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全的寨子位于一个峡谷,这里山峰跟谷底的相对高度极大,坡度又极陡,石头多土壤少,一抬头见到的天就像条可怖的蛇。李少白甫一进峡谷,就觉得这里不适合人类居住,完全不知道墨全的祖辈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繁衍生息的。
“我也很多年没回去了,不知道寨里现在如何了。”
墨全在昆弥工作多年。他坦言,他幼年就跟着父母到外地生活,已是很少回来了。这回要不是老袁想到他那里进行原始宗教相关调查,他都不会回来。
李少白好奇地问,“墨全叔,你家怎么会想到离开的?”
他们这些少数民族其实离开当地生活的并不多,就算当地再难生存,他们都在当地倔强地生长。
“说是那里生活很艰难。我父亲有点门路,就走了。”
墨全的父亲是汉人,接受过新式教育,据说是对他到镇上卖东西的母亲一见钟情,舍弃了原本优渥的生活,追着他母亲到寨子来了。
他最后当然追到了他母亲,但是他无法适应寨子里的生活,最后就带着母亲走了。这一走,不但离开了寨子,也离开了他父亲生活的镇子,直接搬到昆弥去了。
原本,他有时还会因为母亲回寨子一趟。但自六年前母亲去世,他也没回来过了。
李少白很佩服墨全,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都还能找到自己寨子。
他们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墨全却拽着他们绕过了一个空地。
那空地有一些石头、瓦砾,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李少白不解,“为什么要绕行?那里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地方叫鬼火堆,不太好。”
老袁闻言,睁眼往那里看去。
他问道,“墨全,那里不好,怎么说?”
“说是以前死过一个人,那个人至今还在作祟。要是有谁得病,寨里的人就会说是那个人作祟,要到这里祭送。”墨全说。
老袁说:“原来如此。”
李少白看了眼老袁。
墨全不知道,但他还不清楚?
老袁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没有鬼他一眼便知,又怎么需要问墨全?
这里大约是没有鬼的。
封建迷信。
李少白就想摇头。
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李少白一眼看去,这里都是些草顶竹楼,分上下两层,下层是牲畜,上层应该是住人的,但现在没见到一个人在寨里。
李少白不解地问:“是农忙?”
墨全的眉却皱了起来,他对李少白两人说:“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一路到了一片空地上,一堆人正聚集在这里。
这里四周插上了松枝、青竹竿,一部分削了皮,一部分没有,并在上面贴上白纸条。
而在这中间,有一个锅台,上面架着口大铁锅,下面烧着火。
那里还有两个打扮得很奇怪的人。他们头上缠着草和白纸,还有用草和白布编成的长辫子,从头垂到屁股后面。
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老头走了上去,开口说了一大通李少白根本听不懂的话。
虽然李少白完全听不懂,但他还记得自己的工作,赶紧拿出相机拍了照片。
这一拍就坏事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扭过头看他。
李少白顿时有些害怕,往老袁背后躲了下。
墨全赶紧上前,开口说了几句话,那个头人审视地看向他们,回了墨全几句。墨全恭敬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回头跟他们说:“我跟头人说了,你们是官府派下来了解他们生活的人,头人说你们可以看,但不能干涉他们。”
李少白正想问到底是在做什么,老袁就把话问了出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墨全苦笑了下,说:“一些比较愚昧的活动。”
“什么活动?”
墨全吞吞吐吐的,但还是说了出来。
“捞油锅……就是村民之间发生了什么纠纷,头人无法调解,就用这种方式判定谁才是对的。假如通俗一点说,那就是……”
“神判。”老袁接道。
墨全看向老袁,说,“是的,就是神判。”
第421章 番外:华电工档案:南诏神判事件(二)
经墨全介绍,李少白才知道,这边农村竟然普遍盛行神判。
他们说话间,两个人也上去了。
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中老年男性,女的很年轻,长相清秀,低眉顺眼的,穿着对襟短衫和长裤,长裤外围着小围裙。
头人大说特说,经墨全翻译,李少白知道,男的是这次神判的原告帕阿真,女的是被告王明书。
纠纷很简单,就是王明书去邻居家里闲坐,和帕阿真的女儿聊天,帕阿真声称王明书偷了他们家的包谷。头人前去调解,王明书坚决不承认此事,她说这是诬告。
头人无法调解,就决定按照传统,捞油锅,判决到底谁才是有罪之人。
头人说明这次神判缘由,就把一块石头小心放进锅里。
李少白看着上方的蒸汽,总觉得不太妙。
“你们这个捞油锅,是怎么个捞法?”
