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由于目睹了不该看的景象——某个帮派的成员们之间自相残杀, 一队人杀了另一队人,并打算嫁祸给别的组织——才陷入了被?杀人灭口的厄运。
夜色里?他将自己浸入一条河,追逐他的凶手们找不见他,徒劳地端着枪奔跑在桥梁上和?河岸边。他先是潜泳, 而后在水面游, 乏力?了就顺水漂, 直到他彻底脱力?, 沉入了河水下游的某一处,被?水草缠住, 濒临溺死。
天空中总是有云,而死念就好像阴云般一直飘荡在太宰治的上方。
记不得从何时起出现了阴云,其他人都看不见阴云,唯独他知?道,它永远无法被?驱散,它使得他异于常人。而且这阴云愈发黯淡厚重,他不需太多时日就会被?死念所压垮。
今夜就是死去的日子?。
在水下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沉重而痛苦,灵魂却愈发轻飘飘。
猝然,五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像从水深处突刺出来?的异生物。
若不是这手温热而柔软,他几乎要以为,是死神捉住了他。
陌生人显然体格偏弱,她想带着他游走,她的气力?却不够;他察觉到她想发动异能力?,却被?他的异能力?所抵消;这样下去,两?人都要溺死。
一条麻绳捆绑上他的腰。她拽着麻绳,并未触碰他。她发动了异能力?,把他带到了岸边。
这是他活了十四年,距离死最近的一次,却被?人救了起来?。
正常人绝不会在凌晨经过偏僻的河水下游。
她是谁?
这是太宰治的最后一个想法。
然后他就躺在草地上,陷入了昏迷。
横滨。某座普通的民居。
台灯泛着麦穗金的柔光,睡着的人睡得并不踏实。
黑发像一朵黑蒲公英似的,软篷篷,毛茸茸,发丝在白?枕头?上蹭来?蹭去。尚未长开的少年人独有的、带着几分女孩子?气的面容,肤色白?得近乎病态,五官线条清秀细致。
生着这样一张脸,他本该是一个美丽而讨人喜欢的天使般的少年。可他在睡梦中也蹙着眉头?,流露出一种鬼魂的死气沉沉的阴郁之感,这令他有些?骇人。
暗而暖的灯光中,素珠端详着这个人。她帮他处理了全部的伤口。他前额上有一处破皮,已经被?她包上了纱布。那些?绒绒的黑刘海儿太长了,盖在纱布上,这会闷得他额头?流汗。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将那些?发丝拨开了。
她忽然又有点好奇他眉毛的质地。人的眉毛与头?发的质地并不相同。
尽管二十二岁的他与十八岁的她有一种隐秘、生疏、又亲密的关系,他咬过她的蝴蝶骨,她咬过他的喉结。可她从不曾用指尖勾勒过他的面容,甚至从未留心过他的眉形。
这会儿她仔细地瞧他,才发觉他有一双长而细的、弧度平缓柔和?的眉毛。
这很特别。因?为俊美的男性?总是有锐气的浓眉,可他连眉都长得秀气。
她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眉毛,毛流短短的、绒绒的,不像男人,像小孩子?。
——那么幽暗的一个灵魂,偏偏长着一副轻盈而漂亮的躯壳,连眉毛都像小孩儿,多不可思议。
时年十四岁的、犹如一只休眠的黑精灵似的、脆弱不堪而毫无防备的太宰治,属实是有些?惹人怜爱。
突然间“心生歹念”,她捏了捏他长而黑的睫毛,寻思着要不要拔光了。
登陆游戏以来?,她从未全面地照顾过任何人,可她不仅使用了异能力?才把这条青花鱼从河底带回了居所,还为其清创、喂药、擦身、更衣。她当然没?占他便宜,腰部以上她是亲历亲为,再往下就由系统代?劳。
可他仍是欠了她好多。
她觉得他怎么也得用自己整个人去偿还她。
他的伤势不轻,跳河后能存活,正如一个奇迹。
不过太宰治一直是一个命硬的人,从十四岁起初次尝试自杀,一直乐此不疲到二十二岁,不曾放弃,从未成功。
自从进入了复刻回忆的副本时空,素珠就一直在捞人。
大概一个月前,她在吉隆坡的黑市解救了一群被?WFS组织所囚禁的无辜者?,包括了一些?羊的成员。她遇见了羊的首领,十四岁的重力?使。三人逃离了黑市,寻了一处地方供白?濑疗养。待到伤员康复之后,一行人乘船返回横滨。中原中也是为了回家,而她是为了追击藏身在横滨的WFS组织的头?目。那个人杀了坦帕斯塔家族的许多人,她绝不会放过他。
