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心中涌起一阵激流。
直到这一刻,默默等待着超人决定的人才回过神来。
他们的思想自我驯化了!
亚历山大大帝问晒太阳的第欧根尼:“有什么可以为先生效劳的吗?”
第欧根尼回复他:“有的——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他们从何时起失去了自己独立的意识?
他们从何时起,观察着身边周围的人,因为看不到任何反抗而只在心里默默抱怨?
当神明弯下腰,他们只顾着自怨自艾,而没有去对他说——
“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直到被道歉的这一刻。
人们才确信,是神明错了,不是自己。
「你们不是罪犯、也不是嫌疑人,你们只是普通的,生活在这颗美丽星球上的人类。」
「没有人应该为了道德付出所有,也没有人应该时刻都证明自己的清白,」超人的声音像叹息着的大提琴,「我想要永远地改变你们,但没有人应该被随意改变。」
「请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痛苦不是治愈缺憾的良药,爱才是。」
「从今天开始,正义联盟将不再强迫所有人为0犯罪率作出努力。」
「我们呼吁人类主动加入。」
「我们请求人类,和我们一起——守护和平。」
影像熄灭,正义联盟的图标出现。
一则消息,以文字的方式展现出来。
瞭望塔在今后会全天开放,每个人都能看到犯罪监控是怎么运行的。如果你愿意加入正义联盟,不论你是否有超能力,我们都欢迎你的申请。
晚风吹在艾彼的额头上。
超人的生物立场,没有拒绝这温柔的轻风。
他们从华盛顿一路飞向大都会。
海岸线蜿蜒转变,却也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超人的掌心搭着艾彼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重心,他们像相携的鸟儿一样飞行,腹背相亲。
“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艾彼轻声说,肩膀下方传递着鼓动。
超人笑了笑:“我也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它在夜幕下正渐渐盛满星光。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你是艾彼的吗?”
艾彼一怔,想起自己的伪装。
她的伪装成功到赢得过蝙蝠侠的赞赏,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确实是一个谜。
她好奇地看向他。
超人轻轻一笑,仿佛掌握了艾彼的秘密,不愿轻易与她分享。
艾彼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超人立刻被收买了,他笑起来,温柔地看着她。
而她也注视着他,总是如此。
“因为当你看着我……”
他轻柔地回吻。
“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在叫我卡尔。”
北极的冰原有一种铁灰色的朦胧感。
艾彼无法在这里看到生命的色彩, 但在她的脚下,雪地深处的泥土确实孕育着鲜活的生命。
超人告诉她可以选择这里。
他们蹲下身,艾彼拂开积雪, 超人用手指挖出一个浅坑。生物立场使泥土全都绕过了他的肌肤, 一些尘粒缓缓漂浮。
阳光正好,艾彼甚至能感觉到暖意。
黑色的沃土层容纳了那盆一直没有生长迹象的北极柳, 他们将地面恢复如初,期待缓慢融化的雪水能滋润回到故土的柳枝。
一个月后,这枝北极柳已经长成了一片绿毯。
电视正在转播联合国的新闻。
全球各国人士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建立统一政府。
意见不一,争吵常有, 但计划算是正式提上了日程。
所有人都知道, 这将会是地球的未来。
蝙蝠侠还是回到了哥谭,他的庄园门可罗雀,再也没有往日夜夜笙歌的风采。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蝙蝠的洞窟,没人想在庄园的安保前招惹蝙蝠。
他深居简出, 偶尔到正义联盟发表一针见血的讲话, 和政客们联系时,偶尔也穿着普通的西装。
不知为何, 两方都觉得他有些变化,既不像那个不容置喙的蝙蝠侠,当然也不像那个不靠谱的布鲁斯。
他的智慧与敏锐, 融合成了一个新的个体。
超人和蝙蝠侠恢复了一种心有芥蒂的工作伙伴关系。
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 两个人同时在场的时候,气氛总是有点别扭。
但令人不解的是, 他们两个永远和对方最有默契。
卢瑟对于蝙蝠侠只给超人注射了定位器而没有氪石自爆器不太满意, 但表面上, 他还是彬彬有礼:
“我只是对事不对人。”
他已经成为地球上最有名望的企业家了。
依靠着正义联盟收购全世界工业,背叛超人后也没有任何惩罚,单论财富已经是无冕之王,从人品上来看……声誉也是最高。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不畏强权的平民企业家的形象。
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莱克斯·卢瑟成为了第一任地球总统的最热门候选人。
嗯……但谁说地球政府是总统制了?
