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亚伦一下子想到了王宫种种难以改变的规矩,面露悲悯,“是啊,祝他吃好喝好!”
失踪三年多的王储重返王宫的消息犹如惊雷般炸响王城,从这天早上开始,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于是从天明起,王储的宫殿外就排起了长队,出于各式各样的企图,几乎所有居住在王城一带的王城都想觐见,切斯不得不挨个进行登记,然后请他们全部回去等消息。
贵族们对此不满:“我们是来觐见的!”有人抱怨道,“三年多了,让我们见见殿下吧!”
也有人直接向切斯要求道:“希尔克侯爵先生,请帮我们美言几句!”
——希尔克,这是切斯真正的名字。时隔三年,这个称呼倒变得陌生了。
队尾处忽地有人喊起来:“是瑞娅女公爵!瑞娅女公爵来了!”
所有人倏然转头,切斯更像见到救星一般猛地松了口气。他大步走向珍娜,压音道:“快帮我挡一挡。”
珍娜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中停住脚,笑了笑:“我劝各位还是回去吧,西尔维娅亲王殿下马上就要过来,我想你们之中至少多一半人都不太想见到她吧?”
这话果然有效,方才还执着地想要面见王储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其中相当一部分直接使用了【传送符】,令宫殿前的花园瞬间安静下来。
珍娜笑睇切斯一眼:“你也不大适应了,对吧?”
“……可别提了。”切斯挠头,“我已经开始怀念【奇亚娜城】了。说真的,我能在领主大人受封完成之后跟她回去吗?”
“哈哈哈哈,那我猜王储殿下才是最想跟她回去的那一个。”珍娜调侃道,忽见切斯视线一抬,她马上猜到他在看什么,回身颔首,“殿下。”
“上午好。”闪身而来的西尔维娅抬眸睃了眼面前紧闭大门的宫殿,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第195章 成为侯爵
语毕,西尔维娅已至宫殿门前。两侧的侍卫忙为她将门推开,宽阔的楼梯映入眼帘。
西尔维娅拾级而上,不必向仆人询问以撒的所在,径直走上顶层的三楼,然后往右,去往以撒的书房。
身为王储,以撒的书房足有几百平的面积,其中三分之一用于日常办公,但当然不只有桌椅,还有各式各样按他这个手作大师的爱好置办的小设备,可供消闲;另外三分之二,一小半算是会客厅,另一大半是个小型图书馆,用于放一些他近期可能用得上的书。
西尔维娅便是在这些书架前找到的以撒,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低头读得聚精会神,西尔维娅扫了眼封面,就认出那是忒嘉拉留下的一本诗集,笑了笑:“听说你把王后陛下的相当一部分遗物都留在了【奇亚娜城】,尤其是那些稀世罕见的装备。怎么,现在开始抱着书缅怀亡者了?”
“老师。”以撒合上书,向西尔维娅颔首致意。
西尔维娅一壁审视着他,一壁缓步走过去:“坦言说,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回来。”她抱臂啧声,“你为她真是什么都敢做。”
“我只是觉得这样效率比较高。”以撒淡淡地将书放回书架上,“要一步步地铺垫回来,太慢了。现在这样一举两得,既能让她顺利加封,又让我直接回到了这个位置上,不是很好?”
“是啊,是啊。”西尔维娅口吻悠悠,“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当然是很好。”
转而话锋一转:“那你这两天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呢?昨天晚宴上的霸道、今天避不见人的冷漠……”西尔维娅含着一抹淡笑,缓缓摇头,“承认吧,你很清楚你在面临怎样的风险。但是,恕我直言,这样近乎应激的举动并不能为你换来安全。”
以撒沉默以对。
西尔维娅:“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问题吧。”
以撒瓮声:“我在想。”
“另外,如果危机真的出现,别再像三年前那样一意孤行了。”西尔维娅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多有些无奈,“及时把事情告诉我,我会帮你一起应付……讲道理,哪怕只是为了叶沐,你也得处理好这一切,对吧?如果你是一个活在危机四伏中的王储或国王,那她也就会是一个寝食难安的王储妃和王后了。”
西尔维娅的话让以撒心里发沉,他低下眼帘,放轻的声音明显不安:“您说得对。”
“但愿是我们想太多。”西尔维娅一哂,“但不管怎么说,先完成她的加封吧!对了,说起这个——你要不要亲自为她完成这次的仪式?”
