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十七万两,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凑的了。
不过青葛倒是不在意,其实二十几万什么的,也确实不着边际了,能有十七万两也足够了。
当然了,等她离开的时候,她自然尽量搜刮,能搜刮到的银钱财物都带走。
夏侯见雪在神府安顿下来后,她自然是很有些激动,看得出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返家了。
如今看来她做出替嫁一事后,自己可能躲藏在外面养着身子待产,狠心和家中父母断了联系,如今大事已成,才有机会返回家中,和亲人相遇。
是以夏侯见雪的诸般情绪,倒是不必演,见到府中各亲人,都是久别重逢,好一番叙话,又有各房都请了夏侯见雪过去吃席,一起说话。
又因夏侯神府忙着筹备老太爷的六十寿辰,各房诸人也是繁忙,夏侯见雪虽不必操持这些,但她也尽量多担当为她父母分忧。
这么一来青葛倒是落得清闲,平日里便在房中闭目养神,打坐练功,养精蓄锐。
暗地里,她自然也关注着罗嬷嬷的动静,夏侯见雪果然生了一个男婴,且比小世子大两个多月,显然罗嬷嬷是要对小世子下手更换的。
只是这更换务必谨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现在小世子身边还有两位奶妈是宁王府派来的,两个孩子又差两个多月,外面那男婴到底生得更为壮实,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因为这个,罗嬷嬷现在对小世子格外上心,时刻叮嘱着多喂奶,要让他好好长。
至于外面那个,如今正在做捏骨矫容之术,她道:“若是压不住,稍微饿一些也可以。”
除了饿一饿,她自然还有别的招式,各样秘术,设法让那小娃儿和小世子一般无二。
青葛也留意监看罗嬷嬷那些底下人并奶妈,确实她们对小世子并无不妥。
明面上,她自然是不动声色,依然安分地住在夏侯见雪闺中院落的倒座房中,阴暗偏僻,轻易不能出去。
白日时只能在轩窗往外看,从她这里可以看到正房厢庑和游廊,虽不似别处那么轩峻壮丽,不过倒是也修得小巧别致,可见夏侯见雪在闺阁中时是颇为受宠的。
院落中时不时走动着盛妆丽服的夫人以及闺阁娘子,这都是夏侯见雪往日相熟的亲人。
青葛会暗中观察着她们,看她们的言行举止,其实也没什么用,只是聊以解闷罢了。
偶尔间她也会在晚间时候出去透透气,一般不会太过光明正大,都是低着头顺着回廊,匆忙走过去宅院南边的花圃林子处,如今已经初夏时节,有各样花草都盛开了,看着倒是宜人。
一直到这一日,夏侯见雪有些事出去了,青葛便向罗嬷嬷特意道:“我想看看小世子。”
罗嬷嬷听着,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青葛道:“自从过来侯府,还不曾看到他,终究有些
想念。”
她望着罗嬷嬷的眼睛:“怎么,不可以吗?”
罗嬷嬷有些为难:“若你过去,被人发现和王妃长得像,如何是好?”
青葛:“那你想办法解决。”
罗嬷嬷看着青葛坚持的样子,待要劝说,谁知道青葛却直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了,要我的口津要我的血,我二话不说,怎么,我只是想看看小世子,你都没办法解决?”
她好笑:“那接下来你们也别有什么事找我,我们尽快结账一拍两散吧。”
罗嬷嬷无奈,只好道:“罢了,我想想法子……”
她到底是想了想,道:“如今娘子出去办事,倒是没几个知道的,正好你装扮成王妃娘娘,过去看看世子。”
青葛听着,自然明白,夏侯见雪偷偷去见夏侯止澜了。
她来到夏侯神府后才越发知道,这夏侯神府内规矩森严,几乎堪比皇宫内廷,这里前院后院之间隔着一道道关卡,前院男丁是不可能轻易过来后院的,后院没什么事也不会过去前面。
若是出府,那更是周围一层层的丫鬟嬷嬷陪着,也就是说,夏侯见雪想见夏侯止澜都很难。
从这点来说,为什么夏侯止澜竟然没认出自己是假冒的,想必也是因着,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但其实最近两三年,估计兄妹之间也不是特别熟稔。
至于那个孩子……谁知道呢,反正他们两个肯定睡了,说不得有什么意外。
按照时间推算,那孩子受孕时间估计是过年时候,兴许年节祭祀前院男丁过来后面,就此出了什么乱子?
