在和李穷奇对战时崩坏了,第一批打造出来的铁具先行造了一批刀具。
长刀、短刀、环首刀皆有,数量不太多,只有十五把。
霍霆山拿起崭新的环首刀,目光从手柄往上滑,一直到铮亮的刀尖,眼里不住露出惊叹。
他碰过的武器不下百数,刀好不好,拿上手便知了。这把新铸出来的环首刀,比那日那柄铁脊蛇矛还胜一筹。
“拿刀来。”霍霆山扬声道。
过大江忙拿了两把普通刀刃上前,除了刀鞘,将双刀并行而放。霍霆山抬臂举刀,猛地往下砍。
“当啷——”
哪怕过大江和另一个兵卒早有准备会迎来重击,然而当这一击来临时,他们仍旧被巨力震得心头骇然。自手指始到小臂迅速发麻,最后虽然没脱手丢了刀,但持刀的手却维持不住横向持刀了,只能将刀尖斜斜点于地面,借力支撑着。
霍霆山看了眼,两把刀刃上兵无明显裂痕:“再来。”
换人举刀。
第三次金属碰撞的巨响响起后,又响起了些“铛啷啷”,听着是碎刃掉落之音。
一旁的夏玄呼吸粗重不少。
他的右手缺了二指以后再也握不紧刀,无法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一度消沉。后来大将军把他调去军器监,让他监督兵器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