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繁问:“如果凶手只犯一次案,从此隐入人群呢?”
冯晓玉气鼓鼓地一咬牙:“那就真没办法了。”
一想到顾法医每天钻研法医学知识,会在实验室里对着伤口照片进行反复比对,对切创、割伤、刺创、棍棒伤……了如指掌、一眼便能得出结论,冯晓玉便有些心疼。
可是,即使顾法医如此努力,他依然找不出来那个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冯晓玉抓住夏木繁的手:“夏夏,你不是想查悬案吗?反正咱们现在也闲着,不如把这个案子接过来再研究研究吧?你是新人,说不定有新思想、新办法,我们一起帮帮顾法医,把这个可恶的凶手绳之以法!”
夏木繁现在基本听明白了。
刑侦大队对顾法医这个案子非常重视,的确很用心,所有细节都已经考虑到。她若接手,常规操作基本很难。
“顾法医父母家里,有没有养宠物?”
夏木繁暗自祈祷案发现场有小动物的存在。
冯晓玉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夏木繁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将目光转向龚卫国:“有吗?”
龚卫国参与案件推演数次,次次扮演凶手,可偏偏对顾家是否养宠物这个问题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应该,没有吧?如果他们家养了猫、狗、鹦鹉之类,现场一定会留下动物毛发、脚印这些也是会被记录下来的。”
夏木繁的心一沉。
的确,如果顾家养宠物,案发现场会有记录。
“也不一定是猫、狗、鹦鹉,或许养了鱼呢?”虽说鱼类的记忆短暂,但好歹也能问一问,是不是?
夏木繁决定直接问顾少歧。
五个人回到刑侦大队之后,冯晓玉去档案室办理调阅10·18大案卷宗的手续,夏木繁则前往一楼技术科。
顾少歧有一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桌简洁整齐,靠墙摆着的一排是书柜,一排是文件柜,物品虽多,却井然有序,并不杂乱。
夏木繁敲门进去,顾少歧从桌后抬起头来。
南面开窗,办公桌就在窗下,阳光自顾少歧右肩洒下,他的脸庞略显朦胧,看不分明表情。
夏木繁站得笔直,态度很端正:“顾法医。”
顾少歧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有事?”这是夏木繁第一次主动来办公室找他,眉眼间跃跃欲试,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夏木繁问:“您养宠物吗?”
顾少歧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黑灰相间的身影窜上窗台,隔着玻璃龇牙咧嘴,正是煤灰。
顾少歧唇角带笑,站起身打开窗户。
“喵呜~”
煤灰翻身进来,熟门熟路地蹲在顾少歧的办公桌,找本书趴下,将尾巴蜷起来,脑袋耷拉着,开始晒起太阳。
夏木繁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喊了一声:“煤灰!”
煤灰是野猫,根本闲不住,平时夏木繁上班它就在刑侦大队附近晃悠。如果夏木繁不唤它,它就只在晚上归家,躺在猫窝里睡个觉,一大早又会跑得不见猫影。
夏木繁一直以为它日常逮鸟、捉老鼠,逗逗野猫野狗,在草丛里打滚撒欢,没想到它竟然跑到顾少歧这里来晒太阳。
看它与顾少歧的互动,恐怕已是惯犯。
煤灰看到夏木繁依然悠闲自在,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动。它懒洋洋晒着太阳,眼睛微微眯起,喉咙里发出舒服之极的“咕噜、咕噜”声。
【这里太阳好。】
【味道也好闻。】
【夏夏你也在,太好了。】
煤灰已经不只一次说顾少歧这边味道好闻了,法医工作难免与福尔马林、消毒水打交道,一般人觉得气味刺鼻,没想到煤灰会喜欢。
夏木繁不好意思地看向顾少歧:“顾法医,煤灰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顾少歧摆摆手:“不碍事。”
似乎察觉到了夏木繁的不自在,顾少歧抬手轻轻抚了抚煤灰的脑袋,动作温柔而缓慢:“煤灰很聪明,看我闲着才会过来。若是我忙,它就自己玩去了。”
煤灰很享受顾少歧的轻抚,抬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这人不错。】
【夏夏你没事也来这里晒太阳。】
【这里可舒服了。】
听到煤灰的话,夏木繁唯有苦笑。
煤灰社交能力超群,这么快就在顾法医案头占有一席之地,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没办法,夏木繁虽然是煤灰的主人,但煤灰很有个性,她只能表示尊重。
想到这里,夏木繁警告地看了煤灰一眼:“你给我老实点儿,不许破坏这里的东西。”
煤灰甩了甩尾巴,哼哼了两声。
【知道了。】
【我晒晒太阳就走的。】
顾少歧看着夏木繁:“煤灰很好,你放心。”
夏木繁将目光转向顾少歧,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顾法医,您养宠物吗?”
