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阳的位置,姜雪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口倏然一沉:“我记得殷凝是去太医署取药材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跟着她一道去的人是谁,这会儿回宫了吗?”
说起这个,旎春连忙走了过来,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跟着去的是橙黄和橘绿,奴婢方才还见她们两个在院子里洒扫呢,一时不查竟忘了,她们原是跟着段姑姑去的。”
“娘娘,您说姑姑她会不会是……!”
姜雪漪的动作一顿,手缓缓摸上隆起的肚子,淡声道:“特意将身边人都支开,想必不会是因为别的。”
“陛下离宫已经月余,再过两天母亲也要入宫,恐怕她是等不及了。”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迟缓的脚步声:“你们都下去,不必在娘娘周边伺候,我进去侍奉就是了。”
“是,姑姑。”
宫女们听了段殷凝的话转身离开,皆站到了离主殿数米远的位置,留下了一方说话的空间。
一想到方才种种,段殷凝的脚步就似有千钧重,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殿内,一抬头就看见娘娘静静看过来的目光,顿时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了娘娘跟前:“娘娘,还请娘娘做主,将奴婢的祖母救出来吧!”
她哆哆嗦嗦伸出双手,将一包东西呈在手心递了过去:“方才皇后身边的芷仪来寻奴婢,说只要奴婢将这东西每日一次下在您入口之物里,等事情了解就还奴婢和祖母自由。”
“奴婢时刻记得您的叮嘱,假意答应,绝不让皇后得逞,只是还请您派人救出祖母,不要让她年纪已高还活在恶人的监视和威胁之中。”
让姜雪漪信任的宫女给她下毒,若非早知道段殷凝当初之事,这还真是让人最为防不胜防的阴狠手段。
既无声无息,又不招人防备,到时候更是可以捏着段殷凝祖母的命让她全盘认罪,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旎春冷笑一声,抬手便将那害人的东西捏在了手里:“人证物证已在,咱们还怕她做什么?娘娘干脆直接闹到长寿宫和凤仪宫去!陛下既然不在,那便提前通知全宫的嫔妃,让她们都来凤仪宫看着。”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奴婢就不信皇后敢一手遮天,丝毫不遮掩,到时候就算您真的出事了,她也一定会被陛下废黜,谁都得不了好。”
姜雪漪盯着旎春手里的东西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仅凭这个就去大闹凤仪宫不是稳妥之策,皇后轻易就能化解所有的质疑。一旦我们急了,说不定正巧落入皇后的圈套,她还能反过来治我一个污蔑皇后的罪名。若咱们因罪被罚,到时候只会更被动。”
“她原本就不喜我,一直提防忌惮,如今三公主死后更是连带着痛恨我,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如今对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要下手就不会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该是万全之策,做足了准备才是。”
她抬眼看向段殷凝,轻声说:“殷凝这一手棋虽好,可对皇后而言并不够保险,也不足以泄恨。”
“旎春,皇后最忌惮我什么?”
第195章
旎春怔怔地看着娘娘半晌, 眼睛也随之睁得越来越大,到最后嘴唇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三皇子……是三皇子!”
说罢,她立刻冲上前将趴在软榻上的宸儿抱了起来左右查看, 吓得忍不住哭泣:“皇后最忌惮您有一个健全的皇子, 更是恨她自己生不出嫡子来,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继承大统。她不光想要害您和腹中的孩子, 更想让三皇子也一并死掉,如此便再也没人能阻碍她中宫之位,她也有机会再生一个嫡子。三条人命啊, 她真真是恶毒极了!”
