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胎从一开始就怀得不容易,幸好一直悉心将养,快生的这段日子又照顾得格外好,生产这天,未央宫内一众稳婆和太医照看了半日下来,总算有惊无险的生下了一个女儿。
是陛下的五公主。
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正在回銮的陛下手中。
为了快些赶回来看新生的女儿,陛下一行快马加鞭了十天,终于提前赶到了长安。
在入宫的第一时间,沈璋寒先去未央宫看望了姜雪漪和他们的女儿。
当久违的“陛下驾到”回响在未央宫门前的时候,不论高低上下,所有人都下意识露出了欣喜的笑脸。
陛下回宫,就意味着大凌的主心骨回来了,在两国交战如火如荼的时候,陛下安抚了北部平安回朝,怎么能不算是个好消息?
何况小公主出生已经大半个月了一直还未赐名,这次陛下回来定要好好嘉奖娘娘,连带着他们也能沾光。
沈璋寒疾步走进殿内,未见其人便先扬声唤了句:“潋潋。”
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姜雪漪正抱着女儿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一别百日不见,如今再次相见,难免让人心中感触颇多。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也不过如此,何况他还多了个女儿。
姜雪漪微微垂头,柔声笑道:“陛下平安归来,臣妾本应亲迎,只是月中不宜见风,又抱着公主不便下床,还望陛下恕罪。”
沈璋寒坐到床沿将她怀中的女儿抱了过来,难掩欣喜:“你为朕生下孩子劳苦功高,朕怜惜欢喜都来不及,又岂会因小小礼节怪罪你。”
“这孩子仿佛比宸儿那时候更沉些,肤色也白,像极了你,如今咱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姜雪漪弯眸浅笑,说着:“没想到陛下还记得宸儿未足月的时候有多重。”
“这孩子虽说怀着的时候比宸儿那时更辛苦,可生下来后身子康健,比宸儿那时候还沉些。她哭声响亮,也爱哭爱闹,和宸儿的性格截然不同,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她从小就这样,兴许长大还真应了陛下当初那句混世魔王了。”
沈璋寒又抱了好一会儿女儿,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她交给嬷嬷抱着,又伸手去牵住姜雪漪,笑道:“混世魔王又如何,咱们的女儿合该娇惯着。”
“回程的路上,朕一直在想给咱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为好,却始终未能定下。直到方才迈进未央宫门槛,见你庭院内海棠正盛,花香沁鼻,朕便想起当初赐你的封号,想起与你这数年走来的情谊。”
“不如就叫灵沁如何?既灵动,又有思慕满溢之意。”
姜雪漪反复念了几遍,笑着说:“花香沁脾,宜人芳菲,又多形容于水,可和缓这孩子打出生就风火的性子,陛下取的极好。”
见她满意,沈璋寒紧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潋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天朕虽不在宫中,你也十分体贴未曾将宫中所发生之事告诉朕,可母后已经派人修书一封告知了朕原委。方才朕来时问过林威,知道皇后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她身为皇后却不修德行,竟意图在朕不在后宫中要你们母子三条命,如此毒妇,实在不堪坐镇中宫,更别提母仪天下,统领后宫。”
他神色冷淡,缓缓说道:“朕会下旨废后并昭告天下,但念在她与朕相伴多年又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朕会留她一命,让她以庶人之身一生禁足在宫中。”
