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沐淡淡挑眉,不置一言。
——她很清楚对王子的礼仪不该是那样,之所以那样做,也并非因为不懂得礼节。
可她如果认真行礼,按照身份高低,那就是要拎裙屈膝的礼节了。在多里安对她只是颔首致意的前提下,这种礼节称得上是“大礼”,意味着她在承认多里安是上位者,而她又很清楚多里安与以撒完完全全是“政敌”;其他人更加清楚,她是站在以撒这一边的人。
所以她因礼节不周或许会被嘲讽,可认真行礼谁知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这群人刚刚还想拿“仆人的门”来给她下套呢!
因此叶沐对这讥嘲十分冷淡,多里安接着又看向亚伦,同样先进行了颔首致意,然后衔笑道:“我早已听说您在【奇亚娜城】谋事,却没想到您依旧在追随我的哥哥,您的忠诚让我叹服。”
亚伦口吻生硬:“谢谢。”
多联动声音旋即压过他:“但您似乎忘记了——您曾宣誓效忠的是王室,而非王储。”说着复又睃了以撒一眼,“更不是一个自我放逐的王储。”
“您说得对,殿下。”亚伦的神情没有丝毫慌乱,“但我同时也宣誓坚守正义、宣誓保护弱者、宣誓抗击外敌。”
多里安的脸色突然一变,气氛瞬间无比紧张,一股肃杀在无形中腾起来。
叶沐一时不解亚伦的话为何会让气氛变成这样,因为她不知道,亚伦巧妙跳过了圣光辉骑士团誓言中的一项内容:誓死反对暴政。
但很显然,他牢记全部誓言。那么这件事就变得很微妙了,很难说他辞去职务离开王城是为了坚守什么,亦或是想反对什么。
也很难说他略过这一句是为了避免争端,还是欲盖弥彰。
多里安审视亚伦良久,发出一声轻笑。他摇摇头,目光梭巡四周,当他发现周围沉默伫立的人竟无一例外都是熟面孔时,心里泛起一层惊意,但他很好地将这种惊意遏制住了,并且颇为巧妙地呈现出一种与心惊截然相反的轻蔑。
他提高声音:“你们觉得你们能做什么呢?”
“离开王室,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在一个弹丸之地上做白日梦……那片领地现在有多大来着?我想想——哦,我想不起来,因为这位女侯爵的实力在领主中甚至排不进前五十名,所以她和她领地的名字从未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多里安,够了!”以撒沉喝。
“Well,殿下。”亚伦轻啧,目中流露失望,“我还以为您已经改掉当面得罪人的坏毛病了,没想到您一点长进都没有。”
“是啊,可您又能如何呢?”多里安报以微笑,“诚然我不会找您的麻烦,但您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我对您依旧抱有足够的敬重。否则以您今时今日的身份,我可以随时将您送上绞架。而你们这位领主——”
话题终于又落回叶沐身上,多里安睇视着她眯起眼睛。
叶沐平静地与他对视,忽而觉得“神情”真是个奇特的东西。
这样“眯起眼睛看人”的样子,她也见以撒做过。当以撒这样的时候,或是认真或是促狭,或是带着一点恶作剧即将开始的顽意,总归不会让她有任何不适。
但现在多里安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却让她觉得如若毒蛇般阴冷。
她心知他接下来说出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而他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
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每一个词都掷地有声:“出身不明、血脉低劣,没有任何家世与背景,宛如烂泥中爬出的蛆虫一样从底层爬出,凭借讨好平民的卑劣手段获得爵位与领土,靠着子虚乌有的血统谣言稳固地位!这样一个人——亚伦,如果我真的把你送上绞架,不,就算我把你们每个人都送上绞架——”
“嗵!”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猛烈的撞击声打断了。
那是后脑勺撞在墙上的声音,叶沐看了眼被以撒狠狠撞在墙上的多里安,自觉脑后幻痛,暗暗咧嘴。
多里安也的确很痛,张着嘴巴用力缓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发出笑音:“哇哦哥哥,你为了这样一个贱民,对你的亲弟弟动手了吗?母后如果看到——”
“咚!”以撒把他拎起来,再度撞向墙壁,切齿冷笑,“母后无需看到,她只要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就已经替我动手了!”
