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顺便将挡在路中间?的一块石头搬到旁边,干脆在石头上落座,问黑齿常之:
“将军认为?下?一步该如何?”
黑齿常之也是战场上的老将了,眼光独到,行事?稳扎稳打,缓缓道:
“下?一步我们可以先从突厥入手?,若能顺利拿下?突厥,也可解了后顾之忧,届时?联合回纥、南诏、大食等国,围攻吐蕃,总能将其拿下?。”
当然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秋东肯定了黑齿常之的战略眼光,但他并不打算采用。
黑齿常之不解:
“大将军可是另有?打算?”
秋东道:
“在高原地区作战,我们劣势太大,目前来讲我军损失不起。叫将士们加紧训练,注意与?突厥吐蕃交界处,屯田垦荒也不可懈怠,我们怕是得在这边过冬了。
等到冬日,时?机一到,一切自然见?分晓。”
黑齿常之一想,现在是盛夏,北边的冬天来的本来就早,距离冬日还有?四五个月。
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这么?多人的吃穿嚼用就是个大问题,他把心?里的担忧讲出来:
“朝廷那边粮草供应怕是不会及时?,再有?,若是在这边过冬,将士们住的地方和冬衣也得提前想办法。以及,万一朝廷得到您的奏报,觉得能拿下?安西四镇已然足够,召您回朝该如何?”
秋东好笑,拍拍这个高大汉子的肩膀,既有?并肩作战的情谊,又有?长官对下?属的安抚,声音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这些是吾这个大将军该考虑的,若没处理好这些关?系,是吾做大将军的失职。”
黑齿常之不得不承认,他被感?动了一把。他之所以养成事?事?操心?的性子,是他想的吗?
万事?皆有?缘由,还不是见?过的不靠谱主将实在太多,他做下?属的就不得不多想几分。一旦想的少了,轻则自己丢命,重则全军覆没。
秋东想了下?,叮嘱道:
“民?居,坚决不能侵占,让将士们挖地窝子吧。”
黑齿常之仔细回想了下?,才不确定问:
“是昨儿咱们出城巡视,在乡间?见?到的地窝子?”
那是一处特别贫穷的村落,全村能盖的起房子的总共两家,其他村民?便另辟蹊径,挖了地窝子住,上面简单搭个架子,盖上茅草压平实,冬日比住在茅草屋里更暖和。
黑齿常之一拍大腿,还真是!
“回去就选地方,让下?面的人动起来!”
至于粮食嘛,肯定不能完全依靠朝廷,朝廷给的只能勉强饿不死,战时?还能一天一顿稠的,现在一天两顿稀的。
秋东有?心?为?安西军民?找一条生计,便道:
“此地瓜果品质之好,实属吾这些年仅见?,便是制成果脯也是上品,就是缺少运出去的门路。
吾这些年在长安城倒是结识了不少商人,估摸着过些日子便有?人主动上门,到时?候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与?对方交接一下?。
若谈的好了,以瓜果直接换粮食或是棉服,免了中间?倒手?的麻烦,都是能商量的。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双方要?想做长久生意,便得以真诚为?前提,弄虚作假要?不得,吾也容不下?。”
黑齿常之都惊了。
“过些日子?您说的是过多少日子?”
秋东说的云淡风轻:
“约莫就这两天吧。”
“这两天!从长安到此地,普通商人日夜兼程,途中不出任何意外,也得六七日,殿下?您该不会刚拿下?碎叶城,就给对方送了消息让人家出发吧?
商人可不傻,知?道咱们这边还在打仗,您确定人家敢冒着生命危险过来?”
秋东起身,拍了身上沾染的灰尘,牵过马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黑齿常之,好似在说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
“离开洛阳前,吾便给那些人送了消息,若朝廷收到咱们的喜报,他们便可安心?出发了。”
黑齿常之:“!!!”
行叭,他不问了,显得他不够聪明似的。
王孝杰得知?黑齿常之在大将军面前,竟然得了如此一桩好差事?,心?里有?点?嫉妒又有?点?羡慕,自觉不能被黑齿常之比下?去。
于是在训练之余,组织人手?进山打猎,二三十人的小队,胆子大到连老虎都敢打,打回来的小动物?留着加餐,多余的风干过冬。
虎皮还能给大将军做褥子呢!