不过青葛也就随意想想罢了,如今反正她趁机要求见小世子。
罗嬷嬷思来想去,到底是让青葛重新装扮成王妃模样,让她以王妃身份过去见见小世子。
这么一来,也能掩盖夏侯见雪不在的尴尬。
当青葛重新穿着那锦衣华服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其实也才数日不曾这样穿戴,她竟忘记这种感觉了。
正为穿戴梳妆的罗嬷嬷敏锐地察觉到了青葛神情间的异样,深深地看了青葛一眼:“你现在已经不习惯了是吧。”
青葛淡淡地“嗯”了声。
罗嬷嬷笑了下,最后为青葛检查了发髻,之后才道:“可能因为这本来就不属于你吧。”
青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道:“是。”
罗嬷嬷起身:“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人呢,永远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
这么起身时,她却恰好看到青葛耳根后的一点小痣,很小,血红血红的。
她微顿了下,惊讶:“你这是?”
青葛很淡漠地道:“什么?”
罗嬷嬷:“这怎么有一颗痣,我往日怎么没见过?”
青葛听这话,视线落在铜镜中的罗嬷嬷脸上,她正盯着自己的痣看,眼神有些异样。
于是她便道:“我也没留意过,兴许是因为太小吧。”
罗嬷嬷便凑过去:“我再看看。”
青葛撩起发丝,给她看个够。
罗嬷嬷看了一番后,便有些失望:“你这个长在耳根后面,不是紧贴着耳根。”
青葛:“罗嬷嬷是不是认识一位,紧贴着耳根有一颗后痣?”
罗嬷嬷眸中泛起黯淡,她勉强笑了笑,才道:“那是许久前的事了,她那时候还很小,倒是和你差不多大,只是那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青葛盯着罗嬷嬷眼底的悲凉。
罗嬷嬷叹了一声:“罢了,不去想了,都过去了。”
青葛缓慢地收回视线。
罗嬷嬷陪着青葛过去探望小世子,一路上,倒是遇到几个仆妇并丫鬟,都恭敬地行礼了,并没有人看出什么异常。
罗嬷嬷看着前方的青葛,突然心里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假如,假如自己娘子从此彻底消失,眼前这女子就此冒充了自家娘子,又有谁能发现呢?
这个念头一起,罗嬷嬷后脊梁骨顿时发凉,于是由适才那颗小痣引起的沉郁顿时消失殆尽了。
她马上清醒起来。
这时候,青葛陡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后面的罗嬷嬷:“嗯?”
罗嬷嬷心里一顿:“怎么了?”
青葛便笑道:“走快些,别东想西想的。”
然而罗嬷嬷听她这话,心中越发狐疑。
她怕,怕万一这件事办不好,她甚至觉得自己栽培出了这王三,只怕是要养虎为患。
而此时的青葛自然知道罗嬷嬷的心思。
她是矛盾的,也是犹豫的。
因为自己那耳后的小痣,也因为自己酷似夏侯见雪的相貌,让罗嬷嬷心里有了哀思,对自己生了几分不忍,但是如今她突然又有些怕起来了,害怕无法控制自己。
总之她在纠结,她想杀自己斩草除根,但又不忍心。
这就是人性,在诸多的权衡后,她终究要狠狠心,做出一个了断吧。
对此青葛是欣赏的,她觉得很有意思,她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罗嬷嬷,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
这时候青葛终于到了小世子的房中,不得不说,小世子如今被照顾得极好。
这让青葛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被养在屠户家中时,偶尔有路人经过望着自己的眼神,他们也在盼着自己能长得胖一些,这样就可以早日下刀了。
她这么想着,低头看着小世子。
他好像看到了青葛,认出来了,踢腾着小腿儿,欢快地挥舞着小胳膊,眼睛晶亮晶亮的,口中发出清脆的撒欢声。
小婴儿的小嗓子是稚嫩的,笑起来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她望着这个孩子,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她对这个孩子自然是疼爱的,毕竟是她自己生下来的。
不过对于自己的种种行径,她也没什么愧疚的,甚至她觉得她已经对得起他了。
虽然这个孩子身边没有母亲,但是他会有嬷嬷,有丫鬟,有他的父亲,而且还是一个位高权重,能够庇护他大半生的父亲。
