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流了好多血。】
【爸爸也是,我好怕!】
【我躲起来了,我很没用。】
小墨很自责、很羞愧,不敢面对顾少歧。
夏木繁看出了小墨的心思,并没有催促,而是守在鱼缸旁,等着它慢慢平复心情。
顾少歧看她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真听得懂草龟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说着玩玩。
夏木繁一直没有吭声,顾少歧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客厅,坐在单人沙发,垂眸看着茶几一角发呆。
周炜紧张地看着顾少歧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咱们要不要回去?”
顾少歧没有说话。
周炜不敢再问,只能继续呆坐着。
阳台上的夏木繁却一直竖起耳朵倾听着鱼缸里的动静。
草龟小墨看顾少歧离开,负疚感渐消,再一次恢复话痨本质。
【对了,这姑娘听得懂我的话。】
【我跟你说,你赶紧去把那个坏人抓起来!】
【他是用钥匙开的门,走的时候才故意撬坏。】
【他戴口罩,眼角有道三角形的疤。】
在小墨的讲述里,整个案发过程渐渐清晰。
凶手是个年轻人,步履轻盈、步伐间带着杀伐之气,戴棒球帽、白色手套,背双肩背包,准备充分。
他用钥匙开门,似猫一般,卧室里睡觉的夫妻俩根本没有察觉。
他从容从背包里取出凶器,左手拿小锤、右手执匕首,站在客厅中央,轻声喊了一句:“妈。”
年轻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乍一听有点像顾少歧。
听到这里,夏木繁顿觉毛骨悚然。
凶手不仅有备而来,他还有顾家钥匙,他非常清楚顾家有几口人,他甚至知道顾少歧不在家中。
凶手根本不是随机选择、也不是激情杀人,他是精准谋杀!
草龟小墨早就被动静惊醒,透过鱼缸的玻璃傻愣愣地看着那个戴口罩的年轻人。
那几年谢丽姣正值更年期,晚上睡不沉,经常半夜起来上厕所。从卧室到厕所要经过客厅,为了看得清楚便在客厅矮柜旁点一盏10瓦的小壁灯,灯光很暗,但却能在夜晚起到示物的功能。
借着壁灯的光亮,小墨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它察觉到了危险。
本能,让它将自己缩进了龟壳,一动不敢动。
凶手的呼唤,成功唤醒了原本就睡得不沉的谢丽姣。
母子连心。
谢丽姣迷迷糊糊地爬起了床,嘴里回了一句:“少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时之间,她又怕自己仍在梦中,揉了揉眼睛,穿上拖鞋,没有惊动顾明康,走到客厅张望。
一眼看到一道陌生身影站在客厅,谢丽姣大惊,转身要逃。
凶手大步一迈,左手锤落,击中谢丽姣后脑。谢丽姣的惊呼卡在喉咙,他右手已至,一个横抹,谢丽姣倒下。
客厅的响动惊醒了顾明康,他喊了一声:“丽姣。”
凶手再次回应:“爸!”
顾明康一颗心顿时落在了实处,只以为儿子深夜赶回家,欢喜起身。刚走到卧室门口,凶手手中匕首已经刺了过来。
凶手动作狠辣无比,只不过数秒时间,便已将顾明康夫妻杀害。
确认夫妻已死之后,凶手将凶器收入背包,这才走进卧室,撬锁、翻抽屉,将金器与存折收起,其余散落扔在地上、床上。
凶手再次回到客厅时,目光扫过屋内陈设。
当他的目光落在鱼缸时,草龟小墨吓得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动弹。
小墨听到他轻嗤一声:“养乌龟?嘁!”
凶手的目光落在谢丽姣的后背,双手垂落,沉默了良久,最后轻声说了一句:“您别怪我,要怪……只能怪……”
小墨那时已是魂飞魄散,根本听不清楚对方最后说的那几个字。
说完那句话,凶手拿出撬锁工具,破坏客厅门锁,然后轻手轻脚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将门掩上。
脚步声越来越远,小墨趴在鱼缸角落依然不敢动。
直到凌晨六点半,楼上晨跑的人下楼经过301。门锁被破坏的大门已经变成半掩状态,引来对方好奇张望,凶杀案这才曝光。
听到这里,夏木繁对这起案件有了一定的想法。
第一,对方对顾家很熟悉。
第二,对方与顾家有仇,但仇恨的源头是什么并不清楚。从他站在谢丽姣尸体旁较久这点推测,大概率与谢丽姣有关。
第三,对方反侦查能力很强,故意将现场布置为入室盗窃。
大致方向有了,接下来还得对顾家三人的社会关系进行重新盘查。
鱼缸放在阳台一张小桌,夏木繁刚才一直趴在鱼缸旁,身体微弯,时间一长感觉腰有些酸,便直起腰来转了转身体。
她这一动,顾少歧便看了过来。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忐忑与渴望:“怎么样?”