墨全有些无奈地说:“说是油锅,里面都是沸水,头人把石头放进去,等下面的柴烧完了,就让被告徒手把锅里的石头捞出。三天后,头人会验伤。如果被告的手烫伤,那就是输了,要判罚。如果被告的手没被烫伤,那么原告就是诬告,原告受罚。”
李少白目瞪口呆,“只是被告去捞?原告不用?”
“是啊。”
“你们还有被告的手没被烫伤?”
“传说里有,但是我从来没见过。”
“那不就是被告百分百输吗?!”
“差不多。”
李少白抓紧了相机。他觉得这习俗实在过于残忍了。
这时,那两个打扮古怪的人嘴里念着什么,跳起了舞。
老袁表情凝重起来,“这两个人是巫?”
“嗯,是的。”墨全很干脆地承认了。
李少白说:“怎么还请两个跳大神的?”
“……你对他们尊重点,还好他们汉话不好。”墨全对李少白比了个噤声,“这两个巫师分别代表原告和被告,向神明祈祷,诵念祭词,让神明公平审判。”
这东西还有公平可言?李少白腹诽。
让李少白惊异的是,这两个巫师的祭词竟然还不一样。
被告的巫师祭词墨全翻译大意如下:“九条江的神帮我们捞石,七条河的神帮我们取石,雨神帮我们捞石,雪神帮我们取石。把雪水灌进他的手心,拿野葡萄水浇他的手掌。地海龙神帮助我,地海龙王协助我。九十弟兄帮助我,七十姊妹协助我。保佑我们捞油锅平安。保佑我们捞油锅胜利。”
李少白赶紧用笔记了下来。这就是他这个助理研究员的工作。
老袁却紧盯着那个原告的巫师,问道,“他呢?原告的巫师在唱什么?”
也许是因为老袁太严肃了,李少白也有些紧张起来。
墨全说:“他啊……那些话比较恶毒。”
老袁说:“说说看。”
于是墨全大概翻译了下。
“要出七个太阳,把他的手烫焦掉。炼铁炼钢神主我求你,把他的手烧烂掉。七个风箱取过来,叫他手上的皮像树皮一样脱掉,像芋头皮一样削掉,像包谷花一样发泡,把他的手变成松明子、麻杆杆。”
李少白一边记录,一边觉得这祭词实在更像诅咒。他看向凝重的老袁,终于大着胆子问了下,“袁大叔,这个原告巫师有问题吗?”
老袁说:“如果是在城市里,我们可以直接把他逮捕了。”
李少白瞬间反应过来了。
这是黑巫术?!
但李少白也不敢嚷嚷,只是老实地。
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庄里真要发生了些什么事,吃亏的绝对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口。
所以李少白闭嘴了,埋头记录墨全说给他听的东西。但过了一会,他忍不住问了墨全。
“墨全叔,这个被告怎么有个汉名?”
墨全愣了下,说,“那就不知道了。我没见过她。”
“你没见过?”
“对,没见过,可能是这几年才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吧。”
李少白这才想起,墨全有六年没回来了。
他只好继续拍照、记录,直到柴火逐渐熄灭了。
头人说了几句话,被告女子快速伸手进去,把石头捞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头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被告王明书点了点头,头人这才跟围观的村民说了几句,然后散场。
李少白有心想去看下那个被告的情况——他实在是十二万分同情她的遭遇——但他被老袁按住了。
“别做多余的事。”老袁严肃地说。
这算什么多余的事?他关心一下受伤的群众有错吗?
