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艾彼说。
佐拉不吭声了。
他无意中暴露了很多东西,就算是电子大脑,也会后悔。
“人类的大脑会自行将记忆组合成故事,机械大脑也一样吗?”艾彼问,“你也会做梦吗?佐拉。”
他想要通过来访者的梦境来窥见外面的世界,可艾彼与史蒂夫刚好是极其特殊的,现代世界在他们的记忆中占据的位置少之又少。
渴望着不同梦境的,拖延着他们安眠的,是一个被囚禁了50年的机械大脑。
“佐拉,你知道吗,我们并不是真实的。”艾彼出人意料地说,内容毫无前兆。
史蒂夫已经习惯了她突然执行自己的计划,此时不动声色。
“你以为你抓到了史蒂夫和艾彼,但这只是一场九头蛇测试。”艾彼遗憾地说,“很可惜,你没有通过考核。”
「这不可能!」佐拉嘶声道,「我能分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别妄想骗我!」
“真的吗?”艾彼叹了口气,“那你也许可以看看自己的系统时间?现在是2014年,还是1914年?”
「什么?」他困惑地说,「现在怎么可能是1914年,那时候我刚刚……」
「……」
「不!这不可能……」
“你以为你能分辨真实,你以为你就是真的佐拉博士,但你不过是任人修改的一串数据罢了!”艾彼的声音步步紧逼,仿佛她真的正在和虚拟的佐拉博士面对面对话一样。
矮小颓废的博士被逼进了死路。
「不可能,1914年我还是有血有肉的人类,现在不可能是1914年。为什么我的系统时间会……扫描代码,扫描所有文件!」
“你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艾彼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你不过是一台模拟机器罢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佐拉博士,只有一台人造的机器。而机器,永远都无法真的醒来!”
房间开始晃动,如同一个人的内心在动荡,但艾彼知道,这样不足以使梦境瓦解。
他们必须自己醒来。
她迅速抓过史蒂夫,掏出腰后别着的手|枪,向天花板和地板各开了一枪。
两道位置对称的黄蓝传送门出现在相应位置,某种光束连接着两者。艾彼一把将史蒂夫推倒,自己也随着史蒂夫向前倾斜。
他们坠入黄色传送门中,从天花板的另一道传送门出现。这是门扉的两端,在狭窄的白色房间中,他们原地坠落,可以永无止境。
史蒂夫被吹乱的金色头发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种强烈上浮的唤醒感,冲击着艾彼。
艾彼惊醒了。
梦境中, 她的潜意识无数次提醒自己跳下去,峡谷、窗口、电梯。苏醒是人们在梦境中下坠的条件反射,危机感使身体意识到要自保。
她的手脚在水面扑腾了几下, 溅起凌乱的水花, 就像她突然切换的思绪,毫无规律。
从梦境中强行醒来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艾彼感觉舌根发苦,就好像自己一百年都没有喝水了。
然后她发现,她所躺着的这滩浅水,并不是单纯的清水,而是某种电解质。
她将捧起的手微微倾斜, 落下的水在灯光下发出迷朦的微光。
史蒂夫也坐起身了, 他们身处一间黑色密闭房间,顶上的灯却是白色的,及脚踝的水包围着两人的身体,数根巨大的光缆似的电线从墙面垂入水中。
佐拉在收集他们的电讯号。
他想要他们的记忆、他们身体的体验。他们像发电机与放电器一样相连, 源源不断地供给着难以被利用的电流。
这项技能在信号转换的部分还并不成熟, 机械大脑无法完全看清艾彼与史蒂夫的梦境,甚至更多时候是在听他们自己的讲述!
艾彼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她像是说了很多话,说到舌底都干了。
这是一场催眠!