此番安排,姜雪漪并不意外。
皇后虽说是陷害她和和孩子们未遂,可若不是姜雪漪早有安排,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何况这些年她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些,如此并不算冤枉了她。
她眉眼微垂,轻声道:“臣妾谨遵陛下之命。”
本以为如此便彻底了结,谁知陛下摩挲着她的手,再次开口道:“为免朝野动荡,流言纷纷,更为了替病中的太后冲喜,朕打算待你出月便寻吉日封你为后。”
“国不可一日无后,然则后宫众人,朕心里唯你可堪匹配。”
第200章
十日后恰逢大吉, 陛下废后的旨意于早朝时昭告天下,林威第一时间便带着圣旨去了仍在封禁中的凤仪宫。
废后无德,意图残害皇嗣乃犯了国之大罪, 只因陛下顾念旧情才饶了一命, 能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
朝堂上,赵氏族人因废后连连告罪。然陛下宽宏, 并不以一人之罪牵连赵氏全族,仍厚待赵氏,赵氏上下感激涕零。
身为君王最要紧的便是有仁心, 否则文武百官战战兢兢, 谁还敢直言不讳,废后获罪却能不迁怒于母族,仍然看在功劳上厚待, 朝臣看在眼里, 私下更传陛下仁厚美名。
出月子后,姜雪漪并未急着接手后宫庶务。
下个吉日是三个月后,这段日子她要准备封后的事宜, 又要照顾宸儿和灵沁,实在是分身无术。
幸好杨修媛处理宫务已经十分得心应手,有她操持着,姜雪漪也不费什么心思。
这会儿陛下下朝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她久违了的在身侧红袖添香, 香炉缭绕, 殿内窗扇大敞,泄进一地明晃晃的日光, 花香扑鼻来,难得的岁月静好。
废后与立新后的消息并行, 群臣反应各不相同,上奏的折子也比从前多了不少,沈璋寒一本本翻下来,淡声道:“废后品行有亏,倒无人替她说什么。只有个别臣子觉得朕不该过早立新后,尤其不该立你为后,免得太过助长姜氏权势。但看来看去,夸赞你的反而是大多数。”
“边疆战事正起,你哥哥在前阵带兵得利,你父亲在朝中兢兢业业,朝政如今越发清朗,是非对错,朕看在心里。”
姜雪漪垂头磨墨,轻声说:“臣妾不该干政,但信陛下自有考量。”
沈璋寒嗯了一声,搁笔去牵她的手,放在手心紧握着:“他们无非是担心外戚势盛,将来或有一日会功高盖主。”
“但越是紧要关头越是用人不疑,朕愿意一信姜氏忠正刚直。何况这后位朕打定了主意要给你,既有今日之盛,姜氏更要好好辅佐在朕身边,做国之栋梁。”
姜雪漪欠身道:“臣妾替姜氏谢陛下隆恩。”
沈璋寒亲自将她扶起来,温声道:“潋潋即将做朕的皇后,那和朕就是夫妻,夫妻之间往后无需这样谨慎客气。”
他将她环在怀中,下巴抵在颈窝:“朕儿时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可那时年幼,又不得父皇母妃的爱护,脑中总是一片空白。”
“后来娶了废后,与她也算相敬如宾,敬爱有加,可都不若书中所写那般琴瑟和谐,两相情好。既无感情,这夫妻二字便没什么实感,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
“但一想到要与你结为夫妻,死生不离,朕很欢喜。”
姜雪漪弯眸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臣妾只盼陛下能时时相信潋潋,明白潋潋,既有结发之恩,便能白头偕老了。”
沈璋寒紧抱着她:“只要有你,有宸儿和灵沁,朕再无后顾之忧。”
“朕打算取消每隔三年一次的大选,不再选秀,再让人重修蓬莱岛,在岛上种满你喜欢的海棠花,蓬莱岛往后不再是禁区,是咱们一家的清幽之所,再无人可扰,如此可好?”
姜雪漪揽着陛下的脖子轻笑:“还记得潋潋第一次与陛下私下相见就是在蓬莱岛,那时潋潋误入此处,不巧身上还来了月信,陛下那日可凶了。”
沈璋寒将她抱着置于腿上,失语低笑:“你当朕看不出你是故意为之?”