顾少歧:“我养了只乌龟。”
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顾少歧并没有隐瞒。
夏木繁眼睛一亮:“乌龟!养了多久?什么品种?”
顾少歧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么细,不过看她双眼放光,仿佛知道他养宠物之后很欢喜的模样,便认认真真回答:“养了差不多二十年了。我小学春游时买的一只中华草龟,一开始只有一点点大,现在已经长到面碗大小了。”
夏木繁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您读大学的时候,没把草龟带到宿舍去吧?”
顾少歧神情微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没,在家。”
案发之时,草龟就在现场!
草龟很常见,以前夏木繁在村里池塘就摸过一、两只,杂食、懒散、会冬眠,智商与寿命长短呈正比。有些活过百年的老乌龟,聪明睿智得令普通人汗颜。
如果草龟在现场,那应该能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夏木繁捏了捏拳头,嘴角微扬,眉眼仿佛带着光芒,亮得出奇:“顾法医,可以见见你养的草龟吗?”
顾少歧沉吟不语。
一开始,夏木繁过来问他有没有养宠物,他只当是小姑娘好奇心重,因为自己养了猫所以特地跑来问他一句。
知道是乌龟之后,夏木繁又细细询问品种、有没有在宿舍养过,还兴致勃勃提出见见草龟,顾少歧便看不明白她了。
可能,夏木繁真的很喜欢小动物?
顾少歧看着她那发光的眉眼,不忍心打击她的热情:“那,下班之后……”
夏木繁现在满脑子都是和草龟对话,寻找案件新线索,完全没意识自己的提议让顾少歧为难:“现在就去吧。”
顾少歧看她着急忙慌的,眼帘低垂,抿了抿唇:“这么急吗?”现在是上班时间,两人一起翘班看草龟,这与他日常的自律、守纪不相符。
若是其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顾少歧早就冷眉冷眼丢一句:“抱歉,上班时间。”
可眼前夏木繁却让顾少歧犹豫了。
这个姑娘,从第一次见到就觉得仿佛田野间伸展枝叶的蒲公英,恣意、自在、随性,充满生机。
自父母遇害之后,顾少歧的内心有太多压抑、痛苦、不甘,他的人生变得沉重无比。可是一见到夏木繁便会不自觉地被她感染,变得轻松下来。
因为这一点,顾少歧愿意和她相处,看到她精神萎靡或者不愉快时,总想尽其所能帮帮她。
现在,看到夏木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顾少歧没有直接拒绝。
夏木繁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雷厉风行的人。
她见顾少歧还在犹犹豫豫,便往前迈出一步,冲煤灰招了招手:“煤灰,过来。我和顾法医去他家看草龟,你和我们一起去。”
【好嘞!】
煤灰最会看人眼色,麻溜地站起身,背脊微弯,躬身一跃,跳到夏木繁肩头。
顾少歧看着眼前一人一猫。
阳光正好,星星点点地洒在夏木繁与煤灰身上。
猫眼呈琥珀色,瞳仁成一条竖线。
夏木繁的眼睛很大,内眼角尖尖的,外眼角斜飞向上,曲折分明,眸光闪亮,给人一种顾盼神飞的动感。
一人一猫,都在等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顾少歧一颗冷硬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将桌面稍稍收拾一下:“行,那我带你们去。”
顾少歧拉开办公室大门,却看到冯晓玉抱着一个熟悉的档案袋等在外面。
档案袋上贴的标签,他再熟悉不过。
——10·18大案
顾少歧的心有轻微的刺痛,眸光一暗,看向夏木繁。
夏木繁对冯晓玉说:“我和顾法医去找新线索,你回办公室等我。”
冯晓玉一听,立马挺直了腰杆:“是!”