李少白有点不甘心,但还是不敢反抗老袁。
墨全看出他的蠢蠢欲动,赶紧打了下圆场,并带他们去未来他们住的地方。
墨全父母留下了一栋小竹楼,先前也一直托人打理,倒是保存得还好,这里除了灰尘比较多,别的倒是还好。
三人打扫了下,让这里可以住人了,就坐下来休息了下。
墨全说去打水再弄点吃的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少白和老袁。
老袁见墨全已经出去了,沉下脸教训李少白。
“这个寨子的巫师通黑巫术,你接下来一定要听指挥,不要乱跑。”
李少白连连称是,还多嘴地说了句,“袁大叔,我平时也没乱跑吧?”
“总之谨慎一点。少说、多看,对寨子里的东西要警惕,不要乱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晓得了。”李少白见老袁如此严肃,也认真了些。
过了一会儿,墨全带着些玉米、小米、饭豆、芋头回来了。
“寨子里条件比较差,只能将就着,吃点小米粥和玉米了。”墨全乐呵呵地说,“我带了自制的咸菜,味道还不错,先对付一下吧。”
他又搞了些柴火,又去打水,忙个不停。李少白和老袁不好出去,就全靠墨全忙活弄来这些东西。但他们总算还算会做饭,所以把小米粥和玉米给煮上了。
就在他们煮上粥的时候,墨全忽然说,“我知道那个王明书是什么人了。”
李少白感兴趣地问:“什么人?”
“她原本是隔壁县的人,去年刚嫁到我们这里来的。”
李少白好像听见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了。
但墨全没听见,他还在继续说。
“她男人叫勒墨夺,嗨,真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妻子。”
第422章 番外:华电工档案:南诏神判事件(三)
李少白一听,就问:“这勒墨夺是什么人?嫁给他很奇怪吗?”
墨全说:“是有点奇怪,他平时在寨里的生活不算好。”
墨全稍微说了下勒墨夺的事。
勒墨夺的母亲据说是个养蛊户。她在和他父亲的婚礼上下蛊,以至于有人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后,就得了病,最后还死了。
因为这事,寨里的人都歧视她、折磨她,在生下勒墨夺后,她终于承受不住折磨,独自离开了寨子,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但是蛊这种东西嘛,就跟传染病一样,她的丈夫和儿子,也被认为是养蛊户,因为那个女人身上的蛊过到了他们身上。
所以勒墨夺和他父亲,在这个寨里也一直饱受歧视,一直是寨里的底层。
“这种养蛊户根本讨不到老婆,更别说这么好看的老婆。不过说起来也奇怪,现在寨里的人好像没那么歧视他了,有些人觉得他不是养蛊户,他做什么了?”
墨全提了这么一嘴,就又说起了那个王明书。
“说是勒墨夺去隔壁县办事的时候遇见的女学生,娘家没有人了,生活没有来源,就只好做工。勒墨夺帮了她几个忙,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么好上了。”
可能也是因为王明书没有依靠,所以两人好上以后,她义无反顾地嫁到他们寨里来了。
她在寨里先前风评还不错。这次神判,大家都为她惋惜。尤其是勒墨夺家里穷得厉害,神判只能各自以一个人打赌。大家就更惋惜了。
“以人打赌?”李少白有些震惊。
“对。都要受罚,一般要赔牲畜,他们家赔不起,所以只能赌人了。帕阿真赌的是自己女儿茹玛肯,那个王明书赌的是自己。”
一时间,连老袁都看向了墨全。
老袁道,“你们这习俗,也没想过改一下?”
“大家都不觉得有问题,为什么要改?”
“墨全叔,话不是这么说的。”李少白认真地说,“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对的。你就没想过改变一下吗?”