完成贵族封爵本来就是王储的职责,前两年是因为王储不在才由西尔维娅顶替了这项工作,现在她想把它交回去。
但以撒马上摇头:“不……”
西尔维娅好笑:“你怯场啊?”
“不是因为这个。”以撒神情复杂,“我不能把自己放在比她更高的位置……那太奇怪了,我想象不出那种感觉。”
“……”西尔维娅撇嘴,只好说,“好吧。”
【奇亚娜城】。
亚伦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忙得不可开交。
这并不是因为他要为叶沐寻找死士,因为这个任务对他其实毫无难度,他只要直接调用警员们——也就是圣光辉骑士团的成员们就可以了。
他都不需要提前问他们是否愿意为此赴死,因为他们的忠诚本就无可置疑,更何况在过去的相处里,他们早就对叶沐死心塌地了,亚伦甚至不能想象如果他告诉其中某个人,现在有这样一项任务而他不能参加,对方会有多么失落。
他之所以忙碌,是为了筹备叶沐去王城加封的事情。
虽然这种事之前已经有过两次,按理来讲照猫画虎就可以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所有人都知道此行远比以前的危险系数要高太多,亚伦自己也紧张到睡不着觉,因此反反复复地做了计划。
尤其是从王城城门到王宫的部分——出于对王室的礼仪,这一段路他们不能用【传送符】略过,因此最为危险。亚伦对着王城地图反反复复分析,试图找出每一个可能被安排杀手的地方,为了避免图书馆之行那种“突然多了个楼”的尴尬情况,他还亲自跑了三回,进行实地勘察。
即便如此,在叶沐即将启程的时候,亚伦也依旧觉得计划尚不完美。
……但这完全是因心里的不安导致的。这样下去就算再给他几年时间、修改上千遍计划,他也不会觉得它完美。
四月初,在春夏交替的意味初显苗头的时候,叶沐再次抵达王城。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三次之间,她的心情各不相同,差别大到让她唏嘘——她还记得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心里更多的是紧张和好奇,那时候除了加封礼,她还对王城集市充满兴趣,期待在这里的集市上买到一些【奇亚娜小镇】没有的东西。
第二次,是在切割菲伊子爵的领地之后。那时考虑到尼克罗姆这个不确定因素,他们便加强了防护措施,尽量避免意外。
现在是第三次,她虽然一直隐姓埋名,此时却已是王城所有贵族、乃至全部王室关注的焦点。
没有人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处于漩涡正中的她,但所有话题都围绕着她展开。西尔维娅女亲王的强势撑腰、斯特文侯爵领地的归属、王储突然回归为她做的事……每一件都让人津津乐道。
塞德安亲王私生子惨死的事也就是这些讨论中的一个重要分支,不过叶沐此时才得知这件事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在这件事里,瓦伦丁死亡的真相其实是以撒暴起杀人。但在人们的交口乡传中,瓦伦丁那个助纣为虐的管家布罗迪的死亡过程被“嫁接”到了瓦伦丁身上,并且把细节编得栩栩如生,她只是坐在马车上驶过街道时听居民在街边聊了两句,都被这精彩绝伦的描述搞得震惊了。
也不知道是一环环的道听途说构成了这一结果,还是被有心人以讹传讹,最终形成了这样的故事。
但可想而知,相信这一切的塞德安亲王一定比她原先想象的更恨她。
王宫南侧大门之内,以撒从清晨六点起就等在了这里。
之前的两次加封礼他没有来,因此他不大清楚叶沐会在什么时候抵达王宫。
……说实话,他其实也不是很着急见她,准确来说是很想逃避,以此避免向她解释这两天的经过。
可他又不想让自己再逃避了。
就像他之前说的,叶沐已经承担了很多她原本不必承担的责任,如果追本溯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最初的逃避导致的。
而现在,他回归到王储的位置上,不论他是否也在面临危机,他都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他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躲起来,让她独自去承担那些风险。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上午十点。