“小皇子, 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奴婢看看……”旎春这般说着,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来,一想到这里就吓得手发抖, 生怕三皇子已经受到了什么毒害。
姜雪漪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沉声道:“不必太紧张,只看宸儿如今精神尚好就知道他到目前为止还不曾受到致命的伤害,只是明刀易挡、暗箭难防, 宸儿一定会是皇后的目标,现在不过是不能确定那冷刀子到底在哪儿罢了。”
“殷凝,你先起身镇住心神,不要乱了方寸。皇后既然用得上你就一定会让你的祖母好好活着,不然她也拿捏不住你了。我会即刻让人送消息回姜家, 让父亲和哥哥去办此事, 定会让你的祖母安全撤离。”
段殷凝千恩万谢,含泪起身, 姜雪漪才又说道:“旎春去传消息,殷凝吩咐下去, 把未央宫从里头封死,任何人不许进出,也不许声张,对外不要露消息。”
“再将信任的几个都叫过来,从宸儿的屋里开始一寸寸的查,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许错漏,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许放过。”
肃杀沉重的气息顿时蔓延在宫内的每个角落,危机存亡的关头,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段殷凝立刻抹干净眼泪出门吩咐下去,庭院内的宫女太监们见她表情神态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一个个脸色都变了,马上按着娘娘的吩咐开始动了起来。
看着楹窗外宫人忙碌的模样,姜雪漪也不禁心口发沉,呼吸发紧,生怕少想了任何一个细节。
入宫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只因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平常为了争宠暗中使什么手段的时候了。
皇后的机会千载难逢孤注一掷,她怀着身孕陛下不在。
虽说皇后是暗中下手,可对姜雪漪来说现在和阳谋并无两样,无非是看谁技高一筹。
只要姜雪漪处理得当,就能凭此事彻底清除皇后,可若是想少了一层,那便是万劫不复。
皇后选在今日叫去段殷凝绝不是心血来潮,必定是她已经彻底想好了怎么对付自己,段殷凝这颗棋子对她而言,不过是其中一层保险。
虽说已经让底下的人去仔细搜查未央宫了,可排查危险永远没有暗中下手来得防不胜防,她只怕不够稳妥查不出来,让宸儿一直受其陷害。
甚至于,若是皇后并不信任全然段殷凝,她故意在此之前什么都不曾对宸儿做,只是利用段殷凝让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然后等未央宫彻底搜查什么都没有放下心后才对宸儿动手呢?
种种可能性在脑海中不停的翻涌,姜雪漪只觉得头疼心慌,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不住的深呼吸。
若皇后想对付宸儿,会是之前的某天,还是以后,亦或是现在?
她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迷茫不安的宸儿,伸出手牵住了他:“宸儿不怕,母妃在呢,母妃永远会保护宸儿。”
这时候,扶霜和碧慈从宫外取了东西回来,见这模样立刻就知道宫里出事了。
扶霜马上跟着段殷凝一起将宫里的所有宫人都聚集在了一处,宫女,太监,甚至是伺候宸儿的嬷嬷们,无一人不在。
碧慈则急忙跑到了娘娘和小皇子身边,问了现在的情况如何。
待得知情况后,她立刻检查了段殷凝取回来的那一包粉末,细查细验后,凝重道:“此物并非毒药,而是一种伤身伤胎的药材。”
“表面虽没有明显的症状,可若日久天长的用下去,您在生产的时候就会极为不顺。到时候不仅孩子胎位不正,还易血崩,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女子孕中极为忌讳此类药材,这是奔着您和腹中皇嗣的命来的。”
她将这个东西重新包好放起来,又替三皇子把脉,细细查了半晌后才轻声说:“三皇子从脉象上还看不出什么,但奴婢只是医女,疗伤识物虽不输人,可论把脉看诊比不上宫里积年的太医。”
“娘娘若不放心,不如传太医来宫里把脉,如此也能放下些心。”
姜雪漪的表情凝重而冰冷,淡淡道:“李太医和姜氏交好的太医都跟着陛下离京了,现在去请太医只会打草惊蛇,让皇后知道段殷凝是颗废棋。一旦咱们失了这次的机会,那皇后下次下手便更无迹可寻了。何况她一次不成,下次就会使更凌厉的手段,恐怕届时连查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相信你的医术,只要宸儿暂时无碍就好。”
“只是那些毒物往往藏匿于无形,有劳你辛苦些,细细查查宸儿平时所吃所用,别遭了人毒手。”
碧慈领命后立刻掀帘子去了后殿,庭院内,扶霜正压低了声音挨个审问未央宫的所有宫人,谁也不许高声说话。