就这样,安西四镇很快进入忙碌又有?序的生产状态,上下?一心?,各司其职,日子过的热火朝天。
谁都不知?秋东说的时?机是什么?,但大家已经不会轻易去质疑他的决定,因此安心?驻扎在此地练兵,并准备应对寒冷的冬天可能会遇到的麻烦。
另一头洛阳城中,八百里加急穿街而过。
正?值午时?,太后亲自打开折子,先是一目十行,又不确定,再从头细细读到尾,连说三个好。
上官婉儿见?状好奇道:
“娘娘,可是甚么?大喜事??”
“喜!大喜!福王带人夺回安西四镇,来人,召集群臣,议事?!”
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洛阳城,群臣各个面带喜色,走路带风,连上了年纪的刘仁轨听闻消息,都叫人将他抬进宫。
朝堂上闹哄哄一片,面对如此大功,该如何赏,就够他们折腾几日的了。
后续问题只会更多,但总的来讲,这个消息对近些年常吃败仗的大唐来讲,足够振奋人心?。
经过多番商议,朝廷决定让福王继续领兵经略安西道,对吐蕃和突厥的用兵,全权由福王做主,他们不会干预。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福王手?持先帝遗诏,手?里又握着那么?多兵马,他们倒是想干预来着,人家也不听呐!
但他们也不可能任由福王在外继续做大,采取的策略是“既要?用你,也要?防着你”——
日常粮草供应减半。
也就是说,士兵们从原先一天两顿稀的,降到一天只剩一顿。
这些都是背地里的谋算,明面上,福王的声名在坊间?更进一步。
就连被太后软禁在宫殿内的皇帝李旦都有?所耳闻,他坐在廊下?,侧耳细听,问皇后刘氏:
“昨儿听送饭的小太监说,六弟带兵夺回安西四镇,太后娘娘大悦,上阳宫人人有?赏。今儿听这动静,莫不是洛阳城内在举行甚么?庆祝活动?”
刘氏觉得心?酸,丈夫是被迫登基,她是太后婆母以丈夫的名义,被立为?皇后的。
他们夫妻两,天底下?尊贵的帝后,被太后娘娘给圈禁在这座小院中,连今夕何夕都不晓得。*
听闻太后娘娘以陛下?的名义,将年号改为?文明,那如今该是文明元年吧。
刘氏叫孺人将才学会走路,什么?都不明白的长子李成器抱走,坐在丈夫身边,抬头望天,低声喃喃: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母亲呢?”
是啊,回想阿耶在世的那些年,他过的是甚么?好日子,再瞧瞧如今,哪能不心?酸?
“常听人讲,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其实反过来也一样的。”
李旦想,如今这日子跟有?了后爹有?何区别?他低声道:
“要?是六弟在就好了,众多兄弟姊妹中,唯有?六弟真的不怕阿娘,也是有?能耐和阿娘对着干的。”
可他们的住处被围的水泄不通,连六弟如今到底在做什么?都不清楚。李旦泄气的很,抹把脸,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步上二兄三兄的后尘。
二兄当时?有?六弟保着,所以免于圈禁,一家子在终南山,偶尔还能团聚。
三兄最惨,听闻在庐陵那地方,说是庐陵王,日子过的跟流放的犯人差不多,周遭人全都知?晓他得罪了太后,不敢与?他亲近,甚至故意与?他为?难。
就连吃的菜,都得三兄自己想办法种。
他们这种人,生来娇生惯养,一场风寒下?去,不及时?救治便悄无声息没了性命。若是哪天忽然传来三兄的死讯,李旦都不觉奇怪。
李旦想,他得想办法给六弟去封信才行。
阿耶叫他听六弟的话,他乖乖听就是了,总归六弟是比他聪慧,比他有?胆识,比他有?担当的。
等秋东收到李旦托人,辗转送来的信时?。
整个安西道上下?,忙的如火如荼。
将士们接到了朝廷的赏赐,秋东也不克扣,大手?一挥,犒赏三军,有?酒有?肉,叫军中放开了吃喝一顿。
李旦托的人,便是送赏赐的队伍中,非常不起眼的,负责仪仗队的乐工。那人被李旦救过性命,因此才愿意冒险送这封信。
秋东看了信,温声安抚眼前战战兢兢的宫人:
“你别怕,就这么?回去吧,旁人问起,便说吾听闻你自幼在洛阳长大,想寻你听点?洛阳的新鲜事?。”
乐工小心?抬眼,问秋东:
“那给陛下?的回信呢?”