“哈哈……哈哈,或许吧。好吧,我承认你更了解母后。”多里安虽被以撒按在墙上,却歪头晃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但我说错了吗?”
以撒左手依旧按着他,右手抬起,手心一个金色光球闪现:“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哇——哦!”多里安看向那枚金色光球,脸上露出夸张的震惊,“你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杀了你的亲弟弟吗?”
他满目新奇地打量以撒:“那再这之后呢?唔……亲手杀了唯一的弟弟,你猜贵族们会如何反对你?到时候你怎么办?推翻父王自己登上王位然后压制他们吗?”
“哈哈,消消气儿吧!为了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不值得!”
“不然我向你道歉,好吧?随你们怎么样。反正,你是王储嘛,你大可以有个情妇,搞出几个私生子女也不是什么大事。”
“嘿,你!”他忽地提高声音,视线也转向叶沐,“让我猜猜——你早就知道他是王子了吧?至少也知道他是个贵族!你知道拿下他能获得怎样的财富,哈哈,聪明的女人,你做到了!”
“多里安!”以撒的克制已经到了极限,手里法术的光芒蓦然加剧。
“以撒!”亚伦上前握住他的胳膊,多里安却像发疯一样的不怕死:“我劝你冷静点,真的。讲道理,你总不能真的推翻父王,对不对?”
叶沐眼底一栗,忽而意识到——多里安是故意的!
他故意进行恶毒的攻击,是激将法,想刺激以撒失去理智,亲口说出诸如“对,我想推翻父王”这种话;或者,哪怕不说得这么明白,只要他说一句“你以为我真的不敢?”,也就够了。
古今中外,所有当权者都会对这样的言论非常忌惮。
以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或许比她意识到得更早,所以在拼力克制。否则以他吊打多里安的魔法水平,完全可以真的教训多里安一顿。
叶沐抿唇锁眉,无声地望着多里安,一时觉得他的宫斗水平和他的魔法水平一样差劲儿。
可她很快又意识到,恐怕并不是的。
……因为以撒明显真的生气了。多里安的话过分刻薄,心里知道是激将法也不意味着可以不为此恼火。
而多里安只需要他失去理智哪怕一秒。
他们又是亲兄弟,多里安大概很了解他,因而很清楚什么样的话能将他的愤怒推向巅峰。
这招不聪明,但胜算或许还真不小。
叶沐抿唇,紧张地盯着他们:“以撒,冷静点。”
“以撒,以撒。”多里安重复这个名字,“哈哈,你还改了名字!哥哥,你这三年过得未免……怎么说呢?未免太像阴沟里的老鼠了。”
说着又扫叶沐一眼:“和烂泥里的蛆虫倒是天造地设啊——”
下一秒。
“嗵!”
多里安刚拖长的尾音被斩断,但会客厅里的众人不再是窒息静观,而是倒吸冷气,抑或发出惊呼:“啊!”
因为多里安王子并没有再一次被他的亲哥哥撞在墙上,而是直接脱离了以撒的双手,从房间这头飞向那一头,正脸撞了对面的墙。
亚伦骇然回头:“领主大人!”
原本在外按兵不动的侍卫们顿时涌向屋里,长剑齐出;警员们同样拔剑,双方剑拔弩张。
叶沐却对所有人的惊异熟视无睹。
她面色冷峻,双手运动法术,被撞懵的多里安无力地漂浮到半空中,又被迫转过身,正面飞到她面前。
……怎么说呢,以撒给她的那件【光法斗篷】打怪有多少帮助先不说,装逼是真的好使!
“叶沐!”以撒冲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头,面色苍白,“快放下他!”