她刚刚从档案室将卷宗拿了过来,现在夏木繁说有新线索,真是太好了。越想越开心,冯晓玉兴奋地小跑起来。
顾少歧问夏木繁:“你,想调查10·18案?”
夏木繁点点头:“对。”
夏木繁原本打算先从宠物着手了解些情况,决定接手案子之后再来告知顾法医。
她经历过母亲骤然离开的痛苦,知道那种痛有多么深刻。对于顾少歧而言,一次次旧案重启就相当于一次次揭开旧日伤疤,如果再一次次经历失望,多残忍。
所以,在她不确认自己可以帮到顾少歧之前,夏木繁没打算惊动他。
可是是,现在顾少歧已经意识到了,只好实话实说。
顾少歧再问:“为什么?”
夏木繁长眉一挑:“帮你啊。”
顾少歧沉默不语。
夏木繁看他整个人像抽离了灵魂一般,心中不忍。她右手在空中虚握一把,大声道:“我们帮你,把凶手抓住!”
顾少歧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柔柔地撞进那颗一天比一天冰冷的胸膛。
心跳,似乎也比平时快了一些。
二十二岁那年,他在学校接到电话,拼命赶到家中,却只看到两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父母,爱他的父母,就这样溘然而逝。
父亲性情温和,说话轻言和语,喜欢看书喜欢安静。
母亲是个爽快人,爱笑爱热闹。
两个完全不同性子的人,却一直恩爱和谐,从来不曾红过脸。
父亲肠胃一直不太好,母亲就想着办法调养他的身体,学着做馒头、包子、面条、饺子,变着花样哄父亲多吃一点。
母亲从小得到的家庭温暖太少,父亲就一直把她当个小女孩一样怜惜,主动给她买新衣服、新鞋子、金银首饰,发自内心地夸她漂亮、能干。
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他们充分尊重顾少歧的爱好,支持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以顾少歧为骄傲,却从不要求他回报什么。
顾少歧是男儿,他有大志,他想成为名医,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地努力,感觉自己离成功很近。
在这样温暖、自由、民主的家庭长大,顾少歧觉得自己很幸运。
可是,这份幸运终结于二十二岁。
1990年10月18日,顾少歧成了孤儿。
父母永远离开了他。
顾少歧无比憎恨杀害父母的凶手,他所有的志向、想法全都凝成了一点:找到他,杀了他!
什么临床医学,什么名医,顾少歧都不再期待,他转修法医学,拿起解剖刀,面对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明确死因、死亡方式、推断致伤物,完成遗传标志测定、骨骼毛发检测,他要为死者言!
或许是看多了尸体,顾少歧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
他不想说话,不想交际。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处破了一个大洞,每天都有冷风吹过,全身冰冷。他不知道什么是欢乐,不知道什么是劳累,更不知道什么是温暖。
他太想找到那个凶手。
只要看到类似伤痕,他就会想,是不是那个人?
只要听说哪里有入室抢劫案,他就会想,是不是那个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接触案件的增多,顾少歧内心越来越冷,这股冷意里,还添了上焦虑与恐惧。
旁人都说他事业有成,夸他能力出众。只有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
如果这个人再不犯案,怎么办?
如果这个人激情杀人之后,从此隐入人群,怎么办?
会不会这辈子,他都可能找不到这个人?
顾少歧在追凶的过程中,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导师刘焕根、凌锋、岳渊、重案组同仁……
顾少歧很感动,也很感激。
可是,一次次失望之后,顾少歧不敢面对大家的关心。
他们年年重启旧案,耗费无数精力,偏偏什么都找不到。
这两年,他们极少在顾少歧面前提及此案,就是怕触动他伤心事。
今天,夏木繁坦然地看着他,那么直白地说要帮他。
她毫无顾忌,直白坦率,她告诉自己,她要帮他。
帮他,抓住那个凶手。
就仿佛,在那条荒凉的前行道路旁,忽然多了一抹绿意。一棵蒲公英,开出一朵灿烂的黄花,在寒风中摇摆着身体,努力为他打气。
顾少歧眸色似墨,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夏木繁。
眼前这个姑娘,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或许,她真的能帮到他?
