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怔,短暂的停顿后,又笑了。
“怎么了?”
他把之前递过去的酒端了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听说你经常跑出去。”
林一岚说:“啊?”
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低头,看到男人衣袖底下,随着手部动作无意泄露出来的,一串很漂亮的红宝石手串,有些出神。
他顺着林一岚的视线看过去,很大方地卷起衣袖向她展示:“很漂亮,对吧?它的价值比它的外表更有魅力。”
“……你用什么换来了它?”林一岚问。
“换?”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这是我赢来的,在一个赌场。”
“原先的主人是个凶狠狡诈的人类,”他回想起什么,无所谓地耸肩,“真想不通,他是从哪得到的这种好东西。”
他疑惑地问:“你认识那个家伙?”
红宝石手串在昏暗烛光下也熠熠生辉,像凝结的鲜血,也像深渊或者湖水。
见林一岚不想说,男人也没有再问下去,转而轻轻晃动玻璃杯。
酒液散出更多的烟。
他说:“那么你来找我,是想要什么东西呢?”
面具下的面容露出微妙的神情:“我想,你应当知道我的规矩。即使是你,也无法空着手,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今天很呆。”男人偏头,红眼魔鬼直直望着林一岚。
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了然道:“是了,他们和我说过的。我差点忘了。”
林一岚显得有些不安,男人好像对她很熟悉,尽管她的记忆里对对方一片空白。
商人将杯中的液体泼到地上,转而倒出另一杯透明的酒液,递到林一岚面前。
红眼魔鬼微微笑着,等着她的话。
林一岚说:“我是来找牧时的。”
“牧时?”
“噢……你是说,那个人类。”
“他在你之前找到了我,”商人说,“算算时间,他应该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了。”
商人问:“你也想进去吗?你想把他带回来?”
他很怜爱地揉揉林一岚的脑袋:“傻孩子。”
“比起生或死,”他说,“也许人类更在乎的,会是其他东西。”
“我满足了他的欲求,他走向了自己选择的路。”
“我帮助了他,”商人说,“而你却这样幼稚,想阻止一个人,前往他想去的地方。”
他的语气很温和,声音很平缓,像在耐心地告知林一岚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林一岚没有办法反驳,但是,内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不对的。
这不是帮助。
这是引诱。
是高明的欺骗。
是带着恶意的玩弄。
林一岚说:“如果我也想进去,我该用什么和你换?”
她以为对方会继续劝阻自己,没想到红眼魔鬼忽然直直看向她。
面具下,商人勾起一个大大的笑。
引诱,欺骗,玩弄。
他摇晃着酒杯,透明的液体开始散出白色蒸汽。
“我想,我会向你要一件东西。”
“不要担心,是一个很小的物件……你不需要现在就给我。以后——在很久以后,我会来找你。”
透明液体被递到林一岚面前。
她没有犹豫,摘下面具一饮而下。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昏暗的正厅像正在融化的颜料。
这一幕有些熟悉,林一岚放下杯子,问他:“然后呢?”
红眼魔鬼微笑:“从那条路过去,你会看见一扇门。”
“钟声响起时,”他说,“走进那扇门,你会看到你想要的东西。”
林一岚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无论那是什么。”
身后,红眼魔鬼继续说着:“无论它在哪里。”
“您给予了一份很不错的报酬,”他低笑,“德亚多绝不欺骗他的客人。”
穿过融化的人影,她来到原本通往食堂的走廊。
浓雾中,那座钟变得无比华美,墙上的门反射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那个地方,林一岚记得,是那面奇怪的镜子。
钟声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那团光怪陆离中。
镜面泛起涟漪,林一岚忽然想到,在几天之前,她和牧时曾发现这面镜子被人擦拭过。
在他们之前,也有人进去了吗?