她明明几秒前还在劝他冷静,突然出手令他惊慌失措。
可叶沐连他也没有理会,她微微抬起下颌,望着晕晕乎乎悬浮在眼前的多里安:“您说得对,殿下。”
“我没有任何家族背景做依托,也的确有借助血统的谣言稳固地位——所有关于我出身的传言我都知道一点,并且,我的确在放纵它。”
她一边说,一边含起一缕笑。
那是一缕极浅淡的,但透着堪称凛冽的轻蔑与讥嘲:“我本人就像您说的那样,出身不明,血统卑微,但——”
她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话:“有一句话叫,位卑未敢忘忧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沐承认,自己也有点上头了。
不仅因为多里安适才的羞辱,而是在方才的片刻之间,一直以来的某种期待突然变得汹涌,在心底一声声地告诉她:这是个契机。
对于她早已暗暗期待的一切,这都是个非常难得的契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热血在心底翻涌,她的确在热血中冲动了,可她想,偶尔的热血冲动又有什么不好呢?
多里安因她那句话面色变了变。
叶沐一时不大确信他是被这句话惊住了还是压根没听懂——事实上,她一直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是怎样的,不清楚究竟是大家真的都在说汉语,还是因为有个系统在进行翻译才能让他们无障碍交流。
多里安费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真没听懂?
叶沐略显尴尬。
“呃……王子殿下。”亚伦执剑挡着门口的侍卫,偏了偏头,“我早说过您该多读些书,也就不至于意会不了这种话了。”
“……”这回换多里安尴尬。
亚伦轻啧:“——怎么说呢,当一位极具能力的领主开始‘忧国’,并且忧的是您的国的时候,您应该当心了。”
叶沐:这话不是这么解释……
……但这么解释也行。
多里安回过味来,一瞬的诧异之后,他发出笑声:“哈!”
叶沐知道,这笑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激将法成功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沐:“怎么,侯爵,你要向王城宣战吗?”
“叶沐。”以撒握住她的手腕,试图让她放下施放法术控制多里安的手。
亚伦也打圆场:“庆幸吧殿下,我们的领主大人并不好战。”
“啧,殿下。”叶沐微微歪头,饶有兴味地欣赏多里安,“亚伦说得对,我并不好战。”
下一秒,那份饶有兴味如烟尘消散:“但您玷污我的人格、羞辱我的手下、贬低我的领地、攻击我的恋人——”
砰地一声,可怜的多里安王子被她抬手甩飞,又一次撞到墙壁上。
这一回他更晕了,虽然已脱离桎梏却无力站立,瘫软地坐了下去。
“所以,您说得对,我向王城宣战。”
“叶沐?!”以撒倒吸凉气。
叶沐只看他一眼就放心了,因为他如她猜想的一样,只是感到吃惊,并无任何反对的意味。
反倒是多里安,他愕然抬头,仿佛完全没想到叶沐会这么说:“你说什么?!”
是的,他没想到。
他只是想通过言语相激让他们说出一些会引起争端的话,这样的话足以被贵族群起而攻之,也足以让父王对这位长子心生忌惮。
可现在,叶沐这句话说得太认真了。完全不是他设想中的“言语失当”,而是……完全认真的宣战!
多里安突然慌了阵脚。
叶沐犹自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在无数错愕的目光之中,信手摘下了西尔维娅为她戴上的那顶象征侯爵爵位的头冠。
“啪!”
头冠落在地上。周遭不知何时已变得鸦雀无声,令这落地的一响格外清脆。
叶沐右手翻转,红色的火苗窜出手心,她不卑不亢地宣告众人:“我,叶沐,位于王国南部的领主,今日摒弃王室授予的一切爵位,自立为王。”
多里安的眼睛与嘴巴都在一分分地张大,当中演绎目瞪口呆。
“我将宣布主城【奇亚娜城】成为都城,成为我自己的王城。”
多里安惊慌失措地摇头,惊慌中也看了以撒一眼,眼中隐有求助之意。
“我向这旧日的王城宣战。”
叶沐勾起一笑。
“我向这腐朽的王室宣战。”
“不……不!”多里安反过来想阻止她了。
“现在——”她稍拖了一下长音,笑容在长音中突然染上三分顽皮,“开打吧朋友们!”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火球已飞出去吗,直击多里安的面门!
弹指间,会客厅完全陷入混乱,剑拔弩张的僵持转为真正的打斗,各色法术横飞!