墨全乐了,“我觉得不对有什么用?你看这寨子有多少人,我一个人觉得不对有用吗?我平时不在寨子里,连话语权也没有。”
李少白欲言又止,老袁拍了拍他,他没再说什么。
三人吃过粥,洗漱了下,就休息去了。
但李少白身体明明很累,脑子还是很活跃。他反覆想着白天王明书那柔顺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
这样的姑娘,难道就该是这样的命运吗?
他辗转反侧,最后艰难地睡了过去。
次日,他和老袁跟着墨全去拜访昨天见过的巫师。
出门之前,老袁跟李少白重申,千万不要搭话,也不要碰触巫师家中的东西。
“袁大叔,他们很厉害吗?”
“是麻烦、阴损。我对他们的巫术一无所知,携带的灵符法器有限,你要是中招,我们在这峡谷深处,我没法及时把你身上的巫术解除,指不定你人就这么没了。”
李少白有些发懵。
先前他跟老袁是在县城里进行调查,也拜访了好些巫师,但是双方都还算客气,他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情况。
“可是我们说了,我们是官府的人啊?”
“有什么用?他们住在这种交通不便的地方,能知道现在的官府是人民政府都不错了,你指望他们忌惮我们?我们要是都死在这里,你觉得大家找得到这里吗?”
这下,李少白才真的有点害怕起来。
探访巫师期间,李少白规规矩矩,连占据多一寸空间都有些战战兢兢。
老袁倒是看着比较放松,通过墨全跟巫师交谈起来。
李少白认认真真记录,只是做好助理工作,绝不多嘴。他连巫师招待他们的水也不敢碰。
那两名巫师,一名无论问什么都会岔开话题,另一名倒是好说话,多多少少都会透露一点,在老袁送了他一瓶茅台酒,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第三天,要去给王明书验伤的时候,他还主动问他们要不要去看看。
要,当然要。
李少白还是记挂着那个可怜的年轻姑娘的。
那可是沸水啊,她直接把手伸进去,都不知道那手被伤成什么样了。
更别说她还要把自己赔给那个可恶的帕阿真。
但是李少白不敢说。因为他担心这里面有什么禁忌,老袁不答应,他也不敢去。
还好,老袁答应了。他们跟着巫师一起去给王明书验伤。
他们先去头人家里集合。那里除了头人和另一个巫师,那里还有两个村民,据巫师介绍,这两个是调解的中人。
也是这个时候,李少白有了点明显的不安感。
先前探访巫师,是他们三个探访巫师一个,又有老袁在这里,虽然语言不通,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现在么,五个穿着异族服装、跟他们言语不通的人杵在这里。而墨全也穿上了民族服饰,只得他们两个还穿着中山装。墨全跟那五个人沟通也说着他们L族话,看上去更像是跟那五个村民一伙的。
李少白说不清这种不安来自哪里,但他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
虽然他才参加工作就被派到这里来了,可是他也是宗教文化研究室的助理研究员啊!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王明书家里。
那姑娘已经在等着他们。
她伸出了她的双手。
“咦?”
头人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头人和两个中人都凑了过去,一起翻来覆去地看她的双手、前臂。
她的手并不光滑,而是相当粗糙,但这是她长期干农活、家务活的痕迹,而不是烫伤的痕迹。
是的,她的手,并没有被烫伤。
李少白有些震惊。
这难道是奇迹吗?
他还记得自己的工作,赶紧拿出相机拍下了照片。
在他掏出相机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王明书睫毛轻颤,她抬眼看了李少白一眼,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墨全也很是惊讶,他跟老袁和林少白说:“我第一次见到接受神判双手还完好的。”
老袁表情却凝重了许多,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中人去通知帕阿真,帕阿真匆忙赶了过来,他粗暴地拽过王明书的手,努力地在上面找出哪怕一丁点烫伤的痕迹,但没有,完全没有。
帕阿真的脸色瞬间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不过也跟死了人差不多。
他才八岁的女儿,要被赔给王明书了。
第423章 番外:华电工档案:南诏神判事件(四)
那个叫帕阿真的男人粗暴地把一个小女孩拉到王明书面前。
王明书轻声说了几句话,帕阿真回应的时候看着非常粗鲁。王明书叹了口气,向小女孩招了招手,帕阿真直接把小女孩往前一推,也不顾小女孩的哭喊,就这么转身走了。
李少白等人看着这场闹剧结束,也跟着大伙一起走了出去。
只是李少白觉得很奇怪。
“不是说王明书结婚了吗?她丈夫呢?”
