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脏他昂贵的西裤的人,看起来是?黑市帮人打杂跑腿的的小孩,最容易欺负的、杀了也无妨的那种弱势者。男人想。
于是?他不压制自己?的怒火,嚷嚷着当地话,一把?揪住了陌生的过路人的帽子。
谩骂中止,男人僵住。
——兜帽向后掉落,显出赭色短发。蓝得出奇的、却?欠缺光彩的眼?睛,像看死尸一样看着他。
对方开口说?话,是?东亚的语言,男人听不懂,只能惊恐地不停摇头以表歉意。
当对方一脚踩在他的侧脸,把?他的头颅压进地面的脏水坑里?,他确信自己?真的惹错人了。
一张门票,被捏在两指之间,递到他的眼?前。
被对方踹出了脑震荡,极度眩晕,满面泪水,想要?呕吐,男人努力辨别?着这?纸质门票上的文字,是?马来语,他读懂了。
——是?马戏团的入场券。
接着他听到对方以年?轻却?低沉稍哑的嗓音冷冷说?:
“Don’t wanna die?”
[不想死?]
“Lead the way.”
[那就给我领路。]
横滨, 夜晚。
在这座港口城市,集装箱极为常见,五颜六色的钢铁容器在大海上经历多年的风浪之后沦为废品, 被转移至地面, 等待回收重?铸。
这儿是一个废品场, 也可以称之为“集装箱坟场”。
数以百计的掉漆生锈的褪色长方体仿若一座座棺材,在苍白的月光下闪着坚硬的冷光。
一位高?大的青年迈着稳健而无声的步伐,穿行?于这片乱葬岗。深红短发有些近似铁锈的颜色,平静的深蓝眼睛好像遥远的海面。
作为组织的一般成?员, 织田作之助极少接到?首领直授的指令,今晚是一个例外。
【“太?宰君已经请假一周了, 听说是染上了重?感?冒,病到?卧床不起?了。”】
【“我十?分想去看望他,却苦于事务繁多难以脱身, 你与太?宰君关系要好,请你代我去问候他。”】
【“也不知道出于何缘由, 太?宰君这几天没有住在他的干部公寓, 而是搬回了他的旧居所, 或许那一片荒僻安静的集装箱坟场有利于养病吧?总之要麻烦你去那儿看看他是否还好。”】
早些时候,黑发红眼的男子将他召至首领办公室,微笑着对他如?是说道。
他点了点头,接受了任务。
正当他转身要走出办公室时, 森鸥外却叫住了他。
【“最近我一直没见过霜野小姐呢, 织田君有与她见面么?倘若你见到?她, 也请代我向她问好。”】
【“我会将首领您的问候转达给她,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两侧集装箱围合出狭窄昏暗的道路,野猫像黑影般掠过, 撞翻了空易拉罐,哐啷的声响将织田作之助从?回忆中拖拽回现实。
事实上他也许久未见她本人,手机也静悄悄,不曾接收到?她的消息。
横滨的每个人都被那个人冷落了,而自?己当然?是想见对方。
可他不会被晾着就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他拥有无限的耐心。他也不会过分强求任何事,随遇而安是他的态度。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杀手善于等待,仅在那一个必要的、关键的时刻出手,一击必杀。
不知不觉中,织田作之助已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事实上他不曾来过太?宰治在集装箱坟场的住处,只是之前?某次在Lupin喝酒时,太?宰治一边嚼着从?威士忌杯中舀起?的冰块,一边含糊嘟囔着以甚为抽象的语言艺术简述了自?己旧居的地址——“首先要找到?唯一的四岔路口,直直走五百步,再斜着走三百步,再左拐再左拐再右拐再U型掉头,在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树屋的箱子堆的顶端,就是我从?前?的家哦。”
太?宰治是一个意?味不明的人,坂口安吾对于他的奇异发言习以为常不予理会,端着杯静静喝酒的织田作之助却记住了他说的话,并且在许久之后的今夜将那份记忆用于实践。
太?宰治也是一个极幼稚的人,几年前?在家门?口捡到?重?伤的太?宰治,并将其照料了一段时日的织田作之助,再清楚不过他是多么恶劣的幼稚鬼。
尽管那个人先天异于常人,是幽暗的天才,可说到?底真实的年龄摆在那儿,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带着孩子气,贫嘴,毒舌,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且三分钟热度。恶劣至极、笑着杀人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太?宰治,他觉得他像一只烧焦的濒死的黑猫,与太?宰治相识久了,他认为他是一个聪明到?悲剧的孤独到?快死的孩子。
