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漆嘛黑里传来低沉的吟唱,混着乒乒乓乓的杂音,听不清词句。
盖过了蚊子声和蝉鸣,让人脑子里只剩那佛音。
老太太是拖着留声机来的。她把留声机放在门口,自己进了屋。
王桂华长得比亓越阳想象得年轻,也体面。
穿得特别端庄,银白的发丝整整齐齐梳在脑上,每一寸皱纹都长得恰到好处,混出一张肃穆庄严的面容。
她一进屋,桌边的人都站了起来。
陶临低头问好:“母亲。”
王桂华落座了,敲了敲桌沿,大家才坐下。
陶临和他媳妇没什么表情,倒是陶梓暗暗翻了个白眼。
灯光晃晃的。
王桂华看到亓越阳,眯起眼打量。
亓越阳也看到了王桂华鼻子里,也戴着一对黑乎乎的鼻塞。
看得出她比儿媳戴得久,鼻孔已经完全上翻,乍一看跟猪鼻子没什么区别。
王桂华对亓越阳很满意,又开始指责大儿子:“你看看,小从找来的这个,才能叫人!”
“你之前找的那些都是什么东西?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的。”
陶临道歉,王桂华瞥过大儿媳:“怎么,我骂我儿子,你不满意?”
大儿媳说:“我没有,妈,你误会了。”
王桂华说:“得了,闭嘴。”
“嘴里有饭,就不要讲话,”她淡淡说,“教了你那么多遍,还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还不如人家小哑巴!”
陶梓说:“妈,小哑巴本来就不会讲话。”
“有的人会讲话,还不如没长嘴呢,”王桂华对大儿媳说,“幸亏你不是个哑巴,已经长成这个样子,要是个哑巴那还得了。”
她没有刻意厌恶或者嫌弃地说话,只是这样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听着更刺耳。
大儿媳默默吃饭,没回嘴。
林一岚端着碗,心想哑巴怎么你们了嘛。
亓越阳给她夹了几片够不到的竹笋,她很喜欢那个清甜的味道,又高高兴兴吃饭了。
菜其实还挺丰盛的,这家在村里真的是小富。
但是素的全在大儿媳面前,荤的又紧着两个儿子摆。
桌子也没有特别大,吃个饭都能整花活。
王桂华说亓越阳明天就可以上工。
她对亓越阳还挺和颜悦色的:“也不用急,做细致点。”
亓越阳真的不会糊墙,但是他说好。
又说自己手艺也不错,以后还可以做饭。
王桂华没放在心上:“明天做了试试。”
王桂华又关心起林一岚,问了几句闲话,林一岚比手语,陶临替她回了老太太。
话语间,亓越阳知道了林一岚不是王桂华的女儿。
她是村长家的养女。
只是村长家里屋子塌了,老头子一个人住还好,小工们来来走走的,林一岚到底是个小姑娘。
村长就安排了她来王桂华家里住。
王桂华还挺喜欢小林的,觉得招人疼。
“可惜了,”老太太说,“你要不是个小哑巴,我家小梓肯定早早就娶你了。”
林一岚手戳了戳亓越阳,又要夹竹笋。
老太太又开始埋怨起小儿子,她一直在张罗着小儿子的亲事,但是托陶从问了好几户人家,陶梓都只说不满意。
唠叨得烦了,陶梓一摔碗:“不吃了。”
不顾几人的阻拦,陶梓披上衣服,黑夜里就这么出门了。
老太太气了:“肯定又去找严老二了!”
“严老二那个不争气的,天天在村里头游手好闲,带坏了多少人了?”
“阿临,你也不护着你弟弟些!”
