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槃:“见你两回,看你一直是往东走,是要去探亲还是访友?”
既不探亲也不访友,雉黎说:“归家。”
易槃:“家在中原?”
雉黎:“嗯,我非塞外之人。”
这点就算她不说,所有人也看得出。
不说她,她的孩子,也一眼看得出是中原人。
因为这边在交谈,商队里的二十几人,目光不自觉都聚到了这处。
有几人挠挠脑袋,忽摸摸怀里的信。
这不巧了?她委托他们送信,倒是又碰上了。
忽然叫一人跑去易槃那,让他把他们最初遇见雉黎的事说一说。
也是上回在山谷取水时他不在,不然他怀中还有雉黎交代的信件的事,前几天他就会向翁郎禀报。
注意到身边跑来的人,易槃掀眸睥睨。来人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把上回和雉黎交易的事言简意赅的说了。
易槃和雉黎中间隔着约两辆马车的长度,两人中间又时不时有其他杂音发出,虎贲对着易槃低声说得这几句,倒是不担心雉黎能听到。
而且他现在剃了胡子,雉黎也没法一眼认出他就是那日商队和她交易的人。易槃忍不住看一眼雉黎,所以,她其实在等待家中人到边塞来接应她?
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从旁边抽了根木头加进火堆。
“知道了。”
虎贲明白这句的意思,往后退下。
雉黎愣愣的,觉得奇怪。这位商队的话事人,忽然什么也不问她了。
是否是觉得再问下去显得他追问的太多,所以不问了?
或许是。
借故缓解气氛,雉黎摸摸需壬的小脑袋。
她也不好意思说更多。
她曾经是和亲的人,这样的身份,她能因为匈奴被打跑有机会再归家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幸事,所以曾经的这个身份,雉黎是绝对不能再到处宣扬的。
易槃本不想再问了。
不过,正当易槃想起身走了时,倒是顿了一下,又问了雉黎一句,“若是明日你身边那人还未醒,你们依然要在原地驻扎?”
雉黎点头,邢伯不醒,她不可能丢下他走,易槃挑动了下眉头。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
但他留下一句若是不怕商队这边男人多,今夜便在这边带着孩子歇下吧。
这边人多,野外就算有野兽窥伺,也不敢摸过来。
雉黎怔了一下。
一怔中才回神,易槃的身影已经远了。
雉黎默了默,她看看需壬。这边在火堆中还燃了一种驱蚊的东西,蚊子比她那边要少。
这小家伙白天都被咬哭了,这会儿身上还白一块红一块,到处都是蚊子包。
只刚刚在这边和易槃说话这会儿,小小的需壬安静了一会儿。
可邢伯……
她和需壬都过来躲蚊子躲野兽了,邢伯自己又动不了,怎么办?涯韧自然会安排,“您若决定了,那位邢伯由我们去抬过来。”
雉黎:“谢谢你们。”
涯韧笑笑,没什么,反正翁郎已经允她靠近营地。她们三人弱的弱病的病,也确实得小心野兽。
这夜,是雉黎唯一合了眼的一天。
前几天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夜里的野狼,她已经熬了好几夜了,今夜是唯一能安心睡觉的时候。
当然,条件不怎么好。但能安心睡一会儿,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
一夜过后,当雉黎醒时,她发现商队的人绝大部分都已经起来,包括昨天和她交谈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边有一个他商队中的同伴,看模样是男人在交代什么。让雉黎惊讶了一下的是,小家伙需壬不知何时醒的,竟然混在易槃身边,撅着个嘴拿着笛子在吹。
雉黎:“……”
心都凉了一下。
需壬是怎么溜过去的?还把人家的笛子给拿到手里吹起来了……
雉黎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裳。
也不必太过细致整理,仅仅是在地上铺了的布上面,雉黎把衣服睡皱了些而已。
雉黎快步走,白皙的脸略透出了些清早的霞光,喊道:“需壬。”
站定时,雉黎因为走得快,被绊了一下,但正好,旁边有东西扶,雉黎扶了一下。需壬听到自己的名字,颠颠的跑过来。
往下看,易槃睨了睨身边小孩空了的位置。
这孩子精神足,他一下马车就看见他眼睛不眨,在盯着笛子看。
易槃也就让手下人给了他。
随后是没想过小孩会跑到他身边来的,但这小家伙不怕生,拿到笛子倒是就站到他身边吹起来。
本来,易槃刚刚正想让小家伙换个地方吹的……
瞥一眼母子俩,易槃正好不用说了。