希望的种子,在顾少歧心间萌芽。
他点了点头,声音微哑:“好。”
夏木繁心思单纯,但顾少歧却有顾虑。
他叫来徒弟周炜,三人一起往市局家属区走去。
龚卫国没有说错,顾少歧的家很大。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大客厅,浅色木地板很干净,纤尘不染,每件物品的摆放都规整协调,看得出来顾少歧有轻微洁癖。
玄关鞋柜处只摆了一双深蓝色男式布拖鞋。
夏木繁站在门口观察,没发现其他拖鞋。
顾少歧弯腰换上拖鞋,淡淡道:“家里平时没客人,所以没准备拖鞋,你们俩直接进来吧。”
周炜兴奋得很,脚在门口的地毯上擦了又擦,生怕把地板踩脏了。他悄悄对夏木繁说:“我师父的家,我可是第一次来呀。”
夏木繁“哦”了一声,心想顾少歧真是孤僻得很。
不过,想想他的身世,也挺可怜。
顾少歧走进屋,指了指南面大阳台:“草龟在那儿。”
夏木繁快步走过客厅,来到阳台之上。
阳台养了不少花草,草木摇曳,花香扑鼻。
草龟拥有一个大大的玻璃缸。
阳光正照在玻璃缸里,泥沙铺底,水只有浅浅一层,草龟懒洋洋趴在一块石头上,四只爪子浸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草龟颜色似墨,背部花纹呈金色,阳光下闪着金光,十分漂亮。
看得出来,草龟被顾少歧照顾得很好,它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周炜凑到夏木繁身边,看一眼草龟:“真没想到,我师父会养乌龟。”
宠物一般不都是猫猫狗狗,最不济也是鱼和鹦鹉,哪个会养乌龟,一养二十年啊。
草龟慢慢伸出脑袋,往水里吐了口唾沫。
【哪来的臭小子。】
【你想不到的东西多了。】
【我和小顾那是童年好友,你们根本不懂。】
夏木繁眼睛一弯,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太好了,这只草龟是个话多的!
夏木繁伸出手指,在草龟背上点了点:“喂,你多大了?”
草龟平时养尊处优惯了,陡然被她一戳,差点从石头上翻了下去,顿时气得直吐泡泡。
【粗鲁!】
【见了老人家还不客气点。】
【我和小顾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周炜看得有趣,可他不敢上手,只能扒在鱼缸旁边看着。
夏木繁再伸出手掌在草龟眼前晃了晃:“喂,你到底多大?”
草龟咬了咬牙,认命地缩回脖子。
【老子今年快三十了。】
【连个对象都没有。】
【小顾自己不找对象,把我也给忘了。】
夏木繁小时候就最喜欢逗乌龟玩,再一次戳了戳它坚硬的背壳:“快三十岁了啊,真够老的。”
顾少歧端着两杯茶从厨房走出来,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手中茶差点泼了。
快三十岁,很老吗?
草龟也听到了夏木繁的话,好奇地再次探出头来。
【你是谁?】
【听得懂我的话?】
【你让小顾给我讨个媳妇?】
夏木繁转头看向站在客厅的顾少歧:“顾法医,你给草龟找个媳妇吧,我看它年纪也不小了。”
顾少歧面色一僵,不知道如何回话。
周炜想笑却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
鱼缸里的草龟却激动起来。
【你听得懂我的话!】
【天神啊,菩萨啊,如来啊……】
【显灵了,显灵了!】
一激动,草龟在石头上便稳不住身形,“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它顾不得其他,立马划动脚掌,拼命游回石头,仰头看向夏木繁。
【你跟他说,我要吃果子!】
【你告诉他,不要总喂死虾子,我想吃螺,我想吃肉。】
【求你了,水千万别换太勤了,一股子味。】
夏木繁有意和草龟打好关系,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它的硬壳,声音里带着丝笑意。
“顾法医,你家草龟说,不要换水太勤,自来水要除氯处理。它喜欢吃新鲜肉,喜欢吃螺,还喜欢吃水果。”
顾少歧定了定心神,走到阳台来,将茶水递给周炜,警告地看了周炜一眼。
周炜接过茶,深吸一口气,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顾少歧将手中清茶送到夏木繁手中:“我家草龟说?”