儒雅的男人也忍不住按眉叹气:“吃饭吧妈。”
吃完饭了,大儿媳收拾碗筷,林一岚擦桌子,又扫了地。
陶临去屋子里读书去了,黑夜里偶尔传来几句他温和的念诗声。
亓越阳被老太太拉着,到了后院。
乌漆嘛黑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老太太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指着远处说这说那,要亓越阳给她修一面气派的后墙。
亓越阳真的不会。
老太太反复交代:“要大气,我家不缺钱,你不要省材料。”
她说话的时候,留声机还在放佛音,亓越阳人都听麻了,脑子里嗡嗡的。
老太太房间外,倒是点着几盏灯,说是彻夜也不会熄的。
半个后院都是老太太一个人的领地。
借着模模糊糊的光,亓越阳看到最里头,在墙外,能看到有一座山。
山面对屋子的那面,总感觉有什么东西。
但是天太黑,看不见。
老太太对亓越阳是越来越满意,觉得话少的人肯定老实安稳。
她早就想招个长工,可以干些杂活。
最重要的,家里得有个男人,才靠得住。
她老伴去得早,大儿子是个教书的,小儿子又还什么都不懂,只会吃喝玩乐。
家里又存着钱、粮食,没个镇宅子的,晚上真有点睡不太踏实。
村里人睡得早。
寂静的夜里,什么声音都会显得有点清晰。
陶临的读书声也慢慢没了,他差不多要睡时,大儿媳才进了屋。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灯随后熄了。
林一岚那屋一直安安静静的,就是偶尔传来轻微的响动。
亓越阳不放心,去看了看,发现是她蹲在屋外拔草玩。
捉到一只小虫子,她正乐着,听到声音,懵懵地抬头。
亓越阳说:“没事了。晚安。”
她双手合起,放到脸边,歪了歪头。
意思是去睡吧。
半夜,门扉被扣上,是陶梓回来了,蹑手蹑脚的。
亓越阳想,这家人真怪。
老太太自视甚高,讲究礼数。
大儿子沉静稳重。
小儿子虽然看上去有点骄纵,但举止还是透着家底。
这样一家人,怎么就住在这么偏僻的村子里。
隔天,他被鸡叫声吵醒。
倒不是王桂华家里的鸡。她嫌脏,什么动物都没养。
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雄赳赳的大红羽毛鸡,就这么站在墙头,很是拼命地嚎叫。
叫累了,大红鸡屁股抖抖,拉下一堆花白的便便。
大儿媳说:“还是小富他们家的。”
陶临也讨厌这些东西:“还是快清理了吧,妈看见该生气了。”
他搬来梯子,大儿媳扶着,他拿着扫帚上去往外扫。
亓越阳起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幕。
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皱着眉,但是仔仔细细地扫着稀稀拉拉的鸡便便。
女人在下面扶着梯子,微微仰着头,细碎的光镀在她脸上。
早饭是亓越阳做的。老太太的被大儿媳送到屋里。
陶梓起不来。
桌上就四人吃饭,还挺融洽。
陶临说:“今天要去教几个小孩认字,一岚,你自己看书,可以吗?”
林一岚点头。
大儿媳收拾着碗筷:“去哪家啊?”
“张叔他们家。”
大儿媳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别太辛苦了。”
陶临接过碗筷:“我来吧。”
亓越阳说:“还是我来吧。”很有做小工的觉悟。
陶临就交给他了。大儿媳帮他收拾了点东西,送他出门。
林一岚扫了地。
亓越阳洗好碗出来,看她还抱着扫帚。
扫帚是村里人自己编的,不知道为什么很大,有林一岚那么高。
亓越阳问她:“地上不脏,你怎么还扫地?”
她很严肃地比划,见亓越阳不懂,又找来树枝,在外头的沙地上写字。
“要给大娘看,”她指了指自己,“眼里有活。”
那天地上掉了几片瓜子皮,大儿媳没及时清理,被老太太好一顿骂,把一旁的林一岚吓得有阴影了。
为了避免被骂,她三餐后都会拿着扫把站一会,意思是她也是个勤快的小林。
亓越阳说:“嗯,很有活。”
林一岚很可爱地皱起脸,觉得他在调侃自己。
亓越阳去后院,林一岚没事干,就跟在后面。
后院的墙确实塌了一大片,亓越阳看不出是因为什么,暂时判断是年久失修。
墙被修补了一点点,还有些上一任用剩的材料堆在附近。
亓越阳思考一会,严肃地问林一岚:“你会糊墙吗?”