周炜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夏木繁却迅速明白了顾少歧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小墨应该是吓坏了,目前我没看出什么。”
顾少歧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他站起身:“那,走吧。”
周炜这才明白,顾少歧与夏木繁的对话翻译过来应该是:
——“怎么样?小墨告诉你案发过程了吗?有没有提供新的破案线索?”
——“没有,小墨吓坏了,什么也没说。”
周炜捏了捏拳头,努力控制住想要说话的欲望。
刚才夏木繁和草龟小墨对话不过是小姑娘好玩,难道还真能问出案件线索?顾法医这是着了魔吧,跟着个小姑娘凑热闹。
煤灰这回表现得特别乖巧。
它一进屋就老老实实趴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似乎知道不要打扰夏木繁办事。
顾少歧坐回沙发时,煤灰蹭到他脚边,悄悄抬起爪子在那双深蓝色棉拖鞋上碰了碰,看顾少歧并没有拒绝,便放心大胆地开始刮擦。
听到顾少歧说走吧,煤灰毫不犹豫站起来,先蹦到茶几,再窜到夏木繁肩头。
夏木繁拍了拍它毛绒绒的爪子:“煤灰,我们回去吧。”
煤灰喵呜两声以示回应。
【回去回去。】
【乌龟有什么好看的,蠢得很。】
【顾法医有点难过?】
煤灰很聪明,听夏木繁叫顾少歧顾法医,它也有样学样,开始叫起顾法医来。至于法医是什么,它完全不明白。
猫对人类的情绪感知通过嗅觉完成,一闻便知顾少歧不太开心。
夏木繁看着径直走向玄关换鞋的顾少歧。
他个子很高,穿一件白衬衫、黑色裤子,看着清瘦而挺拔。可是他的行动间却似乎被什么拖住,显得有些慢吞吞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子的顾少歧让夏木繁胸口有些发闷。
或许,是同情吧?
夏木繁把失踪的妈妈找了回来,又有煤灰作伴。对比一下,顾少歧就惨多了。他亲人骤然离世,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他的身边只有一种傻乎乎的草龟。
回到刑侦大队,夏木繁与顾少歧、周炜挥手作别,悄声对煤灰说:“你没事就陪陪顾法医吧。”
煤灰一听急了。
【夏夏,我是你的猫!】
【你怎么能让我去陪别人?】
夏木繁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煤灰的鼻子:“你不是没事就去他那里晒太阳吗?”
煤灰舔了舔她指尖,讨好地龇了龇牙。
【那不一样!】
【我自己想去,和你让我去,怎么能一样?】
还别说,煤灰这智商真比一般人都强。
它自己去找别人玩没问题,但如果主人让它去,那就说明主人不在乎它,想把它推给别人。
对于煤灰而言,这是“抛弃”的前奏。
夏木繁道:“你当然是我的,我也永远不会抛弃你。只是看顾法医一个人可怜,所以派个任务给你。”
煤灰的脸色立马阴转晴。
【这是任务?那行。】
【任务有没有奖励?】
夏木繁点点头:“当然有。如果表现好,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煤灰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琢磨着要提个什么条件才好。
【一言为定!】
【不许骗猫。】
得到夏木繁首肯之后,煤灰跳下夏木繁肩头,窜进走廊,一下就没了猫影。
夏木繁推开重案七组办公室的门。
冯晓玉一看到她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顾法医那里提供了什么新线索?”
夏木繁摊开手:“顾法医养了只草龟,案发时这只草龟的确在现场。只可惜草龟没有声带,最多鼻孔呼吸能够发出点声响,根本没办法说话。”
想到离开时周炜那张忍笑忍到快要抽搐的脸,夏木繁便觉得有些无语。估计周炜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能听到草龟小墨的心声吧?