她与WFS组织的头?目仍有一场恶战。她不愿意让羊组织的成员们被?卷入。因?此,她始终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中原中也,也并非向他透露自己的目的是杀了那个头?目。一行人并不能通过正规途径去霓虹,只能坐走私船。由于走私船能藏匿的人数有限,他与她在码头?别离,分别乘坐两?艘船,一前一后出发了。
可命运总是充斥着戏剧性?……
——她那一艘船出了事。若不是持有系统,她当真?就在大海上丧命了。那一场船难,令游戏程序为她添加了一个【脑震荡所导致的丧失了部分记忆】设定。虽说她的记忆并无差错,可她不得不遵守那个设定,她就此“忘记”了中原中也。
抵达横滨之后,她在一个深夜,砍掉了WFS组织的Boss的首级。那一颗头?,在她的临时居所的地下室的冷藏柜里?。她离开横滨、回归西西里?岛之日,她将带上那颗头?颅,将它作为礼物献给家族。
她是背着家族私自外出,追踪并剿灭了WFS组织。一切已成事实,这份功劳能让她的任性?行动得到赦免,她回家后不会再隐瞒,会向亲属们坦白?。母亲和?父亲和?祖父最近都在西欧,他们对于她离开西西里?岛这件事毫不知?情,这多亏了斯库瓦罗帮她骗住了他们。
等到病人痊愈了,自己就离开横滨。素珠这样想着,撤手,放过了太宰治的睫毛。
睡梦里?的黑发少年发出了一串含混的不安的呓语,好像一只濒死的小猫在叫。
夜已深了,她也该睡了,总不在他床边坐上一整夜。
然而,这惨白?、羸弱、漂亮的少年,一副做噩梦的样子?,令她有些?挪不开脚。
好可怜。
他被?一个人留在这儿的话,或许等她明?早回来?,他就已经孤独到死掉了。
她在怜悯他的同时,也有些?怜悯自己。
她清楚自己近乎没?有弱点,二十二岁的太宰治多智近妖,却也不知?该如何拿捏她。可她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他仅凭一点就能让她对他狠不下心……
——当他对她展现他的真?实与脆弱,她就难以抵御他了。
可这正是他在正常状态下绝对做不到的事情。他清醒时像一只紧锁的河蚌,外壳上的各种花纹是层层伪装,绝不让外界窥见易碎的内在。
素珠在商城购买了一只大大的晴天娃娃抱枕。
有时候太宰治会让她想起晴天娃娃,无血色的,轻飘飘的,这种娃娃挂在屋檐下就像在上吊,而他有时候也是真?的会上吊。这种相似性?,其实还挺幽默。
她给晴天娃娃加了一个【安眠Buff】,接着她把这抱枕塞进他怀里?,让他抱着它。
“睡个好觉吧,爱骗人的胆小鬼。”
手心摸了摸毛茸茸的黑脑袋,注视着酣眠的他,她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永远佩戴着假面吧,别让我瞧见你真?正的模样,别让我对你……”
冷不防,他翻了个身,惊得她停下了身不由己的、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
她梦醒了似的,背身离开了他。
人变成鬼后,会双眼失明?,并且会得到一只晴天娃娃抱枕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正确答案是,自己仍活着。
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眼前尽是漆黑,他是利用五指触摸物品,才确定了自己一觉醒来?,搂着的物品是晴天娃娃。
门被?推开。
“你的眼睛是暂时失明?。”
他仍平躺在床上。他听见了一个美丽而懒散的少女声线。
“你逃亡时,被?追击者?丢过闪光弹吧?这刺激到了你的视网膜。你最快半月之后才能恢复视力?。”
“咳,咳咳……我坠河的不久前,确实是直面了闪光灯……”他的嗓子?干涩到他讲话甚为艰难,少年的嗓音轻而沙哑地说道,“虽说我并不想活着,但还是感谢你救了我……请问,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极昼终结者?666号。”
黑发少年的头?顶缓缓地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那不可能是人名,只能是游戏账号名吧……”太宰治缓缓说。
“你说对了。”少女打了一个哈欠,“那是我好多年前,还是游戏新手时用过的id。”
“你并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
“是。不然嘞。”
太宰治:“………”
这个人的性?格比他设想的要顽劣得多。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吗?”