理论上,今天是神判结果出来的日子,她丈夫应该在场才对。
但刚说完,李少白就后悔了。说了不要多说话,老袁不会生气吧?
他立刻装作自己知道错了的样子,但是没有等来老袁的呵斥。他抬头偷偷看了眼老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明书家。
接话的是墨全。
他说:“我问一下。”
他跟那两个中人交谈起来,这才跟李少白说:“勒墨夺婚后不久就摔断了腿,这都快一年了,还没好呢,大家都觉得他可能好不了了。他平日就待在屋里,不怎么愿意见人,家里的事都是王明书操持的。”
李少白越听越心软,老袁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王明书,之前你说她是个女学生,她多大了?”
墨全又去问了下中人,回来说:“去年嫁过来的时候20岁,现在应该21了。”
老袁又问:“那她读的什么书?中学生还是大学生?”
墨全再去问了下,回来说道,“勒墨夺可真的不得了了,竟然是娶了个女大学生。不过她之前到底在哪里读的大学,又是读的什么专业就不知道了。”
李少白越听越是怜悯。
这样的女子,嫁给这种寨子里的男人,就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似的。
他脑子里不住地转着王明书为难地看着小女孩的模样。
那清秀的侧脸,还有瞥向他的那一眼。
他们刚回到墨全家里,老袁就把李少白拉进了房里。
李少白还没反应过来,老袁就沉着脸说:“李少白同志,你千万记住,不要接近那个王明书,你千万不要跟她有什么往来。”
李少白一愣,旋即说:“我只是有点同情她。她已经结婚了,我没打算和她发生什么。”
老袁恨铁不成钢地说:“同情她?你同情她什么?我看你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我真的只是同情她,”李少白辩解道,“袁大叔,她可是一个大学生啊,这是国家需要的人才,可是却要在这种寨子里当最普通的农妇……”
李少白越说,老袁的脸色越黑。李少白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但他还是小声说:“她丈夫甚至还是个没文化的残疾人。”
老袁被他气笑了。
“那你说,她一个女大学生,为什么不继续读书,要嫁给这么一个没文化的偏远山区贫农?”
“不是说她父母双亡,不得不出来工作,刚好她丈夫帮了她很多忙吗?”
老袁瞪了李少白一眼,“你自己也是个大学生,你自己想想这合理吗?”
“当然……”李少白顿了下,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老袁冷冷地看着他。
“你以为她是中学生吗?中学只是免收学费,生活费全靠自己,她要是没办法只能退学也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大学生。你自己想想看,你读大学的时候,有向家里要过哪怕一分钱吗?我侄子可没向我大哥要过钱。你总有条件差的同学吧?你那些同学是不是还往家里寄钱?”
李少白哑口无言。
确实,这里很不对劲。
1950年以后,高等教育的学费全免,虽然有杂费和书费,可是每个月国家会给他们发补助,这笔补助远高于他们的支出,像他们学校,一个月的补助就有23块。这可比许多农民的收入高多了。
所以他那些家庭条件困难的同学就会往家里寄钱,就算是花得狠的都能寄几块钱回去。
所以,假如是大学生,生活也好,学习也好,根本不成问题,因为国家给包圆了。而且毕业以后,国家就会给分配工作,收入非常稳定。反之,像农民这样的靠天吃饭,收入是极不稳定的,就算收成很好,收入也远不如一个大学生。
王明书不过21岁,假如她读的是大学,按理也不太可能是1950年以前读的。那么,她为什么要放弃学业?