冯晓玉跺了跺脚:“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就算草龟有声带,难道能说出人话来?我还以为你真是去找线索的,没想到……”
龚卫国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同情:“完了,看来顾法医又要难过失眠好几天。”
夏木繁看向龚卫国:“失眠?”
龚卫国叹了一口气:“你来咱们刑侦大队时间不长,很多顾法医的事情还不清楚。一开始岳队带我们重启旧案,会把顾法医请来一起复盘。可是一次次回顾温习,一次次劳而无功之,大家都有些焦虑烦躁。顾法医表面上看着像没事人一样,还安慰我们不要着急,其实他心理压力最大。听卫生院的小护士说,顾法医要开安眠药才睡得着觉。”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父母遇害这件事对顾少歧的伤害之大,恐怕超出她的想象。
她虽经历年幼时母亲失踪,但一来小孩子恢复快,二来她心大,有脾气就发,不像顾少歧那样闷在心里,三来她还有村里猫猫狗狗陪着,因此心理还算健康。
可是顾少歧这样的……想到今天他目光由明亮转为黯淡,最后送自己回来时那略显沉重的步伐,夏木繁皱了皱眉:“那我们这次重启旧案就尽量不惊动顾法医。”
冯晓玉重重点头:“行,那我们开始吧?”
龚卫国推出一块移动白板,拿出蓝色马克笔,在上面写下“10·18大案”几个大字。
虞敬与孙羡兵刚刚把车送去保养,还没喘匀一口气又要开会,忙举手示意:“等一下等一下,我俩喝口水先。”
龚卫国表情严肃地说:“没事,边喝水边听,不耽误事儿。你俩以前没参与过10·18大案的侦查,还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我和晓玉先把要点和你们说说。”
虞敬与孙羡兵在车上听了一个大概,但对很多细节并不清楚,更提不出什么建议,便点头道:“好,那你们先说吧。”
冯晓玉将现场照片从卷宗中取出,一张张挂在白板上。
龚卫国指着照片开始介绍。
“总厂机关家属楼是七十年代建的,房龄近二十年,南6栋总共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楼没有门,一楼带院子,一楼到二楼是单跑楼梯,二楼到三楼是双跑楼梯。”
冯晓玉补充:“这代表任何人都可以长驱直入。”
夏木繁看着照片上的老式建筑,心知七十年代总体经济水平不高、老百姓工资收入相差无几,对防盗要求不高,并没有单元门的设计。
龚卫国再指着门锁照片介绍:“厂区治安很好,老住户都没有装防盗门,顾家大门是普通木门,门锁是老式的牛头锁,二保险的弹子门锁。”
冯晓玉道:“这种门锁对于技术熟练的小偷而言难度并不大,一根铁丝就能将门锁撬开。现场检查到锁眼有被破坏的痕迹,可见对方是撬门而入。”
夏木繁提出第一个疑问:“有没有可能对方用钥匙开门,走之前再撬锁呢?”
冯晓玉不解地问:“如果有钥匙,何必再撬锁?”
龚卫国却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声道:“有可能!对方故布迷阵,想让我们误以为是小偷。小夏组长你问得好,接下来你们三个只管问,不论有多么不可思议都可以提。我们对这个案子太熟悉,可能会有思维定势。但你们是第一次接触这个案子,一切都是新的。”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做好记录:“行,那先记下来,我们之后再一起讨论。”
孙羡兵举了举手中钢笔:“好,我记下来了。卫国你继续说吧。”
龚卫国指着几张照片开始解说:“这是顾家客厅,与大门相连。鞋柜放在楼梯间,客厅开门之后左手边是一张布艺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茶几,南面开窗,窗下有一个电视柜,一台21寸国产彩电旁边有一个鱼缸,鱼缸里有一只乌龟。”
说到这里,冯晓玉指着鱼缸照片说:“就是这只草龟,夏夏应该在顾法医家里见到了吧?你不说,我们都没有在意。”
只不过是一只乌龟而已,即使看到了凶手又能如何?所以这只草龟被当成背景板,重案组集体忽略了。
夏木繁看得分明,这只缩进龟壳里一动不敢动的草龟,就是小墨:“乌龟很聪明,如果它见到凶手,说不定会较为激烈的反应。”
龚卫国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有人靠乌龟破案。”
他看一眼表情严肃的夏木繁,话锋一转:“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吧,小夏组长你想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冯晓玉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太难听了。”
龚卫国耸耸肩:“不然,找乌龟要线索,谁能信?”
