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阁老辩称,嫣红毕竟是余家的女儿,嫣红背夫偷汉,还想把野种安在顾廷烨头上,此事到底是余家理亏在线,而且余阁老也认为,方小荷之死,余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余阁老索性担了这个罪名,以换一个心安。
而当年两个孩子和小秦氏死亡的真相,余阁老表示他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开封府查案查得如火如荼,民间也对这个案子众说纷纭,说法不一,有人认为,顾廷烨接连让人作伪证,必是心里有鬼,他一定和小秦氏以及两个孩子的死脱不开关系。也有人认为,目前的证据,并不能证明顾廷烨真的串通了余方氏,一切还要等包大人审理。但流传最多的一种说法是:盛明兰婚前早与顾廷烨有染,所以盛明兰五百两银子买通龚红绡,让龚红绡借曼娘的手害死了原配余嫣红,余方氏知道真相以后,欲为女儿报仇,便勾结顾廷烨害死了小秦氏的两个孙子,又故意在燕城面前出卖了顾廷烨,为的就是让顾廷烨担上这大不孝逆人伦的重罪。那余阁老和余嫣然本不知道此事,故一直与顾家之人交好。直到日前,凤仙揭露龚红绡收了盛明兰的五百两银子,余家才知晓当年真相,当年对顾家的愧疚和情谊也消失无踪,所以余家的人才纷纷在公堂之上翻供。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盛明兰和顾廷烨耳朵里。虽基本是无稽之谈,但盛明兰却已经猜出了流言背后的推手是谁。
早先顾廷烨位高权重,余家不少子弟还要仰仗顾廷烨的照拂,但如今的顾家已经对余家没有丝毫的价值,可余家却因为顾家和余嫣红的事大大影响了名誉,至今还被人指指点点,而这桩案子就是洗白余嫣红的最好时机。
在余阁老若有若无的推波助澜下,京城的留言越传越离谱,很多人言之凿凿声称当年余嫣红并未背夫偷汉,而是顾廷炳受了顾廷烨的指使,奸污了余嫣红,迫使余嫣红打胎身亡。毕竟当年大部分经历过此事的人都早已不能说话,余嫣红大出血而亡,顾老侯爷已逝,顾廷炳早已死在流放路上,如今唯一的证人就只剩下一个龚红绡。
不少人产生疑问,余阁老一生清正,他余家的女儿怎么会背夫偷汉呢?为何龚红绡明明是余嫣红的陪嫁,却收了盛明兰的五百两银子呢?为何顾廷烨明明与顾廷炳关系极差,却在顾廷炳流放之时对顾廷炳照拂有加呢?而盛明兰在与贺家议亲时就私通顾廷烨,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抵赖不得。
眼下顾廷烨和盛明兰终于体会到了被泼脏水有口难辩的滋味,龚红绡早已嫁人生子,不可能再自找麻烦抖出自己当年深恨余家的真正原因——因为她爱慕余家的三房庶子;顾廷炳早已不能说话,顾廷烨也不可能承认照拂顾廷炳是为了捧杀纵容他在流放之地继续惹是生非。
至于明兰在与贺家议亲时就被顾廷烨看上,早在当年曹锦绣案时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明兰更是无话可说。
天气明明炎热,明兰却觉得内心一片冰凉,或许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人当久了,让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得不如从前灵敏。以前她真的深信,嫣然一直把她当好姐妹,余阁老也一如往昔般把她当亲孙女疼爱有加,他们从前对自己的帮助,都是出于一片真心。事到如今,明兰才终于明白,原来余阁老和嫣然讨好她不过是为了利益,其实他们早就深恨了她和顾廷烨。
是啊,嫣然被顾廷烨害得远嫁低嫁,余阁老在余家折进去两个亲孙女,余嫣红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事到如今,侯府大厦已倾,他们自然是要把从前种种都讨回来。
而更另明兰后怕的是,像余家人这样留着后手伺机报复的人,还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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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无人生还(知否x包青天)三 当年债 89 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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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民间对这桩案子的讨论甚嚣尘上,但开封府并不会根据舆论办案。根据现有的证据,包大人做出了判断:余方氏蓄意害人是真,但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顾廷烨和盛明兰故意谋害了余嫣红,但顾廷烨蓄意谋害两个侄儿和继母小秦氏,犯下“恶逆”大罪,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此话一出,顾廷烨立即表示不服,顾廷烨斩钉截铁声称,收集了得疫症而死之人的衣裳,刮下疮毒制成粉末,收买这府的下人……从头至尾,都是余方氏一手所为。并没有证据证明他和余方氏串通害死两个孩子。
而包大人却拿出了向嫂子等人的口供,口供上清清楚楚写着,小秦氏临死前,顾廷烨亲口对小秦氏说过“我不过是托余府的名,给她送了两回东西,别说查不出来,哪怕查出来,只消说明兰念在和余嫣然的情分上,不忍看她继母潦倒无人过问。谁又能说什么?”“你可以毫不犹豫的置旁人的骨肉于死地,旁人却不能还手?”“我并不知余方氏到底想做什么。但从我得知余方氏装作跟你要好时,我就知道她一定存心报复。”诸如此类的话,这些口供足以证明,是顾廷烨故意借余方氏之手谋害小秦氏。子谋害母,乃是翻了恶逆大不孝的重罪,即使铁券丹书这次也保不住顾廷烨。
听到包大人的话,顾廷烨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旦坐实了恶逆之罪,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想到此处,顾廷烨难得方寸大乱,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高声反驳包大人道:“可是分明是小秦氏蓄意害我的妻儿在先,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良知,想到收手,赶走余方氏,两个孩子不至如此。明明是她自己害死了那两个孩子!”