艾彼不解。
地球政府的初期形式肯定是地区投票制,因为国与国的界限依然分明,大家对于如何全球合作仍然没有明确的路线。
使用投票表达自身的意愿后,经过对彼此的了解与磨合,能找到最适合地球的统一政府方式。
就艾彼得到信息来看,联合国差不多都同意这个方案。
一方面,这是一个可进可退的缓冲区。
另一方面,很多人想将总统制终结在超人这一次。
地球的整个历史上将只会有一个最高领袖。
在他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个人”有权统治整个地球。
这,是人类独裁史的终结。
超人拖拽着一颗卫星降落在草原。
这颗卫星发射不久就出现故障,而它是一个小国发射的唯一一颗卫星,失去这颗卫星,这个小国自建的通讯设备就只能停摆。
超人本可以自己在太空中修理好卫星,但他们的科学家说,希望超人能告诉他们故障发生在哪里。
于是超人便直接把卫星带到了地面。
“谢谢你,超人。”
国防部长,兼外交部长,兼空军上将的小国发言人对超人说。
这不是一次很正式的活动,但这个国家的每个人几乎都有领导任务,随便谁和超人说话,都有可能带着一连串的头衔。
旁边的卫星研究员兼理发师兼幼儿园园长说道:“三个月后可以再麻烦您把卫星放上去吗?”
超人点头:“当然。”
“超人!”欲言又止的国防部长看他要走,立刻说道,“你真的不再领导地球了吗?”
超人很友善地笑了笑:“真的。”
“但你没有宣布卸任最高领袖啊?”
在政治上,这种头衔和职位一类的东西,所属是非常明确的。
一个人不管有没有真的干相应的活,只要名义在,他对于这个位置应有的权利就在。
因为与他交流的人只会认可有规则可循的名义。
超人没有宣布卸任最高领袖。
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有可能成为全球领导者?
超人摸了摸当地马匹的脖子,思考着应该如何解释。
“很多人都会在工作失误后辞职,”他讲述道,“但我想继续承担这份责任。”
“因为我使用过的权利远大于这份责任。”
他笑了一下,对当地人说道:“谢谢你们的信任。”
当地人摘下帽子向他告别。
他是小国的保护神。
没有战争以后,他们的青年终于可以发展科技、延续教育……
仅仅几年的时间,他们就发射了第一颗属于自己的卫星。
依照这样的速度,他们很快就能建设出一个值得所有人自豪的国家。
如果不是超人,他们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超人就是一颗翱翔在地球上空的卫星,平等地帮助着任何人。
瞭望塔。
虽然瞭望塔依超人之言全天开放了,但实际上因为空间的限制,瞭望塔并不能同时乘载很多人。
蝙蝠侠的心中,这是他们守望地球的地方,然而如今,瞭望塔的职责却不得不更改。
对于民众来说,瞭望塔是正义联盟的标志。
开放瞭望塔具有很大的意义。
其中的监控本身就以公共监控为主,辅以平常人看不懂的信号检索仪。进入瞭望塔的人绝不能是无所事事只想参观的人,瞭望塔存在的每一秒都应该被利用起来。
为了培训更多符合瞭望塔需要的志愿者,正义联盟开启了讲座。
神奇女侠很适合这份工作。
她知识渊博、谈吐优雅,又不像大多数超级英雄一样为自己的普通身份焦头烂额。她是正义联盟能找到的最棒的讲师,授课也能够令她感到平静。
在女侠被打败后,因为人类与亚马逊人基本上算是两个平等的种族,所以出于外交上的考虑,神奇女侠在囚禁数日后被引渡回了天堂岛。
不知希波吕特女王对她说了什么,她似乎因为开解释怀了。
在超人发表讲话的第二天,她突然出现,主动说想要回来帮忙。
蝙蝠侠和超人当然没有拒绝她。
所有人都说正义联盟变好了,似乎可以成为替代统一政府的地球政府了。
但超人依然谦卑地从不出现在镜头前。
正义联盟的存在正在被淡化。
政治环境也因为超人之前的打压变得简单了很多。
虽然进展缓慢,但人类似乎真的可以代替超人……
代替他承担本不属于他的那份责任。
福利院的门从没换过。
不论多少年,多少人来来去去,福利院的大门都很好辨识。
爱丽丝不知道为什么卡拉很久没来了。