孩子找他最亲近的人去了。
示意一眼身边的虎贲,继续往前走,他有事要叮嘱,不适合在这说。
雉黎不知道需壬刚刚有没有给商队的人造成麻烦,但需壬手上的笛子……既然商队的人上回看得重不肯卖,那就说明它是重要的东西。雉黎拍拍需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把笛子从需壬手中哄了出来。
用自己酒囊里的清水洗了一遍,见易槃在忙,雉黎便安安静静放在他的马车前。
笛子下面还垫了一块干净的布。
回来的易槃忽然看到笛子和布,明显顿了一下。
东西是谁放在这的,易槃能猜出来。
瞄了眼远处在照顾邢伯的雉黎。
昨日喝过药,又被巫十郎再度清理了伤口,她身边这人终于醒了过来。
“何时放在这的。”易槃向守在马车边的虎贲问。
“您走远了的时候。”
易槃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邢伯方向。
那位邢伯看起来已经醒了挺久,这会儿女人竟然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要爬上驴子。
易槃的面上停了一停,忽向身边这位虎贲说:“巫十郎不是说过男人的伤要静养?你过去看看,别让他骑那两头驴了。商队这边暂时腾出一人的空间,让那位叫邢伯的躺一躺。”
虎贲眨一下眼睛,易槃径自捡了笛子,先上马车。
虎贲愣愣看着眼前已消失了的翁郎,翁郎的意思是,还打算让那位病号上马车啊?虎贲不禁挠挠脸。
“两位且等一等。”
“马车那边停了位置,这驴绳给我,我牵着驴把邢伯驼过去。”虎贲飞快来到雉黎身边,语速很快。且已先出手牵了驴头前的绳子,掌握住了驴子的方向。
冲雉黎露牙笑一笑。
雉黎略愣,她本来是要出发了。今日邢伯终于醒来,两人得继续赶路。
虎贲拍拍驴头,直接往前走。
驴背上的邢伯一晃。
“……”
邢伯扭头看雉黎。
他比雉黎还懵。
谁能告诉他,刚刚夫人不是说两人继续往东走?
雉黎回神。
她算是三人小队中的主心骨,镇定了心神,便追来两步和虎贲并排而走。
雉黎:“昨夜你们出手医治,我已十分感激。后来夜里又麻烦你们照顾,心里更是已经十分愧疚。如今邢伯已醒,我……我们怕再待会打扰了商队,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他们应该还要去其他牧民聚居的地方换东西,雉黎怕耽搁了他们。
若一个东进,一个却另有目的地,雉黎怎好意思麻烦商队这么多。
“您不用愧疚,也不必觉得麻烦。”虎贲又拍拍驴头。
这头驴还怪犟!
似乎知道雉黎和邢伯的意思还不大确定,他牵着它它还不大乐意走呢,可费力气!
拽紧了拴着驴的绳,“这两日我们同路,您身边这位叔伯也正好安静养养伤。”
“之前伤情一直恶化,不是过一夜就能突然大好的,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有大动作。”
雉黎被说服了。
当下如此形势,若之后一段路商队和她继续是同路,对雉黎来说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只她和邢伯两个成人,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中,还是太过渺小了。
痛快了些,“好。”
虎贲笑了笑。
雉黎头一回感受到人多的轻松。
之前只有她和邢伯两人时,什么都要考虑,什么都要担心,两人走得一日比一日疲惫。
但进了商队之后,虽不算万事大吉,但起码,在抵御野兽方面,她能放下八分的心。
颠簸中,雉黎往前看看。
她现在是坐在邢伯所躺马车的车棚下面,背后靠着车厢门,前面就是挥鞭驾车的车夫。
驴跑起来没有马快,因要加紧赶路,商队的人让她爬上了这辆马车。
额前忽而有飞虫被撞过。
雉黎躲了一下。
不过,这其实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虫子撞了……
揉了揉额头上被撞过的地方。
挺麻挺渗人的。
身上的一块布展了展,雉黎有技巧的围绕头上遮了一圈,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呼吸。
但这快布很长很大。
包裹了一圈后,依然有一大片垂在雉黎肩膀上。
一望无际的风吹过,这块布似大片大片带颜色的薄纱,在风中若隐若现的飘着。
连同雉黎的头发都摇曳的也像是风,十分有美感。
只当事人的雉黎没觉得有什么美感,马车终于停下后,她往下一跳,便随着商队的人一起帮忙去了。
商队的人初看她上了手,顿了一下。雉黎趁他们拒了她前,道:“有些细致活不如让我来做。”
她在这方面可能会比他们更细心些。
她来干?