人不能?太?智慧,糊涂活着是最理想的境界,当过于聪明的人发觉了一切的本质是无意?义的,就会陷入一种最可怖最绝望的至死方休的空虚感?之中。
但他却是发自?内心地珍视这位友人。
因为他理解他,毕竟他曾经与他一样,都是不明白生命有何意?义、像黑影般游走于人世的、空心的迷惘的人。
此刻,织田作之助的面前?几米外是由五个集装箱层层叠叠堆积而成?的畸形建筑物,从?最顶端的那个离地四米多的集装箱的门?缝透出一线暗淡的灯光,显然?是有人在其中。
他这会儿感?觉自?己完全不懂太?宰治这个人了。一个因病请假的黑手党干部,逃离奢华的公寓,钻进这种集装箱,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拜访睡在废弃集装箱里的黑猫不需要按门?铃,织田作之助直接开门?入室。
不过他记得在门?口的灰色地毯上摩擦清洁自?己的鞋底,这是客人去朋友家玩的必备礼仪。
集装箱内部空间颇大,只放了寥寥几样家具,显得墙角破沙发上缩成?一团顶着蓬乱卷发的太?宰治格外瘦削,他看起?来对于不速之客略感?惊讶,微微睁大了鸢色眼,暂停了手中的游戏机。
——跟被人所惊动?、炸毛的野猫一模一样。
“有拖鞋吗?”意?识到?自?己无法用这块落满灰尘的地毯蹭干净鞋底的织田作之助发问。
“没有。你都擅闯别人家了,还要什么拖鞋。织田作你真是一个既有礼貌又?没礼貌的家伙啊。”
“太?宰你不是患了重?感?冒吗?怎么却在状态很好地打电动?游戏。”
“?你哪里看出来我很好?脸明明跟纸一样白欸。”
“可太?宰你一直是这种肤色,现在和平时差不多,就证明你没事。那你为何请病假不上班呢?首领很关心你,让我来探望你。”
“我就是生病了,今天晚上才好转了些。”显然?在撒谎的黑发少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随手抛开游戏机,缠着白绷带的手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我姑且也算是全年无休的组织劳模,因病休息几天也很OK吧。”说着,撇了下嘴,语调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反正有什么棘手的活计,交给那个新晋的干部候选大人就行?了呗。”
室内还有另一张椅子,红发青年自?来熟地落座,毕竟集装箱的主人不想理会他,“我也不太?清楚干部预备役的具体行?程,但听说中原先生最近一直在加班,昨天凌晨刚出办公室就直奔机场飞往西非出差了。”
可惜集装箱内并没有桌子,织田作之助脚边倒是有几只东倒西歪的纸箱,他把其中一只纸箱摆正,将带来的慰问品放进去。他更加感?觉自?己是来探望野猫了。
“我给你带了蟹肉罐头和蟹棒,是你中意?的品牌。”
“……来问候港·黑干部,至少要带一瓶罗马尼康帝才合格吧?”
“罗曼尼康帝是中原先生最喜欢的红酒之一吧。脱口而出讲出这个名词的你,是被他影响到?了。太?宰其实不讨厌他吧。或许你和他会成?为朋友。”
“织田作,你再讲下去,我也要讨厌你了。”
——太?宰治在好朋友面前?会尤其幼稚,织田作之助清楚这点,他最近还观察到?,这位年轻的干部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不仅幼稚、还爱演、还别扭。
倘若出现在这儿的不是他,而是霜野小姐,太?宰必定不会像一朵毒蘑菇一样阴沉,而是会眼睛晶亮面带微笑,半真半假地抱怨撒娇说自?己病得好难受,请她怜悯他吧。
“太?宰根本没生病啊。”他直言不讳道,“是因为得不到?霜野小姐的喜爱,甚至见不到?她本人,所以你才消沉到?找了个箱子钻进去吗。”
正在剥即食蟹棒吃的太?宰治,头也没抬,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真的要讨厌你了哦,织田作。”
确实。他压根没病,是情绪不佳消极旷工。森鸥外对此也一清二楚。不过横滨最近风平浪静,组织内部也无事务,首领不介意?让他这个干部休假。
“你我之间本该避免谈论有些事,可既然?你非要提起?她,那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把玩着左手心的金属物件,“关于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宰,你拿着的,是她的耳环吗?”