包大人似乎早就料到顾廷烨会如此辩驳,当堂出示了早准备好的机关盒杀人案的卷宗,并向公堂上诸人讲述了机关盒杀人案的来龙去脉,此案与顾廷烨杀人案有异曲同工之妙,按照判例,机关盒杀人案的凶手被判了杀人之罪,顾廷烨这次也不能逃脱。
眼看杀人之罪是逃不掉了,顾廷烨便又想出一套脱罪的说辞:“小秦氏差点害死我的妻儿,她勾结顾廷炜杀人放火,铁证如山,我为保护妻儿,还手报复回去,又有何错?如若我不出手,他还会继续加害我的妻儿。按大宋律例,受屈者以牙还牙,报复加害人,情有可原,理应轻判!至于那两个孩子,要怪就怪他们投错了胎,小小年纪就被亲祖母连累。”
包大人怒斥道:“岂有此理!受害者有仇报仇,以怨报怨,那是针对普通人,你与小秦氏既有母子关系,就不能以等闲官司视之,身为人子,更不能蓄意报复养育你长大的母亲!”
顾廷灿也顺便加了一把火:“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春秋》中《郑伯克段于鄢》中曾有记载,武姜偏爱次子共叔段,为助共叔段,屡次加害庄公,庄公平定共叔段之乱后,立誓不到黄泉不再与母亲武姜见面,后又后悔不该对母亲不孝,因此听从颖考叔的建议,挖泉水与母亲在地道中见面,从此母子和好如初。秦始皇生母赵姬与嫪毐通奸生下两子,起兵谋反欲杀害秦始皇,秦始皇平定嫪毐之乱后欲与赵姬断绝母子关系,但齐人茅焦却劝说秦始皇‘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后来秦始皇果然将赵姬接回甘泉宫,奉养终老。本朝以孝治天下,即使母亲有错,身为儿女也应多加劝解,绝不可因为母亲失德就失了孝道,更不可蓄意报复,谋害母亲性命!”
顾廷烨往日里最恨顾廷灿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大道理,听到顾廷灿拿“母亲”二字出来说项,顾廷烨更是气红了眼:“可我并非小秦氏所出,我的亲生母亲乃是白氏夫人,既然小秦氏并非我的亲生母亲,那就算不得什么正经母亲,继母非母,即使我蓄意报复她,也算不上恶逆之罪。”
顾廷灿就等着顾廷烨这句话,继续反驳道:“继母不算正经母亲?舜帝继母与其弟象皆欲杀舜帝,一次放火,一次埋井,舜帝死里逃生以后依旧孝顺继母、友爱弟弟。孔子的弟子闵子骞少时为后母虐待,寒冬腊月,后母竟给他穿芦花制成的棉衣,闵子骞父亲欲赶走继母,闵子骞却为继母求情。晋人王祥生母早逝,继母朱氏不慈,王祥却愿衣不解带、卧冰求鲤侍奉继母,后来朱氏欲以刀杀害王祥,王祥为孝顺继母,请求朱氏处死自己。圣上登基之时,曾命人绘制《二十四孝图》以弘扬古人孝道,教化天下百姓,《舜帝孝感动天》《闵子骞芦衣顺母》《王祥卧冰求鲤》,皆画在《二十四孝图》中,兄长却说‘继母非母’,莫非是要公然反对朝廷颂扬孝行之举?”