“我看你长得不错,想把你卖掉换钱。”
“……”
“你怎么不笑?我多幽默啊。”
“……”
素珠弯着嘴角。
他不知?道她是谁,而且他看不见她,她就索性?在他面前放飞自我。她还改变了声线。
虽说她本人的性?格,与大小姐角色卡别无二致,但她偶尔也想放松些?,皮一把。
“别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凑巧碰见你,又突然想行善,所以救了你。”她走到床边,将一支导盲杖递给他,“走吧。我带你在家里?转一圈,帮你熟悉你接下来?半个月要生活的地方。然后我要去打游戏了。”
“……”
世界上几乎没有比饲养一只慧黠却脆弱的黑色小猫更有趣的事情了。
眨眼间她已经捡到猫一周了, 非常习惯于每天打完游戏就逗小猫玩,逗完小猫就打游戏玩的美妙日常。
夏末午后的阳光甚好?,清清透透地穿入民居的窗户。今日的横滨难得没有帮派斗争, 呈现出安静而宁定的面貌。
落地窗边的藤椅悠悠地一荡一荡, 皎白的卷发像花藤般垂下近乎触地, 似睡非睡的人,将一本书扣在面庞上遮光。
倏尔,她坐直身?子望向?坐在书架边的另一人。
“好?无?聊。”
“海藻君,陪我打游戏吧。”
“……”
坐在书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本诗集的人循声望去, 他白净面容上,一对茶褐色眸子在满室阳光中显得透亮如晶石, 然而却并无?焦距,显得无?神。
“Z小姐,请您仁慈一些, 别这?样为难我一个盲人……”
“你前天就当了我的陪玩,今天再当一次又如何。”
“……”
“端着一本书作甚?你什么都?看不见。难不成你在与书进行精神交流么。”
一不做二不休地, 她站起?身?走向?他, 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
“我要你把?书放下, 陪我。”
“……”
被她称为“海藻君”的少年,扬起?一张恬静而秀气的面容看她,目前是失明状态的鸢眸映出她静悄悄笑着的脸孔。他并不知道她极其享受看他这?副样子,年轻而羸弱, 脆弱无?助得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黑绵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下巴, 对于她任性的要求表示妥协。
她表现得正如她完全不认识他。她拒绝将自己的真名?透露给他, 随意从字母表里挑中了字母Z,告诉他称呼她为“Z小姐”即可。她也没有询问他的名?字, “海藻君”是她为他取的代号。
尽管他由于闪光弹而暂时失明,却能通过听声判位玩射击游戏,并且表现得十分优异。
素珠正好?需要一个队友,前天就拽着他打了一个下午的排位赛。
一台电视的前方,两人的间距约半米,各自坐在一只垫子上,分别握着一只手柄。
游戏开始。
两人都?情绪内敛又心眼甚多,是话不多的性格,即使?打排位赛也是在沉默中进行。
午后的客厅中轻轻响着射击游戏的音效,两张年轻的面容都?不带太多表情,银眸有神地盯着屏幕,褐眸无?神地望着空气,这?场景略显诡异,却又和谐。
八局连胜。
窗外的天空已是黄昏的颜色,身?体后知后觉地陷入了疲倦,素珠放下手柄,边打哈欠抬手揉眼,边扭头看他。
金黄的室内灯光之中的太宰治瞧着分外温和,微微卷曲的黑色短发泛着暖调的光泽,苍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肤显得有气色,他也在看她,空洞的鸢眼的长睫颤了颤。
到底还是岁数小,纵使?身?体瘦得与骷髅没区别,他面颊的线条却趋于圆润柔和,看起?来手感十分好?,让人想捏,也令她想起?水族馆里的白色水母,冰凉,柔滑,幽邃却脆弱的生命体。
“我累了,先回屋休息了。冰箱里有各种食材,你自行解决晚餐。”
趁着他失明,她直直地盯着他,甚至开始数他左眼睫毛的数量,待到他恢复了视力,她可就不能这?样做了。
“但你别把?我的厨房炸了,也别用试图拿家用化学?品调制出可致死的药物,我不想重建厨房,也不想处理你的尸体。”
——上周的某天,失明的少年像木头人一样在厨房的水槽前站了好?一会儿,她看出来他是在思考把?洗洁精和漂白水混合饮下的自杀方式是否可行,她制止了他,并警告他,家里只剩下一瓶洗洁精了,禁止浪费。
“嗯。”
黑发少年点了点头,白净的面容像小孩子般恬静乖巧。
“我都?听您的。”
大?骗子。
你永远只依从你自己,永远嘲弄戏耍他人。
她笑着心想。
不对。他现在还不是大?骗子,是小骗子。