除了不让外头的人知道里头的动静以外,扶霜这么做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心里没鬼自然不怕低声讲话,只有心虚之人才会故作腔调,引人耳目,生怕自己不占理。
庭院内的梨花飘飘洒洒落了满地,在明媚的日光下愈发洁白如雪,如果忽略掉今日这些要人性命的阴谋诡计,这本该是极美的一副景。
看着受审宫人的神情百态,姜雪漪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那就是皇后不管想做什么,那都需要一个媒介,而非是凭空出现。
她想害自己的孩子需要段殷凝这个身边人做媒介下毒,那她想害宸儿也是一样,不可能空穴来风。
她方才一直在想皇后的用意和心理,企图揣摩出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宸儿下毒,可她错了,只要未央宫内没有奸细,那宸儿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管是她打算之前动手,现在动手还是以后,她都需要一个为她做事的人。
若想无声无息的让宸儿死去,她继续体体面面的做她的皇后,那在外头的人身上使计谋是不成的,这太容易暴露,也太不受控,只有宸儿身边的人才做得到这些细水长流的工夫。
除此以外,她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皇后恐怕已经对宸儿动手了,也在今日。
即便没有立马动手,可这个媒介也一定已经选好了。
她选在今日的确深思熟虑过,因为今天不是别的,正是三公主七七后的第一天。
民俗常说七七过后人的魂魄才会彻底归于天地,从此与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联系,按着这个说法,今天是三公主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的第一日。
她已经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从前的种种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皇后在这四十九天里深居凤仪宫不出,不仅是在为三公主祈福,也是在为她的来世积德积寿。
时间一到,她就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不沾血腥。
清脆的鸟啼声再次从未央宫上空掠过,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扶霜和段殷凝审问人极为仔细,且扶霜最擅长逻辑,鲜少有人能在她眼下撒谎不留痕迹,这么一个个的问下来,有的人连自己从前犯过的小错都说了清清楚楚,甚至有个别人腿都软了,眼泪都吓了出来。
这时候碧慈从后殿走了出来,脸色铁青:“娘娘,找到东西了。”
她伸出手将另一个小瓶子搁在了姜雪漪跟前:“是在三皇子贴身伺候的乳母嬷嬷房里找到的,就藏在地砖缝隙的暗格里,那暗格的泥土新鲜,应该是才撬开放进去的。”
“此物不同于用在您身上的药材那般迟缓,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在她身上用慢性药,却在宸儿身旁备了立刻致死的毒物,是为了让她们三个人死在一天好在黄泉团聚,还是为了以防万一?
皇后原来竟有如此痛恨自己和宸儿,哪怕事情败露她侥幸难产不死,或是段殷凝没有指望的上,也要让她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姜雪漪捏着药瓶,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哪怕镇定如她,此时也忍不住想把皇后千刀万剐。
她紧咬着牙,浑身都怒得微微颤抖:“去查,伺候宸儿的几个嬷嬷里,不惜任何手段,查出是谁来。”
扶霜闻言径直从小厨房里一把菜刀,直直插在了四个乳母嬷嬷跟前。
一人一次机会轮流说,互相怀疑也可,详细说出自己在做什么有人佐证也可,可若什么说不出来,就剁掉一根手指。
伺候皇子的嬷嬷们都年纪不算小了,怎么禁得起这样的阵仗?
为了活命嬷嬷们拼命的证明自己,互相指责,又疯了似的说别人的私隐,不过几轮下来,就揪出一个吓尿裤子的嬷嬷出来。
她被身边人推出来给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求饶,碧慈扶着娘娘走到庭院内去,垂眸看向了她。
姜雪漪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平静的语气却半点没有从前的温柔和煦,反而让人不寒而栗:“皇后怎么教你的?”
嬷嬷早就被吓破了胆,磕头磕到头破血流都不敢停:“淑妃娘娘饶命,淑妃娘娘饶命!奴婢也是没办法,奴婢是被逼的!”
扶霜上去就甩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说别的!”
嬷嬷哭得肝肠寸断,只好说:“皇后娘娘和奴婢说,要在您生产那日将东西喂给三皇子,再说一切都是段殷凝做的即可,她自会认下罪过……还说……还说不论那日您究竟情况如何都要这么做,三皇子必须要死……”
“奴婢知道的就这些了!奴婢的家人都被皇后要挟控制了,奴婢为了家人活命没办法啊娘娘!”
扶霜冷笑了声:“你以为你听话了,你和你的家人就能活吗?”