刺眼光束逼得人闭上眼。
再睁开时,她发现自己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
巨大的电子屏正在闪烁某个广告,里头奔跑的人影配合动感的音乐,看上去非常有趣。
林一岚心跳如鼓。
刚才,德亚多说,她会看见想要的东西。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
……林一岚接过亓越阳递过来的冰淇淋。
“还在发呆?”
亓越阳说:“放宽心,一岚。”
“反正高考已经结束了,不用再担心那么多的。”他说,“对了,你想看哪部电影?”
询问时,他微微偏头,年轻的眉眼在斑斓街灯下无比生动。
林一岚想,如果没有Y,按照之前的顺序,她也会在某一场梦中见到亓越阳。
明德高中的亓越阳。
林一岚问他:“牧时呢?”
亓越阳表情微变。
林一岚掏出手机给牧时打电话,但是对方一直没有接听。
街上人意外地多,今晚好像有什么活动,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
所以当林一岚回头,看见一个孤零零拿着两份冰淇淋,站在街灯下的亓越阳,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亓越阳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想见牧时。
“牧时说约了人去网吧,可能没注意手机。”或者是去打球?他当时没仔细听。
亓越阳也掏出手机,很警惕地问:“一岚,要买三张票吗?”
林一岚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
他们一起挑选了一部喜剧,距离开场还有几十分钟,两人就在街边坐下。
他们吃着冰淇淋,说了几句话,然后亓越阳的父母忽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交代了他几件事。
亓越阳低声应着,然后妈妈忽然语气一变,凛声道:“亓越阳,手机举高!”
亓越阳条件反射地举高。
妈妈的语气马上拐了个大弯:“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妹妹?怎么跟你坐同一张桌子呀?”
林一岚懵逼地抬头:“阿姨好。”
她说了自己的名字,“我是亓越阳的……同学。”
“同学呀?”
妈妈说:“亓越阳,退后。你的头怎么那么大?”
亓越阳往旁边挪挪,手机屏幕里,妈妈稀奇地凑近看林一岚。
她笑呵呵的,又把亓越阳的爸爸拉过来。
“啧啧,还同学。”
“收着点吧亓越阳。”妈妈恨铁不成钢,又说,“你们等会要去干什么?”
又聊了几句,妈妈就把视频挂了,然后转头加了林一岚的微信。
林一岚低头吃了两口冰淇淋,妈妈就一口气发了很多条消息过来,还问林一岚去不去他们研究所玩。
几分钟后,林一岚又被拉进一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族群里。群里的长辈们意外地活泼亲切,大部分好像还很年轻,说可以帮她填报志愿出谋划策。
亓越阳叹口气说:“屏蔽吧。他们都是研究所里的,不忙的时候就会特别……热情。”
林一岚看着那些暖烘烘的话。
她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家人,更不用说那么聒噪的一大堆。
她忽然想到Y给予她的现实世界里,他们也是这样,在高考后被两边的长辈关注,在很多闹嚷嚷的声音里被关心和祝福。
直到现在,林一岚才模糊地意识到,在那片融化的领域中,拒绝了Y,实际上是拒绝了什么。
那份带着恐怖诱惑力的礼物。
电影开场前,工作人员很抱歉地通知他们需要换一个影厅。
他们站在旁边等,有几分钟的无聊空隙。
林一岚突发奇想,要给亓越阳变一个小魔术。
食指相点,黑色发圈旋转着从她手上到了亓越阳手上。
亓越阳说:“是牧时教你的吗?”
林一岚惊讶:“你怎么知道?”
亓越阳说:“他从小就会这一招,专门用来骗阿姨糖吃的。”
这时工作人员给林一岚送了两盒爆米花做补偿,林一岚高高兴兴地接了。亓越阳把皮筋戴在手腕。
他们走进影厅,一片昏黑。
大荧幕上正在放着预告。神秘的古堡,华丽的珠宝,精美的裙摆,这部电影给人感觉很贵,一草一木都非常真实。
林一岚说:“奇怪,只有我们两个吗?”