战斗并没有太多悬念,因为圣光辉骑士团拥有压制性的战力,他们很快顺利脱出重围。
以撒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投入这场战斗的,但当他跑进宫殿外的夜色,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包裹全身,接着便是想笑。
他一边继续施放法术阻击追兵一边睇了眼身边的女孩子:“讲道理——”双手各有一记法术甩了出去,“那么慷慨激昂的演讲,你非得用那样一句话收尾吗?”
“哈哈哈哈太中二了,我受不了了!”叶沐笑得十分欢快。
宫殿的大门与一圈砖石被法术炸塌,有效阻挡了侍卫们的去路,众人马上转身逃离。
主宫殿一带有禁止传送的法术屏障,跑出这一片,他们就可以使用【传送符】逃之夭夭了。
叶沐边跑边喊:“以撒!回去之后我要知道你的事情!所有的!”
以撒说:“没问题!”
叶沐又道:“还有亚伦!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太好奇了!”
“啊哈!”亚伦放声大笑,“我还以为您多少知道一点了!好吧好吧,我会好好讲给您!”
王宫霎时陷入极度混乱。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在一种极度混乱里,所有守卫正训练有素地出动,赶往混乱的由来。
但纵使如此,一行人的“跑路”也一度十分顺利,因为主宫殿的侍卫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掉落的砖石挡住了去路,这片地方又偏偏没办法动用【传送符】,他们只能艰难地绕过阻碍。
其他人则离得较远,赶过来本就需要时间。
——至少明面上的原因就是这样的。
至于真正的原因,叶沐合理怀疑守卫们本身也有“被迫摆烂”的成分。
因为他们这边的战力不弱,真打起来吃亏的不一定是谁。同时,她这里可还有个王储呢,站在守卫们的视角,谁知道这最终会不会是一场虎头蛇尾的“家庭争端”?
那么,他们打个工混口饭吃,玩什么命啊!
当然,这部分也有可能是叶沐想多了。
但总之一时间就是没人追过来,他们很快跑到了那层阻止传输的屏障边界,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启用【高级传送符】,亚伦提前施放了一记法术,通过屏障反出的淡蓝光泽探明了位置。
眼看还有几十米,以撒突然喊道:“稍等我一下!”
语毕他便在眼前的岔路处九十度转弯,向左奔去!
“以撒?!”叶沐刚喊了一声,就见以撒高举起双手。在他面前约百米的地方是一座凉亭,纯金材质,做成了鸟笼的造型,围栏上盘绕着风格清新的藤蔓,远远看去自成一景。
但这美景走到尽头了。
以撒高举的双手之间幻化出一支金黄的巨箭,然后他双手向前一挥,巨箭飞向凉亭,在触及凉亭的弹指一刹——
“砰——!”
凉亭炸了,瓦砾纷飞。
以撒毫无留恋地转身,迅速回归队伍,众人继续跑向屏障,叶沐一脸惊奇:“你炸它干什么?”
“嗯……”以撒耸肩,“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一位国王给王后建造的,据记载那位王后以对国王百依百顺为傲,这个修成金丝雀笼造型的凉亭是她‘成绩’的象征。”
“……”叶沐一脸复杂。
亚伦好笑:“你什么时候对王室的古早八卦这么了然于胸了?”
这个故事他都不知道。
“啧,也没有。”以撒撇嘴,“但我母后痛恨那个凉亭,在我小时候,整个王宫只有这一个角落她不肯踏入一步。”
“哈哈,好吧!”亚伦无奈地笑笑,率先踏出屏障。
“以撒!”面前人影一晃,险些和亚伦撞个照面,亚伦及时收住脚,刚闯出屏障的以撒与叶沐也顿住。
是西尔维娅。
紧接着又一个人影闪现,这回是多里安。
即便他鼻青脸肿的,以撒还是立即将叶沐挡在身后,手中法杖显形。
“好了!冷静一点!”西尔维娅满目错愕,她不能理解自己刚和他们分开不到一个小时,为什么就闹成了这种局面。
眼前对峙的局面实在让人不安——叶沐与以撒那边是三十余位战斗力卓绝的圣光辉骑士团的前任成员,而在王宫这边,无数守卫正向此地涌来。
西尔维娅深吸气,视线投向叶沐,寄希望于叶沐一贯的理性:“侯爵,趁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殿下。”叶沐微微颔首。
西尔维娅哑然。从叶沐沉肃的面色中,她已然知道这一切都并非仅仅出于冲动。
又听叶沐说:“我依旧称您为殿下,因为我始终尊敬您,希望您不要让我为难。”
翻译一下就是:麻烦您让路。
西尔维娅咬紧牙关,转向以撒:“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满……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反对你的父亲!”