顾廷烨少时不爱读书,对所谓的古人德行圣人孝行也不甚了解,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继母非母,加上那些年他炙手可热之时,先帝多加放纵,周围人也不敢触他霉头对他解释“继母也理当孝敬”,而今被顾廷灿戳破他不孝继母的事实,顾廷烨霎时失去了全部理智,对顾廷灿怒吼道:“老子又不是圣人,刀砍刀自己脖子上了还不能还手!”顾廷烨一双赤红的眼睛冒着火光,仿佛马上就要冲上来把顾廷灿生吞活剥,敏锐的展昭察觉不对,马上不动声色地站到顾廷灿身前保护,生怕顾廷烨一时冲动出手伤人。
“侯爷!”此时,顾廷烨身后传来了明兰温柔的声音,顾廷烨回头一看,明兰正泪眼盈盈地看着自己,她的眼中饱含深情,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明兰身后是她和顾廷烨的三个孩子,两个年龄稍长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竟比母亲还要高了,三儿子倒还身形尚小,一脸稚气。三个孩子皆眼里含着泪水看向受审的父亲。
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娇妻幼子,顾廷烨突然释然了,如今大势已去,高台已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如果在公堂之上再闹出什么,恐怕还会殃及妻儿。于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跪在包大人面前磕头认罪:“包大人,我认罪。官府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但此案与我家人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一人所为,请包大人不要牵连他们。”
包大人点点头,“那是自然。”
听到顾廷烨认罪,顾廷灿终于松了一口气,欣慰一笑,这么多年的苦熬,终于有了结果,因顾廷烨而枉死的人,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此案最终宣判,顾廷烨谋害继母小秦氏,导致小秦氏和两个孙子身亡,实属大逆不道,判处斩立决,收回丹书铁券,宁远侯府亦要被夺爵,顾廷烨全家则被贬为庶民。
昔日三房留下的庞大的家产,在小秦氏和顾廷炜身死那年,曾由顾廷烨做主,平均分做四份,一份给侯府,一份给四老太爷一房,一份给五老太爷一房,另一份则添做祭田,供族中贫寒子弟读书。如今证实顾廷烨曾经图谋杀害小秦氏,顾廷烨也已认罪,再由顾廷烨接手小秦氏留下的家产就不合适了,因此包大人做主,把当年分给顾廷烨的四分之一家产,折算成银钱,全都赔给小秦氏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顾廷灿。盛明兰点头表示同意。
而顾廷烨虽然判了斩立决,但死刑之期却没有那么快到来,随着顾家被夺爵,朝中不少人开始毫无顾忌地痛打落水狗,参奏顾廷烨曾经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大理寺已开始着手调查此案,待调查完后一并处理。
盛明兰知道,自古孤儿寡母都难守家产,宁远侯府那些年积累丰厚,又行事高调,自然惹来不少人眼馋,那些落井下石参奏顾廷烨之人,分明是看上了宁远侯府家产那块肥肉,但如今大势已去,明兰也无可奈何,只能未雨绸缪,多提前转移隐匿一些家产,以备自己和孩子们日后生存之需。
行刑之日前夜,顾廷烨一夜未眠,他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样,回忆着这一生发生的事,时而想起和明兰琴瑟和鸣、生儿育女的幸福时光,时而想起当年立下从龙之功后,在朝堂上意气风发、位高权重的日子,时而又想起年少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那时的他,也曾认真习武,立志报效国家,早日收复燕云十六州,而随着年岁渐长,少年时最初的梦想似乎也随着岁月的剥蚀一起风化了。
直到那年八贤王来侯府赴宴,席间竟突然提起了燕云十六州,那时八贤王说道,大宋曾经短暂收回过燕云十六州,可惜当地官商勾结,抬高盐价,盘剥百姓,致使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而辽人却多次减免税赋,争取当地民心。
顾廷烨明白八贤王的弦外之音,他外祖父白老太爷就是贩盐发家,他多多少少接手了外祖父的产业,也确实做了一些官商勾结的事,八贤王这是在劝他及时收手,莫要为了个人私利而危害国家利益,可那时候的顾廷烨正是朝中新贵,先帝面前的红人,连八贤王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乖乖听话把嘴里肥肉吐出来。
如今想来,当初还不如听从八贤王的话,既能在八贤王面前卖个好,也能全了年少时的一个夙愿。事到如今,侯府家产已被抄没,当年盘剥来的巨额家产,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可悲可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月亮逐渐西落,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了监狱,狱卒们也开始忙碌,今天,顾廷烨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在走出监狱大门时,顾廷烨看到了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妻儿,他心头有千言万语想对明兰诉说,但开口却只是一句:“明兰,你说,大宋何时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呢?”