姜雪漪紧紧握着碧慈的手合上眼,良久后,才轻声道:“有难处该先来寻本宫,而不是心生背叛。”
“孔嬷嬷,本宫自问待你不薄。”
她缓缓睁开双眸,转过身去:“捂住她的嘴,让她别出声。”
“原本打算给宸儿吃的药喂给她吃一半,她的尸身留在本宫手里,就当是赎罪了。”
姜雪漪一边走一边吩咐,平静的好像在宣判命运:“派人去通知宫中所有人,让她们皆去凤仪宫门前候着,随本宫见皇后。”
“碧慈去国子监见大公主,她明白本宫要做什么,扶霜你亲自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寻睿成长公主,她欠本宫一个人情。”
“现在就去,动作要快。”
此次对皇后而言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但对姜雪漪来说同样也是。
且看皇后的种种安排就知道,皇后想要她和宸儿死的决心有强烈,简直到了必杀的地步。
如果不能抓住这次的机会一次性扳倒皇后, 那么只要皇后活着, 两个月后她生产之时无力反抗,死得就一定会是她和她的孩子。
皇后已经对她恨之入骨, 欲除之而后快,到时候就算这次的安排失效,她也会使别的手段, 这一点姜雪漪毫不怀疑。
所以哪怕这次时间仓促, 她也没有更周全的办法来做实皇后残害嫔妃和皇嗣的罪名,她也依旧要用尽一切手段把皇后摁死,让她再也不能翻身。
姜雪漪转头看了一眼已经中毒倒在地上的孔嬷嬷:“找人抬着她。”
“为本宫更衣, 备轿, 即刻去凤仪宫。”
在不属于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的时间点收到了淑妃娘娘的让各宫前去凤仪宫的消息,东西六宫的嫔妃都有些疑惑。
可不理解是一方面,无人敢不去却是另一方面, 那是协理六宫宠眷不衰的淑妃,她请人谁敢不从?
万一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去的罪责她们谁都担待不起。
长安的春四野明媚,繁花盛开,灼眼的阳光将这一大片红墙金瓦照的雪亮。
若从高望去, 就见各宫各室大门敞开, 嫔妃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宫道上的人影越来越多, 皆朝着一个方向,如无数溪流一般最终汇向大海。
最终目的地是凤仪宫, 大凌皇后居所。
等姜雪漪坐上轿子走到凤仪宫门前的时候,前来凤仪宫候着的嫔妃已经到了不少,正在门前彼此面面相觑。
走得快的嫔妃本想直接如晨起请安时一般走进殿内歇着等,谁知在门口就被值守的宫女拦住了,说皇后娘娘不曾传召任何人。
这就奇怪了,明明是淑妃的意思,怎么皇后娘娘本人毫不知情?
幸好没等多长时间就见淑妃的轿子过来,一群人这才急忙上前行礼问安,恭敬问道:“方才凤仪宫的宫女说皇后娘娘一直在宫中静养,不曾传召姐妹们,不知是出了何事?事发突然,还请娘娘给个咱们个准信吧。”
段殷凝搀扶着姜雪漪从轿子里缓缓出来,她环视身前神情迥异的嫔妃们,撑着肚子缓缓道:“诸位姐妹们不必担心,本宫今日请你们前来不过是一道来做个见证,人多眼杂,彼此也有证明,免得陛下不在,宫里许多事得不到公允声张。”
说罢,她搭着段殷凝的手腕径直往大门前走去,值守的两个宫女见状慌张起来,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
皇后娘娘本说了今日她要静修不得人打扰,可眼前的架势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能处理的范畴,其中一个只好连忙进去通传。
说话的功夫里,前来凤仪宫的嫔妃已经越来越多了,原本宽阔的宫道站满了穿着绫罗绸缎的貌美妃嫔,正午日光下,却一时人心惶惶。
也正是这时,有个站在边缘眼尖的嫔妃看到了跟在淑妃轿子后被一张白布盖着的尸身,吓得惊慌尖叫起来:“有死人!有死人啊——!”
这一声如同巨石落水,顿时在人群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宫里的嫔妃都是官家贵女,自小养在深闺双手不沾阳春水,连杀鸡杀鹅都看不到的人,何时见过尸体?