那是一只缀着珍珠的铂金质十?字架耳坠,冷冽而华美,正如?她本人。
——她抵达横滨的第?一天,直升飞机在空中自?爆,军火储藏室在地下炸裂,她的单只耳环落在总部大厦的顶楼,他鬼使神差般地将其捡起?、私藏至今。
黑发少年没有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友人,嘴角稍扬,回复了平时难以捉摸的姿态。
红发青年看向他,眼神平和却笃定。
“公平竞争,由她决定。”
“所有人的想法和感?受都无所谓,关键的是,她的心情。”
“最终裁定权只属于她。”
太?宰治不吱声,单手托脸,手心的耳环紧贴着他的脸颊,十?字架与珍珠,冰冷硌人。鸢色眼睛色泽更深,好似陷入了沉思。安静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小声地“啧”了一声。
“织田作,最聪明的那个人果然?是你。如?果世人都与你一样,这世间就不会有烦恼了。”
“太?宰还要暗自?伤神逃避外界几天呢,首领应该在期待着你尽快复工。”
“哎……我最迟后天就回去。”
织田作之助总是寡言,但眼下他显然?处于某种异常的沉默之中。集装箱内变得极安静,夏夜的风轻轻敲打着铁皮门?。
“我以为在所有人之中,对于你而言,走进她的心,是最容易的。”
“……什么?”
“你和她是一类人,不是吗。”
“——冰冷而怠慢的灵魂,知晓生命是无意?义的,戴着虚伪的假面,游戏人间。彻底的冷漠的虚无主义者。你和她都是那种就算被告知明日必将死去,也内心毫无波澜的人啊,不会对任何人或事物感?到?留恋不舍,连好友至亲也是。”
“其实你和她的精神同频率,是最高?的,但你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事实。”
“太?宰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那个人吧?原因正是在于,你和她是同类。人会无法避免喜欢与自?己相像的人。”
“……织田作,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告诉你的敌人,他和你心意?的人最般配的。”
“你不是我的敌人,是我的朋友。我只是看你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却苦恼于弄不懂自?己为何心动?,才说出了真相,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不该如?此消极悲观,要对自?己更有信心,努力去追求对方吧。加油啊,太?宰。”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天然?、如?此可怖之人……我果然?还是无法讨厌你啊,织田作。”
“你怎么不多带点零食来,这些根本不够啊,我两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欸。”
“那走吧。我知道一家拉面铺从?深夜营业到?天亮。他们家的红椒拉面很好吃,我带你去吃。”
“你其实还是想杀了我这个竞争对手吧。”
“没有那种事。话说,太?宰你知道霜野小姐的近况吗?她消失了好久。不是单纯地宅家吧。”
正用勺子剜罐头吃的太?宰治稍稍停顿,表情多了少许微妙,“……她被逼婚,逃跑了,但不知道去哪儿了。”
“噢,这样啊。”织田作之助点点头。
“你这是什么反应……听到?这种消息,至少也要表现出一点惊讶啊。”
“以她的性格,做出任何事都合情合理。以她的能?力,也不需要任何人担心她。”
“……我也明白那个人为何相当中意?你了。你给她完全的自?由,并且完全信任她啊。”
“你在鼓舞我这个情敌吗。”
“才没有好吗。走啦,吃拉面去。”
可惜的是,两人对话的核心人物,对于这场“情敌之间的和睦沟通”一无所知。
当他们在横滨市的路灯下走向餐馆,她正在副本空间内的吉隆坡黑市的小巷里飞奔。
而且,她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简称为“WFS”、全称为“流浪畸形秀”的组织,是近年兴起?的跨国犯罪的异能?者恐·怖·组·织,无差别残害各国平民,坦帕斯塔家族和霜野集团有诸多成?员已遭难,既是坦帕斯塔家族首领之子也是霜野财团的副董事长的丹尼尔,正在追击该集团。
约一个月前?,WFS的非法船只,经停了横滨了,走时掳了一批孩子。其中有七人,属于当地的一个组织——“羊”。
以上正是素珠今夜现身于此地的原因。
自?身的强大异能?,加上系统的辅助,以及她从?西西里岛带来吉隆坡的一小队亲卫队,使得她成?功攻破了WFS的地下据点,并释放了其中的上百个人。然?而,她是隐瞒着父母与祖父展开了秘密行?动?,也不希望惊动?吉隆坡的当地政府,所以她仅携带了人手少的亲卫队,使用异能?时也极其克制,是为了不闹出大动?静。
在她的命令下,她与亲卫队兵分两路,以避开WFS的援兵的追击,队员们护送着被绑架者们离开了,而她单独走另一条路。
可素珠没想到?,自?己遇见了怨种——此人,从?地下室被解救后,从?昏迷中苏醒后,竟不愿意?跟亲卫队走,而是选择了自?行?逃跑!这黑市又?大又?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凭自?己本事走出去的!