明兰睁着哭红的双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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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无人生还(知否x包青天)三 当年债 90 靖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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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顾家遭受了灭顶之灾,一家之主顾廷烨也命丧黄泉,但剩下的人依旧要好好活下去。明兰清点了顾家抄家以后剩下的家产,欲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与孩子们搬去京郊的小雨庄居住,却又遭到了顾家宗族的刁难,顾家宗族以她身为外室身份,孩子身世不明为由,要将她赶走,家产却要留在顾家充公,明摆着是欺负孤儿寡母,幸好顾廷烨临死前留下书信一封,保住了明兰和孩子们的合法身份,两个儿媳的夫家沈家和张家又派人前来撑腰,才帮助明兰保住了剩下的家产,但即使如此,大房仍是被顾家宗族狠狠搜刮了一笔银子,算是买明兰母子平安。
明兰与孩子们搬去小雨庄以后,老老实实过起了耕读之家的日子,眼下顾家虽已无官身,而且因顾廷烨这场官司,顾家人三代人不得出仕,但明兰仍是十分重视孩子们的教育,把孙子们都送进了京郊的学堂读书,儿子们学着收账、经营、做买卖,明兰则亲自带着儿媳和孙女们纺纱织布做针线,小日子倒也安稳。
老崔头他们都夸明兰有盛老太太遗风,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顾家,明兰却明白,如今顾家的境况,比当年的盛家差了十倍不止,当年的盛家并不缺财帛,盛老太太和三房打完争家产官司以后,也拿回了盛老太爷留下的大部分家产,加上盛老太太自己的嫁妆,表面上是孤儿寡母抱团取暖,实则并不缺钱花,而且盛纮身家清白,只要延请名师好好教育,待盛纮高中之后即可带全家出头。
而明兰面临的却是侯府家产大部分被掠夺的窘境,如今为节省开支,全家女眷都要日夜做活,孙儿们虽有条件上私塾,但读书读得再好也不得科举,明兰心里的打算是,好歹让孩子们诗书传家,等传到第四代,哪怕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已经不在人世,顾家儿孙仍有复兴家族的希望。
毫无波澜的平静生活日复一日,明兰的第三个孩子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这次进门的儿媳妇是小桃的幺女,虽比不上两个出身名门的嫂嫂知书达理,却和小桃一样心地善良、吃苦耐劳,明兰十分满意。
三子成亲那日,常嬷嬷和蓉姐也来小雨庄喝喜酒,此时常年也已病逝,蓉姐同明兰一样做了寡妇,常嬷嬷苍老了许多,眼睛里一片浑浊,再不似从前那般透着精明的光,她身形佝偻,蹒跚行走,身边只一个小童搀扶,行至明兰身前,常嬷嬷让小童给明兰磕头见礼,明兰这才得知这是常年的庶子,听常嬷嬷声音细弱如蚊,明兰即知她这些年也过得不好。两人拉着手说了不少知心话,说得明兰几乎要潸然泪下,常嬷嬷却急忙让明兰不要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喜婆婆落泪不吉利。
这便是明兰和常嬷嬷的最后一面,常嬷嬷离开后,当年冬天就逝去了,仿佛常嬷嬷是硬要撑着一口气再见一面明兰似的,等见完明兰,又亲眼看着明兰最后一个儿子成家,常嬷嬷的心事已了,便放心去了。
常嬷嬷走后,蓉姐再也没有去小雨庄看过明兰。后来,明兰听说,蓉姐去开封府递了状子替曼娘伸冤,声称曼娘是被水银之毒伤了心智,精神疯癫,才会做出丧心病狂之举,并有黄医女的诊断结果为证。按照大宋律例,疯癫之人作恶,可减轻判罚,最后官府判蓉姐将曼娘领回家去,严加看管。明兰得知此时以后,心中却并无半分波澜,如今曼娘和蓉姐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了。顾廷烨这棵大树倒了,侯府这个安乐窝没了,但每个人都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蓉姐有蓉姐的生活,小雨庄也有小雨庄的生活,如是而已。
比起小雨庄的平静,此时此刻的京城却越发风雨不断。新帝终于下定决心,采纳王相的建议,实行新法,并启用了大批新党的官员,新法触动了保守派的利益,引发了激烈的党争。英国公作为老臣代表首当其冲,被新党搜罗出大量罪证,在新党的猛烈攻击下,英国公不幸中风,至今还瘫倒在家中,多年来一直依附英国公的旧臣们也受到了波及,罢官除爵者不计其数。
梁家、文家、盛家、柳家、袁家、海家等昔日与明兰关系密切的家族皆属旧党,新党自是不肯放过。
新党先是从海家和柳家嫁女的十里红妆入手,查出海家和柳家不少贪赃枉法的罪证。后又细细调查了以梁家和袁家为代表的勋贵家族,这些勋贵家族的纨绔子弟往日里仗着身份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如今却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文家虽然底子薄些,作为柳家、海家、梁家和袁家的姻亲,自然难以置身事外。