不过,后来看了雉黎做出的成果后,大家也没有再拒绝。
雉黎是帮忙做了两道菜,也不是说她做得菜味道就比商队的人还好。论了解商队中人口味,自然还要属商队中本来就负责的虎贲。但对方做得再好大伙也有吃腻的时候,他们在草原里已经奔袭多久了都?偶尔,当然也会想吃点新鲜的东西!雉黎做得野菜蒸饼和一道略带香辛味的汤,就很合他们的口味。
“香!”离火那一刻,众人一致夸赞。
雉黎弯嘴笑笑。涯韧扭头去马车里叫易槃,翁郎从没歇下过,这一路都在舆图上做标记。
易槃放下东西从马车走出来时,就见他手下这些人已经吃上了。一人手中都有一块野菜蒸饼,还有一碗汤。汤的香气……搁在这,他都已经闻到。易槃走了过去,顺口问:“煮了汤?”
今天好像不是煮汤的日子。
最近战士们没有不通便的。
涯韧指了指雉黎,表示是雉黎做的。
易槃看了眼雉黎,她啊?涯韧又指了指野菜蒸饼,“还就地取材采了一些能吃的野菜,用面粉和着蒸了一道蒸饼。”
蒸饼这东西他们挺少吃。
因为若是要加野菜的话,他们没那个时间去采。而纯面粉的话,那还不如用面粉做别的,省功夫。
这道菜吃的很少。
易槃嗯了声。
用饭时,易槃仔细看了看雉黎做得那道蒸饼和汤。蒸饼做得是粗糙版的,只要蒸熟了就行,但胜在味道还不错,吃着也挺软和。她做得汤也还算丰富,里面竟然有几朵撕的碎碎的蘑菇。
蘑菇是是雉黎以前采的。
在草原上,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其实她比易槃商队的人要有经验一些。
易槃喝了口汤,汤里香辛料的味道挺刺激食欲。正待喝第二口,易槃听到需壬喊了声母亲。他抬眼看了下,看到雉黎把坐在一块布上的需壬拍一拍,将需壬手中的碗拿了,给了他一块帕子让他自己擦嘴。
“还吃一点。”需壬先擦擦手。
雉黎:“没饱?”
需壬:“嗯!”
雉黎把手中的分他一点。
需壬埋头继续吃,吭哧吭哧的一点不浪费粮食。雉黎被逗笑了,捏一把他的小肉脸。一会儿,怕需壬喝汤喝的到处都是,雉黎便时不时都看看他,免得他把汤洒了。
易槃没再继续看。
晚上一顿,雉黎没再做饭,只是帮商队的人做其他的活。易槃一看菜色,也看得出来这些菜都是商队里的战士做的。
他忽然问了声涯韧,雉黎晚上那会儿又在商队里做了什么。
涯韧:“带着那位小郎君一起在周围捡了枯枝。”
正好,这边有枯枝可捡。
“离这里几里的地方有牧民们的取水点,她也把她的驴牵出来,随着其他人一起去取了趟水。”
她那两头驴还是很有用的,非常能扛东西。
就是这两头驴很认主,一定要雉黎或需壬那个小胖墩在,才使唤的动它们。
还有一事。
涯韧顿了顿,向易槃说:“傍晚时,她认出了上回托付送信的人。”
易槃抬了下眼底。点点下颌,所以,雉黎认出后是什么反应?