黑市的据点被踏平,WFS的后援力量从?其他地方赶来,正在黑市中搜寻敌人,素珠是在撤退时,听到?系统说有人脱离大队伍了,急忙忙掉头去追那人。
两人一打照面,她二话没说,一个手刀,将人给劈昏迷了,拎起?后衣领就走。
这只气死人的大怨种,来自?横滨,名叫白濑。
混□□仄的小巷像噩梦中的迷宫,启动?了异能?的素珠跑得生风,只听见系统在她耳边汇报:
[WFS组织在东南亚势力极大,目前?已动?员了整个黑市,一并寻找今夜袭击了据点的外来者,也就是您。]
[好消息是,您的亲卫队已经带着平民们乘车撤离。]
[坏消息是,您目前?未处于这块巨大的黑色交易区的中心地带,而黑市仅有两个出口,分别在最东头和最西头,您离两个出口都颇远,被敌人四面包围了。]
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人——昏厥的灰发男孩耷拉着脑袋,她情绪始终稳定,内心却也无语。
要不是为了捞这个不认路还瞎窜的小子!她才不会跑一半折回去,早从?东门?撤退了!
异能?快失效了,她很快会变回病秧子。
却也无妨,实在不行?就动?用系统。
[还有一则好消息。]系统在她脑海内又?说,[您马上要与您喜欢的人见面了。]
[啊?我喜欢的人有好多,你在说哪一个?]
[……您又?在逗我玩……今夜的事件是过去发生的历史的重?演,您分明清楚是谁来到?了此地……]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是中也啦。]
[您在13分钟前?,对WFS的地下建筑物灌注了大量麻醉瓦斯,同一时刻,他从?西门?进入黑市,找了一个本地人带路,可那人很快被彻底吓晕了。于是,他丢下那人,自?己找据点。目前?整个黑市都陷入了骚乱,他发觉了此事,但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仍在寻找据点。]
[倒计时已开始——]
[再过16秒,您将在下一个转角,与他相会。]
第76章
泥泞的窄巷, 暗淡的月光。东南亚的夏夜富有湿润的生命力?,闷热潮湿的空气入夜后尤为滞重,犹如无处不在的滑腻触手。
素珠奔跑着, 耳边是风声, 足下是湿漉漉的破败路面。她从头到脚都隐于黑斗篷里, 漆黑的下摆迎风绽开。她呼吸困难,风太湿热了,紧裹住脸孔与肺部。不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与?异国?的语言,追兵们在赶来。矫健的四肢逐渐乏力, 她感知到异能在失效。
她左手提溜的人?动了动,紧接着她听见那人“嘶”了一声, “……你,你是谁?!快放我下来!”