最倒霉的则是盛家,不知怎么,盛纮被勇毅侯府的人告了杀害嫡母,而且原告言之凿凿手上握有决定性的证据——盛老太太临终时那张床上刻着“盛纮杀我”几个字,消息传到监狱,盛纮竟然咬破手指,在囚服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喊冤的文章,声称要以死证明清白,然后就在监狱里用裤腰带上吊自杀了。随着盛纮死亡,这桩案子只能也只能不明不白草草结案。
但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其实官府调查那张床时,只在床板上发现了几道混乱的划痕,并无“盛纮杀我”几个字,所谓“盛纮杀我”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人人都叹盛纮刚烈,可惜太沉不住气,仅因为几句谣言就枉送了性命。
盛纮一走,本就体弱的王大娘子无法承受打击,没几天也撒手人寰了,此时长柏还远在琼州做官,是华兰、长枫和长栋一同操办了丧事,丧事十分简单。
盛家连丧两位长辈,按照规矩,长柏必须丁忧三年,至此,盛家同顾家一样,再无做官之人。
沈国舅本属英国公姻亲,但他毕竟身为皇亲国戚,而且又极会见风使舵,因而并没有受到波及,但沈国舅为了避嫌,不久便对外声称大娘子张氏重病在身,不见外客,从此以后,张氏的生活同软禁无异。
张氏的四个孩子因是英国公亲外孙,在朝堂上也受到了严重的排挤,沈国舅不忍孩子们空有一身武艺却壮志难酬,因而求了恩典,把张氏所出的四个儿子都送到宋金边境历练,以求来日立功。
在新旧党互相攻讦之下,已经和韩诚合离的顾廷灿也没有幸免,朝中有人举报庆昌公主曾经打死婢女双儿、敏儿、良儿等数人,调查之下,又牵连出顾廷灿涉嫌伤害韩诚怀孕的小妾严氏,致使严氏流产。
最后真相水落石出,顾廷灿确实曾命双儿推倒孕妇,但庆昌公主草菅人命、动辄打死丫鬟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因此顾廷灿被勒令出家,三年内不得还俗。庆昌公主则被贬为庶民,驸马革职查办,韩家其他子孙亦因知情不报被连坐。
京中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传到小雨庄,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有官宦人家抄家革职、下狱流放的消息。原本明兰一家还时常自叹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如今却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早点远离是非之地,保一家平安才是最要紧的。顾家那些年背地里做出来的腌臜事,要是现在才被新党翻出来,恐怕全家的人头都保不住。
明兰觉得,或许上天还是垂帘自己的,把自己捧上云端,又让自己重重摔下,但至少她还全须全尾好好活着,而且有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很快还会有孙媳、重孙……这个事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因此她更加积极地生活,把从盛家学来的刺绣手艺交给了小孙女,又让儿子把好的绣品送到集市上去卖,一笔一笔攒下银钱;丰年时多积攒粮食,荒年时全家也不会挨饿……孙子长大了,就给他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寄希望于早日报上重孙子,有了重孙子就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举考试……
许多年来,明兰就这样承担着顾家大家长的责任。老崔头的坟头草已经长了三尺多高,接替他的是儿子小崔头,小崔头和老崔头不同,小崔头从来不夸明兰像盛老太太,他夸明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管家才能远胜过当年的盛老太太,明兰听了却心中苦涩,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祖母。
慢慢地,她也跟祖母一样,老了,驼背了,头发全白了,手上的皮肤也像枯树皮一样了,估计和祖母见面之日已经不远了,但她觉得还不是去见祖母的时候,她想着,至少等小曾孙有了功名,她才能放下心来。
为着这一个心愿,她一直熬着,撑着,白天为家族操劳,晚上还要检查曾孙的功课,稍不如意,就打手板作为惩戒……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苦寒的深冬,迎来一个又一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春天……熬到了曾孙比自己个子还要高,也可能是她腰背佝偻得太厉害了……