林一岚自信点头。
亓越阳的上一任,那个只干了几天的倒霉蛋干活时,林一岚也是跟在他后面看的。
林一岚指挥亓越阳去打水。
她推来小推车。
两人把地上的石沙混在一起,搅了搅,然后往破墙上糊。
中午日头很大。
糊好的地方顺利地被晒裂了。
林一岚懵懵的,她是照着人家做的呀。
亓越阳问上一任为什么被赶走。
林一岚做了嫌弃的表情,意思是老太太嫌人家不好看,不稳重。
亓越阳叹气:“找好看的有什么用,好看的又不会糊墙。”
林一岚摇头,指自己,又指墙。
很自信,意思是她真的会糊墙。
而且她很好看。
亓越阳被逗笑,忍俊不禁,别过头。
林一岚就急了,抓着他的衣服,用眼神逼问他什么意思。
墙裂了是个意外,人生总得有意外嘛。
再试几次,她真的会的。
“不是否定你。”
亓越阳说:“嗯,我也觉得你很好看。”
阳光淋在他脸上,冷峭的眉眼有点藏笑的意味。
因为干活,脱掉了上衣,腰上的汗水亮亮的,在起伏的肌理上缓缓下坠。
林一岚小脸一红。
这倒让亓越阳有点惊讶了。
因为林一岚安静的时候总会显得很纯,好像一点也不懂那些事。
但其实林一岚早就偷偷瞄了好几眼,感觉大饱眼福。
亓越阳简直是菩萨降世。
第204章 你从山里走来5
亓越阳决定去问问别人,大家的活都是修补房屋,肯定有人懂怎么糊墙的。
林一岚对村子熟,可以带他去串门。
路上蹦蹦跳跳的,出来玩总是很开心。
亓越阳想了想,带她绕了绕路。
没了墙壁和房屋的阻挡,他总算看到了昨晚那座感觉怪怪的山。
山上确实有东西。
山不高,林木稀疏,杂石交错。
错落的洞窟因为地形原因,陷落下深黑的影。
而每一座洞窟里,都隐隐约约,能看到石雕。
闭眼静坐的石佛,安然地比出各种法印,或坐或卧。
亓越阳问:“那是什么?”
林一岚手挡在眼睛上面,看过去。
“万佛窟。”她在他手心写。
指尖带来痒意。
王桂华就是因为这里最接近万佛窟,才在这里起宅子的。
亓越阳注意到这个:“那原来这个地方,住的是哪家人?”
林一岚指了指不远处。
一座又小又破的老房子。
这个村子都很注重门庭,王桂华家门口就摆了很多细碎的东西。只是为了装饰。
这户人家也放了几个石墩。
春联很旧,还被扯下来半片。
门开了,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端着一盆水。
她把水往外泼,看到林一岚:“一岚呀。”
林一岚对她挥手。
姑娘多看了亓越阳几眼,但是没有说话,很快低下头,又回去了。
姑娘有个弟弟,就是之前陶临提到的“小富”。
早上,就是他们家的鸡,在王桂华家的墙上拉了便便。
那只鸡还是那么神气,咯咯哒叫着。
它从墙洞里扑棱翅膀跳出来,墙洞下的草堆里,赫然出现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怎么了吗?”
林一岚用眼神询问亓越阳。
原来这是只母鸡,只是有个气势汹汹的大鸡冠。
其实也没有那么奇怪,虽然说通常打鸣的都是公鸡,但是自然界没有规定母鸡就不能干这个活。
只是亓越阳忽然想到一个词。
牝鸡司晨。
“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母鸡打鸣,旧时比喻着妇女窃权。
在古代,这是凶祸之兆。
更奇怪的是,亓越阳注意到那个姑娘,并没有像王桂华婆媳一样,往鼻子里塞东西。
不是习俗吗?