她又想起太子和太子妃,也许这个孩子会被抱到太子妃那里抚养,这样子也很好,太子妃一直没有孩子,她会把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的。
事实上拥有太子妃那么一个温柔的母亲,也远比自己要好。
那一日,孩子哭了,她却并不知道把他抱起来哄,结果还是宁王这个当父亲的抱起来了。
于是她再一次真切地认识到,自己其实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哪怕她可以伪装成仿佛和寻常人并不同的样子,但其实都是假的,甚至宁王曾经喜欢过的,也都是假的。
事实上她的行事,她的性子,她和他人的相处,这些都因为自小的经历和训练而扭曲了,就像是那些被用秘法矫容的婴儿,自小就已经扭曲,长大了后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长成那个原本的正常模样了。
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做别人的妻子,也不适合做别人的母亲,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生而为人最根本的一些什么。
所以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能留在宁王府,或者放在太子妃身边养着,就是最好的归宿。
这个孩子注定与她无缘。
就在她这么看着的时候,小世子依然忽闪着藕节一般的小胳膊,满脸期待的样子,用亮亮的眼神看着她,他还冲她笑,笑得特别甜。
不过青葛看了一眼,到底转身离开。
一旁的奶妈正好在,这奶妈是宁王府一直用着的,她进来后,恰好看到小世子脸上那瞬间失望的委屈眼神。
小人儿清亮乌黑的瞳孔中映出的委屈是如此清晰,谁看了不心疼呢。
她忙道:“娘娘,你看,世子殿下盼着你能抱抱他呢。”
青葛却并没有回头,她只是淡淡地道:“你去哄一哄吧。”
奶妈一愣。
旁边小世子委屈地嘟嘟着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青葛还是没有回头,她迈步就要往外走。
谁知道就在这时,外面有个嬷嬷却进来了,笑着道:“娘娘,正好夫人也过来看小世子呢。”
嬷嬷口中的夫人自然是说夏侯夫人,夏侯见雪的亲生母亲。
罗嬷嬷一听,顿时微惊。
夫人这会儿正好过来?她完全没料想过如果让夫人见到王三,会不会有所怀疑,这万一有
什么话对不上怎么办?
一时她也焦急得很,早不来晚不来,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时候带着王三过来看小世子。
都怪自己,一时心软罢了!
青葛听到这话,自然明白自己走不成了。
其实自从自己进入夏侯神府后,多隐在暗处,并不曾见过这位夏侯夫人,如今猝不及防间,倒是要去打个照面。
她当下走到小世子身边,让自己眼神柔软下来,伸出手来逗弄着小世子,含笑看着他。
小世子眼睛中的泪原本都要溢出了,突然见到青葛回来,便破涕为笑,还伸出手来攥住青葛的手指头,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时候夏侯夫人进来了,进来后,她看到青葛,便道:“我还说过去看看你,原来你在这里。过几日便是你祖父的寿宴,到时候人多口杂,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了,诸位夫人过来,都会找你说话,我会把名单给你,你提前看看,心里也好提前有个应对。”
她自然不曾想到眼下的女子并不是她的女儿,以至于张口便说出许多来。
青葛这才起身,含着笑,模拟着夏侯见雪的神态,慢条斯理地看过去:“母亲,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以为你歇下了呢。”
夏侯夫人微怔了下, 不知为何,她觉得女儿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便笑着说:“你这孩子,我刚才说的, 你听到心里去了吗?”
青葛想起夏侯见雪最近所作所为, 便道:“母亲,我明白, 我已经备好了诸般礼物, 到时候遇到那些晚辈或者孩童,总归都要送的。”
夏侯夫人倒是满意, 点头, 之后便和青葛一起看着这小世子。
她自然是喜欢孩子的, 看着这稚嫩可爱的小世子, 唇边便不自觉泛起笑来:“这孩子, 长得倒是像你小时候呢。”
青葛:“是吗?”