但是明兰终究没有等到重孙考取功名的那一日,靖康元年,开封城破,正留在京城等待科考的明兰曾孙不幸死于乱军之中。而明兰,和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雨庄,也消失在了漫漫历史长河中,再无任何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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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番外,有番外,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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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简朴的青灰色篷布盖着的马车缓缓在巷子里前行,七拐八拐绕到了樊楼的后门,如此简陋的马车与这装潢豪华的樊楼实在有点不衬,更何况拉车的甚至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明显上了年纪的骡子。
樊楼的店小二看到这样与樊楼格格不入的简陋骡车来到后门门口,却丝毫不觉惊讶,反而露出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走到马车前,笑迎道:“恭迎夫人。包厢已经为夫人备好了。”
马车门帘掀起,走下来两位衣着朴素,头戴帷帽的女子,两位女子虽然蒙着脸,但能轻易看出,其中一个女子比较年轻,而另一个女子已经上了年纪。两个女子虽然十分低调简朴,但很显然,她们不是第一次从后门进入樊楼了。她们微微点头向店小二示意,随即便轻车熟路跟着店小二从后门一路上楼,曲曲折折,拐来拐去,终于进入了一个小小的包厢。
这二位蒙面女子却全然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从她们出门起,常嬷嬷就一直紧跟在她们身后,一路尾随,直到亲眼看着她们踏进了樊楼包间的房门。
两年前,常年得了一场大病,终究是没熬过去,便撇下所有亲人撒手人寰了,常嬷嬷哭得死去活来,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如今又丧孙,这对一个任何一位老人家来说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打击,但唯一庆幸的是,几年前,常年的小妾珍珠诞下一个男胎官哥儿,好歹给常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常嬷嬷本就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重孙爱如珍宝,自常年走后,常嬷嬷更是把整颗心扑在了这个重孙子官哥儿上,不仅把官哥儿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而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把官哥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官哥儿稍大一些,常嬷嬷更是对他百依百顺,予取予求,连官哥儿的亲妈珍珠都觉得常嬷嬷对官哥儿宠溺过度,唯恐把孩子惯坏了,常嬷嬷却依旧我行我素,生怕哪里不周全,委屈了宝贝重孙子。
常嬷嬷对官哥儿怎么样,本来和蓉姐无关,对蓉姐来说,有常嬷嬷和珍珠照顾官哥儿,她正好乐得躲清闲,横竖官哥儿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日后长成什么模样,都和她没有关系。
更何况做嫡母的管教庶子,管严了,旁人说嫡母苛待,宽纵了,旁人又会说嫡母故意捧杀放纵,不管怎么做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蓉姐自然也不想给自己寻不是,索性全盘丢给珍珠和常嬷嬷,对外也能落一个嫡母宽厚,不忍拆散小妾和庶子母子亲情的好名声。
但随着官哥儿逐渐长大,即将开蒙,常嬷嬷对蓉姐无视官哥儿的态度也越发不满,经常拿已逝的盛老太太当做典范,教育蓉姐要把庶子视为己出,当做嫡子一般教养,延请名师,好好教书,日后若官哥儿高中,不仅能光耀常家门楣,连蓉姐这个做嫡母的也能跟着沾光。
蓉姐面子上倒也不反驳,打着哈哈应了,但日后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其实蓉姐知道常嬷嬷打的什么盘算,官哥儿要开蒙读书,要请名师,进好的私塾,就得使银子。而常年虽然做了那么几年官,可毕竟常家底子薄,常家又娶了侯府的千金,维持体面和日常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因此也没积攒下多少钱,常年这一走,常家出得多,入得少,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又哪来额外的银子给官哥儿请名师读书呢?官哥儿的亲娘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妾,更是拿不出银子。因此,常嬷嬷就把主意打到了蓉姐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