乡间小路上,亓越阳遇到了赵天华。
他卷着裤脚,扛着一担从山上挖下的泥,画风很是融入这里。
于文乐在旁边,给他扇风。
赵文华告诉亓越阳,他们就在陶大海家里做事。
陶大海和陶玲是带他们来村里的人,家里条件中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个村子里裂塌的墙很多。
几乎是家家户户都需要帮手。
亓越阳就跟他们走了,打算观摩一下糊墙的手艺。
赵天华实在是一个很可靠的大哥,非常专业地给他的小弟们教学了糊墙的一百种工艺。
这堆小弟里多了一个林一岚。
赵天华带点东北口音,她很喜欢听这种口音的人讲话,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赵天华注意到她,喝水休息的时候,问她怎么也在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亓越阳。
那边亓越阳在研究怎么拌入合适的草灰。
林一岚雀跃地过去帮忙。
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赵天华逐渐幽深的目光。
陶大海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叫陶山。
听到他的名字,亓越阳耳边浮现出那句话。
——好多人啊。
而且几乎各个都姓陶。
但他转念一想,他的父母那辈,好多人都有三个以上、甚至五六七八个兄弟姐妹。
而这个村子里独生或者两胎家庭还挺多的。
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陶大海和陶玲不在家,忙着果树的事情。
儿子陶山倒是出来招呼了两声。
都是年轻小伙,休息时说了几句话,话匣子就打开了。
陶山眼下有青黑,嘀咕着:“我最近觉得家里怪怪的。”
几人竖起耳朵。
他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胆子比较小嘛。”
“晚上就会开着灯睡。”
“然后这几天,”陶山缩了缩身子,“每天晚上,我屋里那个灯,就会莫名其妙闪几次。”
“我有几回醒来,发现灯直接就是黑着的,我就怕嘛,也不敢动,”他说,“然后过一会,我鸡皮疙瘩起来的时候,灯又会亮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做好心理准备,压低声音。
“然后,我又会听见、听见……”陶山说,“有女人在我屋外哭。”
林一岚挪了挪小板凳,凑近几个人,不敢一个人坐在外围了。
青天白日的,坐在榕树下,风吹过还有点冷。
于文乐脑补那个画面,也缩起身子。
赵天华倒是没怕,觉得这是很关键的剧情:“持续多久了?”
陶山含糊地说:“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
“你没跟你爸妈说?”
“……他们不爱听见这种话。”陶山郁闷。
“我一提,我妈就会骂我。”
陶山去上厕所,赵天华和于文乐商量,晚上去陶山屋外看看。
他们也邀请了亓越阳。
亓越阳答应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亓越阳还要给一家子做饭。
路上,林一岚和他摘了小白菜。
进屋前,林一岚抓抓亓越阳的手。
又在他手心写:你晚上真的要去呀?
亓越阳说:“嗯。去看看。”
林一岚露出纠结的神情。她挺怕的,但是好奇。
还爱看热闹。
纠结再三,她问亓越阳,“可不可以带我?”
亓越阳说:“那你要跟好我。”
林一岚保证自己寸步不离,然后陷在一种紧张又兴奋的情绪中。
睡了一天的陶梓注意到了:“小哑巴这是怎么了?”
他和林一岚下棋,有赢有输,两个人蹲在院子里。
大儿媳要从那过,陶梓挪了挪让开,头也不抬:“嫂子。”
林一岚抬头,看见女人离去的背影。
“我嫂子是去接我大哥了,”陶梓说,“一会就回来了,没什么好看的,你专心点呀。”
路口,女人无聊地用脚踢石头。
已经是黄昏了,天空变成暖烘烘的橙红,夕光如沐。
月白长衫的男人,缓缓从路的另一头走来。
女人看到了他,站在原地。
他笑着,靠近了,很温和地说:“都告诉你了,不用等我的,先吃饭。”
她低下头:“就一会。”
他说:“就几步路呢。”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他理了理月白长衫,无可奈何似的,“我又不会丢。”
但是就算这么说,下一天,女人还是会在家门外的路口等他回来。
晚饭时,老太太依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亓越阳总算有点明白了,是在端某种架子。
今晚的老太太对亓越阳大加称赞,说他做的那道茄子,很有当年,她家中厨子的几分影子。
老太太说话时很注意腔调与姿态,说亓越阳像自家厨子,已是给他莫大的尊荣。
“你该学点。”
她对儿媳说:“若是早几年,你也是我们家的大少奶奶,我断不会让你吃这些苦头。”
声音中颇有些世事变迁的沧桑与无奈。
“但为人家妇,就是这样的。”
老太太用茶漱口,又说:“世事难料,各人有各人的命。能享得起安逸,也要能忍得住苦楚。”
大儿媳说:“妈,不苦的。”
老太太难得对她赞美:“我当初就是看中你这点,不骄不躁,才让阿临娶你来的。我记得当年送你五对金镯子,别人家的新妇都会忍不住炫耀的,你却拿捏得住分寸。”
大儿媳一愣:“镯子是妈送的?”