夏侯夫人听着, 眼中便浮现出回忆:“是, 你刚生下来, 实在太过瘦弱,当时很怕不好养活, 天又冷, 花费了很多心思为你调养,约莫调养了半年, 那模样便好看起来,粉红粉红的。”
她叹道:“之后经历了种种, 我带着你回来夏侯家,你父亲见了, 喜欢得很。”
青葛见夏侯夫人这么说,便笑着试探道:“当时母亲带着我过来投奔父亲, 倒是吃了一些苦头吧。”
夏侯夫人望着那粉嫩嫩的小世子,道:“是……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自己都不想回忆,想起来心里也实在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神情中便泛起莫大的悲哀。
旁边的罗嬷嬷见此,却是笑着上前:“夫人,当着小世子的面,怎么说起这个呢。”
青葛知道罗嬷嬷生怕夏侯夫人说了什么不该对自己说的,才故意打岔。
于是她便故意道:“母亲,都怪我,怪我好好的提起这些,倒是引起母亲的心事,早知道不问了。”
夏侯夫人听着,苦笑一声:“如今我年纪大了,眼看都要忘记了。”
说着,她抬手示意罗嬷嬷先下去。
她确实想和自己女儿说说曾经。
罗嬷嬷见夏侯夫人这样,心中自然叫苦。
她也没办法明说,只能勉强退下,临走前狠狠瞪了青葛一眼,只盼着她可别瞎说。
青葛知道罗嬷嬷估计急死了,不过其实她也没什么要和夏侯夫人说的。
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她便笑道:“母亲,你说什么年纪大了,我看母亲如今还是看着年轻。”
夏侯夫人听闻,心思被从那过往中扯回来:“你这孩子,如今说话倒是甜了,我哪里还年轻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每每想起当年,总觉得心惊,这几年我尤其难受,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我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总想着万一我哪一日不在了,终究把这一桩遗憾留进棺材里,这一次你回来,我也想和你说一说。”
青葛没想到她竟非要扯回去这么一个话题,于是也就只能道:“母亲可是有什么心事?”
夏侯夫人:“也没什么,只是阿雪,你以后——”
她说着这话,一个丫鬟突然进来了。
她却是过来禀报道:“夫人,二夫人那里过来了,估计是有什么事要和夫人商议。”
夏侯夫人微蹙眉,显然是有些厌烦,不过那丫鬟都这么说了,她也就对青葛道:“那我先过去一趟,阿雪,你在这里——”
青葛直接道:“母亲,我陪你出去吧。”
夏侯夫人颔首:“也好。”
于是母女二人一起出去房间,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
旁边罗嬷嬷一直盯着呢,她是故意命那丫鬟赶紧把夏侯夫人叫出来,免得出什么纰漏。
可是如今,眼看着夏侯夫人和青葛一起出来,恍惚间,只觉这仿佛就是夫人和娘子,这仿佛就是母女俩,哪里像是假的。
这么一想,不免越发心惊肉跳。
有些事,慈悲不得,必须斩草除根啊!
夏侯夫人见罗嬷嬷神情异样,疑惑:“罗嬷嬷,你这是怎么了?”
罗嬷嬷忙道:“没什么,我想着昨晚娘子昨晚读书,睡得晚,怕她困乏,所以想着,娘子还是早些回去好。”
夏侯夫人:“是吗?”
青葛便顺着罗嬷嬷的话点头:“是,母亲,确实有些困乏。”
夏侯夫人忙道:“那阿雪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青葛便学着夏侯见雪往日的性子行事,和夏侯夫人拜别了,这才准备同罗嬷嬷回去。
夏侯夫人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突然间觉得有哪里不对,竟是心头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道:“阿雪,等等。”
青葛便顿住,之后缓慢地转过身,笑望着夏侯夫人,用一种格外温柔的声音,一字字地道:“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夏侯夫人愣了愣。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她看着女儿的背影,心中竟泛起一些说不出的异样感。
青天白日的,她觉得女儿过于陌生,陌生到自己仿佛不认识。
但是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她抓都抓不住。
如今明晃晃的日头下,她看到的分明就是女儿,是不可能有错的。
她想,或许是为了准备寿宴,自己太过疲乏了。
于是她便笑了下:“没什么,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青葛竟然碰上了夏侯夫人,不光罗嬷嬷吓了一跳,夏侯见雪也很有些担心。
她回来后连忙问起来:“我母亲问你什么了?可发现什么了吗?”