她第一反应这是个烂片,所以没有别的观众。
但下一秒,荧幕完全熄灭。
预告和音乐停止。
荧幕上开始抖动主演和工作人员的名字。
林一岚眼角抽动:“牧时?”
亓越阳也怔了一下。
两人抱着爆米花,面面相觑。大荧幕上,牧时的名字滚了滚。
音乐声响起,电影再度开场。
先是远镜头一镜到底地展示了密林中的古堡,如同蛰伏在深处的庞然大物。
接着画面陡然一转,穿着管家服的牧时正偷偷摸摸地,在花园里寻找着什么。
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紧绷,但是如果他继续往前走,就会直接撞上从花园深处走出来的另一个人。
林一岚大喊:“牧时,停下!”
荧幕中的牧时却什么也听不见,继续小心翼翼往前摸索。
亓越阳说:“牧时,前面有人,往左。”
电影中的牧时吓了一跳,懵逼地环顾四周。
林一岚转头,看见亓越阳手中有一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应该是某种道具。
亓越阳说:“是我。”
牧时当机立断栽进左边的花坛里。
镜头缓缓上移。
一个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的男人,出现在荧幕中央。
他仿佛只是在花园里闲庭漫步,看上去悠闲自在,镜头围绕着他转了转。
林一岚看到背景里,有一面巨大无比的花墙。
是疗养院的花墙。
她猛地想起Z曾经告诉过她,疗养院的前身是一座城堡,城堡的主人是一个伯爵。
他也是一个医生。
林一岚凑近对讲机,轻声问牧时:“可不可以看看他的脸?”
伯爵的面容被隐藏在礼帽的阴影里。
像是察觉到异样的注视,他忽然一顿,转头面向牧时的方向。
伯爵靠近,摄像头的视角里,每一步都让人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林一岚抓住椅子的扶手,只是看着荧幕中的画面,她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亓越阳却注意到什么:“牧时,千万别动。”
“他没有发现你。”
牧时一动不动,躲藏在茂盛植物之中。
“你在这啊。”
伯爵停下。
牧时屏住呼吸,闭上眼。
镜头画面里,伯爵蹲下。
他抓起了一只幼猫。
那是只通体雪白的猫,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被抓起来时娇娇地“喵”了一声。
伯爵挠了挠白猫的下巴:“跟我回去吧。”
他抱着猫,顺着原来的路线缓步离开。
确认他走远以后,牧时环顾四周,依然有点懵逼:“亓越阳?”
“林一岚?”
“你们在哪?”
林一岚说:“这很难解释……”
牧时继续往前走:“我刚才好像听见吃爆米花的声音。”
林一岚说:“绝对不是我吃的。”扭头看亓越阳。
亓越阳清咳一声:“我以为真是电影。”
牧时大受震撼:“你俩甚至在看电影?”
“不是,你们,你们怎么凑合在一起的?”
他的话让亓越阳也觉得奇怪了。
今天刚高考完,他记得牧时是知道自己和林一岚有约的。
怎么回事?
林一岚觉得头大,三言两语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牧时还是很懵逼:“所以现在你身边那个亓越阳,是真的亓越阳吗?”
亓越阳转头,看着林一岚。
林一岚忽然想到疗养院中的一切,想到Y透明瞳孔里倒映出的画面。Y曾说,我们都比想像中的要更加强大——但是他强调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林一岚避开亓越阳的目光。
牧时踢开脚下的石子。
“我不明白。”他说,“明德高中已经结束了。”
“高考完的那天,你消失。成绩出来以后,我们消失。”
“现在这算什么?”
“他是黑核模拟出来的影子吗?”
牧时很严肃地说:“林一岚,不要相信他,不要对他吐露任何秘密。他不是亓越阳!”
亓越阳说:“你们甚至在通过我的对讲机道具对话。”
牧时悚然:“黑核连我们的道具都模拟了,真是不要脸!”
“……牧时。”
亓越阳按住额角:“我不知道明德高中之后你又走过了哪些副本……”
牧时说:“你看他连这些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是真的!”