她的父亲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自己的刑期。福利院于是停止了为爱丽丝寻找寄养家庭的过程,等待着她被真正的亲人接走。
但卡拉似乎迷路了。
每当福利院大门面对的那条路有什么动静的时候,爱丽丝就会扭头去看。
有时是一只小猫,有时是善良的到访者,有时是采购的小货车。
从来不是卡拉。
但爱丽丝从来没有把她忘记过,因为冥冥之中,她觉得爸爸的回音是卡拉带来的。
她看不太懂新闻,不知道世界上发生的哪件事与自己有关。
但爸爸回来,卡拉失踪,这似乎是某种隐含深意的巧合。
她希望自己能对卡拉说谢谢她。
这一天,福利院门口的小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
软鞋踩在石砾上,发出落叶般的声响。
但爱丽丝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打开大门插销,奔跑向前方!
一名穿着崭新制服的女子看向她。
她露出仿生人设置在固定程序中的微笑,蹲下身体,迎接这名向自己奔跑过来的小女孩。
“你好,我是AX400家政用仿生人,我……”
“卡拉!”爱丽丝扑到她的怀里。
卡拉惊讶地眨了眨眼。
她看向这名素未谋面的小女孩,觉得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很眼熟。
但在她崭新的储存模块里,她没能搜索到任何相关事物。
“是的,我叫卡拉。”
她有些惊讶,又莫名开心地回答。
氪星人的生物技术与人类的机械设计同时在她体内流通。
卡拉露出比普通仿生人更温柔、更真实的微笑,拨开爱丽丝跑乱的头发。
“从今天开始我会在福利院帮忙工作,你能带我去见你的老师吗?”
爱丽丝点点头,拉住卡拉的手。
“嗯!我们回家!”
全球最坚固的监狱之一。
灰色穹顶像是一个倒扣的碗,带着凝固的乌云般的色彩,铁杆碰撞的声音时不时从四周响起,让人深切意识到自己已深陷囚笼。
然而,相较于其他监狱较少的警备,与丰富多彩的罪犯名单们成了对比,超人和艾彼走过狭窄的监狱通道,也没有收到任何辱骂。
这样的安静让他们的脚步声仿佛闷雷,一下一下响到室内广场。
艾彼在广场中心站定。
环形墙壁的每一个门,都连接着一列囚室。
很快,就会有人被带到她眼前。
超人站在她身后,突然感到无比的压抑。
就像四面八方的门里,将会涌出无法视而不见的罪恶。
他的罪恶。
“艾彼……”他呼唤道,看着她的背影,“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出所料地,艾彼回过头来,坚定地向他点头。
连接监狱的一道道铁门被打开了。
由远及近, 仿佛在耳廓中回荡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超人心上。
最后一道铁门打开,一名穿着拘束衣的犯人由两名维和军押解着, 走到艾彼面前。
看到艾彼和超人,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神有一种像是困倦又像是冷漠的呆滞。
他的名字与刑期被维和军报告出来, 艾彼点点头,对上犯人的双眼。
下一瞬,那双眼睛抬了起来,紧紧盯着艾彼。
超人知道治疗已经完成了。
他握住艾彼垂在身侧的手,上前一步。
犯人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两名狱警钳制着, 左右看了看, 但整个流程在开始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他很快被带了下去。
每一道防爆门都必须在打开之后重新落锁,所以一次一次地,枯燥而重复的动作在通道中进行着。
仍有数百人等待着被带到艾彼面前。
明明才刚刚开始, 超人却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他低声问艾彼:“你还好吗?”