她转头,看向陶临。
陶临想了想,说:“镯子是我妈自己给你的礼物,不算在聘礼里头的。”
“聘礼倒是我挑的,”陶临说,“当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首饰就每样都挑了点。后来妈才说你就喜欢镯子的。”
她笑了,“也不是,耳环也很漂亮。”
亓越阳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她的头发被包在头巾里,有点散了,泄露出的一缕遮住一边耳朵。
另一边露出的耳垂,耳洞早就不见了,倒是沾着泥。
陶梓听得烦,只低头吃饭。
老太太又想到林一岚:“你父亲没给你打耳洞?”
莹白的耳垂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戴。
老太太的手,交叠在膝上的软绸上,绸上绣着红牡丹,她的中指指尖,恰到好处地虚虚点在牡丹花蕊上。
老太太说:“回头让小梓嫂子,也给你打一对。她会。”
林一岚赶紧摇头。疼呢。
老太太蹙眉:“没有耳洞,算怎么回事。以后嫁人了,身上缺东西,多失礼。”
“脸上,头上,耳朵上,脖子上,手上,脚上。”
“漏了哪样都不行。”
亓越阳说:“她还小。”比陶梓要小吧。
老太太的注意力果然到了陶梓身上:“我明天再催催陶从,再给你找几个姑娘看看。”
陶梓说:“我不要……”
老太太打断他,开始对他灌输成亲的诸多好处,要陶梓学学大哥,不要整天还是个只会到处玩闹的小孩子。
“有媳妇,你才知道日子怎么过得好。”
陶梓觉得烦,嘀咕:“我也没觉得大哥日子过得有多好啊。”就是多个人而已。
吃饭的时候,留声机也一直在放佛音。
今天的亓越阳已经比较平静了,马上就能习惯这个只要老太太醒着,就无处不在的佛音。
晚上睡前,老太太照例烧香,跪在垫子上,喃喃什么。
林一岚撑着不睡,就坐在门口,头一点一点的。
意识有点模糊,但还记得要去看热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亓越阳去找林一岚。
她迷迷糊糊的,亓越阳看她困,轻声问她:“还去不去?”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重重点头。
亓越阳就半跪下,“那我背你。”
因为陶梓经常出去玩,回来很晚,所以家里的门总是半夜才锁上。
老太太之前睡不着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月光冷冷的,林一岚头埋在亓越阳颈边,打起了小呼噜。
呼吸也喷到他脸上。
老实说,有点痒。
屋子里灯亮着,但是外头只有冷冷的月光。
林一岚被夜风吹醒了,悄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现在很精神,缩在小板凳上,竖起耳朵警觉地听附近的动静。
夜里有虫子叫了几声。
大概两三点,大家最困的时候,陶山凄惨地小声叫他们。
灯灭了。
视界陷入完全的黑暗,月光根本照不清内外的景象。
陶山在屋子里哆哆嗦嗦地拉住岳立:“你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灯就黑了。”
黑暗对人类的本能是有震慑的。
几人心下都有些发怵,但到底是玩家,咬咬牙摸黑探看起来。
但是走了几圈,什么也没发生。
没一会,灯又抖了抖,亮堂起来。
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有一个小房间,里头供奉着神像。
于文乐说:“陶山每天不一定上厕所,但一定要来跪拜。”
赵天华说:“有什么问题?”