涯韧明白翁郎想知道什么,“她未把之前委托出去的信要回去。”
还是想商队继续帮她送信的。
目前,他们也是唯一能帮雉黎送信的人。
所以雉黎把信要回去没道理啊。她也从来都知道易槃和第一次见到的商队是同一个商队的人,只是之前因为那几人剃了胡子,雉黎才一直没认出几人竟然一直都在罢了。
易槃眯了眼思索起来,看来,她很需要商队。从上回山谷中碰面,到今日,雉黎观察过后,依然认为他带的这些人是可以帮忙送信的人。
易槃的虎贲其实偶尔的表现也不算太成熟,他这支商队比起普通商队,商品的种类说多多,说少却又少。
不过,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东西少可以说是已经交易完了。
易槃忽然想看一看雉黎给他手下人的那个地址,但皱皱眉,又算了,他非要知道雉黎把信要送到哪干什么?
忽而起身,拿着手中的吃食换了个地方吃。涯韧本来吃着吃着也正打算问问翁郎还要不要吃些别的呢,猛然看易槃起了身,涯韧一愣。
呆呆的看着手中的东西。
所以,还要不要问翁郎那些够不够吃?
用不着,易槃拿走的那些都差点没吃完。
看看还剩的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肉,干干净净的,易槃没动一口。易槃想了想,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没吃饱的人的,但视线中看到十几个男人中唯一一个胖嘟嘟的小孩后,易槃走向了这个孩子。
需壬在玩呢。
今夜起风,蚊子少,需壬玩得很开心。
“饱没饱?”
什么?需壬看易槃。
但需壬打了个激灵。脚踝上的草被风吹得乱动,挠得需壬痒痒。
易槃还以为这个激灵是需壬怕他呢。
明明上回给他笛子,需壬还非凑在他脚边吹得鬼哭狼嚎……
瞥着他乌黑的脑瓜,“有没有吃饱?”
“饱了。”需壬奶呼呼说。
易槃:“……”
那还是他白想给他东西吃了?
易槃也不能强塞着他吃,转身走了。需壬挠挠小脸蛋,从头到尾都没明白到底怎么了。
大叔叔来得快,走得也快。
易槃突然停顿,又看需壬。需壬仰起肉肉的脸,易槃问他,“我还多了块肉,你吃不吃?”
这是和牧民们换的羊,给商队的人补充营养和体力的。
需壬:“……”
可需壬已经有点饱了。
其实他最不馋的也是羊,他从小到大吃得最多的就是羊肉,给需壬一块他没吃过的糖他都能比现在兴奋。
小肉手摇了摇,“叔叔你吃,我不和你抢。”
易槃:“……”
需壬:“你大,你多多的吃。”
他不争口粮。
他好乖,是不是?需壬忽而冒出自豪的表情,自得自乐。
易槃:“……”
没明白这小胖墩忽然傻乐什么。
拍拍需壬小脑瓜。
算了,那他自己吃。
转身离去。
需壬追过来。
不过只追了两步需壬又跑了,拐弯奔向雉黎,想找雉黎玩!
雉黎可没时间玩。
她打水给马车里的邢伯,让邢伯清理伤口。
天热,得非常注意伤势变化。
又走一日。
这日,雉黎发现车队突然多了三人,三人全是生面孔。三人才随着易槃从马车里出来,看到她也一样是挑了一下眉。
商队中怎么有她。
下意识又看易槃。
易槃接着之前的话说:“行了,去洗洗吧。”
三人:“……”
点头离开。
三人走后,易槃也走了。不过,他却又忽然改个方向走向雉黎。雉黎愣了愣,怎么了?
易槃也不知道刚刚说出让三人去洗洗的话后,他怎么突然想到雉黎一个女人,好像从来都是清洗最不方便的。
他和手下之人什么样的情况都能洗,不用怕被有心人窥伺什么的,但雉黎身为女人,在草原上,这方面显然是不行的。
都快走到雉黎身边了,易槃走着走着却又停下。
比起雉黎现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沐洗,其实易槃过来忽然提及这事,好像也挺不合适。可易槃眯了眯眼睛,也不是什么会尴尬的人,直接对雉黎道:“那边山脚有片湖,我手下之人现在都在清洗,稍晚些我叫他们都回来,你可以过去。”
远处的蒲公英被风吹得散开,雉黎安静了一瞬。不过,这瞬安静的过分的时间过了之后,雉黎又一笑置之,“好。”
她的不拘泥,让易槃缓缓笑了笑。竟不知为何,易槃又一次说:“放心,不会出任何事。”
他的手下不会有那等人。
雉黎点点头。
易槃说到做到,为了让雉黎安心,把洗完的人都叫回来后,他示意邢伯带着那小娃娃需壬去湖边守着。
这两个一个是雉黎信任的人,一个是雉黎的孩子,她总能安心了?