侍卫在早上八点时已经换过一次班,但不论是哪一班人马,都因为王储在此地的长久驻足而战战兢兢。
这原本并没什么要紧,可王储的突然归来本就带来了很多不确定性,每个人心里都在发怵,王储本尊长久地停留在面前加剧了这种感觉。
10:28,远远传来了车轮压过石板的声响。
以撒蓦地顿住脚,侧首举目,屏住呼吸。
然后他终于看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不禁下意识地举步相迎,但才走了几步就被侍卫挡住。
侍卫小心道:“殿下,国王陛下担心您的安全,请您务必不要走出王宫范围。”
——王宫有一层看不到的魔法防护罩,以宫墙为界。
以撒只得止步,点了点头。
很快,马车停在大门之外。随行人员都是他所熟悉的警员,见到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用什么称呼向他问好。在短暂的迟疑之间,叶沐已下了马车,奥利弗伸手扶她,她站稳脚步的同时抬眸看到以撒,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个人的神情都僵了一僵。
“……”叶沐的视线在两侧的侍卫之间迅速扫了个来回,意思是:有外人,我是不是应该行礼?!
以撒屏笑,垂眸摇头。
两边的侍卫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眼中的八卦意味却几乎要溢出来,很想读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叶沐暗暗松气,平静地走向大门。
王宫显然也对她这一趟旅程非常紧张,随行人员没有像先前两次一样被允许一同进入,而是都留在了外面,要经过王宫的仔细检查才能入内。
当她走进保护层的范围,以撒总算得以向前赢了两步。
“我真的不用行礼吗?”叶沐把声音压得很低,“王储殿下。”
“……别拿我开玩笑了。”以撒轻笑一声,抬手揽住她的腰,一同向里走去。
叶沐斜眼觑着他,他好似很从容,眉梢眼底又隐见几许窘迫,她眯起眼睛,故意说:“您应该好好给我一个解释,殿下。”
“咳……”以撒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我会的,我发誓。但首先——”他无奈地看看她,“别叫我殿下,也别用敬语,求你了。”
“哈哈哈。”叶沐恶作剧得逞地笑起来,“这让您这么不自在吗殿下?”
“非常的……”
“那我不说了,殿下。”
“……够了!!!”以撒用力地深吸气。
他们这种很没正经的闲聊一直持续到主殿前的广场上,在这里,两个人必须分开了。
因为以撒作为王储可以走正门,而叶沐和其他绝大多数贵族一样,要走旁边的另一道门。
于是在他们刚步入广场的时候就有仆人迎过来领路,两个人都及时收敛了笑容,叶沐轻松道:“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以撒温声。
语毕他继续举步前行,叶沐则被仆人带着走向旁边的林荫道。
按理来说,他们此时虽然完全走了两条路,但在宫殿门口就会再度汇合,因为以撒所走的正门与贵族们走的那道门之间只有五六米的距离。
可当以撒来到正门门口,却半天都没等到叶沐。即便走那条林荫道的确比径直过来要略远一点,但也不该花费这么多时间。
以撒心底渐渐升起疑云,电光火石间,他蓦地想到什么,旋即启用【高级传送符】,眨眼就从殿前消失了。
另一边,叶沐也意识到自己并未走向前两次的那道门。
她猜测这是因为这回另做了不同的安排——或许是因为以撒,也或许是因为她最近正陷入的风波。
她也没有多走太多路,也就是在林荫道里多转了两道弯,再走到尽头,一道步入宫殿的门就出现了。
这道门比她先前走过的那一道离正门的距离更远一些,在宫殿的侧面,规格也更窄小。
叶沐没有多想,正要跟着仆人走进去,一个人影面色阴沉地从门中走出。
“殿下……”仆人明显地往后一缩,险些踩到叶沐。
以撒的脸色难看至极:“谁给你的命令。”
仆人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以撒面无表情地睇着他,右手微抬起来,手心中光球乍现:“我只问一次。”
仆人吓得跌跪在地,冷汗涟涟:“是是是……是贵族们的一致要求!还有塞德安亲王以及……以及多里安王子殿下!”