夏木繁抬了抬手:“这个话题打住,继续往下说吧。”
龚卫国顿了顿,讲解完客厅、卧室布局之后,开始将尸体照片展示出来。
看着一张张冰冷的照片,在座的每个人的内心都变得沉重起来。
顾明康被锐器迅速刺入心室再拔出,心室肌肉强壮,伤口自动闭合,并不会出现大量喷血,血液流进心包导致心脏无法舒张,心脏停跳。人类没有心脏供血脑部一分钟内失去意识,几分钟即可死亡。
谢丽姣后脑遭受重击,头皮产生挫裂创口,形成凹陷性骨折,蜘网膜下腔出血,立即陷入昏迷状态。颈动脉被利器划开,完全离断,鲜血喷涌而出,一瞬间大脑缺血晕厥,几分钟即可死亡。
虞敬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残的杀人场面,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孙羡兵在大学里见过一些血案现场照片,还不至于惊恐,但只要一想到眼前这冰冷的尸体是顾法医的父母,他也后背发寒。
虞敬颤抖着声音道:“什么仇,什么怨,要下这样的杀手?”
孙羡兵打了个寒战:“这不太像是普通的小偷,下手太利索了,是专业杀手吧?”
龚卫国站在白板旁,抬手指了指孙羡兵:“小孙说得对!我们几个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岳队他们花钱派线人寻找杀手组织,却没有一个符合身高176厘米、体重70公斤,左右开弓的条件。从前后几年的杀人案卷宗里,也没找到类似手法的罪犯。如果是专业杀手,怎么可能只做下这一件案子?”
孙羡兵受到鼓励,便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了出来:“如果是入室盗窃,被主人发现后暴起伤人,目的一般都是逃走,而非杀人。这样一来,顶多就是胡乱刺几刀、砍几下,伤口会错乱无序,现场也会有扭打痕迹。顾明康、谢丽姣在反抗之时也一定会大声呼救,单元楼隔音效果不好,肯定会吵醒周边住户,不可能像这个案子一样悄无声息。”
龚卫国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小孙可以啊,你说得没错,这个案子的确不太像普通的入室盗窃案。”
孙羡兵:“既然不是普通的入室盗窃案,那就是仇杀?”
冯晓玉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把顾明康、谢丽姣的社会关系摸过几遍,都没发现问题啊。”
孙羡兵反应倒是快:“有没有可能是顾法医惹来的仇家呢?”
龚卫国从白板前走过来,站在孙羡兵面前:“顾法医那个时候还在京都读书,怎么可能惹来什么仇家?”
孙羡兵说:“他成绩好、长得好,会不会是高中女生暗恋他未果,因爱生恨?或者他与同学竞争,引来嫉妒?又或者他在大学里结识了什么神经病,想要杀他全家?”
龚卫国摇头:“不不不,顾法医在化工厂出生、长大、读书,生活环境很单纯。厂矿子弟的父母都是同事,左邻右舍全是朋友,夏天单位发冰棒票、冬天单位发棉袄,一年四季水果、肉类都有发,家家不缺吃穿,谁也不用羡慕谁。至于学习成绩,那更不是问题。会读书的就考出去,不会读书的就读厂里的技校、中专,毕业之后进厂上班,每个人都有好的前途,谁也不用嫉妒谁。
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大溪化工厂的福利待遇有那么好。哪怕是运动那十年,化工厂也像个小桃源一样,自给自足。厂里面不仅有学校,还有体育馆、舞厅、电影院、溜冰场,小孩子脖子上挂着个钥匙,一放学就撒着欢地跑着玩,反正到处都是熟人,也不怕跑丢。”
听到这里,孙羡兵道:“这么说,顾法医以前真幸福。”
重案组五个同时叹了一口气。
近乎完美的年少时光,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落差太多,任谁都无法承受这份痛苦。
冯晓玉道:“年少懵懂的时候,顾法医的确有不少女生喜欢,不过那都是很单纯的情感。顾法医那时一心只知道读书,考大学当医生,并没有回应那些情感。女生可能会有些不甘心,但因情生恨,动手杀人?真不至于。”
孙羡兵继续分析:“好,如果顾法医招来仇人的可能性很小,那就只能是他父母那边的问题。”
停顿片刻,他列举了各种可能性。
“顾明康父母虽在北方联系不多,但有没有可能留有遗产,兄弟姐妹担心顾明康分遗产?”