滑道里的灯条使他们进入沉睡,而佐拉通过话语引导他们翻找更多记忆。
这个房间一定有可以播放声音的东西, 可惜, 佐拉已经不说话了。
史蒂夫环顾四周后,走到电线旁。
电线从墙面伸出的地方, 为了防水包了橡胶, 史蒂夫的手伸不进去, 就拽住电线向外扯。
整面墙壁都发出痛苦的吱呀声,艾彼后退两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
史蒂夫爆发出的力量将钢制墙壁生生撕扯下来,粗壮的电线如同死去的大蛇一般垂落进水中。
墙面之后,是各种电线、水管汇聚的夹层,空隙的宽度可供一人侧身走过。
史蒂夫喘了一口气,似乎心情平复了,他看向艾彼,沉声说:“走吧。”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跟在史蒂夫身后,看着他向走在热带雨林里一样对各种电缆进行挥斩时,艾彼想。
没有人可以将那样一面铁墙生生拉扯下来,也没有人捏断电缆橡胶就像捏断一根脆弱的丝线。
他的心中一定积攒了很多愤怒,只是他从不对别人表现出来。
此刻,艾彼才察觉到,自己被怎样温柔的对待了。
这个人不可能是一个九头蛇。
就算是最纯洁的九头蛇,也会懂得明哲保身、自斟自顾,但他一直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和艾彼“互相照顾”。
这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事,尤其艾彼还是来“追捕”他的。
“我们到了。”史蒂夫说。
一丝不同的空气从墙板的缝隙中传进来,他像打开密闭的电梯门一样,拉开眼前的两侧钢板,开出一个足以供人通过的洞口。
艾彼从夹层中跳出来。
他们来到一个正经的房间,大小堪比一间工业库房,而里面陈列的东西也十分单调,是一排排服务器。
这些服务器都十分老旧了,艾彼能看出来。因为它们的风格和做工都跟丧尸世界的差不多,有种很明显的上世纪的印记。
干燥而一尘不染的机房中,艾彼和史蒂夫带着水痕的足迹是地面上唯二的痕迹。早期的电脑非常害怕尘土堆积,所以机房内必定会保持整洁。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佐拉的大脑中心。
一块屏幕微微发光。
和现在的手机屏幕比,这个电脑屏幕的亮度实在是只能说差强人意,但上面用bit像素勾勒出了一张人脸,这是现代手机上永远也看不到的画面。
在电子世界中,依然带着他的圆框眼镜。
“你是怎么……”史蒂夫惊讶道,但是很快收声。
哪怕已经知道了结局,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人,变成了机器,而机器仍自称为人。
他真的仍是吗?
史蒂夫的心情变得复杂。
艾彼倒是知道不少将身体改造成机械的人,所以并不怎么吃惊。大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从根源上来讲,很难说与其他可改造的部分有什么不同。
成为机械后,他的运算速度本该更快,视野本该更宽广。
可惜他在这里蹉跎了50年。
连一个维护系统的人都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系统时间是1914了吗?”艾彼轻声问。
“我,”那张脸低落地发出声音,最终承认道,“我不知道。”
“因为千年虫的BUG。”艾彼也并不卖关子,直接将答案告诉了他。
“千年虫?BUG?”佐拉疑惑地重复。
“在1999年向千禧年走近的时候,人们发现电脑一旦变换成2000年的时间,就会发生系统错乱。
“因为程序的日期处理运算只使用了两位的十进制数来表示,而日期一旦错误,就会造成各种文件不可读取、或者存储位置混乱。”
她说着,看到佐拉渐渐领悟。
“你的系统太过古老,我打赌你一定遇到了这个BUG,所以才骗你解除梦境。”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佐拉喃喃自语,他此时的机械大脑,不会展示任何动作,所有行为都沉默地在内部进行。
“但是、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但是我无法自行修改啊……”
程序的进制以及规则设计就像是一个人的DNA,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他无法不通过外界的帮助就从最基础的层面升级自己,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
在那个年代,能够在电子世界永生,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壮举。
然而,仅仅数十年过去,人类的科技已经发展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一台手机的运算能力,可能都已经比他强了。
“我可以帮你,”艾彼说,引得史蒂夫侧目,“我可以修复你的BUG,还能带你离开这里,你可以换一个地方生活,也许还能看看新世界的一角。”
她利诱着,毫不遮掩。
“哈……”佐拉呵了一口气,听起来更像是叹息。
“只要你给我们更多的关于巴基的情报,”艾彼说出条件,史蒂夫微微睁大眼睛,“如果你表现良好,更可以从轻处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在哪都通行的道理,佐拉知道她是想要九头蛇的情报,而他永远都不可能有人身自由。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佐拉说。
艾彼眯了眯眼,观察着四周。他的话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
佐拉:“你们是我无法处理的威胁,基地的自毁程序已经启动,贝加尔湖的湖水将会灌进这里,淹没整个基地……已经无所谓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远。
因为在中途,艾彼和史蒂夫就已经听见了大坝开启的声音!