空洞的鸢眼略略诧异地一眨,他向?后躲,却无?处去,脊背抵上沙发楞,嘴巴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唔”。
——她双手探过去轻掐住了他的面颊。
有点婴儿肥的脸庞,手感和她预想的一样,冷淡而柔滑。
此时此地,是千载难逢的他稚嫩脆弱且无?法还击的时机,让人怎么能忍住不欺负他。
“你怎么长的。”
她毫不留情地搓揉着他两腮的软肉,欣赏着他可爱地变形着的面孔,以及他柔静而空茫的表情。
“身?子那样瘦,脸却圆嘟嘟的。”
实际上她不应该触及他。
她只在他昏迷时触碰他,他恢复了意识之后,她一直与他维系间距。
她想保密身?份,而他过于黠慧,即使?他失明了,也能通过与她的肢体接触,推理出并记下来她的身?形,在今后找到她。
但,她现在只是伸手捏他的脸,他再聪明也只是人,总不至于做得到,记住她的五指尺寸和手掌纹路,借此锁定她。
眨眼间,素珠意识到她针对他的预判,错误了。
他扬手,掌心覆盖上她的手背。
无?焦距的茶鸢色眼瞳宛如两面平滑的黑镜子一般照着她,莫名?地使?人身?心发凉,一瞬间她心弦一绷,质疑他恢复了视力,真正地看见了她,可她清楚他并没有。
仿若猫咪用脑袋摩挲人类饲主的手心一样,黑发少年以侧脸蹭着她,薄而滑的唇瓣勾起?安谧而灵俏的弧度。
“我的确体弱。”
“这?是因为我从前没遇见您。”
“我相信Z小姐是最好?的饲主,您可以将我养得很好?,变成您想要的任何样子。”
恰似一只惹人怜爱的黑色猫咪,撒着娇展露柔软的肚皮,示意人将他留在身?边。
然而,极遗憾,她深谙他的真相。
这?只极端危险的异常生物,对于她这?个神秘人起?了各种心思,他想知道她是谁,他想掌控她,遂披上无?害的伪装来蛊惑她。
倘若她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少女,为这?个美少年所?打动,决定留下并饲养他,她的下场只会是被他反向?驯服,沦落为他消磨时间、增趣人生的工具,被耍弄,被利用,被摒弃。
她是有点儿喜欢他。
可她最喜欢自己,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不首选自己。
“真可惜。”
她施了力,从他手之下,将手抽离。
“我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中意你,我对你只不过是一时兴起?。”
“你不了解我。捡来的东西,玩腻了,就扔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以食指抬起?他下巴,彼此的神情都?静谧而莫测。两个善于演戏与欺骗的人,谁也无?法真正地看透谁。
“小猫。”
“在我对你腻味之前,尽快养好?伤,自行离开吧。”
她抛下他,转身?离去。
那个傍晚的试探就像不曾发生过。
接下来的几天双方继续正常相处。
直到素珠在一个晚上外来,发现家中仿若废墟,黑色猫咪无?影无?踪。
[角色们在各自的剧情线里,偶尔会遇见剧情杀。]系统为她解疑,[太宰治目击了不该看的景象,他正是因此遭到某个组织的追杀,跳入河中,被您救起?。]
[那些人找到了他,将他带走了。]
[他可真是个麻烦。]她从像被轰炸过地板上拾起?一条绷带碎片,[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当死亡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般悬在头顶,太宰治觉察自己始终宁静。
一群人破门而入,用黑色布袋蒙住他的头,将他拉扯下楼塞入车内,行驶了很久之后,车停下了。
什么都?看不见,太宰治嗅见清凉的夜露,这?儿是荒郊的树林,一片完美的刑场。
来杀他灭口的这?一帮黑手党,共有六个,皆非善类,内有抵牾。
敌人们在太宰治眼前近乎是一览无?余,洞察人心于他而言像眨眼般轻而易举。
只可惜他做不到掌控那个神秘的少女。
这?正是他觉得她甚为别致的原因。
在这?群人商量着是即刻杀了他,或是逼问他交代同党的下落的时候,他仅用三言两语,就挑拨离间了六个人,从争论?加剧到吵架,再恶化到搏斗。他正如祸神厄里斯一样举重若轻地掀起?纷争。
枪的尖锐鸣叫刺穿郊野的夜空,林中只站着一个黑手党,他像从狂梦中醒来似的,意识到自己开枪杀死了另外五个同伴。
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双眸失明的黑发少年,却干净如玉、好?整以暇地立着,夜风吹得黑卷发轻轻荡,他苍白得像一抹幽灵。
被同伴们的尸体所?环绕着,双手沾满鲜血的男人满面崩溃,“恶魔……你这?只恶魔……我要杀了你!”