雉黎安不安心没人知道,但她在湖中清洗之时,商队中无一人往这边走过。她身边只有湖周长起的野草,和周围清撤的湖面。唯一惊扰雉黎的,反而是湖面时不时落下的水鸟。
雉黎快洗快出,没有耽搁什么时间。回到商队时,忽而撞见易槃有意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由自主,雉黎心情很好的缓了一下脚步。
至少他想到了关于让她洗一洗的事。大夏天的,雉黎再爱干净,也架不住时间长了,总有必须洗一洗的时候。
因为这一件事,莫名的,雉黎觉得易槃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之前……之前说实话,雉黎是有点怕他的。这个商队是易槃的,商队所有人都听令于易槃,这种在商队中的超然地位……让她对易槃天然就有种没来由的敬畏,雉黎从来不会在易槃周围待得时间多了。
但这会儿,见需壬玩着玩着追着蝴蝶不小心又到了易槃身边,雉黎拿着需壬未吃完的东西,这回倒是轻松的走了过去。
“别闹腾了,乖乖吃饭。”
打住矮墩墩扑腾的需壬。
让他自己拿着东西吃饭。
“好!”
需壬乖乖一坐,便用小胖手自己拿着吃食慢慢吃。
雉黎也原地坐下,就在小家伙身边吃。
她和需壬,现在离易槃坐着的地方也就十步的距离。
易槃对身边刚汇合的三人一人踢了一脚。
三人离开。
易槃回头看一眼雉黎。
雉黎也正抬头。
她自然的冲易槃点了点头。雉黎是因为三人离开的声音才抬头的,三人看着,是又去拿了点东西。
而且没想到,其中一人竟然又回来了,拿的东西是给需壬。
雉黎忙说:“他还小,吃不了太多。”
“没事,能放。这肉干锻炼牙口,没事你可以让孩子啃一啃。”
给完就走,一点不逗留,雉黎想谢谢他对需壬的关心都没来得及。
便看向易槃。
易槃:“嗯,拿着。”
而后没再看她和需壬。
可用过饭后,见雉黎手把手带着孩子洗筷子,易槃倒是又走了过去。
易槃的声音不高不低,对雉黎来说像是忽然出现,“孩子还小,会洗?”
雉黎:“……”
手指上全是清洗油渍的草木灰,雉黎拍拍灰扑扑的手,“嗯,会。需壬也不算小,有三岁了。”
易槃就当三岁不小吧。
他看看邢伯,虽从没听需壬喊过邢伯祖父,易槃还是问了,“邢伯是孩子的祖父?”
雉黎:“……”
“不是。邢伯只是亲近的叔伯,需壬没有祖父,也不需要祖父。”
他们已经都死了,不然雉黎还走不了。
易槃也算间接问出了点想知道的。
看来她真是被抢出塞的?说起需壬祖父时,她挺冷淡。
忽往下看,易槃瞧了眼还在用草木灰搓筷子的小家伙。
需壬的心态倒是挺好,听到这些一点没觉没人疼,眼睛红了什么的。
易槃哦了一声,“倒是我不该问。”
雉黎:“没什么,我们这几日都跟着您的商队走,这些本来就该对您告知一二。”
那她倒是说啊,倒是易槃问了,她才说?易槃也不知她这句是不是真心,但易槃多看了雉黎一眼。
雉黎的肤色白里透红的,易槃垂了眸,又问:“可方便说说今后的计划?”
易槃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被抢的。
这事直接问,有点不好。
雉黎道:“目前只想走出这个草原,然后等待家中人来接应。”
易槃:“去哪等?”
雉黎没有想到那么远。
能在哪里等?雉黎好像只能在边关之外等,她又进不去。
便说:“边关之外。”
易槃本来正按按眉心,停顿了一下,有技巧的问:“家在边关之外?”