他们迅速跑出机房!
这是一座地下坟墓,但两个人谁也不想陪葬。艾彼只清楚方向,但并不知道哪边离基地出口更近,她在转角微一犹豫。
史蒂夫直接拉住她的手臂:“这边!”
他去过数个九头蛇基地。
他知道他们会把逃生通道开在哪里。
他在飞机上看见过贝加尔湖,他们要向着远离湖体的方向奔跑。
他没有找到巴基,但他也不能让眼前的人陪自己送死。
史蒂夫拼命奔跑着,带起一阵流动的风。艾彼就像跟在他身后飞翔的蝴蝶,感触着生命的气息。
一阵冰寒的空气涌进九头蛇基地的通道。
那是被湖水推压进来的水雾,比液体更快地找到艾彼和史蒂夫,他们听到不远处的通道发出哗啦声响,就像听到死神振翅而来。
他们的前方是一扇紧闭的门扉。
“这里!”史蒂夫脚步不缓,甚至继续加速,全身用力,猛地撞开大门。
一根烟囱一样的巨型通道呈现在眼前,雪花缓缓在上空漂浮,却在触地前融化。
在这么深的地底,底部温度要比真正的地面高。
一个锈迹斑斑、直上直下的墙梯就在手边,史蒂夫把艾彼撑上去,让她在上面。艾彼丝毫没有犹豫,两个人快速攀爬着,就像烟囱上的两小只壁虎。
水冲进了烟囱。
波浪冲击着墙壁,水面一点点上涨,即便这是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大水缸,也无法承载贝加尔湖灌进来的湖水。
史蒂夫的脚底感受到了凉意,水面没过脚背,渐渐爬上膝头。
他会游泳,但可怕的不是湖水,而是它所带走的温度。史蒂夫的呼吸变成白色,手指变得僵硬,他的指节无法张开,只是在用固定的形状勾住梯子。
艾彼的感受并不比他好,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减慢速度,她希望自己没有。手脚的动作完全是机械的,而她甚至庆幸这一点。
一种庞大的,仿佛海浪回声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水从天边倾倒。
贝加尔湖淹没了整片基地。
它填满了所有沟壑,冲走了一切能动的东西。
艾彼随着水流打转。她屏息凝气,做不被淹死的努力。
片刻后,奔涌的湖水渐渐平静下来。
艾彼憋着气向上游动,在冒出水面的那一刻大口呼吸。灰色的天空像是映衬雪地的镜子,艾彼发现自己被冲到了湖边,一些古老的松树在视野附近歪倒。
一颗金色的头冒出了水面。
史蒂夫的蓝眼睛在蓝色的湖水上睁开。
他们第一时间看到彼此,不由得在刺骨的寒冷中相视一笑。
他们太幸运了,这样都没有被冲散。
看来,史蒂夫注定要履行他对艾彼的承诺。
在冰水中待的时间久一点, 身体就不觉得冷了,但体温毫无疑问地在丢失。
两人向着岸边游去,阳光从暗淡的云隙中透出一丝光亮, 照在雪地上。
幸而湖畔并没有真的下雪, “烟囱”中的雪花只是风吹进去的地面积雪。然而,艾彼和史蒂夫必须尽快调整自己的情况, 否则一定会冻僵在雪地里。
艾彼一上岸,就迅速地脱掉外衣,趁衣裤还没有冻成冰块之前用力拧掉湖水。
她冻得牙齿打颤:“快、快点,生火。”
史蒂夫也已经冻得肤色惨惨白,血管呈现出青青紫紫的颜色, 但他的制服防水, 已经在树林里捡起了树枝,艾彼重新套上衣服后跑到他身边。
一分钟之后,一个小火堆被打火机点燃。
林中倒塌的树干刚好可以用来避风,史蒂夫将两根巨木摆成夹角, 艾彼折下相对干燥的树枝, 扔进小火堆。
火渐渐旺了,迅速驱散了身体正面的寒意。
艾彼的打底长袖是速干的, 热源保证后就把外衣脱下来放在火边烘烤。其他物品大多防水,她把通手机拿出来,森林里没有信号, 但是联盟的通讯是畅通的。
她只是看了一眼, 确保机器完好,就放回口袋。史蒂夫坐在雪地里烤火, 没有太大反应。
但艾彼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不希望被带走, 他就像是在脸上写着自己的目标清晰坚定, 不可能被动摇。
艾彼决定尊重他,但总得有个理由。
“所以,你是怎么来到现代的?”她问。
她笃定了他就是上世纪的史蒂夫,他和佐拉的对话,他的性格和行为,答案是非常明显的——美国队长从二战穿越到了现代。