青葛便将夏侯夫人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夏侯见雪略沉吟了一番,却是道:“你不该夸我母亲美貌,因为我从来不这么说。”
对此青葛并没什么解释。
夏侯见雪:“罢了,这件事先不提了。”
罗嬷嬷:“看来得尽快了。”
夏侯见雪沉默片刻,看向青葛,却是轻叹了一声,道:“王三娘子,小世子到底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在夏侯神府这段日子,我会设法安排下,让你以我的身份过去看看他,也好全了这母子之情。”
青葛听此,倒是有些意外。
看过去时,却见夏侯见雪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她轻声细语的,是再善良柔弱不过的样子。
青葛这么看着,突然觉得心中充满诡异感。
眼前这个人的容貌分明和自己酷似,看着她,会觉得就是看着自己。
但是她又和自己完全不同,她的眼神,她的神韵,以及如今眼底怜惜弱者的温柔,是自己永远不可能有的。
偏偏这眼底的温柔……青葛并不喜欢。
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夏侯见雪的温柔和皇太子妃的温柔不同,有一种她讨厌的什么在里面。
她便漠声道:“娘娘性情良善温柔,定是能把他视如己出,既如此,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看不看也不要紧。”
夏侯见雪
有些意外:“王三娘子,你这性子未免太过冷清了,为人母者,便是能舍弃一切,可那是自己的血脉……”
对此,青葛不想多看一眼。
夏侯见雪看着她冷硬的侧影:“既如此,随你吧。”
这日,因宁王府要给夏侯神府祝寿送礼一事,温正卿过来拜见宁王妃夏侯见雪,夏侯见雪过去二门处的花厅,接见了温正卿。
可以说这是夏侯见雪对温正卿最后一次的试探,如果温正卿依然不曾有任何起疑,那她就彻底放心了。
这次一切都非常顺利,温正卿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这自然有各样原因,一则如今的夏侯见雪在诸般手段和悉心揣摩后,已经把青葛的神态语调模仿得炉火纯青,二则说到底宁王府王妃本就是夏侯家的女儿,如今回到娘家,娘家也不曾说什么,一切都看起来稀松平常,谁能想到这其中竟大有文章呢。
是以温正卿丝毫不曾起疑,反而是开始问起返程时间来。
按照原定计划,夏侯家主寿诞之后过半个月,宁王妃便要带着小世子启程回去禹宁了。
那夏侯见雪便和温正卿商议着,寿诞之后再过一个月才回去宁王府,温正卿自然听着,又派人给宁王送信,提起王妃在府中的种种。
夏侯见雪隐瞒过去后这一次后,也越发放心了,她便命罗嬷嬷再次从头到尾询问青葛,处处仔细盘问,甚至同一个问题要问好几次,以做到万无一失。
青葛自然知道夏侯见雪是怕自己有所隐瞒,所以故意多次重复询问,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漏出什么蛛丝马迹,她对此倒是没什么,反正他们问,她就回答,该说的都说了。
有些不该说的,她也说了。
而几日时间须臾便过,这一日,是夏侯家主的寿宴,夏侯家开筵作庆,他们这样的世家门阀,又是皇室的姻亲,如今举办寿宴,自是盛况空前,一时只见画栋生辉,琉璃映日,来往宾客如云,敬献寿礼者络绎不绝,便是当今天子都特意派来使臣为夏侯家主祝寿,温正卿也代宁王上了重礼。
青葛就是在这时候,准备离开夏侯神府。
离开前,青葛最后一次给夏侯见雪说起一些需注意的,最后问道:“娘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侯见雪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望着青葛,却不言语。
青葛看到,那眼底有些怜悯,也有些愧疚。
她没什么表情地道:“夏侯娘子,如有什么,敬请直言,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见雪:“你就要离开了,是吗?”