他一手伸出去点她琼鼻:“后宫引起朕注意的法子多了,唯你最大胆。可难得你能叫朕不反感,还食髓知味的念着你,那便是真本事了。”
“若不大胆些,陛下如何注意得到潋潋?幸好有那日相见,才有和的陛下这五年,每每想起,潋潋都觉得从未后悔。”
沈璋寒动情地吻上她的唇角:“得皇后一人,朕如获至宝。”
如此依偎了片刻,姜雪漪才起身再次为陛下磨墨,陪着陛下处理政务。
谁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后,林威匆匆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废后见旨不收,执意要求见您最后一面,不然就扬言要撞死在凤仪宫内。”
“奴才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求您示下。”
沈璋寒蹙起眉头:“既是废后,何须见朕?饶她不死已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开恩了,非但不惜命,竟敢以死胁迫。”
姜雪漪柔声道:“陛下不必动气,既她有话要说,臣妾去也是一样的,何须惊动您?朝政日理万机,您只管安心便是。”
“也好。”沈璋寒淡淡道,“既如此,就劳烦皇后走一趟吧,也好全了她的心思。”
“是,臣妾遵命。”
姜雪漪福身后退出殿内,扭头看了林威一眼。
林威忙将手中圣旨递给她,低声说:“废后情绪激动,奴才恐伤了皇后娘娘,您若进去,还望事事小心,奴才和侍卫们就在外头候着。”
“本宫明白。”
坐上属于皇后才能乘坐的凤辇后,姜雪漪的仪仗一路从勤政殿去到了关押着废后的暮秋宫。
凤仪宫已被腾出来按着姜雪漪的喜好重新修葺,这暮秋宫本是宫中一处废弃不用的宫殿,如今正好用来让废后容身,说是废弃宫殿,其实也就比冷宫好上一些,不至于那么荒凉破败而已。
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走到暮秋宫门前,姜雪漪情不自禁仰头看向此处宫门的门匾,只见门匾上蓝漆剥落,镀金黯淡无光,连朱红大门的木头都透着些腐朽的味道。
如此居所,哪里比得上凤仪宫万分之一?
可这就是赵宛霏堂堂一代皇后走到今日所得到的结局。
看着这一幕,姜雪漪就算再厌极了废后也难免唏嘘。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恍然想起了自己刚入宫分居宫殿时,也曾这样抬头细细打量灵犀宫的门匾。
还记得那时候她正值豆蔻年华,只觉得宫里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尊贵不凡,上有皇后和高位嫔妃紧盯着,下有数位新人争宠风波不断,她初入宫门,需得事事小心,时时警醒。
一晃五年过去,这一路上历经风波,小心筹谋,如今是她成了大凌的皇后。
那些恨过的,斗过的,或病或死,都不在了。
恩怨对错,孰是孰非,今朝再看,竟像黄粱一梦般。
“走吧。”
暮秋宫的大门缓缓拉开,正午的阳光下,废后穿着她最在意的凤袍站在破败的庭院内,满身金线绣成的凤凰在日光下泛着熠熠金光,尊贵一如从前,看着来的人并非是陛下而是姜雪漪,她也不觉得很意外,只是冷笑了声,淡淡地看着她。
“陛下果真不来,想必他厌极了本宫。”
段殷凝小心扶着姜雪漪,看着废后皱眉道:“你如今已是庶人,这凤袍岂是你能穿的?如此僭越,已经是冒犯了皇后娘娘。”
废后放不下自己的皇后之位也是人之常情,落差这么大,谁能接受得了?
可已经沦为笼中鸟还要守着虚无的荣光,这种自欺欺人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怜悯的事。
姜雪漪不欲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上前,平静地扫视了她一眼:“赵庶人,有什么话和本宫说也是一样的。”
“陛下饶你不死,本宫也不想赶尽杀绝,若你有所求尽管派人告诉本宫,只要不过分,本宫能允则允。”
看着姜雪漪的样子,赵宛霏突然大笑起来:“姜雪漪,本宫不用你惺惺作态。赵庶人?这衣裳本宫穿了九年,也轮得到你说配不配?”
“当初本宫坐镇中宫,你们是如何跪在本宫面前恭恭敬敬的,你们是都忘了吗?”
赵宛霏看着姜雪漪,在她身侧缓慢的走动:“本宫今日不过是输了而已,但不代表本宫就该有此结局,更不代表你能做得比本宫更好。”
姜雪漪淡淡道:“刘贵嫔腹中之子是你所为,大皇子的先天不足也是你的手笔吧?”
“即便没有你害本宫和宸儿这件事,你也品德有亏,不堪为后,何谈不该有此结局?陛下宽厚,非但留你一命让你在宫中养老,更不曾因你之过牵连赵氏,仍然厚待赵氏,如此种种,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感恩戴德?好笑,实在是好笑!”皇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们赵氏为了支持陛下登基废了多少心血,我父亲更是为了做好一个忠臣将兵权拱手交出。我豆蔻年华就嫁给陛下,为他操持后院,为他养育子嗣十余年,就凭这些功劳和苦劳,就算带上所有的这些罪过,他都不能废了我!如今他废我后位,留我一命,你觉得是对我的恩赐吗?”