妃嫔们原本就忐忑,知道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谁知这会儿死人就在身边,只会让她们更加畏惧不安。
然而聪明的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杨修媛和荣妃,都担忧地看向了姜雪漪的背影,心道恐怕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姜雪漪并没有理会人群中因为尸体而爆发的慌乱,相反,越是在这个时候她就越是要沉得住气,因为一旦思维乱了被人带着走,那对现在的她而言就是致命的。
凤仪宫门前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前去通传皇后的宫女很快就回来,和另一个宫女一起将凤仪宫的大门打开了。
“皇后娘娘请你们都进去。”
姜雪漪命人带上孔嬷嬷的尸身一起进去,这会儿碧慈也小跑着从国子监回来了,悄悄站在了她身后。
她摩挲着右手袖中的玉佩,定了定心神。
眼下嫔妃皆到,大公主那边只要就位,扶霜那边稍微迟一些也无妨。
姜雪漪不紧不慢的走进凤仪宫这个她已经多日不曾来过的地方,心情却和从前截然不同,不知是不是三公主丧事才过不久的缘故,虽说此处景致依旧,可总让人觉得透着些暮气,没有半点春日里的该有的朝气。
她踏入门槛抬眸望去,正殿内,皇后正坐在属于她的凤座上垂眸看着姜雪漪走过来,明黄色凤袍加身,看向她的眼神既咬牙切齿又淡定,像是没想到姜雪漪会这么快发现还带人逼上凤仪宫,又像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也无妨。
姜雪漪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看着她努力维持的风光体面,可只要一想到她今日对自己和宸儿所做之事,就觉得皇后看似平静端庄的姿态下,带着似有若无的疯狂。
“棠淑妃,你身怀大肚不在宫中好好养胎,传召各宫嫔妃来凤仪宫做什么?难道是携众威逼本宫吗?”
“本宫不记得曾让你这么做,你这般滥用职权,实在是僭越了。”
姜雪漪抬头淡淡道:“臣妾有没有僭越皇后娘娘自己还不知道吗?所谓人多势众,可臣妾却不敢做什么悖逆之事。如今叫诸位姐妹们过来无非是想让她们替臣妾做个见证,毕竟眼睛多了说话的人也多了,免得臣妾自己来了势单力薄,到时候是非对错全凭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臣妾一张嘴喊冤都没处说。”
“陛下不在宫中,太后又在病中,后宫凡事都要由皇后娘娘做主,您执掌凤印,臣妾等人自然要听您的。”
她直直看向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若是皇后犯事呢?臣妾性命受险,岂不是无人可以做主了?正因事关皇后,臣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把孙嬷嬷带上来。”
裹着白布的尸体就这么被抬进了凤仪宫正殿,白布一掀,形容可怖的尸身顿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一时满座哗然,惊吓不止。
待看清是孙嬷嬷后,皇后身边的芷仪明显身子一颤,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她拿捏住孙嬷嬷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这还不到一天就被淑妃揪了出来!淑妃究竟还知道什么?又掌握了多少?
芷仪下意识看向皇后,可皇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似掀起惊涛骇浪,可几个呼吸后,她只冷笑了声:“本宫知道陛下宠爱你,一直以来对你多有包容,可你就算怀着身孕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竟越发放肆,这样无凭无据的便污蔑到本宫头上来了。”
“你怀着皇嗣身子金贵,若真有人陷害,大可告诉本宫求本宫替你做主,可你居然恃宠而骄,带着尸体堂而皇之的送入凤仪宫,吓得其余嫔妃高声尖叫,浑然不顾身份体面,岂不是失心疯了?”
“淑妃若是无法冷静,本宫可以让宫中太医去为你好好诊治,也不必出来发疯了。”
姜雪漪淡淡勾唇道:“臣妾后头的话还没说,怎么皇后娘娘便这么急不可耐的要给臣妾扣上一顶失心疯的帽子?是因为您心虚了,害怕臣妾继续说下去吗?”
“臣妾是什么性子您清楚、陛下清楚、满宫姐妹们都清楚,臣妾不是喜好张扬之人,更不会错怪任何人。”
“方才孙嬷嬷要喂宸儿吃小食,却行动鬼祟,眼神躲闪,臣妾觉得不对,便立刻决定严审孙嬷嬷。孙嬷嬷不肯承认,臣妾便让她将小食吃下去,谁知不到一刻钟便毒发身亡了。再后来,便在她的身上扒出了这害人的东西。臣妾细细审问宫中其余人,这才知道原来孙嬷嬷之前曾私下会面芷仪,正巧被人瞧见,只是她们当时并未多想,不曾想这见面竟是谋划害人的事情。”
“芷仪是皇后的掌事宫女,是您的心腹,若说此事不是您授意,是芷仪自己想做的,您觉得臣妾会信吗?”