史蒂夫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从何处说起。
“我被冻在了北极的冰层里。”他最终开口说,“也许是强化血清的作用,寒冷没有让我死去,反而保住了我的性命。”
艾彼默默看着他,做一个耐心的听众。
他的眼睛低垂着,金色睫毛一动不动,不经意间就会看成积雪上的一抹微光。
“我在神盾局塑造的40年代病房中醒来,收音机里播放着错误的内容,一个女军人推门走进来,平静地对我说话,就好像她早就知道我醒了一样。
“我听到她努力隐藏的激烈心跳,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激动还是撒谎。那个时候我只有一种感觉——太奇怪了。
”就好像所有东西都是假的,收音机是假的,窗户是假的,阳光是假的,病房是假的,眼前的军人也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而且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我。
“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他举例说。
艾彼意外地:“你还看了电影?”
史蒂夫笑了一下。
“不止是电影,我还买了一本教人电子绘画的杂志呢。”虽然他完全不能理解那些抠图、蒙版之类的术语,但他知道了电子绘图在屏幕上会有色差这件事。
史蒂夫很高兴手绘还没有被淘汰。
艾彼看起来很好奇他的这部分生活。
于是史蒂夫继续说:
“我跑到时代广场,靠着人流甩脱特工,拿了、咳,偷了几件衣服伪装自己。后来在一家餐馆打工,通过餐馆我把自己介绍到了一家农场,那里人口更稀疏,更不容易被发现。
”但我们每周都要进城送货,我在每个餐馆都有自己的‘线人’,人们不会在意农场的搬运工为什么是个全身肌肉的金发小子,也不会特意拉住厨房后门的杂工查看他的面容。我在那段时间适应了现代社会。
“佩吉知道我逃走了,她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密语发出信息,希望我能去见她。
“她虽然是神盾局的创始人之一,但已经卸任很久。我没有想到她还活着,因为我的父母和朋友都已经……而佩吉的信息处于保密状态,如果不是她主动联系我,我不会知道她还在。”
艾彼听到这里点点头:“所以你去见她了。”
就算明明知道这有可能是神盾局的圈套。
“我去了,”史蒂夫笑着说,“而且很庆幸自己去了,那是我们最后的见面机会。”
艾彼再次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想法。
史蒂夫继续说:“我去见了佩吉,把我对神盾局的感觉说了出来,谁知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停顿了一下,低落地说:“也许从来没有人相信过她,都把她的话当作是老阿兹海默症的胡言乱语。”
艾彼皱起眉:“所以她早就知道神盾局是九头蛇?”
史蒂夫摇摇头:“她是被隐瞒最深的人,但她察觉了。然而已经太晚了,她很虚弱,没有力气帮我太多。我想救她出去,可她需要一直待在病房里……”
火焰渐渐弱了,史蒂夫掰断手里的树枝,将它们扔进火里。
“我能信任你吗?”他突然问。
艾彼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只说:“那只能由你来决定。”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灵,他是那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觉的人,当他觉得对的时候,没有人能告诉他那是错的。
所以他笑了笑,告诉艾彼一些细节。
“佩吉即便不在神盾局,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她告诉我,九头蛇拿到了我的血液,在执行一个计划。”
艾彼不由自主地跟着说:“克隆计划!”