“谢丽姣是本地人,兄弟姐妹多,她现在人在化工厂福利待遇好、家庭幸福,有没有可能招来兄弟姐妹嫉妒,愤而杀人?”
“又或者,顾明康的工作与化工技术有关,有没有可能涉及顶尖的科研成果被间谍发现,派人过来刺杀?”
龚卫国与冯晓玉参与过数次旧案重启,孙羡兵想到的这些可能性都被大家想了个遍。
“顾明康的父母是鲁省J市钢铁厂职工,祖上追溯三代都是贫农,又红又专,背景调查没有问题。他们一共育有两子一女,顾明康是老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姐姐都在钢铁厂上班,孝顺父母,家庭和睦。顾明康的父母离世之前顾明康赶回了老家,后事处理得很妥当,并没有发生争执。这一点,顾明康父母的亲戚、同事、朋友都能证明。”
“谢丽姣的父母都是农民,生了六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儿子,谢丽姣是老三,老四、老五是女儿,老六是儿子,农村里养活这么多孩子很艰难,家里比较穷。谢丽姣当年是逃婚跑到厂里上班,结婚后与家人来往很少,只过年过节的时候拿点钱回去,因此和兄弟姐妹都不太亲近。
我们去村里调查的时候,说谢丽姣好话的有,说歹话的也有,不过据我们观察,谢家除了谢丽姣读到初中毕业,其余几个都只读完小学,留在农村务农。八十年代末农村人有闲功夫的都进城打工,赚了钱回家做房子,各家经济条件都还可以。谢家人一个个老实巴交的,见到警察像鹌鹑一样,根本没那个胆子杀人劫财。”
“顾明康从事的技术研究我们也调查过,并不是什么国家攻关计划,没有什么能吸引间谍注意的。顾明康的技术团队一共七人,顾明康是负责人。顾明康不计较名利,处事公平,大家相处得很愉快。”
这么一说,仿佛顾明康、谢丽姣生活的环境一片和谐,没有一丝矛盾。
说到最后,龚卫国咬了咬牙,一掌拍在大会议桌上:“可恶!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害顾明康、谢丽姣夫妻俩?为什么他隐藏得这么深?”
夏木繁听得差不多了,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案情介绍到此为止,现在开始案发过程推演吧。”
推演过程龚卫国太熟悉不过,苦笑着从自己桌前拿起一支钢笔、一把三角尺,对冯晓玉说:“来吧,我演凶手,你演谢丽姣。”
他转过脸冲虞敬说:“你和顾明康个子差不多,你就演他吧。”
孙羡兵第一次见到重现案发过程,一脸的兴奋,眼睛里满满都是跃跃欲试。他看着夏木繁,咧开嘴:“小夏,咱俩是观众。”
夏木繁点头:“对,我们是观众,随时可以喊停,也能随时提出质疑。”
龚卫国左手拿三角尺:“这是锤子。”右手拿钢笔:“这是匕首。”
冯晓玉拿粉笔在办公室空旷处画下几条线:“这边是客厅,这边是主卧室。”
龚卫国站在“客厅”门口,冯晓玉与虞敬则站在“卧室”位置,三人准备开始表演。
夏木繁突然喊了一声“停!”
龚卫国拍了拍脑袋:“对哦!”
他赶紧从自己的椅背上扯下一个挎包,将“铁锤”、“匕首”塞了进去,然后再背在身上。
夏木繁摇头:“足迹照片可以看出,凶手左右脚落地重量一致,并没有出现一侧负重的情况。再加上单肩挎包影响行动,我觉得凶手既然擅长左手开弓,他背的应该是双肩包。”
孙羡兵立马附和:“对,应该是双肩包。”
龚卫国嘟囔了一句:“就是演一下,这么认真做什么?”