鼻青脸肿的多里安内心早已崩溃,闻言忍无可忍地大声道:“算我错了行吗?斯卡,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我们两个之中比较不计后果的那一个!”
“‘以撒’,你知道我的新名字了。”以撒淡看不停抬手擦鼻血的弟弟,看来叶沐让他迎面撞上墙壁的那一下属实不轻。
“这时候名字还重要吗?!”多里安觉得自己和以撒之间至少有一个人脑子不正常。
刚才他觉得是自己,从这句话开始又认为是以撒。
——要打仗了哥!还在意什么名字啊!
以撒却含笑:“很重要,多里安,这非常重要。”
他说着,正了正色,望向焦头烂额的西尔维娅。
很多守卫此时已赶到周围了,他们警惕地步步逼近,形成一个包围圈,西尔维娅察觉他们的存在,并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所有人就都停下了脚步。
以撒的声音轻而有力:“您知道我为什么会选用以撒这个名字吗?”
西尔维娅秀眉微蹙,多里安强行维持耐心:“为什么?因为和本名的字母一样吗?”
斯卡是Sica,而以撒是Isaac。
以撒笑了笑:“也算个原因。”
“还有呢?!”多里安又焦躁起来,西尔维娅与他同时开口:“你想证明什么?”
多里安一怔,望了眼西尔维娅,一时不解。
叶沐倒领会了西尔维娅的意思——亚伯拉罕向上帝献祭长子以撒,以此证明自己对上帝的忠诚。
那么以撒选用这个名字,是想证明什么?
以撒淡看着周遭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侍卫们:“我愿献祭自己,以此证明我对子民的忠诚。”
他说着,手里捏起一张【高级传送符】。
【高级传送符】以实物形式存在,但启用并不需将实物取出,顶尖法师们只需一道咒语就可以将其触发。
只不过,在传送完成的3秒之内,纵使人影已然消失,很多法术攻击依旧对其有效。
他一字一顿地向西尔维娅道:“我能力不足,但现在有人能替我完成理想,那么我就会誓死捍卫她的权力。”
多年的师生情谊让西尔维娅在他刻意拿出【高级传送符】的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于是下一秒,当面前众人刹那消失,无数形色各异地法术犹如纸片飞来,西尔维娅倏然回身:“【圣光庇护】!”
伴随一声极轻微的嗡鸣,淡金色光罩如一张大网般张开,纷至沓来的法术在触及光罩的瞬间化为无物。
当第二波法术再袭来的时候,3秒时间早已过去。
西尔维娅面无表情地看向已然脸色惨白的多里安:“现在是你向国王陛下添油加醋告恶状的好时机。”说着语中一顿,“但我也不介意让他了解你出言不逊的所有细节。”
“不、不了……”多里安薄唇翕动,在片刻的怔忪之后狠狠摇头,“我们最好大事化小!不是吗?”
——他已不敢想象当父王知道这一切是因他而起会是如何暴怒了,所以,他为刺激哥哥和那位领主说出的话,让父王知道得越少越好!
国王此时正匆匆准备赶往事发的会客厅。
他的寝殿在主宫殿的三楼,因此只在打斗激烈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晃动,并无其他波及。事情以最快的速度禀进了他的寝殿,但前来禀话的是圣光辉骑士团的新任团长,事发时并不在会客厅,对细节的了解也很有限。
因此国王听完经过,既费解又诧异:“斯卡呢?!”
骑士长脸色难看:“……跟那位女领主一起走了。”
国王瞠目:“在她宣战之后?”
“是的,陛下……”骑士长低头。
国王更加不可置信:“他应该知道这是叛乱!”