没有边城之内的户籍?是丢了,还是被销毁了。
雉黎摇头,“我家在中原腹地。”
那如何不进边关?易槃等着她慢慢说出细节。
雉黎:“您知道的,进边陲之地需要官府的通关文牒,但自出了塞后,我就失去任何凭证了,只能等家中收到信件来接应我。”
易槃深了下眼神。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已经很多,她现在是个进不去边关的人。
易槃有一阵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易槃才看看远处,“中原腹地与草原相隔甚远,当初,怎么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都已经吐露到这,雉黎也没有此时忽然停嘴的道理。
雉黎说:“我若说我是被抢来的,您可信?”
易槃一直要证实的就是这个,倒也没什么不信的。
她还真是被抢出塞的。
的确,往前好几年,匈奴猖獗之时,祸害了不少边城女子……
“嗯,信。”易槃点头。
雉黎垂了眸,她是和亲来的。当时匈奴过于猖獗,朝廷考量之下,有不得不和亲的理由。那会儿边境的骚扰实在太嚣张了,而那时,中原还在积蓄力量。
雉黎低低嗯一声。
自雉黎口中亲口说了被抢的事后,易槃没有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少有人知道,上回在山谷取水时,她和邢伯刚骑上驴转身,湖里面泅水的几个汉子穿了衣裳也来取水,看到雉黎时眼里是何等的放光。
当时若不是易槃使了个眼色叫手底下几个虎贲看着那几人,没准那几个年轻的壮小子会追上雉黎和邢伯。
易槃想了一想,说:“若你所说无假,进边关的事,或许我能帮帮你。”
雉黎愣了一下。
有点意外。
可这事,他真有那个能量能帮吗?
易槃肯定是能的。
只要她是中原之人,需壬又有中原的血脉,易槃如何不能帮。
关键……易槃咽了下喉咙。
难说,易槃心里莫名就是挺想帮的。
易槃道:“只是要浪费些时间。”
“而且离边陲之地还得走上一个月,现在说这事还为时尚早。”
易槃这段时间正处于赶走匈奴隐患之后,回程的阶段。大部队已经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易槃只是带着剩余的精锐,在打扫一些残余势力。
另一个任务就是,沿着这条巨大的山脉走,尽可能弄清当地的聚居情况。
对雉黎来说,时间长无所谓。
再长还能长过过去七年?
“您为何愿意帮我?”雉黎问。
易槃低低扯了唇,“哦,因为你说得挺可怜。”
雉黎:“……”
易槃觉得有些事她应该知道别问为什么的。要是她一问,易槃反而懒得给她这个方便了呢?
易槃:“你能进边关就行。”
“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进边关。”
“进了边关也不能保证你不会被查。”
别放心的太早。
当然,以她这副很典型的长相,边城的官员应该也不会把她当做可能会闹事的匈奴人。
雉黎:“……”
所以,她只要感谢他就行?
雉黎洗干净手后,不禁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或许她该拒绝这个提议,但,雉黎错失了这次,要是家里人迟迟收不到信一直不来接她,雉黎又能在边关熬多久?
眼睫垂了一下,雉黎便又抬眼点头,什么也不再继续问了。
易槃注视她一下,应变的挺快。忽然,易槃发现雉黎脸上也不是完全光洁无暇,竟然在雉黎额头上不太显眼的地方,易槃看到有一块不怎么清晰的疤。
皱了一下眉,易槃慢慢移开视线。
“你不急便行,我们商队回城不会太快。”
若是接下来一路都狂奔疾驰的话,也就最多十几天便到了,但易槃接下来还得慢慢走。比如,听说明天有个草原上的集市,易槃就得去看一看。
雉黎:“按照商队的节奏走就行,我和邢伯跟着您和商队。”
瞥了她一眼,易槃眉眼处微微变化。跟着他?也不知哪个字眼逗笑了他,易槃的嘴角倒是挂了有那么两息。
第二日。
中午时,商队如易槃所说的,抵达集市。
集市汇聚了附近群居的牧民,他们各自摆着家里收集的东西,等待和人买卖。这些摆出来的货物,有的直接大大咧咧陈列在地上,有的则讲究点,放在铺好的毯子上。
东西五花八门,生肉熟肉,肉干肉串,全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