“这不过是他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才故意为之罢了!”
赵宛霏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姜雪漪,这后位我坐了这么多年,说真的,其实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得到了它。我有多累你岂能明白?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却要日日夜夜提防被会不会被你拿走。”
“我赵宛霏生来高贵,天性要强,怎么甘心被你们这些小小妃妾踩在脚下,又怎么甘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被你抢走?!这些事是我做的又如何?只要能坐稳这个位置!我没什么是做不得的。”
她发红的眼睛就那么死盯着姜雪漪:“瞧瞧,我才被废陛下就立了你,就知道我的担心一点错都没有。”
“太后快死了,他担心太后死后要守三年国丧不能扶你为正,这才急急忙忙要将举行封后大典。我,不过是给你腾位置罢了!”
看着她又哭又笑形同疯魔的样子,姜雪漪出奇的平静。
对赵宛霏,她有恨,有厌,但更多的是觉得可悲。
可悲她在这宫中挣扎沉浮了这么多年,临了了却连当初的自己都不认得自己,被这泼天的权势和彼此倾轧生生淹没了,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正如姜雪漪一般,自入宫以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权势,地位,以保家人安康顺遂。
若一个人想要的太多,则必然会心生怨怼。
有怨就会有恨,人若被怨恨充斥了大脑,只会走向极端。
赵宛霏就是如此。
她想要坐稳中宫之位,想要陛下不偏宠任何一人,想要生下嫡子,想要自己将来生的嫡子能够继任大统,想要赵家千秋万代。
她想要的太多太多,到头来反而失去了最开始就拥有的一切,最后反而是姜雪漪得到了她想要的。
其实她一开始从未肖想过后位。
“说完了吗?”
姜雪漪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本宫还得回勤政殿侍奉笔墨,没时间听你的这些疯话。”
“若你今日只为了说这些,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些话乱不了本宫的心,更不会影响本宫任何。”
“恐怕你也早忘了,你与本宫之间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许多事若无日积月累,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今日来暮秋宫一趟已经是姜雪漪对她最大的仁慈了,她言尽于此。
后位难坐不假,诸多权衡也不假,可这天下芸芸众生,又有谁容易了?
身居高位,享着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很该知足才是。
若连这点慈悲悯下和清醒明白的心胸都没有,这后位便只能是深深的枷锁。
可只要家人安康,姜雪漪总能觉得知足。
说罢,她搭着段殷凝的手转身欲离,不打算再听赵宛霏说下去。
谁知赵宛霏却安静了下来。
姜雪漪一直走到大门口才觉得不对劲,情不自禁转身看过去,就见她反而含泪笑了起来,通红的眼底满是寂寥和沧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早已迟了。”
“我乃赵氏所出的皇后,这条路即便是错,我也要一路错下去。”
“我赵宛霏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说罢,她就那么笑着,直直坠入了庭院内的深井中。
第201章 全文完
噗通一声的落水声后, 姜雪漪就那么回望着井口的方向足足在原地愣了许久,半响缓不过神来。
她曾想过如废后那般要强的性子必然不会甘心在暮秋宫了此残生,可要她亲眼看着她穿着一身凤袍含笑坠入井中, 亲手结束自己这尊贵无比又令人唏嘘的一生时, 心中仍然难免惊撼。
人在临死前为了求生的本能都会拼死挣扎,可废后掉入水中却无声无息, 可见她早存了死志,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送她自己一程。
今日若来的不是姜雪漪, 而是陛下, 那陛下就会亲眼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十余年又为他生过两个女儿的女人,在他跟前绝了生机。
如此一来,陛下的心中必然久久难以平静。就算以前再生她的气, 再不满于她的恶毒, 可人之死过往皆消,再回想起的往往是那些好的回忆。
到时候陛下会感慨还是内疚,是唏嘘还是平静, 谁又能预料到呢?若陛下心中哪怕有一丝丝触动,这份触动都会带来无数的影响。
废后就算是死,也要为赵氏和二公主创造些好处,更为自己和陛下之间制造了帝后关系中的第一个难题。
可今日来的是姜雪漪,她的所有打算都落空了。
只是看着自己出现之时废后的神色, 就知道她这打算即使空了也不打紧, 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以废后庶人之身活下去了。
废后本就是因罪被废,又是一届庶人之身, 她的死活宫里无人会管。
加之皇后娘娘就在此处,谁敢多管闲事?废后既然心存死志, 皇后也不说救人,那么在无陛下的旨意出来之前,守卫就当不知即可。
晌久后,姜雪漪才紧搭着段殷凝的手腕踏出暮秋宫,眉尖仍心有余悸的紧蹙着:“将她的尸身捞出来放在庭院内,本宫自会去禀告陛下。”
“是。”
段殷凝宽慰道:“废后之语娘娘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败者的灰心话罢了。”
姜雪漪轻叹一声,仰头看向天际明灿的日光:“我知道。”
“只是看着她临死前的模样还是难免感慨,人命如草芥。多少尊不可言的过往都会在一转眼灰飞烟灭,如今我虽登临后位,看似尊崇无比,可谁又知道我往后的结局该是如何?”