夏木繁严肃地说:“咱们这是案件重现,必须保证每一个细节都不出差错。”
龚卫国只得拿下单肩挎包,接过虞敬递过来的牛仔双肩背包,再将“凶器”放进背包。
他蹲下身来,假装眼前是门锁,掏出“工具”对着锁眼折腾了几下。
夏木繁问:“你用什么工具撬锁?”
龚卫国:“细铁丝。”
夏木繁问:“铁丝撬锁,一般小偷需要多长时间?”
龚卫国:“弹子锁,大概需要两分钟吧。”
夏木繁问:“楼道有没有灯?”
龚卫国:“有,不过比较暗。”
夏木繁再问:“10月18日是初几?外面有月光吗?”
龚卫国思忖片刻,没有立刻回话。倒是冯晓玉心细,帮他回答道:“那天是初一,没有月亮,外面很黑。”
夏木繁点了点头:“既然外面黑,楼道有灯,那凶手蹲在亮光之下花两分钟时间撬锁,他紧张不紧张?他难道不怕行动鬼祟被巡逻的人发现?他不怕闹出动静来被别人听到?再者说了,撬锁是个技术活,杀手难道还有这手艺?”
龚卫国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木繁:“所以,你推测对方手里有钥匙,直接用钥匙开的门?”
夏木繁当然不能说是草龟小墨提供的线索,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对!”
术业有专攻,杀手练身手,极少有兴趣去钻研开锁的“本事”。
先前在介绍案情的时候夏木繁说对方有钥匙,冯晓玉还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一旦进入案发现场重演,这一细节立马引来她的思考。
——如果她是谢丽姣,又正值浅眠年纪,听到门口悉悉索索的声响,肯定会被惊动。所以,凶手用钥匙直接开门的可能性很大。
第一次有人在这个细节进行如此严谨的推敲,冯晓玉内心顿时燃起信心:说不定,夏木繁真的能带着大家破获这起悬案!
信心一起,冯晓玉的眼神里多了几丝亮光,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开始用心代入角色,微微闭上双眼,假意进入睡眠状态。
龚卫国从口袋里假装掏钥匙,顺利开了门,进屋之后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
夏木繁再问:“你眼前对着的正是南面窗口,电视柜就在窗外,窗帘拉上了吗?”
龚卫国愣了一下:“窗帘?”
冯晓玉快速接上:“拉上了。”
夏木繁问:“室内有光亮吗?”
冯晓玉正式融入谢丽姣这个角色,轻声道:“谢丽姣睡眠不好,晚上总会起来一两趟上厕所,门口墙边有一盏小壁灯,供夜间照明用。”
夏木繁点了点头:“那凶手进门之后室内是有光的,看得清楚。”
龚卫国也跟着点头:“是的,我看得清。”
夏木繁问:“如果你是小偷,你进来之后会做什么?”
龚卫国:“观察室内布局,判断值钱的东西放在哪里了。”
夏木繁问:“主卧室关着门吗?”
龚卫国看一眼“主卧”方向:“关着门。”
夏木繁再问:“凶手脚印是否靠近另外两间卧室?”
龚卫国摇头:“没有。”
夏木繁冷笑道:“目标如此明确,看来凶手很清楚主卧在哪里,顾明康、谢丽姣睡在哪个地方。”
龚卫国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他目光炯炯,死死盯着冯晓玉、虞敬所在位置:“对!我很清楚他俩睡在哪里。”
夏木繁道:“很好,接下来你怎么做?”
龚卫国恶狠狠地说:“我要进主卧室,把他俩杀了。”
夏木繁问:“你一人对两人,有把握在不惊动另一个人的同时,把其中一个杀了?”
龚卫国开始摇头。
哪怕龚卫国是刑警出身,散打、擒拿、搏击样样精通,但他也没有把握悄没声息地同时干掉两个成年人。
何况,顾明康、谢丽姣是死在客厅,而非死在卧室。
夏木繁问他们:“第一个死的人是谁?”
冯晓玉:“谢丽姣,她睡觉比较浅。”
夏木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龚卫国从包里取出凶器,一只手拿一个,茫然四顾:“我就在这里等着?”
夏木繁当然不能说出凶手喊了一声“妈”,只能提示道:“凶手可以弄出点细微的动静。”
龚卫国连连点头:“对对对,我闹出点小动静吧。”
说罢,龚卫国抬手将壁灯摁了两下,嘴里模仿着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