男人冲少年举起?了枪。
后者却柔和地微笑了。
“那就麻烦你杀了我吧,我正觉得无?聊呢。”
男人裂眦嚼齿,猛地开枪。
枪膛内无?子弹。
“哎……居然没子弹了……”
长长地叹气,黑发少年轻轻地眨了眨眼,语调惋惜着自己没死成,也嘲讽着绝望的男人的无?能。
“要我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男人却不知道望见了什么,瞳孔一缩,手脚发软,枪从手脱落,人跌坐在地。
——从黑发少年的后方、森林的暗处,徐徐现出一道身?影。
美丽得惊人、威严得骇人的白发少女,行到那少年的身?侧,天空中的银白月轮的光辉比不上她的一半光彩。
“Z小姐。”太宰治的嗓音如羽绒般轻飘,带着难揣的、浅淡的笑,“我没想到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的您,居然亲自来接我回到您身?边。”
“我来得很扫兴。你在享受一段很愉快的时光。不是么。”
“您来找我,我感到很幸运。”
“开过枪么。”
“我还不曾杀过人。”
“那么,今晚将是你初次尝试不被允许的蜜饯了。”
“可我双目失明,该如何瞄准呢。”
“你只用把?自己交给我。”
她的左轮,由他拿起?,而她的手裹挟着、掌控着他的手。
准星对焦那一个颤若筛糠的黑手党男人。
“他为了杀你而来,他是你的仇敌。”她附在他耳边说,“因此你应当回赠他相同的礼物。”
——她是一名?坦帕斯塔,而暴风雨家族的家训之一,即为“以礼回礼”。
“砰!”
冷黑的子弹出膛飞翔,艳红的花朵在前额绽放。
第六个人倒下,加入僵硬惨白的五个人。
仍站立着的、举枪着的两个人,银色眼睛与鸢色眼睛的温度是如出一辙的极寒,正如双生的杀手。
她将左轮手枪抽离的时候,太宰治的指腹摩挲过枪托。
“您要离开我了吗?”