夏木繁原本趴在鱼缸旁,为了接茶只得直起腰来,双手捧过:“我小时候老和村里池塘几只老龟玩,一看就知道你家草龟过得怎么样,它吐个泡泡我都能猜出他在说什么。
鱼缸里的水有股淡淡的□□味,草龟不愿意在水里玩耍,这说明它对过于干净的水并不感兴趣。比较起其他草龟,你家这只有些懒散,看到主人过来也并没有表现出激动,这说明它对喂食兴趣不浓厚。我看鱼缸旁放着一袋虾米,估计这就是它日常的食物,所以提议花样多一点,毕竟谁都不喜欢整天吃同一样东西是不是?”
听完夏木繁的解释,顾少歧哑然失笑,原来都是这姑娘猜的,偏要借草龟的嘴说出来,仿佛她听得懂草龟说话一样。
不过,她倒是真的很懂草龟的习性,句句在理。
顾少歧看过一些养草龟的书籍,也知道草龟是杂食动物,只是他平时都在食堂吃饭,家里从来不开伙。草龟吃肉一次也就几钱,买半斤肉不知道要吃多久,因此平时喂的都是在商店买的虾米。今天听夏木繁一说,顾少歧有些愧疚地看了草龟一眼,心里想着以后还是得换着花样喂它。
至于换水不要太勤这个问题……
顾少歧看一眼水池,又有一种冲动要换水。
或许是因为学医的缘故,他对卫生环境要求很严格。草龟吃喝拉撒都在这一方水池里,难免会有异味。
算了,夏木繁既然说了不要换水太勤,还得除氯,那就忍忍吧。
顾少歧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以后我注意。”
周炜看看顾少歧,再看看夏木繁,内心涌上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师父什么时候与异性关系这么好了?眼前这个新调来的丫头,不会成为他师母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周炜决定以后见到夏木繁尊敬一点。
夏木繁看顾少歧从善如流,灿然一笑:“过几天您要是有空,带它去花鸟市场转转吧。”
顾少歧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夏木繁还没回话,草龟已经激动地尖叫起来。
【听她的!】
【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我的媳妇我亲自挑。】
夏木繁忍着笑,咳嗽一声,低头喝了一口清茶。
茶汤色微黄,带着浓郁的茉莉花香,不太像是顾少歧的品味。
顾少歧看她专心喝茶,便没有追问,将目光转向大鱼缸里的草龟。
草龟忙伸长脖子,努力表达自己的急切。
【这姑娘不错,你听她的话准没错。】
【带我去挑个媳妇,这很重要!】
【你听到了没?喂——】
可惜,落在顾少歧眼里,今天草龟只是有点兴奋,估计是因为很久没有在家里看到陌生人的缘故。至于草龟那一肚子话,全都消散在空气之中,他丝毫没有接受到。
夏木繁看出来了,这只草龟是个性情活泼话多的,偏偏遇上个冷冰冰的主人,估计平时也是憋得狠了,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夏木繁抿了抿唇,齿间花香萦绕,看来这茶不便宜。
“顾法医,草龟年纪不小了,他想找个媳妇。草龟对伴侣有点挑剔,你最好让他自己选。”
顾少歧再一次听到找媳妇的字眼,脸没红,耳朵却一下子红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不是不懂,只是父母去世之后他一心追凶,心思完全不在男女之情上。
今天夏木繁一个小姑娘连着说了两回,仿佛在批评他自己孤独终老还不够,非要拉着宠物也孤家寡人,实在是罪过。
顾少歧感觉手脚有些僵硬,只能老老实实回了一个字:“好!”