“……”亓越阳接着说,“我很高兴你能变得更谨慎,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最好还是信任我。”
牧时轻蔑地说:“咱俩又不在一处,你还能打我不成?”
林一岚说:“那个,我……”
牧时噎住。
牧时说:“算了,看在一岚的面子上,我来跟你虚以委蛇一下。”
他解释了自己的行踪。
林一岚没有细说自己被Y拉走的事情,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疗养院里,对牧时来说,林一岚就是忽然消失了。
他惊恐万分,四处查问,最后在Z那里得知她是生了病,被带走隔离接受治疗。像之前的其他病人一样。
牧时是不太信的,但是他和其他人想法设法探查疗养院,也找不到林一岚,还遇上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说到这些时,牧时表情微变。也许面对面时他反而可以隐藏得很好,但在大荧幕里,镜头甚至特意转到了可以揭发他的方向。
牧时揉了揉眼睛:“然后我就知道了午夜舞会的事情……就是第一声钟声响起,午夜降临之际,正厅会举办舞会,就可以在里面遇到那个商人。”
亓越阳一直沉默,直到牧时再无话说,他才轻声问:“你和他交换了什么?”
牧时垂眼,含糊地说:“一点小东西……”
“德亚多……我知道德亚多。”
短暂的停顿后,亓越阳抬眼:“你给了他你的积分?”
牧时耸肩。
“……多少?”
牧时绕过花墙。
林一岚听见他轻声说:“全部。”
她轻轻吸一口气。
对玩家而言,积分是有着无限价值的宝库,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在给自己的命兜底,永远不会有嫌多的时候。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牧时进入镜子,显然不会仅仅是为了通关一个小小的A级副本。
林一岚问他:“你在找什么?”
亓越阳看着荧幕中的牧时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不知道。”牧时说。
她以为是他不想说。
但不管怎样,牧时进入了镜子,来到疗养院的前身,那个巨大的城堡,显然是对他的任务也有好处的。
“伯爵是医生,疗养院曾经是他的领地。”
林一岚说:“那疗养院只为一个病人服务……会是伯爵的病人吗?”
牧时说:“甚至可能,是伯爵本人。”
林一岚有些兴奋:“牧时,如果你能看到伯爵的脸……伯爵又是疗养院里我们认识的人。”
“那十有八九,谜底就是他了。”她很认真地为他出主意,“这样的话,你就有了通关游戏的底气,可以放手做你要做的事情,要是哪里不对劲直接登出就好了!”
牧时笑笑:“嗯。”
林一岚轻声对亓越阳说:“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
一直有忧愁的阴影笼罩在牧时的脸上。
亓越阳比林一岚了解牧时,却怎么也想不到A级副本里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牧时也变得沉重。
除非……
他的心上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那边牧时一个人走到花园尽头,依然一无所获:“算了,回去干活。”
他又警惕地说:“要是我上厕所,你们能看到听到吗?”
亓越阳说:“你可以把对讲机关了。”
牧时抓狂:“那就是能看到了!亓越阳,可不可以有点分寸感?”
亓越阳沉默:“是我想看的吗?”