“废后虽做了不少坏事,可当初她封后之日,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皇权之下,谁的荣华富贵都不是永久的,我也只能尽力自保,护全所爱之人而已。”
段殷凝扶着娘娘小心登上凤辇,温声说:“娘娘今日才见了废后自断,心中难免不平静,可您与她终究是不同的。”
"您始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再说了,您如今儿女双全,陛下又是如此爱重您,朝野内外谁不知道帝后和鸣?往后之路谁都不知道会是如何,可未来都是每一个当下走出来的,娘娘已经稳稳当当地走了五年,将来还会这么走下去十年、五十年的。”
姜雪漪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殷凝,多谢。你总能让我宽心。”
段殷凝轻轻颔首,正欲命人起身回勤政殿,谁知不远处阴凉之处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安静身影,正淡淡的看向这里。
她带着婢女缓缓走至,恭敬地行了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姜雪漪垂眸看她一眼,温声言:“宁婉仪怎么也在这里?可是想进去看望废后吗?”
“她虽被废,可到底是你堂姐,你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
宁婉仪摇摇头,淡淡道:“嫔妾理解她,却不认同她,可怜她,却不亲近她。”
“嫔妾与她姐妹一场,虽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小也不曾有机会亲近。可再怎么说也出自一脉,血脉相连,今日嫔妾来,是想送她一程。”
废后自戕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姜雪漪并未告知宁婉仪,可她却说这样的话,想必是猜出了什么。
到底是姐妹,即使不亲近,宁婉仪也了解她这个堂姐是什么性格,所以才会特意在这个时间点来暮秋宫外等着。
虽不能进去,但尽一份心也是好的,黄泉路下,总不是没人牵挂着她。
姜雪漪轻声说:“若你想进去看看,本宫可以让他们放你进去。”
“她走的安静决绝,这会儿想必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宁婉仪再次摇摇头,福身道:“嫔妾多谢娘娘好意。”
“但您宽厚,嫔妾却不能不懂事,人已去,就不必再见了。”
“您和陛下待赵氏宽厚,嫔妾心中感激,今日一过,往后宫中的赵氏女就唯有嫔妾一人,嫔妾自当尽好妃妾之德,尊敬您,听从您。”
姜雪漪抬手示意段殷凝扶她一把,偏头瞧着她:“宁婉仪的心意本宫知道了,不必多礼。”
“本宫并非刻薄之人,也知道你的性子,只要后宫安静祥和,不生风波,后宫姐妹之间又何须彼此倾轧。”
“身处后宫,能和睦相处,安稳度日已是一种福气,算计来算计去太辛苦,不是吗?你是喜静自洽之人,本宫一直明白。”
闻言,宁婉仪就知道皇后不曾因为自己是废后的堂妹而有任何牵连,反而十分宽仁,万分心中感念,她再次福身,泠泠道:“嫔妾深谢皇后娘娘的恩德,日夜不敢忘怀。”
姜雪漪淡淡笑了笑,重新看向正前方,金灿灿的凤首步辇缓缓起身,属于皇后的仪仗逐渐从暮秋宫前的宫道上远去,直到消失在了视线里。
宁婉仪一直跪送到看不见皇后为止,这才站起身子,情不自禁地往暮秋宫方向看去,直到良久的沉默后,才转身离去。
次日陛下传旨出宫,庶人赵氏暴毙于暮秋宫,陛下特恩准她尸身发回本家。
时间一转眼到了三个月后,承祚九年八月十五,恰逢中秋,也是大凌新后的封后大典。
因着要给太后冲喜,更是为了稳定民心,此次封后大典格外隆重。