秋东道:“不用你帮着带回信了,吾自有?打算。”
秋东的打算,便是直接给太后上书,用的是正?儿八经的奏折,属于内阁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那种。
他在奏折中写道:
“李唐江山,阿耶交托于子孙,子孙不孝,累及阿娘,着实是子孙的不对。然,阿耶既生下?了这些没出息的子孙,只能叫他老人家自个儿咽下?苦果。
阿娘愿意替儿子受累,是阿娘的胸怀。可您再恼四兄不成器,四兄才华再不济,也是吾之兄长,高宗之子,李唐之陛下?,总有?能得个体面的资格吧?
阿娘您别叫他整日和个娘们儿一样缩在宫殿里抓头上的虱子啦,洛阳那么?多佛寺,送他出家给大唐念几天佛吧,也算是他这个皇帝为?大唐做的贡献。
总归咱们家,吾二兄在终南山出家,四兄去灵山寺出家也不足为?奇,您就当大发慈悲,看在您和阿耶多年夫妻情分上,给阿耶留一条根吧。”
话里话外,对太后连敲带打,诸多不满,扑面而来。
奏折送上去,看到的人都是甚么?心?情呢?谁不讲一句福王殿下?真性情。
于是,在冬日到来前,上官婉儿带人,打开了软禁李旦的宫殿大门,笑着对李旦道:
“陛下?,太后娘娘叫臣送您去灵山寺出家,为?国祈福。”
天气一日日寒冷, 安西四镇军民的心却很火热。
在福王殿下的主持下,当?地居民与外面商人建立了良好的通商关系。百姓家中有了余钱可以添置过冬粮食的同时, 军中更是提前准备了羊皮袄,厚棉鞋。
能吃饱饭,穿暖和,士兵们训练起来就更有劲儿了。
一直等到哈口气都能看见白雾时候,黑齿常之终于忍不住,再次去寻大将?军。
秋东正在院中指挥人清理水井中的淤泥,奴仆手上没劲儿,秋东时不时搭把手, 见黑齿常之风风火火进来, 便?吩咐仆从:
“去瞧瞧前些时日发的豆芽好?了没, 叫厨房拿去添道菜,今儿留恒元用午食。”
恒元, 是黑齿常之的字。
黑齿常之嘿嘿一笑,撸起袖子上前帮忙。他虽是有事?寻大将?军,可特意?挑了这个时辰过来, 可不就想蹭顿饭嘛!
“那末将?可不客气啦!”
说起来也是奇了, 明?明?是同样简单到看一眼就烦的食材, 可大将?军这里的厨子, 做出?来的饭食简直叫人食指大动。
据说是经过大将?军的点拨。
嗨呀, 该说不说, 天潢贵胄到底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同, 别看平日里和将?士们一道儿啃干粮喝凉水, 可私底下只要有条件, 总能让自?个儿的日子过的更舒心。
秋东闻言打趣他:
“客气?恒元你?竟还知晓客气二字!”
其他方面黑齿常之肯定要客气一二的,但在吃食上, 实?在客气不起来呐!
此地气候多变,出?产的瓜果?香甜可口,但几乎没有适宜栽种的蔬菜。
可人不吃菜怎么行?也就秋东这种心思细腻的将?领,还能想办法让人在炕上发豆芽,以?免将?士们日日牙龈肿痛出?血。
但对几万大军而言,每天发的那点豆芽,只够塞牙缝的,大多时候都?是伙夫直接熬成汤,让将?士们喝个味儿就行。
实?话实?说,黑齿常之觉得嘴里都?快淡出?个鸟啦。
他正想和大将?军套套近乎,谁知王孝杰那阴魂不散的家伙,声音从身后响起:
“大将?军您说也怪了,人呐,便?是这般永远都?学不会知足,以?前每天只一顿稀的,大家伙儿想着?能吃饱就成。
如今能吃饱了,大家伙儿又想吃好?。要属下说,若非您出?面多方协调,吾等哪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黑齿常之面色一黑,心头一哽,心道真是个马屁精!
也不知这孙子哪那么多心眼儿,生怕他在大将?军跟前得了脸,只要他单独来找大将?军,这孙子定然会闻着?味儿寻来。
烦死了!