有灯的于文乐很冷静:“他们很……原始。我是说,会不会这件事跟鬼神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一个意外?”
于文乐一愣:“亓越阳,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灯亮之前,他就登上屋顶了,还是林一岚扶的梯子。
亓越阳在上头捣鼓了一阵。
灯又闪了闪。
亓越阳拍拍手,跳下来:“电路不稳,风吹过就会接触不实。”
“……啥?”
于文乐问:“那为什么总是晚上闪?”
亓越阳说:“白天又不开灯。”
于文乐:“……”对哦。
忙活了半天,原来就是个走近科学。
陶山也觉得不好意思,连连跟每一个人道谢,又送他们出门。
回去路上,岳立抱怨了几句,但是其他人都没怎么说话。
岳立说:“怎么了?不就是电线问题吗?”
赵天华摇头:“灯是电线问题,那女人哭呢?”
那边,林一岚和亓越阳又绕着陶山家的房子走了几圈。
看到一个黑影。
两人走近,发现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青年。
林一岚在亓越阳手里写:他就是严老二。
游手好闲的严老二,老带着陶梓玩。
亓越阳想了想,“我们送他回去吧。”
“一岚,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林一岚点头。
严老二家门敞着,他好像是一个人住。
两人把醉醺醺的男人扶进屋。
他差点吐在他们身上,眼神发虚:“一、一岚?”
严老二还有点意识:“谢谢你。”
他“哇”一声,吐了一地。
严老二家很脏很乱,看得出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单身汉。
不打理土地,不饲养家畜,不娶媳妇,不做工,他的人生好像就只有享乐。
就连三餐,也是估摸到饭点了,搓搓手,上别人家招呼两声,女主人总是会客套地说句一起吃,然后严老二就心安理得地端起碗坐下。
村子里好面子的人很多,大多就对严老二的行为忍着,就是背后骂几句。
但是王桂华从来不惯着他。
饭点时,她会让大儿媳把门关死。来敲门的,只要是严老二,王桂华连声都不应一下。
林一岚一开始还以为王桂华不喜欢别人来蹭饭,自己也战战兢兢的。
但是王桂华是看不上严老二:“长得猥猥琐琐的,一看就烦!”
说到这个,亓越阳也有点若有所思。
这个村子还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每个人都长得还可以。
虽说大家都是普通人,在生活里没必要对别人的颜值那么苛刻。
但是说实话,一群人里,有几个出挑的、有几个特别丑的,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这个村子,人人都在平均线以上,尤其单论五官。
只是受劳作、衣着、言行气质等等影响,这一点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林一岚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亓越阳没有立刻睡下,他听见陶临起夜。
似乎是睡不着,陶临从屋里拿出书,就着月光,在院子里坐下。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觉得这几句写得太好,反复吟念:“当时明月在。”
亓越阳的窗是开着的,他站在窗棂后的阴影中。
忽然看见廊下,有女人披着外衣,远远地看着陶临。
陶临呢喃着明月,又回去睡了。他起身前,大儿媳先走了,似乎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醒过。
隔天,老太太早早起来烧香烧纸。
只要她一醒,留声机就会开始工作,南无阿弥陀佛的调子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吃完饭,陶从来敲门了。
陶梓被吓了个半死,让林一岚跟陶从说自己不在家,像是怕极了被拉去相亲。
但是陶从是来找老太太的,拿着一袋药:“我求了老李好久才拿来的。这要不是看在大娘的面子上,老李肯定不会给咱的。”
老太太微笑:“老郎中都有几副安身立命的方子,他不给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陶从说:“大娘你要,他肯定会给。年末他家儿子娶媳妇,还得大娘去坐镇呢!”
老太太打发了陶从,让亓越阳把药煎了。
林一岚在旁边扇火,亓越阳掀开小坛子,两人都被扑鼻而来的苦腥味刺得干呕。
“给谁喝的?”
林一岚指了指屋子。是大儿媳。
“她生病了?”
林一岚摇头。
她垮下脸,扮演端庄老太太,又指了指大儿媳的屋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