父母双亡,根本不妨碍她继续读大学,继续奔赴光明的未来。
“说不定她有什么苦衷呢?”李少白喃喃道。
老袁压低声音怒道:“苦衷?我看你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李少白同志,你要记得纪律。”
“我真的对她没什么想法。”李少白辩白,“我就是觉得她看上去不像坏人。”
老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高明的猎手最会伪装。这女人是不是女大学生都不知道,但无论是不是,她背后必定有鬼。我是研究员,你只是我的助理,你要听从命令。”
李少白一下子蔫了,只能服从命令,不再反驳。
但他也没什么机会跟王明书接触。因为老袁根本是敬王明书而远之,只是继续跟巫师进行交流。
但过了几天,他们从巫师那里回去的路上,忽然听见寨里闹哄哄的。
李少白有些好奇,但是老袁把他看热闹的心给按住了。
又是墨全去帮他们打听。
回来以后,墨全带回来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帕阿真赔给王明书的那个女儿,被卖给另一个寨了。
李少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卖给另一个寨?什么意思?”
“嗨,还能有什么意思?”墨全说,“就是被卖给别人当奴隶了。”
第424章 番外:华电工档案:南诏神判事件(五)
一听到要把那小女孩卖掉,老袁当即带着李少白过去了。
帕阿真正在和王明书理论。
帕阿真很激动,李少白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他把女儿输了出去,但是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女儿会被卖作奴隶的。
毕竟他们寨子在1950年以前还处于氏族公社解体时期,并不存在奴隶的概念。可是如今,他的女儿要切实卖给存在奴隶的寨子了。
王明书轻声说了些什么,却被帕阿真指着鼻子骂。
李少白问墨全:“墨全叔,他们在说什么?”
“帕阿真在指责王明书怎么可以把他女儿卖了。王明书说他们家里穷,实在没法养多一张嘴巴,不得已才把她卖掉的。”
然后墨全轻轻地“咦”了一声。
“帕阿真反悔了,他要求王明书把他女儿还回来,他可以给王明书一头牛。”
李少白愣了下。他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帕阿真还会用家里的财物换回女儿。
帕阿真都能拿女儿打赌了,又那么干脆地把她推出去,可他竟然是对这个小女儿有感情的吗?
王明书一脸的为难,又说了些什么,帕阿真扬起手就要打她,周围的人立刻把他架住了。
王明书踉跄了下,扶着旁边的妇女,泪眼盈盈,还是努力镇定地说了些什么,帕阿真甩开架着他的村民,骂了句什么就跑走了。
李少白不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墨全说:“我们走吧,散场了。”
“墨全叔,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追究了?”
“没有不追究。帕阿真去追他女儿了。”
“追?”李少白困惑地说。
“嗯,帕阿真的女儿昨天就被带走了。”
“这……”李少白想了想,问道,“那帕阿真能把他女儿救回来吗?”
虽然愤怒于帕阿真的诬告,可是那个小女孩是无辜的。何况她才八岁,怎么样也不该被人卖作奴隶。
“我看有点难。”墨全说。
“为什么?”
“因为买她的是隔壁寨的赛阿所。”墨全跟他解释,“这个赛阿所很不好惹。二十几年前,他们寨里一个老汉做了个噩梦,就跟人说了下,还说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结果没多久,赛阿所家里有人病死了,赛阿所就认为是这个老汉施邪术害死他家里人,找到头人,要求一定要惩处这个老汉,还非要让他捞油锅不可。而且他捞油锅的赌注,非常狠。”
“什么赌注?”
墨全说:“你看帕阿真和王明书,也就是赌的活人,实际上是指望干活的。赛阿所不是,他捞油锅是赌命,而且是九条人命。假如那个老汉输了,那他家族里必须死九个人。”
"什么?!"
“就是那样。不过他们头人不同意,他认为没有赌上九条人命的道理。后来他们改了赌注,赌四头牛。后来那个老汉被迫去捞油锅,果真输了。但是赛阿所不但要四头牛,还要求那个老汉一家七口驱逐出村子,否则他就杀了他们全家。头人无奈把那老汉一家驱逐出寨。老汉一家的房屋、土地、财产,全都被赛阿所占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