秋东就跟没看见两人眉眼官司似的,招呼黑齿常之洗手。
“走,去书房说。”
府里的庖厨已经知道主人家是个胃口好?的,来的客人更是一个比一个能吃,因此中午厨房用羊肉炒了好?大一盆豆芽。
另外又是煮了大骨头,又是烤了羊排骨,绝对不能让客人吃不饱。
端上桌后,其他的暂且不提,豆芽菜直接被三人一扫而空,连汤汁都?倒进碗里拌面吃了。
吃的秋东出?了一脑门儿汗,这才有功夫对两人道:
“吾知道你?们在急甚么,如今时间差不多了,叫下面准备起来,半个月后拔营。”
王孝杰急忙压低声音道:
“大将?军您真做好?决定,要攻打吐蕃?眼下绝不是好?时机!冬日高原地区异常寒冷,咱们的这些准备不足以?叫将?士们适应高原环境呐!”
秋东摇头:
“我们不上高原,吐蕃人会自?己下来。之前不是叫你?们适应临近安西都?护府附近的吐蕃环境嘛,有那些足够了。”
黑齿常之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您有办法让吐蕃人从高原上下来?”
秋东否认:
“不是吾有办法,是天意?如此。”
也不知是哪一世学的古代气象学,他可是连导师都?赞不绝口的优秀毕业生,还自?己找气象单位跟着?实?习了两年,如今也算学有所用。
按照他的推测,今年吐蕃地区会遭遇大规模强劲冷空气袭击,冻死牛羊无数,当?然人也不例外。
吐蕃人想要活命,自?然会主动从高原上走下来。
在唐军边境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吐蕃人又是为了活命,自?然战斗力凶狠异常,能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秋东不再给两人多解释,只严肃命令道:
“按照方才咱们商议好?的布防,听?从调令,不得有误!”
命令下来,两人心里有再多不解都?只能咽下,躬身领命。
他们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
半月后,吐蕃人竟真的跟饿狼一样,集结大军走下高原,凶狠的向双方边境发起冲击。
可在唐军休养了整整五个月,兵强马壮,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吐蕃人并?未占到半分便?宜。
双方一个照面,吐蕃兵便?损失惨重,重新退回去。
可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好?似上天不给他们活路一般,活着?的牛羊越来越少,每天早晨醒来,都?能看到是被抬出?毡房,冻得邦硬的尸体堆积在路边。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所有的神灵都?抛弃了他们一般,唯一的生路就在高原之下,于是他们只能咬牙,心中发了狠,再次组织人手,向唐军边境发起冲击。
战争并?不止在这一处发生。
扬州,英国公徐敬业起兵造反。
徐敬业何许人也?其祖父英国公徐世勣,早年的瓦岗军重要成员,后追随太宗皇帝走南闯北,平定四?方,战功赫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与卫国公李靖齐名,死后陪葬昭陵,是真正配享太庙之人。
因功劳被赏赐李姓,名李世勣。又因太宗皇帝李世民登基,避其名讳,得名李勣。
作为承袭了英国公爵位的孙子,徐敬业在造反之前,还是李敬业。
可他如今在扬州造反,打出?的旗号不是反李唐,而是反武太后,他是看不惯武太后一手把持朝政,随意?废除皇帝李显,迫使李旦登基,又将?李旦软禁,临朝称制,肆意?玩弄朝政的行为,愤而造反。
因此,徐敬业的造反,很多李唐宗室之人其实?是打从心底里赞同并?支持的。
他占据扬州,以?扬州大都?督自?称,号称要勤王救驾,支持远在庐陵的李显重新登基。*
骆宾王便?是其中一员,他为徐敬业执笔,发布了一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文采出?众,感人肺腑,响应者?众。
此文一出?,很快,徐敬业拥兵便?超十万之数,声势空前浩大。
远在庐陵的李显夫妻得知此事?,二人反应大相径庭。
韦氏放下锄头,用她已经粗糙的手激动握住丈夫同样干裂开口子的手道:
“三郎,你?听?见了吗?或许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英国公要求太后还政于您呐!”
李显吓的面无人色,紧紧捂住韦氏的嘴,环顾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
“快别说了,那徐敬业是想害死我们呐!”
韦氏一惊,惶恐道:
“此话何意??”