她看着皇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妾知道您一直不喜欢臣妾得宠,更不喜欢臣妾生下了宸儿这个健全的皇子,可臣妾从未想过与您争,反而一直敬您是中宫国母,对您明里暗里的刁难一直多有包容。可不想人性竟是如此不堪,臣妾屡屡退让,换来的却是陛下离宫后的一包毒药。”
姜雪漪把毒药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瞧见,扬声道:“这毒药见血封喉,宫里断断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要知道这是不是皇后娘娘所做也不难,只要去查查这阵子后宫的出入记录,再去长安的各大药房调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近来陛下不在,后宫戒严,出入后宫的人本就不多,想必是好查的。”
一听这个芷仪顿时慌了,厉声道:“淑妃不得放肆!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岂容你一个小小妾室在此大放厥词!”
“你口口声声说瞧见了奴婢与您宫里的嬷嬷私会,敢问是在何处?又说了什么?你所谓的人证物证又有哪条不是出自你宫里,如何证明是奴婢所为。”
“皇后娘娘身为国母,光明磊落,她乃陛下正妻,为何要不满你一个小小妃妾,岂非乱了尊卑,实在可笑!”
姜雪漪并不被芷仪的反驳吓唬到,反而又说道:“是吗?此事你不肯承认也罢,总归一查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本宫自导自演,可皇后娘娘做的远不止这一件。”
她偏头看向段殷凝,段殷凝立刻上前跪在了殿内,姜雪漪方又说道:“您指使臣妾身边的掌事宫女长期在臣妾的饮食中下伤胎的药,此事又如何解释?”
“您以为控制住了她的祖母便能让她为您做事,却没想过她是忠仆,早已告知了臣妾原委。臣妾在来凤仪宫之前就已经命人出宫去擒人了,您安插在她祖母身边的人,想必很快就能被缉拿入宫,届时好好只需调查便知道那人是来自赵家,皇后又该如何抵赖?”
闻言,芷仪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皇后娘娘。
皇后袖中的手早已抠紧了椅子扶手,华丽的寇甲用力到险些将里头的指甲都抠断。
可她仍然竭力保持着冷静,维持着属于皇后的高贵和尊严:“淑妃,本宫也是你能质问的吗?”
“你字字句句都说是本宫害了你,可嬷嬷是你的人,段殷凝也是你的人。至于你说出入宫记录,段殷凝祖母身边的人,即便查出来是赵氏所为,可只要有心,哪个不能伪造?”
“陛下如此宠爱你,你本该安分守己,感谢天恩,谁知竟生出了熊心豹子胆,今日敢逼上凤仪宫质问本宫。”
“你就这么眼馋本宫的凤位,这么急于取而代之吗?!”
皇后和淑妃在殿内对峙,每一字每一句都足够让宫中所有的嫔妃心惊,谋害嫔妃,残害皇嗣,陛下不在宫中时弄权,这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宫中两大巨头已经对上,今日绝对不可能善了,最后势必会倒下一方。等陛下再回宫,一切尘埃落定,整个宫里的局势就会天翻地覆了。
就在两人各执一词,还未争辩出个对错的时候,从后殿缓缓走出一个清瘦温柔的身影。
是如今已经成为嫡出的大公主。
她掀开帘子,看着皇后温声说了句:“母后,回头是岸,您不要一错到底了。”
大公主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皆惊讶地看向了她。
皇后和淑妃当堂对峙,大公主怎么会出来说这些话, 难道是大公主知道些什么?
在她们眼里, 嫔妃的事再怎么样也是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公主虽说已经十三, 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可在她们眼里也还是个孩子,孩子出现在这场合就是不寻常。
尤其大公主身份特殊, 原本就并非皇后的亲生女儿, 这时候出现说这些就更耐人寻味了。
皇后显然也不曾想过灵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这些,当下便心底一沉,说道:“灵宁, 此处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随芷仪回房休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