“我已经看到了我在你身?上最想看到的。”
答非所?问。她纤长而发凉的食指,抚过他的下眼眶。
“当我引领你扣下扳机的那一霎那……你的躯体紧绷了,你的呼吸急促了,现在你面色微红,你眼中漾着水光。”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病态吗?就像是无?药可救的病人,像是现身?人界的浮士德……你称得上是喜爱杀戮的,你对幽暗、血腥、与混乱,是毫不排斥的。”
“你这?样,真迷人。”
“您和我不正是同类吗。”
“既然您满意我这?样,为何还要撇弃我呢。”
他说着抬起?五指去捕捉她的食指,却落了空,她及时地抽手并后退。
“目睹了魔盒的最黑暗面,我不再对它感兴趣了……我告诉过你,我会丢弃令我腻味的存在。”
再一次,她转身?离他而去。
他一动不动,尚未恢复视力的鸢眼漆黑如墨,他望着她的背影。
“再见了,小猫。”
“最好?是再也不见。”
……确实如此呢。
他不言语,听她离去。
冷锐,虚无?,空心,只在被混乱刺激感官时才觉得活着……她和他,是两种高度近似的危险元素,为安全起?见,最好?是永不相遇碰撞。
[欢迎您回归横滨。]
复刻回忆的副本空间像积木一样坍塌又消散, 意识重返躯壳,她睁开双眼,亮得?炫目的白?色阳光照耀卧房, 落地窗外传来清脆的浪涛, 海风将白纱窗帘吹得翻飞。
这儿是她位于横滨海域的私家岛屿上的洋馆, 这儿的一切是明亮的、素白?的、美丽的,除了她的心绪。
从床上坐起身,她望向落地窗,发觉岛上的草木已不再青翠, 泛着落日般的浓艳而丰富的暖调颜色。
[副本空间与?主空间的时间差,比我?们预计的多一些。]系统及时地解释道, [您离开时是夏天,回来时则是秋天。您在副本待了一年出头,对于主空间的人们而言, 您消失了数个月。不过好在您有?千代美女士,您的父亲与?祖父险些为了寻找您而发狂, 是千代美女士稳住了他们。您归家的消息已经传达给您的家属们了, 千代美女士目前在从巴黎飞往横滨的飞机上, 您的祖父与?父亲忙于事务,一时脱不开身,最快下周才能来横滨看?您。]
将睡袍披在肩头,素珠走上露台, 在微凉的清风中, 她眯眼俯瞰着秋日的小岛, 久违地呼吸着横滨清晨的空气。
[关于我?离家出走一事, 母亲压根不会生我?的气,她只会笑问我?这一次玩闹得?是否尽兴。父亲那边也好说?, 他尽管生我?的气,可我?撒个娇就能让他息怒了。]素珠以心音叹气,[最难对付的,是里昂爷爷……连我?也不清楚爷爷他会怎么处置我?……幸好我?还有?一周时间可以备战。]
想起了一些人,她问系统:[露西、弗兰、赫尔曼,人去哪儿了?]
[他们都不在岛屿上,被坦帕斯塔家族派去世界各地搜寻您了。]系统回答,[露西在巴塞罗那。赫尔曼在布萨佩斯。斯库瓦罗在伊斯坦布尔。弗兰在亚马逊雨林。]
[……?]
[巴塞罗那,布达佩斯,伊斯坦布尔,这都是正常的城市,也是我?喜欢的、可能会去的城市……但亚马逊雨林是什么鬼?]素珠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是什么让弗兰那家伙觉得?,我?离家出走之后会去亚马逊雨林?去那儿作甚?当女战士吗?]
[弗兰在那儿还挺开心的,收集了许多雨林毒蛙,有?点像是回到快乐老家了。]
[……]
真不愧是你啊弗兰酱,永远有?一种有?别于其他妖艳男人的清新自然不做作的幽默感。
感到无?力?吐槽的素珠边曲指按压太阳穴,边吩咐道:[你以我?的名义和口吻,分别发邮件给我?的部下们,告诉他们无?需着急返回横滨。瓦利亚部队那边一向缺人,让弗兰和斯库瓦罗归队做事。至于露西和赫尔曼,我?给两人放假,让两人在欧洲玩一圈再回来。]
[遵命。邮件已发送。]系统说?,[您是因为心烦意乱,想尽可能独处,所?以才不希望部下回到您身边吗?]
[……嗯,是这样没?错。]
秋风吹拂着纯白?色的长卷发,年轻的女性抬手将一缕乱掉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不能见到太多人……那会影响我?对于自我?的审视,以及我?最终的抉择。]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孔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绮丽,她垂下眼睑,白?色的长睫毛似小扇子般为银色的眼瞳投下阴影,总是冷冽而幽邃的眼神罕见地透着杂糅的颤动的情绪。
[不论?如何……]她说?,[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们,这一场游戏,该结束了。]
这是终局前夕的最后休憩。
无?端的疲倦与?迷茫将她淹没?,她下令家中的侍从们都不要进入她的卧房搅扰她,她也关机了手机不回应亲人们发送的消息,从早晨到日落,日光由亮转暗,主卧里朦胧着氤氲着鎏金般的余晖,她半梦半醒地躺在榻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脱离副本回归主线之后,竟然只是发呆了一整天。
[我?明白?您没?有?胃口,可请您至少饮一些水。]系统对她耳语,[请勿忘记您的角色卡具备体弱Debuff.]
于是她端着一杯水,踱步到落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