李显道:
“他若真看不惯太后把持朝政,何不直接叫太后还政于四?弟?都?是阿耶的儿子,吾与四?弟对他徐敬业而言有何区别?直接还政于四?弟,事?情还简单了呢!他如此一来,事?真成了的话,如何处置当?过皇帝的四?弟?”
韦氏犹自?挣扎道:
“英国公李勣可是太宗皇帝留给先帝的老臣,对先帝忠心耿耿,听?闻他孙子自?幼在他身边长大,聪慧勤奋,也常被先帝夸赞。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拨乱反正呢?当?初太后废三郎你?的理由,本就站不住脚,三郎你?可是先帝遗诏传位的皇帝,相王李旦又算什么?”
李显见她还敢往那个位置上想,索性一大盆冷水泼下去,叫她清醒清醒:
“如果?徐敬业真如他所说,想拥立吾重新登基,那在他起兵的第一时间,便?该将?吾请回去坐镇扬州,以?显衷心。再不济,也该派重兵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而非他本人如土皇帝一般,在扬州拥兵自?重,作威作福,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难道就没想过,他那旗号打出?去,太后娘娘大怒之下,派人先了结了我们一家,他该如何?真能收手不造反了?可见那也不过是他造反,篡夺我李唐江山的借口罢了。”
韦氏大受打击。
李显尤不放心,叮嘱道:
“紧闭府门,这段时间谁都?不准出?门,也不许与外人接触!”
李显是真怕了,阿耶在世时,家还是家,阿娘还是允许他撒娇卖乖的阿娘,可自?打阿耶离世,一切便?都?变了。
为了权利,阿娘早已不是阿娘,是权欲熏心的太后,若她想借此机会,一并?将?他斩草除根可就糟了!
武太后确实?看出?徐敬业只是找借口造反,并?非真心实?意?想拥立李显,可她倒也没有如李显想的那般斩草除根。
不管是李显,还是李贤,李旦,不仅是高宗的根,也是她武曌的根。
这几个孩子没了,高宗皇帝还有李氏宗族呢,她可就真没根了。至于武家?她向来是看不上的。
孩子嘛,可以?养成废物在眼前搁着?,但不能没有。
她虽是个女人,可也如男人一般,不想断子绝孙来着?。
当?然了,武太后心里既有些骄傲,又有些烦恼,便?是她真狠心做出?斩草除根之事?的话,幺儿那里怕是会跟她不死不休。
武太后可不想和幺儿成为敌人,轻易不会把人招惹毛。
此时,最叫她恼火的,是当?初主动向她告密,将?李显从皇位上踹下去的裴炎。
眼见徐敬业在扬州的势力越发强盛,响应者?众,而朝中大多兵力被福王掌控,布防空虚,裴炎便?趁机在朝堂上提出?——
“请太后还政于陛下。”
武太后对裴炎的多变叹为观止,恼火过后,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
“真真如福王所言,裴炎此人,左右摇摆小人也。”
上官婉儿眼神微微闪烁,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问:
“娘娘意?欲何为?”
武太后的做法很简单,直接叫武承嗣网罗了许多裴炎谋反的罪证,根本不给裴炎辩解的机会,将?裴炎下狱,定好?时间,斩首示众。
没了裴炎这闹心玩意?儿,她才算是舒了口气,然后在朝堂上对众臣道:
“英国公李敬业,乱臣贼子,有负皇恩,剥夺太宗皇帝所赐李姓,夺其英国公之爵。”*
众臣没有意?见,对待造反之人,不管他是什么理由,都?不得心慈手软。
武太后满意?颔首,扫视众人,接着?道:
“梁郡公李孝逸、魏元忠何在?”
两人出?列道:“臣在!”
武太后道:
“命你?二人领兵,即刻出?发,征讨乱贼徐敬业!”
等秋东在安西道收到消息时,徐敬业已经兵败,在润州被部下所杀。
天寒地冻的,他们在野外扎营,伙夫熬了暖暖的羊肉汤驱寒,秋东大帐里燃了火盆,饮下一口,抬头便?对上了黑齿常之和王孝杰两人目瞪口呆的脸。
黑齿常之磕磕巴巴道:
“您说谁?徐敬业?造反?他可是英国公李勣的孙子,造反,怎么敢的!对得起英国公的养育之恩吗?对得起太宗皇帝和先帝对他家的信重吗?”