青葛颔首:“是。”
夏侯见雪叹了声,面上泛起些许惆怅:“你就这么走了,我心里终究不妥。”
青葛:“哦,哪里不妥,你可以说下。”
夏侯见雪无奈:“分明是请你代替我行事,可是如今你就这么走了,倒仿佛我鸠占鹊巢一般。”
青葛听此,沉默了。
现在她该说什么?
告诉夏侯见雪,此言差矣,娘子怎么会是鸠占鹊巢呢,那宁王妃的位子本就是你的,如今不过是回归原位罢了,娘子不必多想。
这种听起来符合常理的应对,青葛心里明白,但青葛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让自己不痛快,却让对方终于舒服了的言语。
人活在世,犯不着为难自己。
所以她便略颔首,道:“娘子,无论是不是鸠占鹊巢,都不会改变什么,既如此,娘子为何又为此长吁短叹?”
夏侯见雪听这话,那神情便有些异样。
她看着青葛,看了很久。
之后,她终于道:“王三娘子心中对我有怨恨?”
青葛:“并没有,娘子想多了。”
夏侯见雪:“既没有怨恨,为何说出这种话?”
青葛:“……”
她笑了笑:“娘子,话不是你说的吗,你既说出鸠占鹊巢的话,别管我心中作何想法,但我都不会反驳你,只不过顺着你说的话安慰你罢了。”
她挑眉,淡漠地看着夏侯见雪:“怎么,娘子口中说鸠占鹊巢,我顺着说,反倒是我有怨恨了?”
本来都不打算搭理她,结果这一次次的,她可真上瘾了。
夏侯见雪听青葛这话,缓缓地皱眉,之后,她用全新的眼神打量着青葛。
过了一会,她才笑叹了声:“王三娘子心中并不像面上那么平静,怕是别有打算吧。”
青葛也笑了下:“娘子放心便是,我不过是一介庶民,便是再有打算,也只是庶民的打算,万万不敢算计到娘子和宁王殿下那样的人身上,更不敢谋求不该谋求的位置,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夏侯见雪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才道:“王三娘子倒是想得开。”
青葛:“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夏侯见雪:“保重。”
青葛没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她被罗嬷嬷带到一处偏僻房间,在那里,莫经羲正等着她。
莫经羲看着她问道:“你要不要再去看看你的孩子?”
青葛道:“不必了。”
莫经羲挑眉:“你对他,难道就没有半分不舍吗?”
青葛听着这话笑了。
为什么今天所有的人都这么好心,夏侯见雪,莫经羲,都开始问她是不是舍得孩子。
她其实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问她,舍得或者不舍得有什么不同吗?
于是青葛开口道:“他是宁王府的世子,是宁王的血脉,而我只是孤苦无依的穷人,有什么不舍得的,若说不舍得,我还是先不舍得我自己吧。”
莫经羲默了一下,才道:“说的也是,只是如今我看着你,会想起一年前,好像就是这个季节,在随云山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找到了你。”
青葛:“比现在更早一些吧。”
她还记得,当时随云山的绿色还是浅淡的,应该是初春时候。
莫经羲:“嗯,一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凝视着青葛的眉眼:“一年多了,你还是原来的那个王三娘子,不过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青葛笑着道:“人总着会变的。我那个时候才从军中出来,不知世事,一心想着挣一些银子,如今银子到手了,我也经历了许多事,还当了一遭宁王妃,享受了一年的荣华富贵,我自然是会有些不一样。”
莫经羲叹了一声:“你好像对什么事情并不在意。”
他盯着青葛:“宁王对你很好,我看你们也是夫妻情深,缠绵缱倦,如今你要离开他,让另一个女人去享受这一切,你心里不觉得有恨吗?”
青葛听到这话,有些困惑地望向莫经羲,却他眉眼间竟有些惆怅。
莫经羲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不知道为什么,这气氛有些异样。
青葛盯着莫经羲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这样子问我,会让我误会。”
莫经羲眸色复杂,他低声道:“误会什么?”
青葛缓慢地道:“我会误会,那个舍不得离开宁王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