草龟再一次掉落水中。
【太好了,太好了,小顾终于开窍了。】
【啦啦啦,我要有媳妇了。】
【以后再生一堆小宝宝,完美!】
周炜在一旁看着草龟从石头上翻滚入水里,一副慌手慌手的模样,实在没忍住乐了:“唉哟,草龟一听到找媳妇,手脚都不会动了!”
顾少歧凉凉地看了周炜一眼。
周炜赶紧敛了笑。
夏木繁低头喝了几口茶,想着怎么让草龟说出六年前凶杀案现场的情况。
沉吟片刻,夏木繁转过头问顾法医:“你家草龟有名字吗?”
顾少歧耳朵红意渐渐消了下去,他抿了抿唇:“小墨。”
刚买下草龟时,龟背颜色还不算太黑,养了这么多年,龟背颜色越来越深,倒是和这个名字很符合。
“小墨。”夏木繁轻轻唤了一声,点了点头,“龟背发黑,龟壳裂纹的纹路是金色,好品种。”至少,比村里池塘那几只黑不黑、棕不棕的品种要金贵一些。
草龟小墨听了夏木繁的评语,得意洋洋地在水里吐泡泡。
【算你有眼光。】
【我当然是最好看的。】
【记得啊,媳妇也要挑漂亮的。】
夏木繁继续问:“顾法医,你什么时候把小墨养在身边的?”
顾少歧的声音低沉了一些:“父母去世之后,没人再管它,我就把它带在身边了。一开始不太会养,后来看了点书,了解了它的习性,慢慢才养好了些。”
夏木繁知道接下来的问题会触及他的伤心事,但没办法。
“案发时小墨在现场?”
“是。”
“当时它在哪里?”
“就在客厅。”
“客厅?”
“是,我妈说小墨喜欢看电视,就把和电视一起放在矮柜上。”
夏木繁把视线转向又爬上石头的草龟小墨:“它喜欢看电视?”
小墨愣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脖子缩进龟壳里,一动不动,情绪似乎也有些低落下来。
【妈妈,妈妈对我很好。】
【给我放《海底世界》看。】
【妈妈经常带我去晒太阳。】
顾少歧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是,小墨好奇心很重,只要放电视就会伸长脖子很认真地看。”
夏木繁问:“电视柜,正对着大门?”
顾少歧点了点头。
夏木繁将茶水一饮而尽,茶杯送到顾少歧手中,然后趴到鱼缸旁,目光炯炯,盯着缩成一团的草龟小墨。
“小墨,那条晚上你看到了吗?”
“是谁杀了妈妈?”
顾少歧苦笑。
这个问题,无数个夜晚他也曾悄悄问过小墨。
可惜,小墨从来没有回答过。
或许,小墨想回答,无奈他听不懂。
现在,夏木繁当着他的面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一派天真,顾少歧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让越来越快的心中慢慢平缓下来。
一刹那间,顾少歧脑中冒出无数画面。
——夏木繁鼻子很灵,能够准确找到垃圾桶里丢弃的碎尸。
——夏木繁曾在儿童失踪案,跟随大黄狗找到被藏在干草堆的小宝。
——夏木繁似乎能听懂宠物狗豆豆的求助,成功救下王丽霞。
——夏木繁与煤灰互动自然而亲近,一个呼哨就能唤来煤灰。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此刻顾少歧内心却生出深切的企盼
——夏木繁主动提出来看小墨,说要寻找新线索,说要帮他抓住凶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生于乡野,常与动物交流,真能听懂草龟说话?
周炜在一旁“哈!”了一声,“小夏,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小墨能够说话?”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问问不行?”
周炜嘻嘻一笑:“行,行,怎么不行?”
顾少歧看向周炜:“你,坐客厅沙发上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少见的严厉,吓得周炜缩了缩脖子,立马快步离开阳台,回到客厅,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顾少歧走到夏木繁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看着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草龟小墨,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仿佛害怕声音大了,会把内心的企盼吹得无影无踪。
“小墨,如果你知道什么,就请告诉我。”
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听上去荒谬无比,顾少歧都愿意试一试。
在两道视线的注目中,小墨慢慢将脑袋从龟壳中探了出来。
它的鼻孔微张,静听似乎有细小的气流之音。
“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