王孝杰也觉得很幻听?,一副五迷三瞪模样,没睡醒似的:
“咱们出?来才将?将?一年吧?”
他动手拢了拢肩上的领子,缩起脖子,真心实?意?道:
“外面的世界变换之快,吾好?似进了那桃花源,避世几十年似的。”
短短数月,洛阳便?不是东都?,已经被太后下令改称神都?啦,往后再提起洛阳,都?是老黄历喽,神都?才是官方叫法。
这事?儿秋东也无奈的很,他阿娘向来喜欢在这些细节地方下功夫,以?前是改年号,给讨厌的人改姓,如今连城池的名字也要改。
这也罢了,她老人家一声令下,不仅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要换统一标准的朝服,就连他军中令旗,也得全部换成金色。*
再瞧瞧桌上这一堆颜色鲜亮,样式统一,刚从洛阳送来的新衣裳,不由长长的叹口气。
穿吧,都?穿吧。
王孝杰当?着?两人面儿换上新官服,认为太后在这方面的审美,是远超前面两代帝王的,新官服上身,将?他衬托的更加英俊了三分。
因此,语气还算缓和,骂了徐敬业一句:
“亏了他老徐家先人了!”
秋东难得没反驳,这回武太后当?真没冤枉徐敬业,那老家伙是真想造反呐!
若他真如他自?己所言,只想推翻武太后,扶持李显上位,那就该直接带兵攻打洛阳,逼迫武太后待在后宫。
可他手底下拥兵十数万的时候,盘踞在金陵不动,导致错失战机,兵败而逃。
金陵是什么地方?那是自?古便?有龙气之地,他盘踞在那里舍不得离开,心里想啥还有谁不明?白。*
只是替英国公他老人家惋惜。
秋东细细端详手里被人誊抄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这篇文章能煽动那么多人投向徐敬业,文采和感情自?是缺一不可。
依照秋东对骆宾王的了解,对方是个桀骜性子,几次三番做官被人排挤出?京,在官场上并?非圆滑之人,能被徐敬业所用,是真情实?感相信了徐敬业那番话,才能写出?如此用情至深的文章。
骆宾王他,向来自?认乃李唐忠臣良将?。
罢了,听?闻他下落不明?,秋东提笔写信,叫人暗中搜寻,若寻到人,直接送去如玄皇叔身边吧。
或许将?来还能和前些年差点儿在海里淹死的王勃做个伴儿呢,想来日子不会寂寞。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糟心事?,秋东懒得再看,终于从众多信件中,寻到了件令人舒心的,举着?信给两人炫耀:
“瞧见没?阿姐说吾那小外甥已经会爬了,非常喜欢吾上回叫人送回去的西域宝石,打磨光滑,串起来绑上铃铛,他能玩儿一整天!”
黑齿常之便?觉得,大将?军也只有这时候才像个年轻人。
其他时候,深沉的可怕。
王孝杰抢先恭维道:
“大将?军与公主殿下的感情可真好?呐!”
秋东道:
“阿姐待吾也好?,早前吾身体不好?,有时在床上一趟便?是半个月,都?是阿姐日日陪伴在吾身边。”
黑齿常之看王孝杰这孙子还想拍马屁,抢先道:
“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吐蕃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玛瑙宝石,等咱们拿下吐蕃,从赞普私藏的宝库里挑最好?的给小郎君,想来公主殿下一定开怀!”
这倒是。
这个冬天,他们与吐蕃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十次,眼见胜利在即。
秋东道:
“咱们得在这个冬天结束战争,若是拖到来年开春,吐蕃人便?有了恢复的机会,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尚不知何年才会有。”
秋东搓搓手,走到悬挂在中央的地图前,沉思片刻道:
“吾有个想法,搁在心里琢磨了几日,今儿拿出?来二位听?听?可行否?”
秋东手底下的人, 上月在城中发?现一商人,疑似吐蕃赞普手下谋士平措国钦。
平措国钦的乔装非常成功, 要说最终将他暴露的地方,还在于他比常人大了一圈儿?的脑袋。
其实在藏语中,平措国钦的意思就是大头国钦,可见此人身上的特征十分明显,着实不适合做一名探子。约莫对方觉得此时正值冬季,大?家?出门都戴着帽子遮挡,并不容易暴露。
谁知就那?么巧,他仅有的摘了帽子时间, 还被有心人给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