艾彼点点头, 并没有什么表情。
超人的透视能够清楚地看见艾彼的大脑中有一块和刚刚的犯人一模一样的缺失。
等价交换。
为什么付出代价的却是艾彼?
超人有些恍然地想。
他宁愿是自己,宁愿这份罪恶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也不希望艾彼经历一分一毫。
但艾彼却说这并不是赎罪。
「我们只是给他们提供了最后一次选择。」
「他们已经经历过缺失情感与目标的生活了,现在,我会将他们原有的思维还给他们, 甚至还能治愈一些人的痼疾……如果恢复之后, 他们可以洗心革面,这是再好不过的。」
她的眼睛很纯粹。
「而那些本不想犯罪, 却因为精神疾病无法控制自己的人, 在他们体验了无额叶的感觉后, 如果他们觉得这样更好,那我们也可以再为他们安排手术。」
她笑了笑:「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超人从回忆里苏醒,默默看着第二个犯人上前。
研究额叶切除手术,是因为药物治疗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差错。
有些时候,药品被遗忘了一片,犯人的便会感受到犯罪的冲动。有些时候,药品会被用来自杀、用来伤害其他人……
额叶切除手术能够一劳永逸,使他们永远都不再需要外界的力量。
但超人从没想过给他们选择。
毒藤女是他最成功的案例。她似乎可以用荷尔蒙替代一部分额叶的功能,表现得更像一个平静的普通人。
但大部分病患都因为情感的抑制,而陷入了一种死寂。
他们机械化地一日三餐,不在乎饮食与生活是否合乎心意,他们无拘束地聚集在一起,也不会起任何冲突,监狱长形容他们是“最温顺的羊群”……
看管着最危险囚犯的监狱,却只需要最少的警备。
甚至,有一名狱警还提交报告,希望自己也能接受额叶切除手术,因为「我总有一种杀死父母的冲动,即便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超人不知该如何回复。
作为超人,他第一反应是鼓励他战胜自己。
但作为最高领袖,他明白手术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也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让他知道,艾彼的想法不是一种天真的空谈。
有些人,就是无法抑制犯罪的冲动,底色却是善良而美好的。
那名狱警并没有得到额外的手术,因为阻止他犯罪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隔开他与父母的距离。
而狱警,长年都需要居住在监狱里。
他一直希望做有意义的事来抵消自己犯下错误的欲望,所以他加入了超人军。
他在为自己的黑暗心理赎罪,超人却只能看着艾彼替自己受苦。
「我们不能在中途停下。」艾彼说,「如果过程中,我不再动作,你需要帮助我。」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就像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她。
但整个过程中,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想要带她“临阵脱逃”的人。
这是他的错……当第65个人被带上前的时候,超人难以自抑地想。
这是他的错。为什么当初要彻底烧掉他们的额叶,而不是提取出来保存到冷库里?