以撒冷笑:“你收了钱?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没有!”仆人疯狂摇头,“我我我只是服从命令,多里安殿下亲口……”
“滚。”以撒右手一攥,光球瞬间消失。仆人听出他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秒都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逃命。
以撒和叶沐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明白仆人刚才的话意味着什么——没有收钱,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听命,那事情的性质就很简单,也只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三年的时间之后,多里安在王宫中的威望已经超过了以撒这个王储。
这让人心情复杂,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三年时间可不短,如果真的要进行权力更迭,七八场都能结束了。
叶沐扫了眼旁边那道窄小的门:“所以,什么情况?”
以撒无奈地解释:“这是仆人走的门。”
“哦……”叶沐闻到一股宫斗味儿,轻轻啧声,“其实也没关系。”
——她想,反正册封典礼是保密的,没有外人参与,那又何必在意走哪道门呢?
现下她更在意的是:“如果这能为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走这里也没关系。”
“哈,那你可真是小看那些刻薄的贵族了!”以撒抑扬顿挫的语气里充满怨愤,“只要你走进这道门,不出五分钟,他们就会得知恶作剧成功。一小时之内,所有贵族都会得知‘【奇亚娜城】的领主走了仆人的门’,他们会以此嘲笑你的出身,并让这种讥嘲伴随你一生!”
“当然,我知道你不在乎,出身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以撒一叹,“但没必要让他们得逞,不是吗?”
“也对。”叶沐轻松地答应,心里冷笑:这些个贵族还挺会玩霸凌的!
也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念头在说——真想收拾他们。
王宫门外,叶沐的随行人员被请到不远处的一间小屋中进行搜查。然后……这本该严格的搜查终究只是走了个过场。
这走查本是科德尔亲王安排的——也就是两位王子的堂弟、当下排名第三顺位的王位继承人。
他被西尔维娅亲自点名,负责一部分册封典礼的事务。
这位亲王年纪虽轻,但办事非常勤勉,考虑到最近的种种风波,他十分担心这位领主在册封的过程中出事,因此连她的随行人员都信不过。
因为在过去也出现过随行人员在半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绑架、被易容者替代,然后谋杀领主的事情。
所以他才安排了这场搜查,按照原本的计划,所有人都要被反复核实,确定没有任何人是易容者才能放行。而且为了增加威慑力,科德尔亲王会亲自在场督办这件事情。
但当这些随行人员走进那间小屋的时候,科德尔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亚、亚伦骑士长?!奥利弗骑士?!布莱斯骑士?!托兰德……”
科德尔张目结舌,每喊出一个名字,嘴巴都张得更大。
骑士们对视一眼,都笑了。亚伦上前拍了拍这位年轻亲王的肩头:“好了,科德尔殿下,你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喊一遍吗?我们可一共来了四十个人。”
科德尔赶紧用力摇头,既回答了亚伦的问题,也让自己清醒,不再继续念名字。
可他仍旧是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你们怎么会跟着这位领主一起来王城?!你们……离开圣光辉骑士团就是为了这个?!”
“哈哈,这可说来话长。”亚伦一脸慈祥,“现在可没时间解释,我们的领主大人还在里面等我们呢,殿下还是尽快完成工作吧!”
“哦哦哦,好好好!”科德尔连声答应,挥手示意手下们上前做他们该做的事。
而后,不管是执行这一任务的侍卫们还是科德尔亲王本人,都觉得这个安排多余到透着愚蠢——谁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代圣光辉骑士团成员啊?这难度不亚于直接行刺国王陛下!
示意当整个流程结束的时候,科德尔亲王已窘迫不堪,他走到亚伦面前,抽了抽鼻子:“呃……感谢您的配合,亚伦骑士长。”
“不,感谢您为我们的领主做如此细致的安排,殿下。”亚伦的谢意真心实意,“另外,我已经离开圣光辉骑士团很久了,请不要叫我骑士长了,叫我局长吧!”