清晨祭祖,昭告四方诸神,凤袍加身,与陛下一道在礼官的主持下举行册封仪式,而后帝后并肩接受各方朝贺,群臣百姓的见礼,然后由陛下亲自为皇后加冕以示爱护,更有繁盛的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夜间。
为了表示新后的仁慈与宽和,陛下更是因她大赦天下,减半百姓三年赋税,收尽民心。
朝野上下无不赞扬新后美德。
而后宫也在新后与杨修媛的管理下安静祥和,少生风波,皇家安宁,子嗣康健,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时至冬日,太后的病情最终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与世长辞。
陛下悲恸不已,披麻戴孝七日为太后守灵,举国悲戚。
然太后生前下令不得因丧事铺张,因此国葬并未大操大办,皇后也为了给太后祈福,命后宫上下奉行节俭之道,省下的银钱皆充边疆战事,直到国丧三年期满,太后与皇后的节俭之道更加为人称道。
与此同时,大凌与魏国的战事如火如荼,已经持续了一年之久。
然魏国少水贫瘠,粮草不济,本就不如大凌富庶,虽说骑兵强盛,可终究敌不过年复一年的消耗。
如此拉锯三年,最终以大凌全面吞并魏国而告终。
魏国一灭,收付边夷便如摧枯拉朽,承祚十五年,天下大合。
从此世间只有大凌王朝,再无分裂。
承祚十五年元月十五,陛下册三皇子沈嘉宸为皇太子,举国欢庆,帝后携手花车巡游。
是夜,烟花漫天,绚丽如霞。
帝后二人并肩登上摘星楼,于最高处携手看万家灯火,人流如织,一切美好如梦似幻。
看着身侧温柔恬静的姜雪漪,再看着眼下的百姓安乐,太平盛世,沈璋寒凑到耳边,撩起了她鬓旁的碎发:“潋潋,朕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可耳边不停燃放的烟火声让她听不清楚陛下说了什么,只能笑着凑到陛下的耳边大声问,陛下说了什么?潋潋听不见。
沈璋寒笑而不语,反而牵着她的手指向了西巷最繁华的一处店铺。
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那间店铺干净无人,面积不小,像是才盘下来的。
如此热闹富庶的一条街,能有一处空着的店铺可是不容易,是陛下盘下来的?
姜雪漪不解,却笑着回头看向他:“难道陛下也羡慕民间百姓的商贾之道了?莫不是潋潋不做皇后,也来微服私访,当当老板娘。”
沈璋寒牵着她从摘星楼上下来,与她便装更衣,趁夜去了那家被盘下来的店铺。
耳边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尽数远去了,唯有这件铺子安安静静,遗世独立。
他牵着她走进去,为她一一介绍里面的布局,沉沉笑着说:“还记得当年梧州一行,我也和你这般进过一家果子铺。”
“你与那老板娘投契,又有做果子的天赋,看着你当时的眼神,我就想,若你不曾进宫,凭你的手艺会不会也能开这样一家店铺。”
“不图赚钱,只图风雅,若是我路过瞧见,定也去尝尝这玉露仙馐。”
“如今宸儿和灵沁都不小了,天下大定,杨妃管着后宫之余,你若想,也可经手这间铺子试试。”
“后宫常日无趣,朕希望你能觉得陪在朕身边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而非枯燥枷锁。”
听着陛下话,姜雪漪忍不住在店里四处转转,眼睛越发亮起来。
“陛下的这份礼,潋潋实在是欢喜极了。”
“这儿可以酿酒,那儿可以搭一个露台……再摆上四时鲜花,店内的桌椅陈设最好都以天然之态,如此才是一方心灵休憩之所。”
“若百姓来尝便以低价售,若达官贵人则以高价售,再将所有收入一并归拢,每逢年节寒冬开设粥棚,如此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她仰头浅笑,眼底灿若繁星:“只是潋潋从未经商,恐怕不过三两年就要亏空了。”
“不过殷凝出宫后和她的夫君也在长安开了一家店铺,生意红火,若让她来参考筹谋,做中间人,大抵也能慢慢做起来。”