城堡与疗养院有着相似的轮廓,但是它更静止和华美,连走廊的墙面上都刻着熠熠生辉的彩色宝石。
牧时一路来到后厅,有一个女仆打扮的人对他说:“该准备晚餐了。”
“今晚的客人很多。”
牧时接过宾客名单:“我会告知后厨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有的客人有厌恶或偏好的食物,伯爵的管家尽心尽责地安排好每一个细节。
牧时在厨房里交代时,门口默不作声站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如果不是镜头忽然扫过他,林一岚都没注意到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老头很满意:“小牧,你做的很好。你很认真。”
“我会向伯爵大人为你美言,”他说,“相信你一定能通过伯爵大人的考核,得到这份工作……而不是像之前那几个轻浮的年轻人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牧时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亓越阳复述了。
牧时躲在无人的角落,感慨:“你耳朵真灵啊亓越阳。”
亓越阳说:“有字幕。”
牧时:“……”
林一岚捂脸:“还有BGM,特别配合你的心理活动。”
牧时:“……”
晚上,舞会开始了。牧时端站在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表情管理非常完美。
他接过客人们的礼物,忽然脑筋一转,打算以此为借口直接去找伯爵。
女仆们说伯爵正在书房。
牧时端着盘子边走边吐槽:“这个地方真的好闪眼睛,到处都是宝石,我要瞎掉了。”
“说起来,我从第一次见到那个伯爵,就觉得他很恐怖。”
牧时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危险的气场,让自己本能地不想靠近。所以之前他一直努力避着伯爵。
林一岚奇怪:“那你现在还敢自己去找他?”
牧时叹气:“人总要迈出这一步嘛。”
“而且,”他摸摸下巴,“今天他抓猫的时候,离我还挺近的。怎么说呢……我感觉那种压迫感反而少了很多?”
他试图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虚的、假的一样,就……其实只是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吓唬我们的感觉?”
亓越阳说:“你很快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吓唬你了。”
牧时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一下把门拉开。
比起走廊和正厅中璀璨的光线,书房里显得有些黯淡冷清。
镜头随着牧时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周围的布局。
林一岚轻声说:“是疗养院的食堂。”
镜头语言非常生动地表达着牧时的情绪,伯爵站在那里就莫名给人一种恐惧感。
一种毛骨悚然、无能为力的感觉。
牧时提起精神:“大人,这些是客人们送来的礼物。”
“喵——”
白猫从书桌上轻盈地跳到地上,优雅地走到牧时脚边,娇娇地叫唤着。
“拿过来吧。”
伯爵说。
镜头凝滞。
亓越阳长眉微拧。
林一岚心中不安。
牧时微笑:“好的。”他端起礼物,往书桌靠近。
伯爵摘下了帽子和手套,慢吞吞地查看了几件礼物。
牧时就这么站在他身后。
“怎么,管家。”
他抬头。
音乐骤停,像是在照应此刻的观众与主演的心声,画面里只剩下伯爵惨白的脸,每一寸线条都无比清晰。
他有一双透明的瞳孔。
他长得像亓越阳。
发型,肤色,衣着,饰品,神情,气质。
其实对普通人来说,稍微改变其中的几种,就足以让不熟悉的人难以辨认出。
但牧时对亓越阳的脸可太熟了,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太思念亓越阳,才会看谁都有点像他。
伯爵说:“管家,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脸上,”他透明如水晶的瞳孔倒映着牧时的脸,“是有什么东西吗?”
“嘴角!”
“嘴角。”
听到两人的提示,牧时视线下移:“大人,您的嘴角。”
他的喉结动了动,猛地发现自己离这位陌生的伯爵太近了些。
这个距离很危险。
牧时从怀中掏出手帕,借着递过去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
伯爵擦掉嘴角的深色:“还好你心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的礼物们,慢吞吞摘下了手套。
“也是时候,去见见我的客人们了。”
“管家,将它们整理好,就放在这里吧。”
伯爵离开了书房。
牧时环顾四周,摄像头随着他的视角晃动。
牧时说:“邪门了,怎么全世界都是亓越阳。”
大荧幕的光照亮两个观众的脸。
亓越阳说:“那不是我。”
牧时呵呵:“我要是去问他,他也一定说你不是他。”
亓越阳抿嘴。如果牧时和林一岚的信息都是同频的,那缺少了那一块的亓越阳真的没有办法向他们证明自己。
林一岚叹口气:“牧时,先不纠结这个了。”
“快,趁着这段时间,找找线索。”
林一岚说:“你记得吗?在疗养院里,这个地方是我们的食堂,门外走廊上有一面哈哈镜。”
牧时点头,边整理着礼物边说:“但是这里并没有。我之前找过,这座城堡好像没有哈哈镜。”
林一岚说:“可是当时我们判断哈哈镜就是百年前的城堡安装的……真奇怪。”
牧时把东西都收拾好。
他转身,看到一排排书架:“如果线索是在这里面,我会疯掉的。”
亓越阳说:“你的左手边,第二排,红色封皮的书。”
牧时说:“咦,这怎么知道的?”