“好的……好的亚伦局长。”科德尔亲王磕磕巴巴地答应,在他话音落定的时候,亚伦他们已因为急于和领主汇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科德尔亲王犹自站在那里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心里困惑:局长?什么局的局长?
他马上想当然地认为一定是【奇亚娜城】成立了什么很厉害的秘密机构让亚伦担任局长!
……如果他得知这只是不论怎么看都再普通不过的警局,恐怕是要崩溃了。
主宫殿处。
以撒带着叶沐直接来到正门,侍卫们大惊失色:“殿下,您不能……”
以撒停下脚步,漫不经心道:“如果我所效忠的领主大人不能走正门,那么我会陪她一起走她可以走的地方。”
侍卫窒息,三秒的僵持后,以沉默和退开让路表示了妥协。
叶沐复杂地看了眼以撒,内心:你还挺睚眦必报的。
又看了眼侍卫们,心想:那些贵族搞这种恶作剧干嘛?这回尴尬了吧?
不是,仔细想想……那个恶作剧多幼稚多无聊啊!
叶沐腹诽不止。
所幸接下来的加封过程平静无波,单凭有西尔维娅镇场,这个过程就不可能出现意外,叶沐于是顺利戴上了那顶更为华丽的新头冠,正式由“叶沐子爵”跃过伯爵一等,成为“叶沐侯爵”。
同时,这也意味着原本属于达蒙公爵的南部领地、以及斯特文侯爵的全部领地都落袋为安。
全是她的了!!!
叶沐心里多少有点暗爽,但当她以为接下来的流程是像先前一样到国王那里走个过场就能回领地的时候,西尔维娅说:“会客厅已经准备好了,侯爵请去休息一下。”
“晚些时候,国王陛下想与你共进晚餐。”
叶沐猝然抬头:“啊?!”
她诧异地看向以撒,却见以撒也正瞠目结舌地看向西尔维娅,眉心狠跳:“你说什么?!”
“别瞪我,我真的劝过了!很努力地劝过了!”=西尔维娅一脸的无可奈何,“但或许……这一点也情有可原吧。如果我是陛下,也会想知道离家出走已久的儿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人,竟然肯冒险回来。”
这个角度,的确情有可原。
西尔维娅很带安抚意味地拍了拍她的肩:“别紧张,国王陛下对你没有任何敌意,而且可以说,为了以撒回来这件事,他是感谢你的。况且这只是规模很小的‘家宴’,我和以撒都会在场,出不了什么事。”
她说着笑了笑:“唯一的一点点小问题是多里安王子也在,不过他的魔法天赋远不及以撒,以撒单手都能打他一百个。”
“……”叶沐无声地看向以撒,试图判断西尔维娅这话的虚实,而以撒点了头。
的确,在其他能力上,他们兄弟或许各有优劣,但就魔法这一点,他确实单手就能打多里安一百个。
不过叶沐没想到,她见到多里安其实是在晚宴之前。
当时她正在西尔维娅说的那间会客厅里休息,有以撒陪着她。同时在场的还有已经走完检查流程的随行人员,也就是她的警员们。
这间会客厅并不大,因此只有亚伦和奥利弗两名年纪最长的警员与她和以撒一同坐在沙发上,其他人则在四周站岗,各司其职,倒无形中让她显得很威风。
王宫里的仆人为他们奉上饮品,亚伦喝了一口,只是平平无奇的【橙汁】,不由得吐槽:“王宫的古板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了。”
叶沐一怔:“什么?”