名为白濑的少年显然是躁脾气,不等她说话, 他就挣扎了起来,他没能摆脱她, 显然?被她的怪力?惊讶到了, 叽歪了几句。她也懒得与?他解释, 右手猛劈后颈,他连咒骂都来不及说,便?被送入梦乡。
夜空中的云翳忽而散了些,透白的月光微微照亮小巷, 她看清前?方是十字路口, 一道人?影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 自她的背后, 几束强光手电直直刺过?来,将她笼罩。数个追兵发现了她。
脚步停驻, 她注目着正前?方的那个人?。
稍长的短发,夺目的赭红,像朝阳,又像火焰。她曾经吻过?这发丝,有柑橘般清爽微涩的甜香。
一束手电光越过?她肩头,向?前?涌去?,照着他,点亮他的一双眼。
——嘈杂的暗巷。炫亮的灯柱。黑衣的少年。纯粹而锋锐的蓝眼睛,蓝帕托石般漂亮。
他才十四岁,还不认识她,而她佩戴着面具。他那青春稚气的俊秀面孔上?,眉头稍锁,双眸微眯。
她是第一次见?他对她展现这种表情,全然?对敌的姿态,尚且年轻的头狼。
如此迷人?的、她所喜爱的少年。如此清亮的、如此危险的一双蓝眼睛。
他看得她心脏轻盈,灵魂颤栗。
终于见?到你了,chuuya. 她在心底笑着呢喃他的名字。
为何我与?你在吉隆坡盛夏深夜的初次见?面,与?在横滨春日清晨的再度重逢,都是这般混乱呢?多么?奇妙的缘分,多么?惊险的浪漫。
“抓住他们!!!”
异国?的语言从敌人?们的口中喷出,凶猛急促的脚步声从素珠的后方扑过?来。
她继续跑,听见?追兵的手枪上?膛的脆响,她感觉自己的异能濒临宕机,手臂一软,险些丢下了昏迷的白濑。
十字路口的少年将一切尽收眼底。很显然?,即使不清楚具体情况,中原中也?仍当机立断判定自己面临危险。她看见?他眉头拧得更紧,清瘦矫劲的身躯发散出猩红色的光晕。他即将发动异能。
然?而素珠清楚,如若想在不闹出大动静的限制条件下,尽快逃离此地,就最好不要?再使用异能。WFS组织的人?拥有探测特殊能量波动的仪器,能追击异能者。她方才使用异能是迫不得已,否则她跑不动,更不用说拎着白濑了。
为何她一定要?隐秘行事?坦帕斯塔家族的大小姐一自然?没什么?怕的事,除了……一位暴怒的祖父。
——背后,子弹破风而来。身前?,少年的异能蓄势待发。她跑向?他,看着他,听见?他低沉地对她说,“蹲下”。
白濑的脸脏兮兮的,中原中也?没看出来她携带的人?是谁。她很感激他选择不伤害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但她将遵循自己的主意去?行动。
“接着!”她说。
清冽如冰霜的少女声线,在异国?听起来尤其亲切的日语。有那么?一个瞬息,中原中也?微微一愣。
用尽最后的力?气,素珠把手里的人?丢向?了他。她清楚他终究必定能认出白濑。重力?使最大的软肋就是同伴,他过?度在乎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她所料,中原中也?认出了灰头土脸的昏迷之人?是白濑。异能的发动刹了车,他满面诧异地接住灰发少年。
第一批子弹到来,密集,致命,几乎快要?咬中她的脊背。她猛地躬身向?前?一扑,躲开了枪击,直直扑倒了他。三个人?一起倒在十字路口。他反应速度极快,为了闪避射击,携着她,滚向?了左岔路。
尽管这一幕酷炫如好莱坞动作大片,却是素珠上?线游戏以来最狼狈的时刻。幸好有中原中也?和白濑作为垫子,她不至于摔得太疼。可怜了白濑,已被她赏了两记大力?手刀,还成了三人?叠叠乐之中垫底的那一人?。
此刻,她两只手掌撑在他胸膛,一只膝盖压着他腹部。
凌乱的赭色刘海撒在清俊的眉眼,中原中也?在看她,神情复杂,充斥着惊愕与?困惑。
她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他。思绪在奔袭。
脸好圆,明显有婴儿肥欸……想捏……
不愧是十四岁的小柑橘,忒可爱了叭!