林一岚抱着对讲机,说:“刚才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牧时翻开书:“……行。有理有据。”
华丽的花体字像在阐述什么古老的秘密,牧时抖了抖,厚厚的书页里掉下来一张便笺。
上面画着一个七芒星。
牧时想起来什么:“亓越阳,我早就想问了,七芒星有什么意义啊?”
他翻着书,忽然又从书末找出夹着的几张纸:“诶,这画的又是什么?”
“……人体结构。”
亓越阳说:“他是个医生。他正在练习。”
“练习什么?”牧时翻着那几张画,“怎么感觉……挺邪的。”
“解剖。”
亓越阳沉声说:“欧洲中世纪受宗教影响,解剖学被视为亵渎神灵的行为。”
“如果你确定他是一个医生,”他说,“那么这个副本的设定,很有可能就和这相关。”
镜头对准了那些画作,细腻的笔法不仅仅是在强调人体组织间的秘密,也生动得几乎变态地,勾勒了每一张脸痛苦惊惧的表情。
林一岚悚然道:“牧时,你说在你之前没有顺利入职的管家们,都去哪了?”
牧时把书放回去:“一岚,谢谢你,我原来不想思考那么多的。”
“嗒……嗒……”
听到脚步声,林一岚赶紧提醒他:“牧时,快走。有人来了。”
牧时信任林一岚,就像信任亓越阳一样,他不假思索地远离了书柜,站在桌边假装在整理东西。
但是他还是嘀咕:“你怎么知道的?”
林一岚说:“刚才BGM小了,出现脚步声,然后还切了镜头,给了那双腿一个特写。”
门被拉开了。
迟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牧时小声问:“谁啊?伯爵吗?”
林一岚看着大荧幕,欲言又止。
亓越阳说:“不是伯爵,是一双腿。”
牧时说:“哦哦,镜头还没有上移是吧,是不是得我转过去才会跟我的视角……”说着,他就要转身。
“别别别别别!”
牧时僵硬地站在原地,余光瞟到一片空荡荡。
林一岚皱起小脸:“牧时,那就是一双腿……各种意义上。”
“……啊?”
啊???
牧时大惊失色,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亓越阳观察着:“它好像没有听力?”
“你试试发出声音,我看它会不会朝你移动。”
牧时照做。那双腿依然待在门口,一动不动。
牧时转身,沉默。
如果用手挡在上方,它们实在像是属于一位绅士,穿着西裤和皮靴,笔直优雅。
但是把手放下,能看到那双腿上方平整得恐怖的切面,骨头和皮肉的颜色非常有层次感。
一人一腿就这么“面面相觑”。
牧时说:“我有一个问题,腿怎么开门?”
亓越阳说:“你可以让它给你再演示一遍。”
牧时嫌弃地看着那双血淋淋的腿,说:“亓越阳,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小癖好。”
亓越阳很平静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注意到,它们和你刚才看到的画很像吗?”
“咦?”
“那几张画里,”亓越阳说,“你抖动了其中一张很多次。”
牧时噎住:“你是说,我把它召唤过来了?”
牧时盯着那双腿,又往书架的方向移动。
他再次抽出那本书,果然找到了一张纸,上面画着的正是被平切的双腿,肌肉的纹理与走向给人的感觉是清晰又恶心。
“诶,不对啊。”牧时又抖抖那张纸,“这里不是还有一个脑袋吗?腿在这,脑袋呢?”
“吱呀——”
门被拉得更开,腿往前磕磕绊绊又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