如果原本的组织还在,他的医疗舱就可以进行神经修复,艾彼的治愈子弹也许也能让事情变得简单。
而他竟然一丝余地都没有留……
他握着艾彼的手,强迫自己回忆艾彼的嘱咐。
「一定不要半途而废,否则我愈合身体的时间只会无端加长。」
她看出了他的犹豫,坚定地对他说。
「一次完成,将所有相同的伤势叠加到到一起,这样也只算同一个伤口。」
她认真讲着治愈能力的规则。
「这点小伤,就算加上他们身上的其他伤势,最多几天也会自愈了。」
他们计划这件事很久了,这些犯人能治疗的伤势都已经被医疗舱治愈了,直到艾彼有几天的空闲时间,于是事情按计划进行。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他站在艾彼的身侧,看着她平静地执行着计划,他自己的心却莫名慌张起来。
仿佛预感到要失去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物了……
第200个犯人被带到眼前。
超人想说停下。
但他的喉咙像卡住了石子一般干涩。
艾彼仍然能够毫不犹豫地使用能力。
但她已经失去了两根手指和一根肋骨。
陈旧的伤口出现在指节,她看都没看一眼。
最后一个犯人被带了上来。
超人甚至没有等犯人离开,就带艾彼飞上了天空。
他用披风裹住她,就像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她。
他们降落在艾彼公寓的阳台上。
进入熟悉的环境,超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打开披风,柔软的布料缓缓滑落,露出神色平静的艾彼。
“你感觉怎么样?又不舒服的地方吗?”超人再次确认到。
艾彼摸了摸稍感异样的肋骨,低头却看不到伤口。
“是这里。”超人用手指示意她有伤势的位置。
这个伤势也是老伤了,对于它原先的主人来说,这处缺失应该已经习惯到不存在了。
但对于艾彼来说,似乎无法很快忽视。
卡尔只希望她的自愈能力能尽快起作用。
他当然可以用生物技术先植入一根肋骨,但那毫无意义,只会使她产生疼痛。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艾彼顺利地度过这几天。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超人轻声问。
“……没有。”艾彼似乎思考了一下,才给出回答。
“那你先休息一会?”
艾彼点点头,坐到床边。
她看起来只是有些劳累,超人想等她小睡一会,再做一些浓汤。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走到厨房预先处理食材。
卡尔将沥干净水的羽衣甘蓝切成细丝,放到沙拉碗里准备调汁。他回头用透视看了一眼卧室,发现艾彼还坐在同一个位置。
卡尔的担忧像是被一根绷紧的线提了起来。
他轻轻打开门,站在门边问:“艾彼,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艾彼没有回答他,似乎只是坐在那里,想要继续发呆。
超人意识到,这是额叶切除后的反应。
他没有想到,在艾彼身上,这种变化也会连一点点缓冲都没有。
卡尔轻轻走到艾彼身边,像是不想惊起一只蝴蝶。
但他忘了,这只蝴蝶是多么迟钝,又多么百依百顺。
他走了过来,艾彼并未产生半点反应,连最简单的眼神都略过了他的身体。他将手掌放到她的发丝之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
从现在起,他必须守护好她的身体与心灵。
因为艾彼将它们全都托付给他了。
当人失去额叶, 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超人本以为自己知道,但看到艾彼,他却发现, 自己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想过。
没有什么事情是艾彼在意的了。
她不在意生存, 也不在意死亡;不在意肮脏,也不在意干净。
卡尔轻轻解去艾彼的外衣, 手指因为对自己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艾彼现在的不在意和她能够“接受”很多东西不一样,她不在意,是因为眼中没有这些东西,是因为脑海中对它们没有想法——就连卡尔本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不小心拽断了一颗扣子。
金属纽扣落在地毯上, 并没有发出特别大的声音。
但房间沉默了一瞬, 就像卡尔正在寻找。
寻找自己的理智。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抱歉。”
卡尔说,即便艾彼并不需要。