不过?,现在的他还没什么?肌肉。十八岁的他,有胸肌和腹肌嘞……
但评选不出高低。不论哪个年龄段的他,都特别好。
“……喂,你究竟是……”
中原中也?紧盯着陌生人?,问句未完,就戛然?而止。
狂奔与?翻滚之后,对方的面具与?发绳难以坚守本位,先后掉落。
霜雪与?百合的芬芳由她而来,强势占据他的呼吸。这剧烈喘气的少女,氤氲着红的面容,冷静而邃密的银眼睛将他俯看,像无温度的水银,像凝成冰的月光。从黑斗篷的兜帽之中,纯白色的长卷发猝然?坠落,天罗地网般围困他,仿佛一场绮丽的雪崩。
混乱与?危险之中,他却莫名其妙遗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方,全世界都消散了,仅余下他和她。听不见?敌人?的步伐,嗅不见?东南亚夏夜小巷中的褥湿气味与?浓烈硝烟,他只是看着她。
“别动。”她说。
相遇至今,中原中也?只听见?陌生的少女说了两句话,皆为命令。其强势的个性显而易见?。不等他回应,她就猛地起立拧身。
四个男子急匆匆追至岔路口,对着他和她举起手·枪。
可她出手更快。
右手是银白的伯·莱·塔,左手是漆黑的柯·尔·特,她那纤巧苍白的双手,如驯服野犬般御使双枪。
“砰!砰!砰!”
扳机扣下,火光闪烁,四人?倒地。
中原中也?神色微变,左手探入衣襟。
——放置于夹克内袋的柯·尔·特已经不翼而飞。
在两人?短暂的肢体接触中,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他的枪。
在横滨,最厉害的窃贼也?比不上?她的技艺,头号杀手的枪法也?难以与?她比肩……他想。她对那四人?开枪时连眼都没眨一下……这般傲人?的能力?与?气量,她究竟是什么?人??
现状不容他思考。他将昏迷的白濑从地上?拉起搀着。
——才终结了两个敌人?的、枪身滚烫的柯·尔·特,被她抛向?他。
“你的枪没有安装消音器。枪声太响,其他敌人?很快会闻声而来。”
他沉默着,而陌生人?一边冷淡说着,一边将自己那一把配置了消音器的伯·莱·塔收入斗篷。他发觉她肤色异常苍白,嗓音也?极其虚弱。
“别使用异能。不想惹来更多麻烦,就必须无声无痕地行动。”
“……”
“跟我来。”
“……”
中原中也?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也?总是准确。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值得信赖。况且她也?确实拯救了白濑。
她从他身侧走过?,没走几步,却顿住了。
他跟在她身后,也?停下了。
忽然?,她微微抬手横在他前?路。
“……怎么?了?”他问。
“你……”
她侧首盯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染了灰,却仍似不真实的人?偶,令人?屏息。
中原中也?身不由己地略感紧张,却听见?她说。
“你介意再多扶一个人?吗?我不太能走得动了。”
“……当然?,可以。”
对于中原中也?而言,不用异能,仅用体能,抗十个人?也?没问题。左手拎一个白濑,右臂弯搀一个她,他照样能移动得飞快。
当她把手递向?他的时候,他鬼使神差般地看着她,低声而快速地说:
“……我叫中原中也?。”
“我听过?你的名字。这个灰发的男孩嚷嚷过?你的大名,说你是最强的王,会灭了所有欺辱他的人?。”
“……”
正当他因为白濑的狂言而略感窘迫之时,他又听见?她说。
“快走吧。往这个方向?。”
“好。”
“Lily.”
"……什么??"
"Lily,我的名字。"
夜幕中方才聚集的云再度消散,月光照在步履匆促的他和她身上?,她的气息萦绕着他。精巧名字的动人?发音,被他默念。世上?竟然?还有人?,是其名字恰如其气息的。
混乱的夜。奇异的人?。美丽的名。
他想他将不会忘记这一天。
一周后。
吉隆坡郊区,某处地下室。
“……从现在起!我,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吃一口你这个怪人?制作的黑暗料理?……!香芹咸燕麦粥是什么?鬼!我们已经吃了五天这种恐怖的东西了!”
躺在床上?的灰发少年双目圆瞪,看着走向?他的“怪人?”,梗着脖子,满面决然?。
这“怪人?”端着一只碗,从身段来看,显然?是一名少女。
“香芹碎粒盐巴和燕麦,是这个庇护所之中,仅有的两样食材。即使我厨艺高超,也?只能制作出香芹咸燕麦粥这一种食物。”用深灰色的面罩和头巾,将脸庞和头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冷冰冰道,“而你有两个选择。你自行把粥吃了。或者,我把粥泼在你脸上?。”
“你等着!中也?回来了,就会替我出气的!”
“他只是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确保安全,20分钟前?就回来了。他已经吃过?了燕麦粥,正在厨房刷锅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