“是的,陛下……”骑士长声音嘶哑,“我想殿下应该很清楚这一切,他……还炸毁了西北角的那座金质凉亭。”
另一名骑士在这时步入寝殿,向国王禀奏:“西尔维娅殿下与多里安殿下求见。”
国王即道:“让他们进来。”
两个人一同入内,西尔维娅脸上只有如常的平静,多里安鼻青脸肿的伤势也已经被法术治愈了。
国王不安地看着他们:“你们没能拦住他们?”
多里安一语不发地看向西尔维娅,西尔维娅挑眉:“我想陛下并不打算让长子命丧于此吧?”
国王:“当然。”
“那么,是的,我没能拦住他们。”西尔维娅风轻云淡。
空气安静了一下,让人有些尴尬。善于察言观色的骑士长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及时地打破了这令人不快的氛围:“陛下……”
国王侧首看他,他小心询问:“那座凉亭……需要重修吗?”
“不必了。”国王叹息摇头,“王后痛恨那座凉亭。”
【奇亚娜城】。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叶沐与亲信们忙得几乎顾不上喘气。
她突然向王室宣战,意味着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准备,那么在这之后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去做准备。
首先就是领地的问题。
她现在拥有的领地除了早已属于自己的这一片,还有达蒙公爵的南部领土、以及原本属于斯特文侯爵的领土。
但她向王室宣战了,这意味着她被授予的爵位、领土理论上都会失效,也就是说,除非她能凭本事掌控它们,否则它们就会回到王室手中。
叶沐于是在回到领地后立刻派维克斯将军带兵前往斯特文侯爵的领地,要求他们坚守这片新得的疆域。
同时,即便是在情急之中,她也没有忘记多下一道指令,那就是军队不得搅扰领民的正常生活,不可以侵占领民哪怕一个铜币、一瓶药剂。
至于自己这边,她命阿谢尔亲自带领两支军队压向北侧,以“塔林城——灵鸦镇——灭龙镇”为界,驻守新的边境线。
随以撒前往王宫的众人很快就在珍娜和切斯的保护下回到领地,听说这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菲伊子爵通过珍娜向领主提议:“最好在北边修筑城墙,毕竟达蒙公爵早已虎视眈眈了,现在又要直面王室的兵马。”
叶沐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这个建议,她告诉珍娜:“我们不会在围墙之内止步不前。天地广阔,我们会一路向北推进。”
安排兵马之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向领民们公开身份了。
她隐姓埋名已久,而王室一直清楚她的身份,现在双方翻脸,王城方面就不会继续为她隐瞒。
那么,如果由王城揭露她的“真面目”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站在真相的角度没有任何区别。
但唯一的区别是:这会在无形之中让她处于微妙的被动,被动又会带来弱势感。
大战在即,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影响军队、领民的心理,她不想在这种小问题上让自己弱势。
是以在当天下午四点,也就是她返回领地的两个多小时后,所有城、镇、村落的办事大厅面板同时弹出公告。
公告首先表明领主已向王室宣战——当然,为了占领舆论高地,这部分内容没少痛斥王室和贵族的恶行。加上绝大多数领民都因贵族们而吃过苦,这种渲染无需费太多笔墨就足以达成效果。
然后,在公告的最后,领地官方明确告知所有领民,领主大人将亲自在当晚五点在【奇亚娜城】广场上为即将开始的战争举办一场募捐。
募捐时间为五点到七点,共计两个小时。募捐内容不定,从铜币到食物、药剂都可捐赠。
但为了避免混乱,当【奇亚娜城】的总人数达到一定数量时,将暂时开启防护模式,届时除了本城居民,尚未入城的领民将暂时无法进入。
领主确保所有物资都会被发往军队。
当领民们看到这些内容,关注点完全如叶沐所料的那样,全跑偏了:
“领主大人亲自举办?!不是领主代理人?!”
“我靠?!那我们岂不是能见到领主大人的真容了?!”
“他竟然会愿意露面,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长什么样了呢!”
——这正是叶沐想看到的。所谓“募捐”只是一个说辞,她的领地并不缺钱,良好的经济模式让她早已数不清领地账目后面到底有多少个0;夜幕餐厅、度假村也都日进斗金,从任何角度来说,她都不缺募捐的仨瓜俩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