史蒂夫点点头:“是的,在拥有我的血液后,他们可以完全克隆我了。美国队长从那以后起,就不再代表我,而是代表着九头蛇的阴谋。”
“佩吉告诉我,要想彻底瓦解九头蛇,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死九头蛇的办法,唯有他们内部互相攻歼才是最全面的。
“九头蛇的史蒂夫·罗杰斯可以冒充我,那么我也可以冒充九头蛇。我知道他们不会信任我,但‘我’在九头蛇里拥有权力。”
史蒂夫感到好笑似的摇了摇头。然而不得不说,使唤九头蛇特工的感觉还挺好的……
“她竟然想出这么危险的计划……”艾彼思索着说,“为什么不让她在神盾局的人脉去做这件事呢?”
毕竟,神盾局也已经被吸纳成了九头蛇的一部分。
史蒂夫摇摇头:“神盾局只是蜥蜴的尾巴,是会最先被舍弃的部分。只有对他们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才能牢牢吸在他们身上。”
数十年来掌控强化血清的夙愿终于实现,九头蛇会把史蒂夫利用到最后一刻、利用到不得不舍弃为止,这反过来,就给了史蒂夫机会。
“但你是怎么融入进去的?难道他们不会对多出一个九头蛇队长感到奇怪吗?”
史蒂夫有点难以启齿:“我把一个九头蛇队长冻在冷库里了。”
“?”艾彼想不到会是这种答案。
“咳,因为我们送肉给一家商场的时候,我发现那里的管理有很多漏洞,所以当我打败一个九头蛇队长,并换上他的衣服后,就想着……那里应该是能让他活着又不至于乱跑的地方。”
“至于怎么融入的,你也许知道,九头蛇会对人洗脑。”他看向艾彼。
艾彼并不意外地点点头,九头蛇对一些遗传学、脑部“科学”的研究显然处于世界前列,这都帮助它们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组织凝聚力。
当你的身体与思想都来自于一个组织的时候,你就很难脱离它而存在了。
“我也会被定期洗脑,”史蒂夫说,“所以他们很少怀疑我,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洗脑技术很有自信。”
艾彼默默观察了他一会,看不出有任何洗脑的迹象。
“你怎么确定你没被洗脑成功。”艾彼问出一个诛心的问题。
假如,真正的史蒂夫也被洗脑了,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那他就会是一个定时炸弹,艾彼以及正义联盟就绝对不能信任他。
哪怕她非常想完全信任他,也必须承认这是一个隐患。
史蒂夫没有争论,只是拿着树枝在地面上画了几笔:“看看这个。”
雪水已经融化了的地面上,他简单两笔勾画出一个卡通图像。
“你看到什么?”他问。
艾彼如实回答:“羽毛。”
史蒂夫用树枝划了一个边框,图像给人的感觉立刻变了。
“这么看,就是锯子。”
艾彼试着切换自己的思维,不得不说,在两种图形印象中变换还是很难的,哪怕她已经知道了两个答案。
“就这么简单?”她有点难以置信地问。
“九头蛇可不会给你免费心理咨询。”史蒂夫笑了笑,随后想起什么,又沉默起来。
“你当时也太自信了,万一你真的被洗脑了呢?”艾彼感叹道。
假如他真的被洗脑了,这个世界上可就不存在真的美国队长了,而且没有人会去救他,因为他会完全淹没在九头蛇史蒂夫中。
那将会是最可怕的场景,无数史蒂夫列队而行,在人们根本不知道的真相中,他沦落成为其中一员。
艾彼突然想起来自己接的任务,把光屏调出来查看。
任务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到底谁才是这个任务的被执行对象?