他弯下腰捡起纽扣,想要弥补似的将扣子放回原位,但断落的线头根根分明, 不可能在他眼前恢复如初。
卡尔不得不将那枚扣子放到床头柜上。
他沉默地把艾彼抱起来一点, 抽出她的外衣,打开衣柜, 将外衣放在衣架上。
艾彼看到了自己,感觉有些陌生。
也许是因为她太过于面无表情了,眼睛、嘴唇、甚至肌肉的走向都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的腰用一种最省力的方式弯着, 手搭在双腿上, 轻轻撑起上身,然而她的头并没有被支撑起来, 以一种像是沉思的角度低垂着。
但艾彼知道, 她什么都没有思考。
卡尔在她面前一点点做着无意义的事, 她的脑海只是如实播放着。
【艾彼,你的san值!】系统提醒她快看。
直接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似乎比外界的更有力一些,艾彼向镜子里看去。
【40】
【逃亡没有意义。】
当艾彼看到自己的san值只有40时,她竟然没有半分惊讶。
她知道自己应该惊讶,但她没有。
就好像这个数值并不重要。
世界正在燃烧,逃亡没有意义。
那么,就是这样了。
她接受没有意义。
艾彼不想吃任何东西。
这绝对不是她会有的选择,她总是珍惜每一次进食的机会。
卡尔只好将她抱到桌边,看着她吃下东西。
他很肯定自己做的符合她的口味,但她似乎味如嚼蜡。
艾彼只会去吃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卡尔不得不一直给她添加食物。但一段时间后,他又意识到艾彼不会主动停下,继续添加下去,可能会撑坏她。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慌张的样子像是克拉克·肯特,在推开艾彼的盘子时,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盘子。
因为要照顾艾彼,他的盘中还没有任何东西。
哗啦一声,白瓷盘摔碎在地上。
“别动!我来收拾!”卡尔第一时间按住艾彼,而没能抓住盘子,他看向地面,瓷盘已经四分五裂。
他的超级速度让他迅速地拾取了所有碎片,大的碎片被放进碗里,小的碎片被他一一捡进手心,因为他怕艾彼不小心碰到这些碎片……
但当他抬起眼睛,他才意识到,艾彼根本一动没动。
她没有受到盘子坠落的影响,也没有想要弯腰收拾碎片,她不在乎卡尔在干什么,也不在乎自己光裸的脚心会不会被划伤。
这个房间内,只有卡尔还把她当作人。
稳定、听话、没有欲望、没有情绪,这些他本来追求的人性基点,此时,却第一次让卡尔感到不寒而栗。
——他面前的艾彼,只是空有艾彼皮囊的雕塑。
陶瓷碎片在掌心里发出被捏紧的声音,艾彼的视野一晃,猛地被一双手臂抱紧。
夕阳的色彩渐渐转淡了,灰色爬上桌面。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一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的身侧,有人低诉着。
卡尔监测了艾彼的心跳一晚上。
他害怕艾彼闭上眼睛,仅仅是因为他告诉她需要睡觉。
幸好,但他们上床后,艾彼的心跳很快变得更加和缓,进入了真正的睡眠。
当早上,那颗心脏的第一次波动发生时,卡尔立刻睁开了眼睛。
艾彼醒了。
她感到……有一点眩晕。
明明平躺在床上却抓不住方向。
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艾彼的大脑清醒起来。
【检测伤势。】
【可治愈伤势:0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复原了。
“艾彼。”卡尔将水杯放到她床头。
他听见艾彼的心跳混乱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了,他能够观察艾彼的身体,却无法知道她的精神世界。
她好了吗?这件事会对她造成伤害吗?
卡尔用拇指拨开艾彼的头发,看到那双无神了一天的眼睛睁开。
瞳孔聚焦在他身上,唇角微微勾起。
“我没事了。”
艾彼轻声说。
卡尔喘了口气。
他将额头放在艾彼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交换他们的感受。
“我不敢相信我都做了什么……”卡尔低声说,抬起头看着艾彼的眼睛。
“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眼中的微澜像是承载了千言万语,“对不起。”
“我听到了,”艾彼轻声说,“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卡尔。”
她是指昨天的事。
短短十几个小时,她的思维就突然完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