身侧的以撒失笑:“对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他与亚伦都对王宫很熟悉,所以他们都很清楚,在这个地方有很多规则是难以改变的,哪怕其中相当一部分在现在看来已经过于迂腐或者匪夷所思,但只需要提及“这是传统”几个字,它就变得不可逾越。
可是在食物这方面,他们一直以为王宫会很快做出改变。
毕竟很多贵族都已经接受了。比如西尔维娅,现在她城堡里的每一样食物几乎都出自于叶沐的领地;与叶沐水火不容的塞德安亲王、达蒙公爵,也同样对她制作的食物充满热情。
但王宫这边……
以撒凝视着茶几上的橙汁想了想,又道:“或许,也正常吧。”
亚伦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叹:“是啊,毕竟是平民食物。”
仅仅是“平民”“贵族”这种字眼的存在,就足以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在叶沐最初做出这些食物的时候,之所以会迅速名声大噪,美味固然是一方面,但也只是一方面而已。在味道带来的享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当时所有人都认定它们是“贵族食物”。
贵族在平民心里是面目可憎的,但同时也带着一种微妙的滤镜,这种滤镜让他们充满神圣感,显得高不可攀,所以当这些“属于神圣的食物”来到“人间”,每个人都趋之若鹜,或多或少的,大家潜意识里会觉得在进餐的那短暂片刻里,自己也活得像个贵族了,过上了自己曾经不敢想象的日子。
而如果反过来,在贵族们眼里,平民则无疑是低贱的。
所以这些脱胎自平民的菜品,哪怕是因为“贵族食物”这样的说法才得以如此红火,他们也不会去碰。对很多贵族来说,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要跟平民拉开距离,并且距离越大越好。
因此,如果是平民能享受到的东西,无论它多么美好,这些贵族都会避之不及,就仿佛这些东西是最可怕的瘟疫。
——甚至可以说,如果有某种瘟疫是“贵族专属”的,那他们会宁可死在这高贵的疾病里,也不会享用在平民中大受欢迎的美食。
以撒复杂的笑意转在眉眼间,沉默了一下,向亚伦摊了摊手,缓缓地摇头:“您总说父王只是懦弱,本心与那些刻薄的贵族不一样,但现在您看……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懦弱意味着他会惧于改变,但菜肴只是很小的事情,身为国王只要想做出改变,他就可以。
可他没有。
叶沐因他的话绷直脊背,她紧张地看看以撒,又看向亚伦,心想这可是王宫,纵使是王储,这样议论国王是不是也不大好?
在她周围,很多警员同样有些紧张,他们屏气凝神地看向以撒,亚伦有所察觉,轻咳:“别说了。”
以撒心领神会地闭了口。
多里安就是这时走进这方会客厅的,他人未到声先至,清朗的声音和以撒七八分像:“我说是个什么样的领主能让我的哥哥上新,原来是一位女士。”
他的语气里透着恍悟与了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也对这位领主的身份充满怀疑、对流传在贵族间的那些传言信了七八分的话,在这一刻,多里安已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他只需要一眼,就能感受到哥哥与这位领主之间萦绕的美妙氛围,那绝不是兄妹间会有的气氛。
所以传言都是假的。
哪怕尊贵如塞德安亲王也被蒙在了鼓里。
多里安心头涌动起一股古怪的恼意。
其实他并不喜欢塞德安亲王,但想到这么多贵族被那离奇的谣言蒙骗,让他也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更何况,那个谣言还直接涉及他的父亲,以及父亲对母亲的感情。
……卑贱且狡诈的平民啊!玷污他的父母、图谋他的哥哥,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凛冽的愤恨让多里安咬紧牙关。
他想,他有义务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教训。
但当他看向哥哥的时候,心念转动,另一个打算冒出头来。
叶沐从未接触过他,循声回头时带着好奇。
以撒刚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皱起眉,在回头的同时,脸上仅有的笑意也淡去了。
亚伦板着脸起身相迎,叶沐便也站起来,以撒亦站起身。
在多里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抬手推住了多里安的肩,制止他继续向前。
“哦,哥哥——”多里安负手驻足,笑睇着推在肩头的手,“阻止我向一位初次见面的女士进行问候吗?你是占有欲变强了,还是忘记礼仪了?”
语毕,他隔着以撒,向叶沐颔了颔首:“很高兴见到您,侯爵女士。”
叶沐向他回以同样的礼节,只是话语更加简短:“殿下。”
话音未落,多里安眼底划过一抹分明的讥诮。
他的视线从叶沐身上挪回以撒面上,脸上笑意不改,抑扬顿挫地道:“怪不得哥哥忘记了礼仪,原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