“其实我不是自信。”史蒂夫突然低声说,“而是因为,我确定自己不会被洗脑。”
他还有一段经历,刚刚没有对艾彼说。
“神盾局的废弃仓库里, 有一台被收缴的洗脑机器。”
长年的积雪上有很多难以察觉的孔洞,边缘汇集着黑色的尘埃,史蒂夫的眼睛不需要特意观察就能看见, 但他的眼神穿过了雪面, 穿过了这段时间。
“在计划开始之前,我实验过洗脑自己。”
“你……”艾彼惊讶地欲言又止。
“是佩吉建议我这么做的。”他闭上眼睛, 仿佛因为对着雪面太久而感到刺眼。“她让我先试验洗脑自己,试验内容是……忘记她。”
如果他忘记了佩吉,那他和旧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没有了。
但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提议。
他错过了太多。
那些无法弥补的时间,会永远是一个空洞,停留在他心里。
填满这个空洞需要很多很多时间, 而佩吉, 希望他能更快地开始新生活。
史蒂夫从沾着很多灰尘的洗脑台上滚落。
他整个人像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浸满了廉价的T恤,甚至不断滴落到地上。
史蒂夫撑着洗脑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一步步扶着边缘向前走。
他抓住一张桌子, 将自己放进座椅里。桌面上留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史蒂夫打开笔记本, 扉页上写着一个问题。
谁是佩吉?
眩晕、麻木、疼痛与呕吐感折磨着他的大脑,但他还是看清了自己的笔迹, 这个问题强烈的回荡在他的心里,迫使他拿起笔来。
笔尖落在纸上,画出蓝黑色的字母, 但他看不到自己写的东西, 也没有思考任何措辞,他只是写。
写下他所知道的关于佩吉的一切。
佩吉·卡特, 1921年4月9日生于英国伦敦, 二战时……加入了战略科学团……推动……超级血清计划。
我们是在美国认识的, 军队中,她是我的教官,成为美国队长后,她和我在各自的岗位上尽力赢得战争。
我们曾经是恋人,但聚少离多,我有过一张她的照片,但现在找不到了。
佩吉在我失踪后在特工领域有很多建树,她……与斯塔克共同建立了神盾局,但经过50年的渗透,神盾局现在已经是九头蛇的另一个窝点,
汗水滴到纸面上,史蒂夫快速用手背擦了一下,却只是把纸面弄得更乱。他越过潮湿的这几行,继续写到:
我在这里,是因为佩吉让我测试九头蛇的洗脑机器。我将机器偷回仓库,借用农场的发电机为其供电,机器依然可以运转。我研究了它的使用方法,今天,就在刚刚,我躺了上去。
笔尖顿住了,史蒂夫的思路开始变得清晰,他重读了一下自己写的东西,发现一开始的字歪歪扭扭。
简直连他自己都认不清那些字母是什么。
但是,他确实……写下了关于佩吉的内容。
他没有遗忘。
甚至,现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了当初自己,是怎样故作镇定、实则局促紧张地向佩吉要一张照片的画面。
他记起,她是怎样珍惜地收起强化后自己穿不下的那身就军服,并说这将会是一位英雄的第一身军装
他洗脑了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疼痛不减,但他笔下对佩吉的描述却越来越多,随着回忆,他想起了更多事,。那些以前自己忘记珍惜的事。
他开始画画。
用脑海中的印象作为参考,炭笔描绘出佩吉的模样,他画了很多张,不断确认自己的记忆,从窈窕女性直接跳到耄耋老人,但都是他亲眼所见的样子。
那些素描现在常伴佩吉的身侧。
而他关于她最后的记忆,是墓碑上的两行字。
“我在这个世界跳过舞
我没有遗憾。”
史蒂夫从回忆中走出来。
艾彼没有打扰他的讲述,她就像也看到了那一幕幕似的,越过火光,越过树林,凝视着蓝色的湖泊。
那听起来只是一小段自述,但其中包含的决心、其中战胜的痛苦,以及其中蕴含的爱意,都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坚定。
如同蓝色宝石一样,澄澈、优雅,却无人可以轻易摧毁。
他们错过了。
就像一对耳环,本来是独一无二,天生一对,但却阴差阳错,一只被埋于土里,另一只还得在世间辗转。
艾彼能够理解为什么佩吉想让史蒂夫忘记她。他太好了,好到一个拥有他的人,愿意将他分享给这个世界。战争时,她鼓励他奉献自己,和平时,她告诉他应该开启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